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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宋、齊、魯、晉、衛,自古為中原之地,是聖賢明德之鄉也,故皆有古昔之遺風焉。入境問俗,恍然接踵遇之,蓋先王之澤遠矣。故以次於兩都。

河南諸水,以河為經,附河諸郡水,濟、潁、睢、淝、溱、洧、伊、洛、、澗俱入焉。北以衛河為輔,而漳於境外合之,南以淮河為輔,而汝自境內合之。然多截流橫渡而已。春夏水漲則堤岸為魚,冬水涸則沙灘成地,無舟楫之利,無商賈之埠,無魚鱉之生,間或有之,亦不多也。惟南陽泌、淯諸水皆南自入漢,若與中州無涉者,然舟楫商賈反因以為利。

中州山皆土壟,不生草木,亦不結鉗,局氣行於地而不行於山也。惟崧、高土皮石骨,蒼翠相間,特出為奇。其他,則西南邊境處間有青山,山脈亦自西南而來,下終南,曆商洛、武關;東則一支循伊、洛、龍門而行,去為嵩山;南則一支出魯山,經泌陽、桐柏去為荊山,直循淮、泗南行為正幹。

黃河故道由大名趨河間往直沽入海。自隋煬帝欲幸江都,龍舟十四丈,汴水狹不能容,乃引河入汴,當時止一時度舟計耳,不意河流迅急,一入不回,遂為千百年之害。蓋河北地勢高,汴河身低,又河南土甚疏理,任其衝突奔潰,故一入不回。餘見世廟時有欲求禹故道者,真迂儒之言也。

三門而下,石磧如山,連延百里,河過砥柱,響聲如雷。漢時轉漕關中,皆繇此路,不知何以挽舟而上。或謂古有月河,今石磧中皆無形影可求。

中州雖無山,然出美石,黑者如清油,白者如截肪,不若江南之粗理也。桐柏花石更佳,不減大理。諸果品味勝,為沙土所植。其田土甚寬,有二畝三畝作一畝,名為大畝,二百四十弓為小畝。地廣人稀,真惰農也。

八郡惟睢、陳難治,以多盜故。光、羅山難治,以健訟故。盧氏、南召難治,以好逋故。洛中難治,以豪舉故。滎陽、滎澤難治,以衝疲故。

大河南北自古為戰爭之地。治平以來,忘戰久矣,官無一將帥,民無一兵勇,都閫諸職掌,不過具軍衛尺籍焉已,民壯弓之設,止備郡邑勾攝,雖有唐、汝諸守備,名為防礦,而麾下無一卒,且白蓮教諸左道與師尚詔、曹侖等往往竊發,安得謂中州盡無事也?若待有事,索兵則晚矣。故甲午饑民之亂,當事者袖手而計無出。餘初入省垣,謂中州當立一遊擊,募兵二千,隨地練習,以防意外。譚者以為迂。及陳金、王自簡等變起,始信餘言之不誣也。

四瀆惟濟水奇,性喜伏流,流雖伏,然迅急與地上等,本穿黃河截流而過,又能不與河水混,及其千里出地為跑突,高六七尺,濟源出初之處,又能洄伏藏匿,所浮物至年餘而出,若用機者然。造物之怪如是。

河北三府,幅員不能當一開封,業已分封趙、鄭二府矣。近乃又改潞府於衛輝,城池既狹,人煙又稀,土田少沃,與衡陽相去遠甚,且通省建藩已至六國,尚有廢府諸郡,兩河民力疲於祿米之輸甚矣,而諸藩供億尚爾不足。諸藩惟周府最稱蕃衍,郡王至四十八位,宗室幾五千人,以故貧無祿者不得不雜為賤役,或作為非僻,稍食祿而無力以請名封者,至年六七十猶稱乳名終其身。故諸無祿庶人,八口之饑饉既不免,四民之生理又無望,雖生於皇家,適以囚禁之,反不如小民之得以自活也。數年之內,生能愈繁,不知何以處之。

中州俗淳厚質直,有古風,雖一時好剛,而可以義感。語言少有詭詐,一斥破之,則愧汗而不敢強辯。其俗又有告助、有吃會。告助者,親朋或征逋追負而貧不能辦,則為草具,召諸友善者各助以數十百而脫之。吃會者,每會約同志十數人,朔望飲於社廟,各以餘錢百十交於會長蓄之,以為會中人父母棺衾緩急之備,免借貸也,父死子繼,愈久愈蓄。此二者皆善俗也。

汴城在八郡中為繁華,多妖姬麗童,其人亦狡猾足使。城中壽山、艮嶽乃宋時以童貫領花石綱為之者,石至數十丈,今尺塊不存,不知移於何處。城外繁台,土人念「繁」為「博」,亦未審其義所自始。或云即梁孝王平台。又云師曠吹台,上有大禹廟,貌「河、洛思功」字,然廟貌狹,不稱所以祠禹者。

周公測景台在登封五十里村中,舊郜縣也,對箕山許由塚,有所遺量天尺存,其所豎小石碑,果夏至日中無影。古雲,陽城天地之中。然宋時測景又近汴。唐顏魯公又於汝寧城北小阜立天中山碑,亦謂夏至無影。

周公卜洛時,未有堪輿家也,然聖人作事,已自先具後世堪輿之說。龍門作闕,伊水前朝,邙山後環,、澗內裏,大洛西來,橫繞於前,出自艮方。嵩嵩為龍,左聳秦山為虎,右伏黃河為玄武,後纏四山,城郭重重無空隙。餘行天下郡邑,未見山水整齊於此者,獨南北略淺逼耳。

洛陽水土深厚,葬者至四五丈而不及泉,轆轤汲綆有長十丈者。然葬雖如許,盜者尚能以鐵錐入而嗅之,有金、銀、銅、鐵之氣則發。周、秦、漢王侯將相多葬北邙,然古者塚墓大隧道至長里餘者,明器多用金、銀、銅、鐵,今三吳所尚古董皆出於洛陽。然大塚禁於有司,不得發,發者其差小者耳。古器惟鏡最多,秦圖平麵最小,漢圖多海馬、葡萄、飛燕,稍大,唐圖多車輪,其緣邊乃如劍脊。古者殮用水銀,此鏡以掩心,久之,屍蝕而水銀不壞,則鏡收之,故朱砂、翡翠以年代久近為差。瓦羽觴不知其何始,塚大者得百千隻,以蠟色而香者為佳,若氣帶泥微青而滲酒者,皆贗為之耳。郭公磚長數尺,空其中,亦以甃塚壁,能使千載不還於土。俗傳,其女能之,遂殺女以秘其法。今吳、越稱以琴磚,寶之,而洛陽巨細家牆趾無不有也。

洛陽住窯,非必皆貧也,亦非皆範磚合瓦之處。遇敗塚穴,其隧道門洞而居,亦稱窯道,傍穴土而居,亦稱窯。山麓穴山而棲,致挖土為重樓,亦稱窯。謂冬燠夏涼,亦藏粟麥不壞,無南方黴濕故也。

陝州靈、寶二城,皆西北濱河,南阻山,東南通一線路。河崖高尋丈,故水不溢入城。陝州城無水,乃自交口引涓涓來,四十里穿城樓上過,滴召公池中。

自氹陽西行,左秦山,右邙山,皆綿亙數百里,直至函谷,中夾線路而已。邙山外則大河包之,秦山後則萬山叢出,故秦關百二,真天險也。新安縣在山上,東西可二里,南北僅百步,自新安上山,至義昌始下平坡,義昌,澠池所轄也,過澠池至硤口又上山。大抵入秦之道皆仰行。孟津在邙山外,止轄河坡一帶,縱不過五里,橫十之,與新安二縣為洛中最小而疲。

衛水發源蘇門山,如珠璣百萬,飛躍可愛。蘇門嘯台為孫登、阮籍也,其後李之才、邵堯夫輩聞風興起,今皆祀之,而獨不及籍,豈謂籍人品在諸公下耶?

