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齋全書/卷百六十一
日得錄一
编辑乙巳五月二十二日。內閣奉上諭。因御製校正事。日得錄亦方次第彙編。大抵此錄之作。意豈徒然。蓋以近來所謂記注。多有爽誤。皆失本旨。至如經義問難。時政酬酢。近臣之所領會。勝於新進。向因故直提學箚陳。特命許施。不但遠倣有宋故事。予意竊欲以此爲觀省之資。且其紀錄之際。亦可見諸閣僚文辭言議。今若務從溢美。但欲鋪張。則直一狀德之文。豈特違予編錄之本意。後之觀此錄者。謂今時當如何。謂閣僚又當如何。此意閣臣不可不知。
文學一
编辑書筵春坊官仰問。平日自省於事爲之際。自覺其爲私意者有之歟。敎曰。自覺其爲私意者固有之。而不能自覺者尤多矣。
書筵春坊官有以人於悟過將改之際。每易有彌縫底意思。曾以此自驗。而或有如此之患與否仰問者。敎曰。奚但或有而已。每患如此之時多矣。
書筵進講孟子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章。春坊官仰問。大段過失。人不欲知之事。若以迫切之辭。硬直面斥。則邸下雖當如此事。可能不怒而喜否。敎曰。何至怒乎。旋又敎曰。猝乍之頃。設有些難受之意。亦無因此憎其人之意矣。
作事無漸。則氣象迫促矣。
涵養工夫最難。余少涵養工夫。故每多暴發之病。
立志之爲爲學爲治之本。譬如築室而先築基址。基址牢固。然後屋宇不傾矣。
講論時。義理之已見得者。不能躬踐者多。默自點檢。不勝其可愧矣。又敎曰。當初不無振作之意。而又慮求治太速之反害於事。則却又成因循過了。此與勿忘勿助長。相似矣。
克己須從性偏難克處克將去。予之病痛。在於褊急。呂東萊。讀論語躬自厚而薄責於人。而遂成變化之功。予心常好之而未之能矣。
予豈有學問工夫。而特以經歷之多艱。自不能無動心忍性之工矣。
尊德性道問學。要之不可偏廢。少偏則有差。而以知行之分言之。講論不足當眞知。窮格到底。方是眞知。窮格之工。旣到十分。則自能行將去。凡行有未至者。究其本。皆由於知之未眞。人苟知不善之不可爲。眞如烏喙之不可食。則必無爲不善之理。但主窮格者。其弊或歸於忽踐履。朱子法門。則少無所偏。而朱門末學。已有口耳記誦之弊。象山之學。蓋亦有激也。
書筵。因論中庸言顧行行顧言之義。春坊官有以知而不能行。平日曾有自驗與否仰問者。敎曰。自覺不能踐言之時亦多矣。〈提學臣金鍾秀癸卯錄〉
壬辰活字之初成也。上欲試字本。而未得可印之書。歷詢胄筵諸臣。臣命膺以賓客與焉。對曰。倪士毅四書輯釋。乃是小註最先出之本。而薛文淸稱其𥳑要精當。勝大全遠甚。但後儒以章圖通義。雜於其間。反失本書眞面目。今若去其章圖通義。只以倪氏元本印出。則其爲嘉惠後學。當不淺尠。敎曰。自夫永樂大全行。而朝廷之取士。鄕塾之敎徒。率以大全爲主。故學者不知有輯釋。今且數百餘年。浙江乃故家遺書之所萃。而頃見書目所僅存者。闕魯論三篇。近日此書之自日本流傳我國。豈非所謂吾道欲東者耶。印此廣布。固知爲斯文之一大事業。而惟是校正之役旣鉅。印出之期漸遲。予意則易學啓蒙。卽講易之門路。而永樂附註。專文義略意象。未盡先天之廣大。至於光廟朝御撰要解。先正所編傳疑。各自爲書。莫之會通。今若以要解傳疑。合編於附註。更取先儒之說可以警發意象者。爲之增註。以初成之鑄字。印新訂之啓蒙。則功可易就。效亦甚遠矣。仍親授義例。俾臣編摩。書告成。卽以活字印布焉。
