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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道錄卷之五十四

  信

  昆弟之信

  《史記》:成王卹其弟叔虞戲,削桐葉為珪,曰:吾以此封若。史佚命擇日,王曰:五口與之戲爾。史佚曰:天子無戲言,士一悶則史書之,禮成之,樂歌之。遂封叔虞於堯之故墟,號日唐侯。

  錄曰:柳子曰:王之弟當封耶,周公宜以時言於王,不待戲而賀以成之也。不當封耶,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戲,以地曉人,與弱小者為之主,其得為聖乎。愚意不然。夫古之聖賢所以善事其君,而引於當道者,必因其善端發見之微,而成其誘掖獎勸之美。孟子之論穀練有以也,而況幼沖之君乎。《蒙》之九二曰:包蒙吉。六四曰:困蒙吝。夫以幼坤之君,其心,譬則始萌之物,柔弱未固,以順正之,則直而達;以拂逆之,則遏而邪。故當治蒙之任者,必大其含容,廣其施溥,將順輔導之。不置,則能成治蒙之功,而無往不吉。苟其一言之所出,未至於惡也,而遽沸戾之;一事之所行,未至於背也,而遽遏抑之。則蒙者之心愈見其不通束縛拘執,殆有不勝其困者,而吾之所行,亦無往而不吝矣。聖人之所深戒也。古之善養蒙者,莫如孟母。孟子幼時,問束家殺者可為,曰:將以啖汝。既而悔之,迺買豬肉以食之。剪桐之事,即此意也。夫成王雖有一言之戲,迺施於手足之親,使為周公者遽然正其顏色,嚴其詞命,以為不當封,又不當戲,則成王一言之問,未見其不可,而惟畏吾之拘迫,切吾之嚴憚,其心叉轉而向之於他矣。故曰:成之,迺所以將順之。且使其戲言之失,泯然不見其邇,然後吾之言油然入人之深矣。豈不君臣俱美耶。後世迺有不能就其君一念之微而擴充之,專務困蒙,以自取悔吝者,其於周公又何有焉。

  《左傳》:僖公二十二年,宋人為鹿上之盟,以求諸侯於楚,楚人許之。公子目夷曰:小國爭盟,禍也。宋其亡乎。幸而後敗。秋諸侯會宋公于孟。子魚曰:禍其在此乎。君欲己甚,其何以堪之。於是楚執宋公,以伐宋。冬會于薄,以釋之。子魚曰:禍猶未也,未足以懲君。二十一一年,宋公伐鄭,子魚曰:所謂禍在此矣。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師敗續。二十三年春,齊侯伐宋圍婚。夏五月,宋襄公卒,傷於泓故也。

  錄曰:夫筮龜無當,而子魚有智。鑿鑿乎,其言之可信也。夫伯雖以力,然亦有道焉,日愛眾睦親之仁,日排難息爭之義,日聲盛致志之勇,日度德量力之智。襄公乍會而虐二國之君,不化甚矣;始盟而肆圍城之慘,不義甚矣;創伯而被執伐之辱,無勇甚矣;屢敗而無反己之心,不智甚矣。無是數者,吾不知襄公何以求長於諸侯耶。今有市井不逞之徒,其囂囂武斷四鄰,若無人也戶或今日訟一人,明日又訟一人,幸勝則欣然自滿,不勝不反諸己,乃隔別而求勝焉。然而縲拽矣,刑罰矣,身無完膚矣,猶未足以為懲也,鈴至於大戮而後已焉。朱襄之禍,何異是哉。以是為鑒,筮龜不足憑矣。

  衛宣公需於夷姜,土急子,為之娶于齊而美,公自取之,生壽及朔,是為宣姜。宣姜與公子朔構急子,公命往諸齊,使盜待于莘,而殺之。壽子告之,使行,不可,曰:棄父之命,惡用子矣。有無父之國則可也。及行,飲以酒,壽子載其旌先往,盜殺之。急子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請殺我乎。又殺之。國人衰之,為之賦曰:二子乘舟,汎汎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二子乘舟!汎汎其逝,願一甲思子,不遐有害。

  錄曰:古人於處死之際,必擇一善以為成名之地,後世則青亡而已耳。漢之衛太子、史皇孫,唐之建成、元吉,宋之光美、德昭,均之一死也,人人得而議之。衛之役壽,晉之申生,民到于今稱之,豈非能擇死乎。或曰:君子貞而不諒,二子之爭,諒而不貞。言必信,行鈴果,硿理然小人哉。雖然不諒不果,診兄而奪之食,其去數子能幾何哉。能幾何哉。

  《檀兮》:石祁子之父齡仲卒,無適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為後者,人謂之日.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執親之喪,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衛人以龜為有知也。