曹操七十二疑塚,皆聚於一處,不數十里而遠,今亦有沉於漳河中者。陶九成曰:「會須盡伐七十二疑塚,必有一塚藏操屍。」餘謂以操之多智,即七十二塚中,操屍猶不在也。

函谷新舊二關。舊函谷在靈寶,去河岸數十里,正老子騎青牛、尹喜望紫氣處也。新函谷在新安。漢時重關內族,以謂帝裏之民,故徹侯不治事者謂關內侯。樓船將軍楊仆伐越歸,恥為關外人,乃盡獻家貲,請徙關內,武帝遂為移關於其家外以就之。漢家法紀乃至於是。

洛陽舊有永寧寺,後魏熙平元年靈太后胡氏所立也。中有九層浮圖,架木為之,舉高九十丈,有刹復高十丈,合去地千尺,去京師百里遙已見之。初掘基至黃泉下,得金像三十軀,太后以為信法之征,是以營建過度。刹上有金寶瓶,容二十五石,瓶下有承露金盤,三十重,周匝皆垂金鐸,復有鐵钅巢四道,引刹向浮屠四角,钅巢上亦有金鐸,鐸大小如一石甕子,共一百十二鐸。浮圖四面,麵有三戶窗,上有五行金鈴,合五千四百枚。復有金環鋪首,殫土木之功,繡柱金鋪,駭人心目,風中聞十餘里。北有佛殿,形如太極。中有丈八金像一,人長金像十,繡珠像三,織成像五,奇巧冠世。僧房樓觀千間,皆雕梁粉壁,青鎖綺疏。異賁奇花,布滿階墀。園牆皆效宮牆,門效端門,夾以力士、金獅,皆飾金銀珠玉,青槐綠水,路斷飛塵。時有西域沙門達摩年百五十歲,雲曆遊諸國,此寺精麗,遍閻浮所無也,極佛界亦無有此。孝昌二年大風,寶瓶落入地丈餘,復更新之。後永熙三年二月,浮圖為火所焚。初起第八極中,當時雷雨晦冥,雜下霰雪,百姓道俗觀火者悲哀振天,時有三比邱赴火死,經三月不滅,有入地柱火,尋柱周年猶有煙氣,其年五月,有人從象為郡來,雲見浮圖於海中,光明奪目海上人咸觀之。詳《伽藍記》。

伏牛山在嵩縣,深谷大壑之中數百里,中原戰爭兵燹所不及,故緇流衲子多居之。加以雲水遊僧動輒千萬為群,至其山者如入佛國,唄聲梵響,別自一乾坤也。然其中戒律齊整,佛土莊嚴,打七降魔,開單展缽,手持貝葉,口誦彌陀,六時工課,行坐不輟。良足以引遊方之目,感檀越之心,非他方刹宇可比。少林則方上遊僧至者守此戒,是稱禪林,本寺僧則啜酒啖肉,習武教藝,止識拳棍,不知棒喝。

南召、盧氏之間多有礦徒,長槍大矢,裹足纏頭,專以鑿山為業,殺人為生,號毛葫蘆。其技最悍,其人千百為群,以角腦束之,角腦即頭目之謂也。其開采在深山大穀之中,人跡不到,即今之官采亦不敢及。今所采者,咸近市井道路處也。聞此一時,貂璫以狐假虎,殺人而吮其血,按撫袖手而唯唯。宛、洛之間,初至報富室以為硐頭,非厚賂不免。惟視礦脈,則於富人墳墓掘之,又非厚賂不免。其借歇公差、寄頓官物,必尋富人之莊,又非厚賂不免。貧人則自裹糧而執役,中產則計門攤以賠稅,而奏官仲春等踉蹌剝削,擅逞淫刑,亡論貧富人,皆坐諸湯火。藩司費萬金之出,內帑不能得萬金之入。昔人謂:「內帑之一金,府庫之十金,民屋之百金也。」良然。朝廷此舉,聽於仲春之一言,仲春之肉不足食,第恐中州禍亂,不知所究竟也。

汝寧郡治二門兩石台,舊吳元濟牙台也。此淮、蔡之地,古稱亂邦,險要之說不可以時平而廢。府城正北突出為半規,建府治其中,流汝水於下。今汝齧於城之足矣,決汝水逆於西門,則城浸,鑿河崖穴地道,則半規者壞而不守,非計也。汝屬惟信陽據險,城築於山岡之上,四面皆低,又氵師水在前,淮河在後,最易守。

汝寧惟光州所屬光、固、商、息為南五縣,通淮河,稍集商旅,聚南貨,覺文物與諸縣差殊,人才亦輩出。光山一薦鄉書,則奴仆十百輩皆帶田產而來,止聽差遣,不費衣食,可怪也。商城自固始分,當時草草,分民不分土,至今商城民住固始城中,田耕於固始村內,固始亦然,兩縣今常以逋逃拘集而成口語。

確山南多稻田,近楚俗,北乃旱地,漸見風塵。其城四里,曾經流賊入屠之,今城中民不二三百家,又多縉紳巨族,女牆睥睨七百餘,有城而誰與為守?且貿易、店鋪、穀粟皆聚於東門之外,一燎則城中坐困矣。縣後與學後又皆空地,氣象蕭索。餘故移一集於城中空處,使人煙喧鬧以招徠。目下生氣且集,場既立,店舍漸興,則穀粟可以次入城,而北歸市之民即守城之眾,亦以默寓百年久遠之計。奈後來者不能深識餘情而遽罷之。

汝寧稱殷,然煙火稠,薪桂是急,雨雪連朝,即富室皆裂門壁以炊,朗陵近有煤山,然土嫩未成,餘曾鑿燒之,無臽炎,想百餘年後用物耳。

汝寧本樂土,癸已、甲午大荒,殺人以食,死屍橫道,有骨無肉,汝、潁城中明貨人肉以當屠肆。最可恨者,寶豐楊鬆家有祖父,其祖餓甚,令鬆謀父烹之,鬆遂殺父,與祖共食,此亦天地之一大變也。故流賊四起,賊首確山、泌陽、桐柏間則陳金,汝寧則王商,汝、潁間則王自簡,皆號召千百人,張輿蓋、執干戈以叛。所幸浮、光、商、固五州縣豐稔,助亂者寡,不能成大事也。蓋荊山之北,汝寧之南,左有金剛台,右有栲栳山,皆亂民所必資。金剛台在商城,山高數十里,其上平原,周十餘里,立營置寨,足屯數千人,土沃可耕,路險阻不得上,與麻城天台山相為犄角。栲栳山在確山、桐柏間,山高與金剛台同,其上則連大山,逶迤數百里不絕。吳元濟昔據之以得淮、蔡,城牆、台基、闌干、石址俱存,俗又稱方城山,謂即楚方城。如草澤、風塵二處,皆當扼塞。