臣命膺嘗以賓客侍講胄筵。敎曰。昨見賓客所進皇極一元圖。則凡例䂓模。頗整齊可觀。而但年表中事實。多有差謬處。女媧氏在位一百三十年。而神農氏立。則今此年表中戊辰爲女媧元年。癸未爲神農元年。相去不過十六年。其誤一也。神農氏在位。或稱一百二十年。或稱一百四十五年。而年表中云一百四十年。其誤二也。史記稱自神農至楡罔。凡八代五百三十年。而軒轅氏興焉。則年表中神農沒後二十年。無所係屬。而直以有態氏元年繼之。其誤三也。其他與帝堯之置諫鼓立謗木在甲辰。而誤係之乙巳。命舜攝位在乙卯。而誤係之丙辰。大禹之作大夏在丙子。而誤係之丁丑。湯之嗣爲諸侯。始居亳在戊寅。而誤係之丁丑。顔子少孔子三十歲。則其生當在庚辰。而誤係之戊子。唐玄宗之追諡文宣王在己卯。而誤係之戊寅。皇朝穆宗元年在丁卯。而誤係之戊辰。種種罅漏。不可殫記。此必未及點檢之致。而著書貴在精核。何爲其然耶。臣對曰。臣以短少之精神。初當度支劇務。以其餘暇。編摩此書。故自多未照管之處矣。敎曰。著書自是大事。若不專心致志。則率不免具眼者之譏議。信乎其不可不愼也。
辛丑五月。上命臣命膺及承旨臣沈念祖入侍于宣政殿。以御撰宋史筌校正事也。上曰。宋之大臣。多有德業俱全之人。而與諸宰輔。均爲列傳。殊無高下等差之別。予欲鈔出其中之封侯食實者。陞爲世家。以示衮鉞於後世。卿等之意何如。臣命膺等起而對曰甚善。上曰。然則卿等試鈔出以奏可也。臣命膺對曰。此非臣等淺見所可取舍。唯殿下勘定下敎焉。上歷數當入之人。至寇準。敎曰此人何如。臣命膺等對曰。德望事功。足可入矣。上曰不然。萊公雖非貪權樂勢之宰相。而急於作相。催白其髭鬚。此亦不學無術之一端也。其拔之。上又敎曰。王文正公何如。臣命膺對曰。文正德行。孰敢瑕疵。而但奉天書一事。幾乎亡國。大失宰輔之體。若進文正而退萊公。則萊公寃矣。上曰然矣。
壬寅九月。臣命膺承命入侍于琴書室。以國朝寶鑑校正事也。上曰。予於近日國事多暇。每罷朝靜居。披閱周易折中。其書甚爲齊整。卿則以爲如何。臣命膺對曰。其易學殊無自得之趣。故編輯去取之際。往往有疎處。然一以本義次序正之者。已是高於人一等矣。上曰。予有所未知者。永樂時人才。雖謂之三倍康煕時。亦可也。然其所編周易大全。循襲費直王弼之謬誤。以程傳本義。顚倒割入之。進不得爲程傳。退不得爲本義。及至折中然後一掃淸之。此其故何也。臣命膺對曰。凡朝廷編撰之書。人人各執己見。不能相下。故其書每不能善成。而折中編撰之時。不雜他人。惟一李光地往復虛受。故其書之善成如此。此可見知人善任。乃是人君之要道也。上曰然。〈原任提學臣徐命膺癸卯錄。〉
先儒皆以立志爲最初工夫固然。而凡人之有爲。皆氣爲用而志爲帥。故志苟立得十分。則學亦可到十分地頭。君子進德修業。其所以進修者。非志而何。然則非特最初工夫。雖聖賢極工。亦離不得立志。故予則以爲立志如誠敬工夫。當作通上下看。