  錄曰:孝弟,順德也。故通於神明,信於卦兆。所謂官占惟先蔽,志昆命於元龜,是也。彼五人者,信卜而不信己,謀人而不謀神,何俟啟籥見書,而後知三龜之不從哉。

  《漢書》:高后欲立諸呂昆弟為王,問右丞相陵,陵曰:高弟刑白馬盟,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非約也。太后不悅。問左丞相平、太尉勃,對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王諸呂,無所不可。太后喜。罷朝,陵讓平勃曰:始與高帝嚏血盟,諸君不在耶。今高帝崩,大后欲王呂氏,諸君縱欲阿意,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平勃曰:於今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後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

  錄曰:剪桐之信與嚏血之盟,何以異乎。叔虞手足之親,分封者制也,故周公當有以成之。諸呂邪妮之私,欲王者悖也,故王陵當有以止之。此人臣之義,當以王陵為正,平勃蓋不足言也。

  文帝竇后,兄長君,弟廣國,字少君,年四五歲時家貧,為人所略賣,其家不知處,傳十餘家至宜陽,為其主人入山作炭,暮臥岸下,岸崩,盡壓殺臥者百餘人,少君獨脫不死,從其家之長安,自卜數日當為侯。時皇后新立,家在觀津,姓竇氏。廣國去時雖少,識其縣名及姓,又嘗與其姊釆桑墮,用為符信,上書自陳,皇后言帝,召見問之,具言其故,果是。復問其所識,曰:姊去我西時,與我央傳舍,中旬沐我,已飯我乃去。於是竇后持之而泣,加以厚賜,仍賜弟長安絳侯。灌將軍等曰:吾魘不死命,乃且懸此兩人。此兩人所出微,不可不為擇師傳,又復於昌氏大事也。於是乃選長者之有節行者與居,二人由此為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

  錄曰:愚觀漢世大學不明,合天子之元子、眾子而不教,乃獨教此二人,真可謂不知類也已。彼絳灌者,何所而不為己謀哉。始也,懼禍之及,終也,畏命之亡。況此所出,古今罕聞,一旦得志,惕摺若此,何況復復奕世之權寵耶。莽所由來之息,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宋史》:王安石執政,王安禮上疏曰:人事失於下,則變象見於上。陛下有仁民愛物之心,而澤不下。究意者,左右大臣不均不直,謂忠者為不忠,不賢者為賢,乘權射利者,用力嬋於溝痔,取利究於園夫,足以干陰陽而召星變。案察親近之行,杜邪枉之門,至於祈禳。小數言,不足以應天變。神宗覽疏嘉歎,諭之曰:王珪欲使卿條具,朕謂不應阻格人言,以自壅障。今以一指蔽目,雖泰華在前,不之見,與近習蔽其君,何以異。此卿當益自信。神宗又語宰輔曰:富弼有章疏來。章惇曰:弼所言何事。帝曰:言朕左右多小人。惇曰:可令分析,孰為小人。帝曰:弼,三朝老臣,豈可令分析。左丞王安禮曰:弼之言是也。罷朝,惇責安禮曰:左丞對上之言,失矣。安禮曰:吾輩今日日誠如上論,明日日聖學非臣所及,安得不謂之□ □ □ □ 以對。

  錄曰:自古乖戾之臣,或能期於其君,而不能欺於其家,能欺天下,而不能欺同氣。苟其兄曰: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而其弟曰:人事失於下,則變象見於上。其君既曰:一指蔽目,雖太華不之見。其大臣又曰:左右近習多小人,壅閉其君。豈不曉然明白。然而卒不能移,此理殆不可信,豈天奪其本心,如所謂大車無輓,小車無軏者哉。不然以老待弼,非惟無以副之,而以弟叛兄,反謂益當自信,縱使迷惑,何至顛到之若是耶。

  有宋元豐八年,河南程顥伯淳卒,文顏博題其墓曰:明道先生。其弟頤序之曰:周公沒,聖人之道不行。孟軻死,聖人之學不傳。道不行,百世無善治。學不傳,千載無真儒。無善治,士猶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諸人,以傳諸後。無真儒,則貿貿焉莫之所之,人欲律而天理滅矣。先生生于千四百年之後,得不傳之學於遺經,以興起斯文為己任,辯異端,闕邪說,使聖人之道煥然復明於世。蓋自孟子以後,一人而己。然學者於道不知所向,則孰知斯人之為功;不知所至,則孰知斯名之稱情也哉。

  錄曰:行實之所狀,陸降進退,作止語默,人不問於其父母昆弟之言也。明道之所序,聖賢傳統,師友淵源,所不係於其因心之論也。然則游公能題之,顧不能序之。何歟。二夫子之在當時,媲美同德,譬則圭璋瑚縫,肆無貳價,而玉人異其品題,世將反不信矣。回視安禮之訟安石,可以同日語哉。