宛、洛、淮、汝、雎、陳、汴、衛自古為戎馬之場,勝國以來,殺戮殆盡。郡邑無二百年耆舊之家,除縉紳巨室外,民間俱不立祠堂,不置宗譜,爭嗣續者,止以殮葬時作佛超度所燒瘞紙姓名為質。庶民服制外,同宗不相敦睦,惟以同戶當差者為親。同姓為婚,多不避忌,同宗子姓,有力者蓄之為奴。此皆國初徙民實中州時各帶其五方土俗而來故也。

閭閻不蓄積,樂歲則盡數糶賣以飾裘馬,凶年則持筐篋攜妻子逃徙趁食。俗又好賭,貧人得十文錢不賭不休,賭盡勢必盜,故盜益多。且又不善盜,入其家則必殺人,乃所得皆重累易認之物,今日所劫衣履,明日即被服之而為人所獲,故每盜或十餘人駢首就戮,而計贓乃不值一金,餘每心憐之而無法以脫也。

中州僧從來不納度牒,今日削髮則為僧,明日長發則為民,任自為之。故白蓮教一興,往往千百為群隨入其中,官府無所查核,為盜者亦每削髮變形入比邱中,事息則回。無論僧行,即不飲酒食肉者百無一人。

關中多高原橫亙,大者跨數邑,小者亦數十里,是亦東南岡阜之類。但岡阜有起伏而原無起伏,惟是自高而下,牽連而來,傾跌而去,建瓴而落,拾級而登。葬以四五丈不及黃泉,井以數十丈方得水脈,故其人稟者博大勁直而無委曲之態。蓋關中土厚水深,川中則土厚而水不深,乃水出高原之義。人性之稟多與水推移也。

南山謂終南山也,脈自大散關而度,左渭右漢,黑白兩龍江注之。其東出者,自武功、太白牽連而至商洛,皆是南山,如太行在燕、代隨處異名耳。太白極高,上有積雪,盛夏不消,諺云:「武功、太白,去天三百。」山下軍行鳴鼓角,則疾風暴雨立至,今乃為盜據而窟之,遊人莫到,使山靈受汙。武功亦北連太白,與之並峙。太華削成四方,高五千仞,自回心石以上仰躡四十里,少華三峰副之。終南正南,亙藍田、盩厔,中對長安,登者經樊川、杜曲。諺云:「城南韋、杜,去天尺五。」韋乃安石別業,倒官中囊為之;杜則岐公墅而孫牧增為者。二曲為唐長安林泉,花竹最勝,今皆荒落。自此入山,走深谷大壑,即三四百里不能窮,中多修道求仙人數百歲者,雲水遊人往往覓得之。子午穀去城南百里,路自南通北,正對長安,故名,然止單人獨騎可行。昔魏延請孔明出軍,貴妃飛騎進荔枝,皆此。

長安為周、秦、漢、隋、唐所都,歷代位置,亦非一處,然皆不出五十里之外。周後稷封邰,在漦城,今為武功縣。其後,不窋失官,竄於戎狄,則慶陽有不窋城。公劉徙邠,繄邠州。太王遷岐,繄岐山。至文王遷豐,始近今長安之境,繄雩阝縣,豐水出其穀焉,靈台基址尚存。又東則為鎬水,武王都鎬,繄與豐東西對峙,相去二十五里,名宗周也。諸家皆言漢武穿昆明池,鎬京故基淪入於池。秦始保西垂,至非子居犬邱,當是畜牧之地,繄今興平,始皇改名廢邱,示周廢不復興也。孝公始作咸陽,築冀闕而都焉。其地九堫之南,渭水之北,山以南為陽,水以北為陽,故曰咸陽。然《史記》、《黃圖》皆云,始皇都咸陽,引渭水貫都,以象天漢,橫橋南渡,以法牽牛,則是跨渭水而都之。漢長安城在龍首山上,周豐、鎬之東北也。龍首來自樊川,其初由南向北,行至渭濱乃始折而東。漢之未央據其折東高處為基,故宮基直出長安城上,建章、昆明皆在原西,而秦長樂離宮,漢修之,亦東西峙焉,其後以居母後,名東朝。《三秦記》曰:「此山長六十里,頭入渭水,尾達樊川,頭高二十丈,尾低可六七丈,色赤。」漢既據其上立未央宮矣,而山勢尚東趨,唐大明宮又據其趨東之壟,故含元正殿高平地四十尺也。若此山方北行未東之時,垂坡東下為龍首原。原有六坡,象《易乾卦》,隋包六坡為都城,大興宮殿,據第二坡應第二爻。唐建都因隋無改,止易宮名太極,至高宗風痺,惡太極下濕,遂遷據東北山上別為大明宮,至山勢盡處,引水以為蓬萊山池,因名大興,為西內,大明為東內,又於別建興慶宮為南內。此五代都長安大略也。咸陽有三,秦在在本朝縣東三十里,隋城在縣東北二十里,唐城在渭水北杜郵館西。鎬京東徑磁石門及阿房之西門,名卻□門,冀以吸□人隱刃,正在鎬水入渭之處。漢都長安,其城在渭之南,而秦咸陽之東南也,故項羽自霸上而入秦都,皆曰西上咸陽也。隋都亦在長安,實漢城東南十三里。今西安府坐龍首山南十里,未央東南十四里,則今城正當大興舊址。

長安中殿惟秦、漢最盛。想當時,秦、隴大木多取用不盡,若今嘉靖間午門、三殿災,萬曆間慈寧、乾清災,動費四五百萬金、府庫不足,取之事例,不足,又取之捐俸,不足,又取之開礦,一木之費輒至千金,川、貴山中存者亦罕,千溪萬壑,山水為難,即欲效秦、漢,百一未能也。姑舉兩朝崖略:秦始皇所造宮室多在渭北,每破侯國,即放寫其宮室,作之咸陽北阪上,以所得美人充之,起咸陽而西至雍,規恢三百里,離宮別館,彌山跨穀,復道相屬,鍾鼓帷帳不移而具。又三十五年別度渭南立上林苑,中建阿房宮,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坐萬人,下建五丈旗,車行酒、騎行炙。記其綿亙,則閣道八十里,直抵麗山,表南山之闕以為塞,絡樊川為池,以木蘭為梁,以磁石為門,度渭,象太極閣道抵營室也。其他萯陽、棫陽、平陽,橐泉、長楊、祈年諸宮,不暇殫舉。漢修長樂,周二十里,又起未央宮,周二十八里,前殿東西五百尺,深百五十丈,高三百五十尺。至孝武,以黃金為壁帶,文杏為橑柱,金鋪玉戶,華榱璧璫,雕楹玉飾,青鎖丹墀。又作建章宮,周三十里,於宮西跨城作飛閣構輦道以上下,為千門萬戶。前殿下視未央,別作鳳闕對峙,井幹樓樓閣俱高五十丈,輦道相屬焉,而左鳳闕、北員闕則高皆半之。甘泉宮周十九里,去長安三百里望見長安。他如集靈、五柞、回中、北宮、長信,不暇殫舉。《黃圖》曰:「秦北至九堫,南至雩阝、杜,東至河西,西至汧、渭之交,東西八百里,南北四百里,離宮三百,相望聯屬,木衣綈繡,土被朱紫,宮人不移,樂不改懸,窮年忘歸,猶不能遍。漢幾千里,內外宮館一百四十五所。」