因論明命曰。命卽是理。然此明字。卽明德之明也。凡言明德。光明寶藏。此箇物事。本自光明等明字。皆涉氣邊。明命之明。何獨不然。蓋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以賦此性。卽所謂命。非氣則理焉所附。故命雖不可雜乎氣而言。畢竟捨不得氣一邊。
性字極難言。孟子道性善以後。天下之言性者。皆曰本然曰純善。此固不易之論。而亦不可膠守而錯看。大抵性之爲字。從心從生。則便是墮在形氣以後事也。程子曰。才說性。便不是性。橫渠說氣質之性。朱子以爲發前人所未發。先賢之意。亦可見矣。
問經筵諸臣曰。仁義禮智之智。聰明睿智之智。孰爲近於去日之知字。或對以禮智之智。上曰不然。知卽知覺之謂。知覺屬氣。安得與智之性單指理者相近。胡雲峰以神明訓智。正坐於此。誤認聰明睿智之智兼氣質而言者。此智字近乎知。
謂臣念祖臣志儉曰。今之策問。非古也。故其對愈下。如所謂虛頭中頭逐條。大抵設弊捄弊。篇終問者。皆預爲之設。而對者則隨條步趨。依樣敷衍而已。因襲旣久。莫不有一定之套。語雖善。將焉用之。策士之不經心事務而預講之者。以有套語在而無事乎此也。况抄啓文臣。其急於經濟。有甚於士者。始自今策問。略倣古式。盡擺近規。問以當世之要務。俾不得以摸擬糚撰。各隨己見。做出數十行文字。如蘇氏策略。則庶乎其機軸指畫。不歸一套。爲有用之文。而易辨其工拙。行之悠久。則亦必爲新進輩留意世務之一助也。爾等識之。
莊子文章雖浩瀚。其切事情處。往往酷類科文。爲文者不可以不讀。又曰。皇明文章。滄弇諸子。過於摸擬。遜志一派。流於凡常。陽明學術雖差。文章則當是皇明中一人。〈直提學臣鄭志儉癸卯錄〉
嘗召館學儒。講論周易。敎曰。朱子崇重先天圖。得易之本原。定爲占筮之書。得易之本旨。又以四聖之易。各自爲易。而上下經與十翼。各自爲篇。皆發前賢所未發。而永樂編修大全時。因襲費直之篇次。使經翼混淆。傳義錯雜。可勝恨歎。今欲見朱子本義眞面目。當以李光地周易折中爲主。
嘗講堯典。至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敎曰。治曆明時。王政之所重。而有國之不可一日無者也。近來學者專事談理說性。而於此等實用處。都不講究。故三代以後。六藝之學不傳。可勝慨恨。蔡傳以漢之四分曆釋閏法。故數甚疎略。大抵天度之爲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日法之爲九百四十分。卽四分曆也。閏生於氣盈朔虛。氣者二十四氣也。自今年冬至。至來年冬至前一日。計三百六十五日二百三十五分。是於三百六十日以外。多五日二百三十五分者爲氣盈。朔者十二月朔也。自今年十一月初一。至來年十一月初一前一日。計三百五十四日三百四十八分。是於三百六十日以內少五日五百九十二分者爲朔虛。故一歲所得。爲十日。又八百二十七分。十九歲所得。爲二百六日。又六百七十三分。至此而雖有零分。氣朔庶幾分齊。所謂一章也。然此皆古法之疎略者。不足以闡堯典之精微。蓋曆法之大端。定氣也。定朔也。步五星也。推曆元也。氣定則太陽之躔。冬夏之晷不差。朔定則閏餘之分。交蝕之度不失。五星之步明而遲留退伏之期。可覆而知。曆元之數正而七政交會之本。可坐而致。其數以推測而彌精。其術以攷究而彌密。至於今而曆學無餘蘊矣。古稱地平。而今則曰地圓。古立歲差。而今則曰恒星東行。古推贏縮。而今則曰最高最卑。古紀五緯遲留。而今則曰星輪。非今之故爲異。實測則然也。至於北極有南北之高低。而晝夜相反。時刻有東西之早晩。而節氣廻殊。寒熱五帶之理。淸蒙厚薄之差。與羲和仲叔分宅四方之法。脗然相符。欲明帝堯之曆法。當於今之時憲曆法而求之。