  王庠,弟序累世同居,號日義門。父夢易嘗攝興州,改四川茶運,置茶鋪,役民,部刺史恨其不出已,以他事中之,鐫三秩,罷歸而卒。母向氏,欽肅皇后姑也,哀毀憤切。庠謂序曰:父以直道見擠,母撫柩誓言,期#1我兄弟成立,贈復父官,方許歸葬,相與勉之。遂閉戶窮經史,尋師千里,究其旨歸。蚤歲上宰相書,持中立不倚之論,口口陶、蘇轍皆器重之。又以經說寄蘇軾曰:二帝三王之時,士志於道德。惟其自得之難,故守之至堅。自孔孟作六經,斯道有一定之論,士之所養,反不逮古。乃知後世見六經之易,忽之而不行也。軾復日二.誠哉,是言。元祐中,呂陶薦之應制科,遂論時政得失,謂:中外壅蔽,將生寇戎之患。下弟竟歸。大觀中,行舍法,復以庠應詔,辭曰:昔以母中年求侍養,今母老乃奉詔,豈本心乎。迺以序升朝,贈父官,始克葬。至母卒終喪,復舉八行。大司成考定天下第一,詔旌其門。太后嘗欲官庠,輒以遜序。後庠卒,孝宗謐日賢節。

  錄曰:甚矣,晚節之難也。以庠之篤信好學,不輕仕進,悅親信友,不干榮祿,或議其暮年隱操少衰,士可不慎乎哉。或又曰:庠迺貴戚之巨擘,始之淬勵,遍交名賢,願隊顯親之名;卒之浮沉,無所建立,遂以成己之志。其居第之華耨,恩命之輝煌,蓋亦不得已,非可以偉元之行、仲車之節責之也。觀者不可不知。

  理宗,幼名與莒,弟與苒,潛龍時,日者嘗言二子極貴,人未之信也。時史彌遠在相位久,皇子站惡之,丞相念欲有所置,會沂靖王宮無後,欲借是,陰以為備。有相府館客余天錫,性謹愿,不頂外事,彌遠器重之。至是告歸鄉試,謂之曰:今沂王無後,宗子賢厚者,幸具以來。天錫渡江抵越之西門,天大雨,門左有全保長,因過避雨,保長具鸚,忝甚肅須,臾引二子待立,天錫異而門之,全曰:此吾外孫也。天錫憶丞相所屬,且其班行良是,就以告,彌遠遂命二子來。保長大喜,腎田治衣冠,集淵黨送行。天錫引見,彌遠善相,大奇之,計恐事泄不便,遽使復歸。保長大暫。蹦年,彌遠忽謂天錫曰:二子可復來乎。保長謝不遣,彌遠密諭曰:二子,長最貴,宜撫於家。未幾召嗣沂王,迄即帝位,即理宗也。

  錄曰:愚觀余天錫、鄭清之皆以學究而致位台易,趙與莒、趙與苒本以齊民而升聞至尊。是時八柄之重,九五之貴在於呼吸掌握轉移進退之問,朝廷不預聞也,母后不預知也。宋之天下,至此徒寄空名於其上爾。如此好據安得不深,信計安得不密,擁寵安得不尊,而師相又安敢復制,儲極又安敢復恃乎。《易》有不密害成,《詩》有耳屬于垣,蓋言權也。

  《通誌》:明嘉魚李承芳,字茂卿,號東嬌,弟承箕,字世卿,號大崖。二人清脩苦節,好古力行,鬱鬱抱奇,氣不能與世倪仰,學皆不治章句,必欲直探孔孟遺旨。少時,其父指鄉人孔御史愛誦,衣紫腰金拜彩堂,今信矣,兒能如是乎。對曰:富貴不淫貧賤樂,兄愛此耳。及長為庠生,厭科舉之業,所司迫蹙,就試,遂同占鄉書。嘗閱先儒註腳,以為破裂聖經,曰:詩書者,吾道之邇而已。近代以來,害天下之人心者,莫甚于學官;害天下之士習者,莫甚於科舉;率天下類而無忌憚者,莫甚於今之師帥。必將一切盡廢去之。求老師宿儒,如一鄉之善士,則師其一鄉,一國之善士,則師其一國,然後為得也。拜大理評事,憮然曰:權不能救人之死生,才不能識時之變正,身不能應世之俯仰,負此官矣。遂謝病歸。世卿嘗一赴會試,歸而不遠千里從陳白沙遊,與之登臨吊古,賦詩染翰,終不及為學之方,久之躍然曰:箕得之矣。凡學以言傳,非真傳也。其有目繫,而道存者乎。遂歸,絕意進取,日端坐一室,洗滌身心,不陡階級,徑造本真,伯仲之問,自相師友。及銘白沙之墓曰:虛以立本,動而能神,疑而涵之,天飛淵淪。君子以為其所自見也。

  錄曰:王文恪公云:理有憤於習之所同,而發於一人之獨見。蓋天下之所共是,吾獨得不是;天下之所共非,吾獨得不非。其所不是不非者,吾心之所安也。吾心之所安何也,謂理也,義也。若二公者,非所謂卓然自信而不為外物之所搖奪者耶。

  弘道錄卷之五十四 竟

  #1『期』 原作『欺』,據文義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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