長安稱關中,蓋東有函關,西有散關,南有武關,北有蕭關,而長安居其中,其他如大震關之在隴右,瓦亭關之在固原,駱穀關之在盩厔,子午關之在南山,蒲津關之在同州,豹頭關之在漢中,設險守國,皆在名義之內。

始皇陵倚驪山下,作者刑徒數萬,雖其璧玉為星辰,水銀為江河,金帛機械無所不備,業已下錮三泉。然登陵望之,正當渭水反弓之處,即以堪輿論,固當二世而已。

自秦入蜀有三穀、四棧道。三穀者,其西南曰褒穀;南曰駱穀,從洋入;東南曰斜穀,從眉阝入。其所從皆殊。舊《志》謂:「駱穀、儻穀同一穀,褒穀、斜穀同一穀。」非是。其棧道有四出,從成、和、階、文出者為遝中陰平道,鄧艾伐蜀由之,從兩當出者為故道,漢高帝攻陳倉由之;從褒、鳳出者為今連雲棧道,漢王之南鄭由之;從城固、洋縣出者為斜駱道,武侯屯渭上由之。此四道、三穀者,關南之險厄,攻取所從來固矣。語見何仲默《三秦志》中,然《志》稱同一穀者,謂褒城穀南口曰褒,北口曰斜;洋縣穀南口曰儻,北口曰駱。

關中三面距險,以東臨六國諸侯言耳,非今之所稱備邊也。雍州山原皆從西北來,西北最高,羌虜據之,故關中視中原其勢俯,視羌虜其勢仰,甘、涼一路,云「斷匈奴右臂」,蓋不得已而以人為險守之也。近日虜侵,番常奪路橫截而過,時或住牧其中,則西北之險我已與虜共之矣。此地非漢、唐撻伐,深入其阻,則番夷竊,中國安得寧居?聞之陰山瀚海,虜皆野祀漢武、唐宗,如內土地神類,其威靈所懾久也。

關中郡邑最遠者,如鞏昌府成縣去府東南六百里,兩當縣去府東五百六十里,階州去府南八百里,皆白馬氏所居武都故地;延安府葭州去府北六百里,神木縣去府九百里,府穀縣去府東北千一百里。皆周環河套之內。

餘行漢中,過禹廟,問漢源,因見大安河自略陽來,其流尤大,不知當時何以表漾為源也,心疑之。及讀《丹鉛總錄》,始知有東西漢焉。今引而記之。《總錄》「祝穆曰:天下之大川以漢名者二,班固謂之東漢、西漢,而黎州之漢水源於飛越嶺者不與焉。固之所謂東漢,則《禹貢》之導漾自番塚山,徑梁、洋、金、房、均、襄、郢復至漢陽入江者也。西漢則蘇代所謂『漢中之甲輕舟出於巴,乘夏水下漢,四日而至五瀦』者,其源出於西河州徼外,經階、沔與嘉陵水合,俗謂之西漢,又經大安、利、劍、果、合與涪水合入於江。」

藍田關即秦嶢關,圖《七賢過關》者即此,蓋是春雪初霽,張說、張九齡、李頎、李白、鄭虔、孟浩然共訪輞川王維也,當時鄭廣文自為圖,有詩曰:「二李才名壓二張,歸鞭遙指孟襄陽。」

澄城縣山崩,初為一山,至是東西分馳三四里,遺址平陷,良為一奇,此嘉靖丁未六月也。唐武后,臨潼縣因風雷湧出一山,初高六尺,漸高至二丈,因名慶山。以此知古稱穀、洛水鬥,信乎不誣。宋紹興十四年亦有樂平水鬥,有司奏言,河衝裏田水中,類為物所吸,聚為一直行,高平地數尺,不假堤防而水自行,裏南程氏家井水溢,亦高數尺,夭矯如長虹,聲如雷,穿牆破樓,二水鬥於杉墩,且前且卻,十餘刻乃解。正德中,又有文安縣水忽僵立,是日天大寒,遂凍為凍柱,高五丈,四圍亦如之,中空而旁有穴,後數日流賊過,人多避其中。山川且然,況人物乎?以是知造物之奇,無所不有。

慶陽緣邊人善蠱術,有為稻田蠱者,能使其人腹中有土一塊,中出稻芒,穿腸而死,樹蠱者,則出樹枝撐腸,是亦挑生之類。然則是術不獨粵中有之。徐南孺分憲延慶,為餘言曾閱其牘雲。

寶雞以西蓋屋咸以板,用石壓之,《小戎》曰:「在其板屋」,自古西戎之俗然也。此地流渠走水,依稀江南,在關中稱沃土。

自古稱棧道險,今殊不然,屢年修砌,可並行二轎四馬。其褒、斜二穀俯黑龍江,咸乾灘亂石,不知漢張湯何以欲轉漕於渭,豈古今陵谷星淵至是?其站皆軍夫,以百兵為廄,置長,軍無餼廩,惟自種山田數畝而已。今軍日消而往來之絡繹如故,是宜有以處之。入川如秋林、富村、古店諸站,丁庶而富,其氣象又與漢中別。

會寧鮮流水源泉,土厚脈沉,泥淖斥鹵,即鑿井極深亦不能寒冽,居民夏惟儲雨水,冬惟窖雪水而飲。峨眉大嶽頂上無水亦然。

大隴首山牽連六七百里,其上多鸚鵡,行人過此,困頓欲絕,故《樂府》詩曰:「隴頭流水,鳴聲嗚咽,遙望秦川,肝腸斷絕。」崆峒山有玄鶴洞,深無底,中有三玄鶴時出,飛翔雲際,遊者見之以為瑞。鳥鼠同穴,出則飛走相為牝牡,此最異事。鳥曰鵌,鼠曰鼷。