地圓之說。始見於周髀經。而以渾天之理徵之。則地之正圓。無疑也。南行二百里。北極低一度。而南星多見一度。北行二百里。北極高一度。而南星少見一度。若地非正圓。何以如此。大戴禮。單居離問於曾子曰。天圓而地方。誠有之乎。曾子曰。如誠天圓而地方。則是四角之不揜也。參嘗聞之夫子。曰天道曰圓。地道曰方。後儒未考傳記。輒謂地體實方。其誤不細。
七政各麗一天。自有層次。蓋月體能蔽日光而日爲之食。是日高而月下也。月與五星。皆能掩食恒星。是恒星最高於他曜也。月又掩食五緯。是月最下於他曜也。五星又能互相掩食。是五星在恒星之下月之上。各有高下也。曆家以恒星爲最高。次爲土星。次爲木星。次爲火星。次爲太陽。次爲金爲水。最下爲月。大抵以視差言之。去人目遠則視差微。近則視差大。故恒星之視差最微。以次漸增。至月而差極大。以行度言之。近大圜則左旋速而右移之度遲。近地心則左旋漸遲。而右移之度反速。故左旋之度。恒星最速。以次漸遲。至月而最遲。右移之度。恒星最遲。以次漸速。至月而最速。此皆實測之有明據者。不可以籌人專門之術而忽之也。
上在春邸。嘗講舜典。至在璿璣齊七政。臣浩修以講官讀奏蔡傳渾天儀說。敎曰。後世用渾儀廢周髀。然今之渾蓋通憲。實璣衡之遺制也。大抵論天體而以擬天行。莫善於渾天。言天行而兼該地體。莫善於蓋天。渾天固爲推測之正儀。而周髀蓋天之法。亦不可廢也。通憲則合渾度蓋模而爲天外觀天之器。故日至之長短二規。小大懸殊。黃經之南北各弧。寬窄絶異。巨蟹如子而磨蝎加午。白羊乘東而天秤橫西。總因光照之比例。畢露球體之度數。譬之置身南極之外。仰觀常靜之天。而三百六十之經緯歷如也。至於極度隨地而互換。窺筒視日而低昂。晝測晷景。夜考星辰。則實虞庭齊政之妙也。蔡傳但以渾天一儀釋璣衡。未免粗疎。〈原任直提學臣徐浩修癸卯錄。〉
一日苦熱。上御寢室南楹。而簷甚短。午陽下曝。臣奏曰。此室狹隘。尤妨盛夏。有司別構之請。雖未蒙允可。而擇一爽塏處納凉。恐無不可。上曰。今若捨此湫隘。就彼爽塏。又不能耐過。必更思爽塏處。如是而豈有知足之時乎。果能耐過。此便是爽塏處。推此以廣。則知足二字。無處不當。而但學問之工。平治之道。不可以小成謂之知足。益勉進進而恒懷不足之歎。斯可矣。〈直提學臣徐有防癸卯錄。〉
予以講製勸課。抄啓文臣。此實出於作成之意。而經術爲本。文辭爲末。故雖以講製一體勸課。其實則專主乎講。蓋予素好經義。故煞用心力於勸課。而第未知諸文臣每當講討之時。果能心誠好之乎否。
涵養卽靜時工夫。省察卽動時工夫。而體立然後。用有以行。則學者工夫。固當以涵養爲先。亦豈可徒知涵養而不務省察乎。是以尊德性道問學。不可偏廢也。