寧夏居黃河下流,大壩可灌,自昔記之。萬曆辛卯之變,朝廷聞報,遂懸通侯之賞,不知廟堂議論何以張皇如此。當時有請城京師四隅者,有請塞潼關以拒賊出延慶者。夫至城京師,則中原屬之誰耶?賊患其不出耳,若出延慶,而撫臣調兵以遮其前,督臣搗巢以截其後,此孫腔伐魏救趙之故智也,將安逃?抑有異者,土、哱、劉、許五賊不相君臣而並據彈丸,必無自固之理,即以關、張之義,亦必臣劉而可,若五大不相臣,則雖同父母兄弟骨肉無不相猜而相殘者,可計日而用間以破之也。餘曾滇中貽趙汝師少宰書,謂不必慮,當固守以徒其自敗。果一月而五賊相猜,城遂潰。此一事耳,而舉國若狂,平日所謂邊才安在哉?若五賊推一人為主,而以其他投虜來入據之,則寧夏終非國有,是可慮耳。

無定河,河名也。此地浮沙善陷,輿人急走急換足,不則陷矣。故名。

甘、涼處原中國地,晉《涼州志》云:「周衰,其地為狄,後匈奴使休屠、渾邪等王王月支,以地降漢,漢置張掖、酒泉、敦煌、武威、金城,渭之河西五郡,南隔距羌而斷匈奴右臂以通西域,故張騫通三十六國,班超復定五十餘國,條支、安息至於海濱四萬里外。」魏、晉後通者不過二三國耳。令人知兩浙為會稽部,而不知後魏於敦煌側置會稽部,人知維揚有瓜洲城,而不知唐於敦煌側置瓜州城,人知嚴州有壽昌縣,而不知唐於沙州南百五十里立壽昌縣。古敦煌,今嘉峪關外地也。即晉之西海郡居延等縣,元為亦集乃城,蓋在肅州東北五百里。瓜州蓋在肅州衛西五百里,即古西戎地,漢為玉門關。沙州城蓋在衛西八百里,漢月支地。漢又有龍勒縣,即壽昌地,亦即唐陽關。西北去又數百里為伊州柔遠縣,又西去數百里為蒲昌縣,又北去數百里為唐安西府交河縣,其地又遠。而太宗所置伊西、庭州,高宗所置龜茲、于闐四鎮,總之在玉門之外。而天寶以後,河西、隴右始陷吐蕃耳。本朝守嘉峪,棄玉門以外。大都甘州西去五百里為肅州,漢酒泉郡。肅州不及百里即嘉峪。若河西諸郡皆在甘州行都司之內。甘州即漢張掖,如甘州東北百二十里為山丹,亦張掖地。東五百里為鎮蕃,東南三百里為永昌,五百里為涼州,南九百里為莊浪,皆漢武威。東南一千三百里為西寧,乃古湟中,即漢破羌縣,屬金城郡。古賢如張奐、張芝、索綝、索靖父子,咸敦煌人。

涼州稱涼者,以西北風氣最寒而名也,五六月,白日中如雪皚皚而下者,謂之明霜。

河套雖古朔方之地,但漢、唐來棄之已久。起寧夏至黃甫川,黃河北繞二千五百里即南,自川至定邊亦一千三百里,以圍徑求之,當得縱橫各一千二百里餘。其中皆蕪野荒原,惟虜可就水草住牧,安得中國人居之?即遷人實之,從何得室廬耕作?所謂得其地不足田,得其人不足守,幸而曾議不成耳。即成,費國家金錢數百萬,取之終亦必棄,為虜復得。惟是銑出身任事之臣,一旦為奸臣所構陷,身首異處,不能不令志士發上指冠也。今以其顛末略誌:先是,嘉靖丙午秋七月,套虜三萬人入寇,大掠延慶,至三原、涇陽,曾公銑方以少司馬總督三邊,乃毅然請復河套,條為八議,計萬餘言。帝以連年虜寇,邊臣無以逐虜為念者,深嘉銑誌,切責本兵覆議之遲。丁未五月,虜入,大敗我師,銑又襲擊斬獲之,帝又嘉賞銑,又令撫按參酌復套方略,因上營陳八圖及地圖一帙,帝又答以溫旨,下部議可,屬銑行,銑遂發甘肅總兵仇鸞十大罪,逮赴京,會是年澄城山崩,分宜嚴相嵩欲奪夏公言首輔,而陸炳亦怨言,助嵩圖之。於是嵩以山崩故疏陳缺失,謂銑開邊啟釁,誤國大計,言從中主之,淆亂國是。言訴不聽,下九卿議。塚宰聞淵、御史大夫屠僑、宗伯費寀、錦衣陸炳等希嵩指,劾言輕信銑,徇情擬旨。於是帝怒,奪言官致仕,逮銑赴京,是戊申正月也。時適俺答入套,延綏撫臣楊守謙奏稱,套內先有狼台吉、薅台吉、都剌台吉駐牧,今俺答復蹋冰逾河,聲勢愈重。嵩遂擬旨,謂銑開釁生禍。復下九卿議。於是仇鸞訐銑:「謀國不忠,往年虜寇延慶,多殺傷,銑匿不聞,乃收諸將金錢萬計,通貴近以免。銑明知誘殺、撲殺有禁,乃於丁未二月襲虜希功,致全軍沒,又匿不聞,臣久知套不可復,銑惡臣,行五千金陷臣,今陝人以調集盡竄,恐憂不在套,在邊圉之內。」時皆謂是疏嵩所授草。淵等又希嵩,論銑果匿邊情,以萬金賄言,當「交結近侍、扶同奏啟」律。以三月論斬銑西市,並逮言於丹陽,用前律以十月斬言。

濟河在汶上北,雲即大清河。《禹貢》:「出於陶邱北,又東至於菏,又東北會於汶,又北東入於海。」酈道元謂:「濟水,當王莽之世,川瀆枯竭,伏地而行。」蔡九峰謂:「今曆下凡發地皆是流水,世謂濟水經流其下,故今以趵突當之。然趵突又引入小清河,則大清河乃濟之故道,非濟之本流。」世間水惟濟最幻,即其發源處,盤渦轉轂能出入諸物,若有機者然。昔人以糠試之,雲自趵突出。

大明湖下有源泉,又為諸泉所彙,當城中地三之一,古稱遙望華不注如在水中。夏時,芰荷滿湖,葦荻成港,泛舟其中,景之絕勝者,惜沿湖無樓台亭榭以助憩息。城中泉最多,如金線泉、南北兩珍珠泉、舜泉、杜康泉、趵突泉。總之,趵突佳,入城與諸泉俱彙大湖,出北門,達小清河。

山左士大夫恭儉而少幹謁,茅茨土階,晏如也,即公卿家,或門或堂,必有草房數楹。斯其為鄒、魯之風。

古稱封禪者七十二君,今遺跡皆不存,亭亭云云等,存其名而已。泰岱之上,惟日觀側有秦封禪台。碑石則秦無字碑最古,當萬化不化,大且重,故此石非泰山物、非驅山之鐸良不能至此。

泰山香稅乃士女所舍物,藩司於稅賦外資為額費。夫既已入之官,則戴甲馬、呼聖號、不遠千里、十步五步一拜而來者,不知其為何也?不惟官益此數十萬,眾當春夏間,往來如蟻,飲食香楮,賈人旅肆,咸藉以為生。視嵩山、蘆嶽、雁蕩、武夷士大夫車騎館穀專為邑中之累者,其損益何啻星淵。

大清河,濟水之故道,經流長青、齊河、曆城、濟陽、齊東、武定、青城、濱州、蒲台、利津入海。小清河一名灤水,即濟之南,源發趵突,東北經章邱、鄒平、新城、高苑、博興、樂安入海,今亦為鹽河,兼資灌溉。而淤塞流溢,久離故道,水利失而水害興,各郡邑乃自以意為堤而以鄰為壑,如新城、博興、高苑之民,日尋干戈以競通塞,非朝夕故矣。故為山東者,必當興復河流,講求故道。使竹口不辟則西民之水害不除,清河不修則東民之水利不舉,恐田野荒蕪,終無殷富之日。

孔子廟前之檜,圍不四五尺,高與簷齊。而《志》稱圍一丈三尺,高五丈者,《志》所稱舊檜也。此非手植,乃手植之餘,蓋手植者,金時毀於火,此其根株復萌蘖者。《志》稱晉永嘉三年枯,隋義寧元年復榮,唐乾封二年枯,宋康定元年復榮,則所指手植者,元至正三年復榮,則所指今檜也。今膚理猶然生意,第不知榮於何日耳。

洙、泗,洙水自尼山來,入沂水同流,今之洙水橋亦非其舊也。泗水出陪尾山下,四源共會,故稱泗,其源清澈可掬,出地激駛,滾滾有聲。至曲阜,南洙北泗中為孔林,下濟寧,入徐州,會汴達淮,今會通河奪之。雷澤,夏溢秋涸,泗時水入地,聲如雷者經日,故云雷澤。汶水會七十二泉而成,至南旺分流南北濟運,南流短而北流長。

周公之後有東野氏,有司復其庸調。世疑孔子萬世有土而周公微不振,然孟子出孟孫氏,自是周公子孫。

山東東、兗二郡水患不盡由本地,本地水乃汶、泗也,流漕河南北則已,惟中州黑洋山水經澶淵坡而東奔曹、濮之間,以一堤限之,堤西人常竊決堤,兼以黑龍潭諸水泙澎湃汪洋,其初咸自範縣竹口出五空橋而入漕河,邇來橋口淤塞,河臣不許浚之出,恐傷漕水,遂縮回浸諸邑,而濮尤甚。癸巳餘參藩行荒,至其地,為民講求,止開州永固鋪一路可開之以達漳河,而開民不肯讓道,築舍無成,乃奏記舒司空,謂河臣止論國計,不恤民生,司空甚銜餘,竟格之。然東不開五空橋,西不開永固鋪,濮上左右,歲為沮洳之場矣。

魚台之在兗西猶釜底然。黃河身漸高,單、沛堤日益以高,而魚台水不出,淹處至經四五年。舒司空欲開中心溝泄之以達宿遷,泄之良是也,第溝首接呂孟湖,而湖高又不能泄魚台之水,新溝下又多礓砂,浚不深,僅僅一線泄漕河、汶、泗之溢者濡縷爾。故費五萬金而卒無益於事,不出張憲副朝瑞之所料也。

東、兗之間,郡邑大小等,如滕,非昔五十里之滕也,西北可五十里,南則幾百數十里而遙,東亦不下百里,而岡阜綿連,盜賊淵藪,故治之難,而滕、嶧間再置一邑為善。若清平之側又有博平,朝城之畔又有觀城,則贅也。博平四隅鄉村,每方不出二十餘里,若觀城東、西、北皆不過數里,止東南去十里餘而已,此猶不及一大郡之城,何以為邑?

鄒嶧山秦始皇所登以立石頌功德處,一山皆無根之石,如溪澗中石卵堆疊而成,不其奇峭,而頗怪險。《禹貢》「嶧陽孤桐」,乃特生之桐,非以一樹為孤也,桐生特生者,謂受風聲而,故堪琴瑟。今則枯桐寺前果隻留一桐,足稱孤矣,雖非禹時之舊,似亦不下千年物。萬曆戊、己間特榮一枝,次年旋壞。餘癸巳冬適行荒至,問之,已仆地,寺僧將曳入而斧爨之,餘急令扶植原所,累大石為壇,上為一亭覆之,各棲桐謝,以存禹跡,稍遲時刻則毀矣。固知神物成毀,良不偶然。

東平安山左右,乃盜賊淵藪,客舟屢遭劫掠。武德亦多盜之地,以北直、河南三界往來,易於竄匿。然其來也,必有富家窩引之,如近日路絅之敗,千里聞名,有司皆折節下之,亦古者大俠郭解之流。

青州人易習亂,禦倭長槍手皆出其地。蓋是太公尊賢尚功,桓公、管仲首霸之地也。其走狗鬥雞,踘蹴六博之俗猶有存者。

登州三面負海,止西南接萊陽出海,西北五六十里為沙門島,與鼉機、牽牛、大竹、小竹五島相為聯。其上生奇草美石,遙望紫翠出沒波濤中,足稱方丈、蓬壺。春夏間,蛟蜃吐氣幻為海市,常在五島之上現,則皆樓台城郭,亦有人馬往來,近看則無,止是霞光,遠看乃有,真成市肆,此宇宙最幻境界,秋霜冬雪肅殺時不現,而蘇子瞻乃禱於海神,歲晚見之。餘以十月大雪,見峨嵋佛光,與蘇遇同奇。海舟度遼者,必泊諸島避風,然泊者不知,而登、遼兩岸乃儼然覷形影,真不可以常理斷。

長山、沙門諸島在登、萊外,大者延袤十餘里,小者二三里,皆有饒沃田以千萬計,猶閩、浙之金、堂諸山也。往者皆有禁,後鄭中丞因新兵乏餉,疏墾以助之,亦山左一益。此田皆當於農時搭廠以居,隙則毀之以歸,若架屋常住,恐窩引海寇,為患浙、閩間矣。而浙拘攣甚,則當事者之見殊也。

海運,洪武十三年糧七十萬石給遼東。永樂五年,因都北平,部議糧運事宜未決。九年,以濟寧州別駕潘叔正言,命宋司空禮發山東丁夫十六萬,浚元會通河濟寧至臨清三百八十里以漕,然猶海陸兼運。十二年,議於淮、徐、德、通搬遞為支運,繼乃為兌運,又為改兌。其後河塞決不常,先司寇督漕,疏請試海運,其試海運者,非遂以海代漕,雲必無漂流也,二三丈之河,風水不無損失,況大海乎?不過欲為國家另尋一路,以為漕河之副,如邱文莊所雲者。行之二年,竟格於文網而止。隻今朝鮮多事,恐此海道他日為倭夷占用而中國不敢行。今自登州東南大洋至直沽,詳其路道,以備摭采:自元真島始。元真島者,大嵩、靜海二衛之東南洋也。海船至此,轉杵鳧嘴、如收洋、八套,一程;北過成山頭,西北望威海山,前投劉公島,二百餘里,用南風為順風,一日而到,內可小灣泊十處,當回避十處,二程;自劉公島西行,遠望之罘島,約二百里,用東風、東北風半日而到,內可小灣泊四處,回避四處,三程;自之罘島開船,西六十里過龍洞直西,此備倭府外洋也,遠望長山島,西投沙門島,約一百八十里,用東南風一日而到,內有小灣泊三處,回避六處,四程;自沙門島開船,西南遠望三山島,約二百餘里,用東風半日而到,內可小灣泊二處,回避四處,五程;自三山島開船,過芙蓉島直西投大西河口,約四百餘里,用東風與東北風一日而到,內可小灣泊二處,回避三處,六程;自大西河開船投大溝河,約一百六十里,用西南風一日而到,內可灣泊三處,回避一處,七程;自大溝河開船投大沽河,約二百餘里,望見直沽,俱無回避。此運船與倭船所同,謂大船灣泊避風也。若倭得志朝鮮,用小漁船、唬船偷風破浪而來,則旅順口一朝夕絕流抵登,溯遊三夕而抵天津矣。燃眉之急又可忽乎?