論幾微之幾字曰。通書所謂誠無爲。當以未發言也。幾善惡。當以已發言也。蓋幾者。善惡之所由分。所謂動之微也。旣曰動之微。則豈非已發境界耶。
以太極圖及通書誠幾神之說觀之。濂溪造詣。後人莫測其已到何等地位。比之兩程。似尤高矣。蓋圖說與通書。皆本之大易。而通書中公明通溥等說。亦豈不極高乎。至於兩程。則明道之資稟絶異。伊川之䂓模甚嚴矣。仍論伊川赴宴徑起之事曰。伊川規模之嚴正。於此可見矣。〈原任直閣臣金憙癸卯錄。〉
問學之工。不過知行二事。而自古學者或有知有餘而行不足者。又或有行有餘而知不足者。二者之間。孰爲尤難。或曰。書云非知之艱。行之惟艱。行爲尤難。上曰然。夫善之當爲。惡之不當爲。孰不知之。而患在於不能行之耳。然此則只是君臣交勉之辭也。若論爲學次序。則行之不篤。以知之不明也。苟能眞知。如芻豢之悅於口。烏喙之不可食。則便是誠也。豈有行之不篤者乎。故曰知爲尤難。
先儒謂克己。須從性偏難克處克將去。予自幼時。深有味乎此言。每於思慮初萌之時。或有一念之偏。則未嘗不猛加省檢。
予於聲色馳騁。無所嗜好。而人間可喜事。無過於萬幾之餘。與數三文士。談經說詩。討古證今之爲有益身心也。
凡事要須有始有終。予雖於尋常事爲之間。必求其有終。以至翰墨遊戲之際。未嘗有始而無終也。
孔子未嘗言性。孟子始言本然之性。而性本純善。故後來學者言性則不言氣。至宋程張兩先生。始發揮出氣質之性。而朱夫子亦稱其發前人之所未發。蓋天所授爲命。物所賦爲性。則性亦墮在形氣中物事也。故其爲字也。從心從生。心卽氣也。而所謂生者。亦非氣耶。故論性。雖不可雜氣質說。而亦不能離却氣一邊也。
謂筵臣曰。七情何者爲難制。或對曰。先儒謂之惟怒難制。上曰。此言固得之矣。然七情之欲。如五性之信。無處不在。喜怒哀樂愛惡之發不中節。以有欲也。誠能制一欲字。一聽於天理之公。則曰喜曰怒曰哀曰樂曰愛曰惡。發皆中節。自無過不及之差矣。予則以爲制欲爲尤難。
蒙引。亦多有未穩處。如論大學序文古之大學之古字。蒙引則以爲只是指三代說。若論敎法之大備。則只指三代。無所不可。而夔之敎胄。契之敷敎。已自唐虞之時。而况自黃帝以來。亦皆有學宮之名。則此古字。只指三代說。恐似不備。〈檢校直閣臣徐龍輔癸卯錄。〉
嘗輦過苑中。時苑花方盛開。曉雨新過。朝霞淡抹。顧謂近臣曰。春物初敷。至理可見。花之蓓蕾未動。色相俱空。而生意却在其中。則卽吾人未發底時節也。瓣蘂纔開。紅紫已分。而一樹各具一花。則卽此心已發後氣象也。方其霧羃花外。花在霧中。自霧外看花。則依微若不可辨焉。就花上看花。則的歷有不可掩者。及霧收花出。而花固自在。依舊是花本色矣。此可見物累雖蔽。而性自有可復之理者耶。遠而百花開落。近則一心寂感。無適而非此理。須皆體認也。
臨經筵講已。謂侍臣曰。予自幼少。每讀書必設程課。除非疾病。不盈課則不止也。及臨御後。亦未嘗廢焉。或當竟夕應接之餘。雖値夜深。未或少息。必引燭取書。看到幾板。準課而後。寢乃安焉。
人之易發難制者。惟怒爲甚。若使乘其方發之機。不察事理。先加聲氣。則怒益熾而事轉錯。怒已之後。將不勝其悔矣。予雖無審察之工。而每以是爲戒。或當怒則必思息怒觀理之道。經一宿而後。始乃處事。則未必不爲治心之一助也。〈原任直閣臣金載瓚癸卯錄。〉