膠萊河與海運相表裏,若從淮口起運至麻灣而逕度海倉口,則免開洋轉登、萊一千五六百里,其間田橫島、青島、黃島、元真島、竹島、宮家島、青雞島、劉公島、之罘島、八角島、長山島、沙門島、三山島,此皆礁石如戟,白浪滔天,其餘小島尚不可數計,於此得避,豈不為佳?奈膠萊淺澀,開鑿之難,蓋自元至元阿合馬集議而來,傭費不貲,十載而罷。及今徐司空栻、胡給事檟屢舉屢廢,或謂下有礓砂數十里,斧鑿不入,或謂鑿時可入,鑿後全漲,或又謂開鑿原水難,第當事者築舍道傍。餘觀唐、宋漕政,皆代經六七更,水陸不常,舟車相禪,若可以此例舉,則南北用舟,於中以車輛接之,亦可存其說以備臨渴之一策也。餘觀黑龍江岩石廉利,陟峻尋丈,漢張湯尚欲於此通漕於渭,其與膠萊又奚啻十倍。

山東備倭府立於登州。癸巳、甲午間,倭方得志朝鮮,東人設備往往於是。餘謂客曰:「此非山東之所謂備倭也。」曰:「祖宗不建府於登乎?」曰:「登州備倭之設,祖宗蓋為京師,非為山東也。海上艨艟大艦乘風而來,僅可抵登郡東面而止,過此而入則海套之元,大艦無順風直達,欲泊而待風,則岸淺多礁石,難係纜。故論京師,則登州乃大門而天津二門也,安得不於登備之。」曰:「然則山東備何地乎?」曰:「以山東籌之,則登乃山東東北一隅,猶人家以有後水門也,尚有前堂在,倭從釜山、對馬島乘東風而來,正對淮口,然淮有督儲部府,尚宿重兵,在倭不遽登岸也,其登必從安東、日照,此數百里無兵。然中國之殷瘠夷險,倭必有鄉導預知之,而泰山香稅,外國所豔聞也,則必馳泰安州。既則濟寧商店咸在城外,倭必覬之而走濟寧。又進則臨清大賈所必覬也,而馳臨清。掠劫既飽,然後入省城,此山東大廳堂而倭所必由之道也。不備前門而備後門乎?」曰:「然則當何備之?」曰:「總府立登州既祖法不可改,當從倭汛儀,以關中防秋例處之。登州至安東惟膠州為中,南北救援咸相去五六百里,今遇汛時,當調登州總戎駐膠州,以南援安東、日照、安邱、諸城一帶,而北仍不失救援,隨偵隨發,而調臨清參戎於登州坐鎮之,如總督出花馬池、巡撫出固原例,汛畢,仍歸本鎮,是於備京師、山東經權兩不失也。」曰:「臨清不有糧艘巨萬當護乎?」曰:「此非倭所欲也。據臨清以絕糧道,邱文莊為中原不逞者言。倭隔海,止利在掠金耳。」曰:「何以知倭不入登、萊也?」曰:「登海淺,水行二十里皆淖途,前所雲多礁,船不得泊即起岸,而登州地曠人稀,鮮富室,若清野待之,一望蕭索,四五日必回舟,而大舟必漂去,又無漁船、客船可用之,故倭不走登州也。」曰:「登遂可無備乎?」曰:「不在今日也。倘倭得朝鮮,則登與旅順口相對一岸,不用乘風,不須巨艦,隻冓鹿舴艋一夜而渡抵岸,方知此時難防又特甚焉,則非今日之比。故備寇者須知我險,須知彼情,難刻舟以求劍也。」後入與鄭中丞言之,設安東備作。

晉中俗儉樸,古稱有唐、虞、夏之風,百金之家,夏無布帽,千金之家,冬無長衣,萬金之家,食無兼味。飯以棗,故其齒多黃,食用羊,故其體多肉,其朔風高厲,故其色多黯黑,而少紅顏白皙之徒。其水泉深厚,故其力多堅勁,而少濕鬱微腫之疾。地有洞,故其虜至可避,商有伴,故其居積能饒。惟五六月歊暑炎爍之時,日則捉扇而搖,夜乃燒炕而睡,此不可以理詰也。

山西地高燥,人家蓋藏多以土窖,穀粟入窖,經年如新,蓋土厚水深,不若江南過夕即氵邑爛。惟隔歲開窖避其窖頭氣,一時刻卒然遇之,多殺人。其窖地非但藏粟,亦以避虜,虜人遇窖不敢入,惟積草熏之,然多其岐竇,即熏煙,有他竅出不為害。第家家穿地道,又穿之,每每長里餘,嘗與他家穿處相遇。江南洞在地上,皆天生,塞北洞在地下,皆人造。

平陽、澤、潞豪商大賈甲天下,非數十萬不稱富,其居室之法善也。其人以行止相高,其合夥而商者名曰夥計,一人出本,眾夥共而商之,雖不誓而無私藏。祖父或以子母息匄貸於人而道亡,貸者業舍之數十年矣,子孫生而有知,更焦勞強作以還其貸,則他大有居積者,爭欲得斯人以為夥計,謂其不忘死肯背生也,則斯人輸小息於前而獲大利於後。故有本無本者咸得以為生。且富者蓄藏不於家,而盡散之於夥計。估人產者,但數其大小夥計若干,則數十百萬產可屈指矣。蓋是富者不能遽貧,貧者可以立富,其居室善而行止勝也。

蒲、解皆平陽名郡,論州治則解不及蒲,論屬邑則蒲不及解。

地震時,蒲州左右郡邑,一時半夜有聲,室廬盡塌,壓死者半屬夢寐不知。恍似將天地掀翻一遍,磚牆橫斷,井水倒出,地上人死不可以數計。自後三朝兩旦,尋常搖動,居民至夜露宿於外,即有一二室廬未塌處,亦不敢入臥其下。人如坐舟船行波浪中,真大變也。比郡邑未震處,數年後大首瘟疫盛行,但不至喉不死,及喉無一生者,纏染而死又何止數萬。此亦山右人民之一大劫也。