觀漁獵圖。謂承旨林錫喆曰。此雖畫圖。足爲反隅之資。擧網橫江。殆有盡取之意。君子之心。決不當若是也。
行燕射。顧諸臣曰。不正心。無以中鵠。雖下愚。中鵠時。却自正心。
觀通鑑。謂直提學鄭志儉曰。史冊不可不見。見善輒有觀感。見惡輒有懲創。唐以宦寺亡。而戒而遠之。宋以小人亡。而監而斥之。爲國之道。思過半矣。然言之非難而行之難也。〈檢校待敎臣尹行恁癸卯錄。〉
明淸以來。文章多險怪尖酸。予不欲觀。今人好看明淸人文集。不知何所味也。豈亦有味。而予不能味之耶。陽明學術雖差。文章甚好。毛奇齡。議論乖悖無忌憚。然其考證博洽。往往不可以人而廢言。此等處却可取。我東文集。儒先大家外。如近世農,淵,息菴。其文亦頗可觀。餘則不知也。〈直提學臣鄭志儉甲辰錄。〉
我東立國規度。專倣宋朝。而治法政謨。亦多髣髴。故予於宋史。每年輒一遍看詳。
賤臣以承宣奉書傳敎。適到刪潤處。半書字未成。改書他行。敎曰。一畫不成。便不成一字。一字不成。一心便是走作。都收拾不得。
予眼中未嘗見不好底人。
大抵人臨事。先要安詳。不著些動意思。一或腔子裏。有半點兒動了。外面已透露十分底擾勷。制不得禁不得。不敗事鮮矣。
事大小。愼不可放倒。小事放倒。則大事便放倒。大事不放倒。自做小事不放倒始。
事之十分當爲者。勇往直做。事之十分不當爲者。勇決直却。事在當爲不當爲之間者。必熟量深思。的見其當爲底境界。不當爲底境界。亦當勇決。毋濡滯胷中。
予每對廷臣。有奏語之合於理當於事者。予輒心喜之。欣然若有得。儻或反是。則予爲之愍然不樂者久之。
天下萬事。未有䂓模不立而能做去者也。大而修齊治平。小而飮食起居。莫不有一副當䂓模。不先立了䂓模。而便欲做將去。則散亂了無緖。收拾了不得。〈原任直提學臣徐有防甲辰錄。〉
我朝立國規模。專倣有宋。非但治法之相符。文體亦然。如歐蘇等文。皆可謂黼黻皇猷之文。足驗治世氣象矣。至於明淸文集。專事藻繪。無一可觀。今人之喜看明淸文者。誠莫曉其故也。
紬袴不如木綿之便好。凡人日用衣服。一或華靡。則侈心易生。奢風漸盛。此非但耗財之道。實關於無窮之弊。予非謂有菲衣之德。而御輕煖則想寒女勤苦之狀。臨廈氈則念夏畦滴汗之勞。警惕之心。恒切于中。古人云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此爲當戒處也。
予於書必有課程。日讀某書幾遍。日看某書幾行。雖在怱忙。未嘗或廢。此非但有益於文字。亦爲操心之工夫。承旨雖在院之時。公餘看過文字。每日恒存程式。則雖不如專精著工。猶賢於全然拋棄矣。〈直提學臣朴祐源甲辰錄。〉
大學經一章章句。纖悉通貫。一字一句。未嘗放過。而獨第一章內三在字。未有所釋。故予嘗竊疑乎斯義。反復究索。然後始知章句三當字。與經文三在字。正相照應。先賢用意之勤。有如是矣。學者其可以一字之微而忽之哉。
予雅不好聲色。萬幾之餘。所消遣者。惟是墳典而已。而至於稗官俚語。自幼至今。一未嘗經眼。蓋此等文字。非但無益於實用。其流之害。移心蕩志。有不可勝言。世之不務實學而務外馳者。予甚惜之。
上所御觀物軒。廣袤僅數椽。左右簷端。墻壁相接。每當暑月。烈陽四透。筵臣請移御別殿以避熱。上曰。心靜則氣定。氣定則體安。予自幼時。安於靜處。已成習性。雖小於此之室。未知其熱也。
敎曰。曾子日省之訓。於學者踐履之工。最爲切要。予自幼時。服膺乎斯訓。今之日省錄。卽此意也。而又夜則點檢一日之所爲。月終則點檢一月之所爲。歲終則點檢一歲之所爲。如是者屢歲。而於政令事爲之間。得失便否。輒多默悟於心中。此亦日省之一道也。〈原任直閣臣徐龍輔甲辰錄。〉
嘗命修大嬪墓。敎曰。憶在先朝。凡於大嬪宮時節祀享。墓道修奉。每自憧憧。未嘗暫弛。予自幼時。仰聆辭敎。有可以感人。予小子顧何敢少忽。而虔奉之節。不及先朝多矣。追念先志。自不覺惕然興懷也。
鶴城君楡。甲戌生也。歲甲辰。年九十一。尙無恙。上臨殿親賜杖几。製一序二詩以賚之。時鶴城步趨便健。顔貌丰華。上目送久之。筵罷。愀然謂近臣曰。予每思鶴城年甲。未嘗不起敬起羨。愴懷冞新。仍於邑不成聲。〈原任直閣臣金載瓚甲辰錄。〉
聖人敎後學。只是說忠君愛親日用常行底事。後學之學聖人。亦不越于是。槩至理無出於茶飯。是故古人有言曰。己身則如飯。而忠孝是鹽漿。凡人若解此道理。無不可爲之事。
韓信之善將。不過多多益辦。而益辦甚難。多則浩瀚無統。所貴乎益辦者。取得其要領也。此亦一源萬殊之理也。若得之於一源。則觸類而發。萬象燦然。如綱擧而目張矣。
予於書無酷好者。皆不過泛瀶涉獵而已。唯丘瓊山大學衍義補及王陽明集。常置案上。雖在機務鞅掌之時。必一歲一閱。蓋寓古人朝暮遇之意也。
克己。須從性偏難克處克將去。夫人各異好。或有嗜酒而不好色者。或有好色而不嗜酒者。以至馳騁弋獵輿馬服飾。亦莫不然。非特嗜慾之事爲然。讀書。進德之事也。看史。監古之方也。而眞西山之發明微奧。有寄命口耳之歎。呂東萊之泛博羣書。有玩物喪志之斥。此皆坐於一偏字難克。予於克復之工。雖斯未能。而凡於性偏處。必欲痛加克去。
敎臣崑秀曰。古之名碩。莫不有年譜。我東文集。亦有紀年編錄之目。此不過履歷系譜。而擧皆敬識之。况一日萬幾之繁乎。予之政令注措。雖無足觀省。而每日點檢。亦不無身心之助。近日日省錄之編輯。槩此意也。此外又有私自錄寘者。雖機務鞅掌之時。必書此而後始就寢。此亦有所守而然也。
事不要做到十分。言不要說道十分。此句政合服膺。書諸壁上。庸備日監之資。
璿源殿行閣夜失火。旋卽撲熄。時上在靜攝。且天寒。以驚動慈殿。御重裘往覲。至萬壽殿差備門外。屛蓋下輿。承宣以勞動玉趾爲言。上曰。自列聖朝。每當定省之時。必於此門下輿。便成我家家法。予何敢憚勞也。
賤臣嘗入侍。上出示御定鈔輯朱子大全,王陽明集,丘瓊山大學衍義補諸冊。賤臣仰奏曰。鈔錄類輯。多費精神。何煩聖慮至此耶。敎曰不然。凡看書。一再較詳。輒漏八九。若有手自鈔錄者。則上下文勢。自可屢度看閱。且予癖於看書。每看訖一帙。輒有鈔寘者。淸燕之暇。時時披閱。亦自有味矣。
嘗覽內閣藏書錄。敎曰。予在春邸時。素癖儲書。聞有燕市所購故家所藏。輒令貿來。見今皆有窩藏置者。經史子集。靡不畢備。亦皆一再經眼。而近年以來。機務靡暇。絶無對卷看字之時。故案上初不寘一帙書。所留意者。不過錢穀甲兵等謄錄冊子而已。每想儲書之事。未嘗不愧赧也。