河曲之地,取義於黃河一曲也。宋時為火山軍,以其地有火山,岩石隙縫處煙氣迸出,投之以竹皮木屑則焦,架之以鬲釜,水米則熟,其下似一團純火,而山仍有草木根株不灼,事理之甚奇者。

沁水出沁州沁源綿山之東穀,經嶽陽、澤州,穿太行出覃懷入黃河。狐首諸經山,界水則止。太行綿亙寵厚,非一水所能界,故桑乾、滹沱、清濁漳皆穿太行而東。當黃、淮泛濫時,當事者欲引沁水入衛以分河勢,不知河入中國,受涇、渭、澠、洛、汴、泗諸水,非沁一水之能分其勢也,且沁出太行而南,皆山麓險阻,不能引而之衛,若沁可入衛,則河復禹故道當不難矣。諸葛孔明曰:「識時務者在俊傑。」

大同右衛軍馬坤女年十七,將適人,化為男子,嘉靖戊申七月也。後隆慶間有李良雨者,又化為婦人,婦妝見客不羞。今萬曆間又有儀賓生兒之異,比聞之,乃一神托胎於其腹中,臨產輒自言欲破肋出,其人懼,求從穀道,神嫌穢不肯,再三求之,請以香水數斛澡之,乃從,澡畢,遂滅形,不知去向。

成祖三犁虜庭,以三月出塞,四月至長清,南望北斗,名威虜鎮,五月至斡難河,元人起此,名殺胡鎮,已出萬里,皆直東勝、受降地,正在山西之外。其後失守東勝。縮地而南,亦自山西始,最後石州之破,虜反深入山西內地,搶掠旬日,人馬困憊,行走不前,虜至割氈裘下截棄去。使平日有備,即不能阻其深入,能擊其惰歸,亦可以得大勝也。

三受降城,東城在廢東勝州北,今朔州西北四百里,漢雲中郡;中城在今大同郡城西北五百里,東去東城三百里,漢九原縣;西城在古豐東北八十里。三城皆唐張仁願所築,以受北虜之降人者也。西城,開元圮於河,別置河東,寶曆初又徙東城於綏遠峰南,中城,遼、元置州縣。今三城皆不守,而邱富、趙全等乃道俺答為板升,以受中國之降人據之。板升眾可十餘萬,中國百工技藝無所不有,趙全已為俺答造宮殿,乃入住之日,忽梁折,虜生疑,終身不敢入宮室,仍舊守水草住牧。全雖服上刑,他日邊塞之禍,終潰於此。蓋南有香山,北有板升,此虜寇之所必資也。

互市之舉起於宣、大塞,蓋老酋不忍其孽孫之愛,乃以趙全輩易把漢那吉歸而成也。二十年來,亡論邊民省殺僇奔竄之禍,即中國夜不收命,每歲每塞所省若干人。然此事非王少保崇古在外擔之,新鄭相在內主之,中外安得享數十年太平?新鄭良險詐恣橫,然膽略當為蓋世才子,而互市一斷,實有功於國家。王少保後以躬揖之淺,台省紛言逐之,然豈知其當時塞上舍家舍命擔當之事。蓋少保之為馬市議,非泛泛憑臆比者,前有兩覆車在,當仇咸寧鸞之以馬市媚虜而俺答屢犯宣、大,後□機泄,禍且及,密疏止之,乃罷市,逐史道。於壬子歲三月□世宗命復言開馬市者論死,著之絜令。使少保言而內台執此令,少保之肉有幾耶?又丁巳虜有逃婦桃鬆寨來歸,總督楊順納之,上其狀以為功,後俺答索之急,順懼,上言虜情叵測,欲脅朝廷歸之。未及決,俺答子黃台吉詐言以我叛人邱富易桃鬆寨,順信之,予以鬆寨,而邱富竟不得。順懼,以五千金賂巡按路楷弗言,後吳給事發其事,逮係削籍。把漢之事與鬆寨何異?使當時把漢去而趙全不歸,少保又何以自解?犯此兩鑒而慨然不以身家為念,真俠烈丈夫也。少保嘗自言:「我視一家百口皆鬼,而以此頸自懸空中,方敢把擔上肩,今台省少年譚何容易!」良然。

山西初守東勝,東勝失而後退守偏關,其後又退守寧武。不知三關者,偏、老為邊,而寧為腹也,大同居東北為左臂,偏頭、老營居西北為右臂,此山西之極邊也,外戶也。大同以內為寧武、雁門二關並峙,而寧、雁以內為省會,故寧、雁重門也。外戶以屯重兵,進與之戰,重門以嚴扼寨,退為之守,是國初之畫也。今巡撫春居省會,秋出代州以防雁門,則東路之防備矣,何獨於西路則大將舍偏關而守寧武若是之疏乎?昔者石州之敗,虜欺偏、老無備以斷其後耳。使當時駐以大將,虜安得深入重地?是當移寧武大將以駐偏關。餘蓋於省垣條陳之,而時總戎畏遠出,設為二關並峙、大將當居中調度之說以惑本兵,議遂寢。

互市始於宣、大,故王少保自議宣、大費最多,惟陝西年例不足用,宣、大既每年積羨多,難以花銷,則奏報為省節,二三年即省十餘萬。邊烽不警,惟以節省為功,督撫晉司馬,司道晉開府,皆此物也。不但兩鎮軍民,至今兩鎮官咸藉少保之餘惠。惟是承平既久,武備漸馳,往時偏、老內外極多勇烈士,彼椎埋屠狗之輩,囊無金錢,則相率而搗巢偷馬,得功邀賞,則叫呼飲博於妓館中,詰之則云:「吾朝酗酒而夕報警,置杯騎馬而出,知吾為人歸為鬼歸,不樂何以也?」彼亦素辦此誌,如所謂不忘喪元者。互市而此輩無所用,老者死而壯者散為商賈,蓋皆拘束於禮法尺寸之內,俗非不美,而邊徼緩急無所賴藉,衛尉材官,舍介胄、釋弓矢,而學以咿唔相高,非其業也。即如夜不收輩,往者宿草地,結胡婦,負囊臥雪中,遇兵刃則死焉,故得虜情最真。今則遙望而道聽,漫答應一時則已,並其道路不識者有之矣。眼底虜幸亦無大志,設吉囊、俺答輩復生,何以待之?魏司馬學曾不深自思,惟遽大言,一旦絕虜市,是張空拳為無米之炊也。舉朝皆眯目而是之,脫市絕而釁起,不知其袖手何以策應?餘故不待逮係而必知其寧夏之無成也。

晉俗勤儉,善殖利於外,即牧畜亦藉之外省。餘令朗時,見羊群過者,群動以千計,止二三人執箠隨之,或二三群一時相值,皆各認其群而不相亂,夜則以一木架令跳而數之,妓婦與肩酒殽者日隨行,翦毛以酬。問之,則皆山以西人。冬月草枯,則麾羊而南,隨地就牧,直至楚中洞庭諸湖左右澤藪度歲,春深而回。每百羊息羔若干,翦毛若干,餘則牧者自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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