今人多愛明淸文集。此甚可恠。明文章則當以王陽明爲第一。歸震川張太岳集亦可讀。淸人則惟毛西河足謂鉅匠。而學問徑路不正。邵靑門集。又或以爲與唐宋八大家相上下。故取看則卽是平平。豈文眼各不同而然耶。政坐於務華而好奇也。〈待敎臣李崑秀甲辰錄。〉
朱子與林擇之書。有云脚踏實地。爲有進步處。蓋言其浮泛無根之病也。如人之有疾。未諳證樣。爲難醫。雖以實心做實事。猶患實之不足。况搖蕩不定。有若飄絮。纔有事。輒紛紜莫知所住著。做得甚件事。是故有實地人。如農夫之治好田地。春耕夏耨。隨時而應之而已。
人非無欲。寡之爲貴。夫寡之爲言。從偏處克將去。至於寡也。紫陽所云人心與道心爲一。恰似無了是也。
修齊莫要於家禮。進學莫要於心經。
古賢有敎人靜坐。蓋愼獨工夫。從靜坐中做得來。予於萬幾之暇。靜坐一小窩對方冊。自有活潑潑地。
顧日影架。諭筵臣曰。上下四方。均齊方平。故日影隨時。無黍絫之差。吾心亦然。心若虛明通澈。一出於正。物之來格。如衡懸鑑照。此可反隅處。
微如錙銖。終至星海。當其微也。若非明智出人意表。甚難辨得了。及其水落石出。人皆得以論之。便不新奇。予每於古人處事。參衡兩端。料其如此底是合了。不如此底是錯了。然後始言其得失。胡致堂管見。予故非之。
退溪有理發氣隨之說。栗谷以爲四端亦隨氣而發。然不爲氣所揜而直遂。故謂之理之發。七情亦理乘之。然或不免爲氣所揜。故謂之氣之發。似當活看。而沙溪以文王之怒大舜之喜爲理。以朱子所云四端之不中節屬氣。此說儘好。而更有合商量。
佛氏所謂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卽吾儒所謂無極也。能爲萬象主。不逐四時凋。卽吾儒所謂太極也。〈檢校待敎臣尹行恁甲辰錄。〉
諸臣以予於經筵。不甚發難。或疑以倦於講學而然。此則不知予意者也。近來講官之熟習經術者尠少。若質問疑義。討論奧旨。或不能敷對。又或有妄發。則其爲無聊。當復如何。此予所以寧受不勤學之名。而不欲貽無聊於講官也。
罷朝之後。竟日看閱書卷。常至夜分。諸臣以恐妨頤養爲言。敎曰。自古宮中。亦頗有消遣之資。而性不喜此。且宦官宮妾。只可使令。與之酬接。有何意味乎。故時引諸臣。或討論文義。或商確古今。不但有益於身心。予以此最以爲樂事。否則靜坐看書。趣味深長。時有所契。欣然如有所得。不知日之暮夜之深。古人所謂我自樂此不爲疲者。正非虛語也。〈原任直提學臣鄭民始乙巳錄。〉
召見承旨閣臣。出示御製恭默閤記。仍敎曰。文體欲煩則冗長而不足讀。欲𥳑則僻澀而不可讀。煩𥳑皆不可有意必求。如風行水上。自然而然。茅鹿門評蘇長分文曰。行乎其所當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此是善形容處。
文章不必強求藻采。文者。生乎質者也。虎豹之文。不得不炳於犬羊。金玉之文。不得不耀於瓦石。此豈智力之所強求者哉。
文章雖云一技。而潛心於此。能無外事。則凡其檢人心志。益人智慮。以至威儀動作之間。必皆有端凝整飭之效。學問之要。未必不在於此。近來抄啓文臣。所講者不過章句訓詁。所習者亦不出功令程式。而以其殫精專治。日不暇給之故。聽言觀貌。足知爲文字科臼中人。其視閒漫徵逐。博弈以遊嬉者。奚啻萬萬哉。此不但成就其才藝。亦所以成就其德性也。
人之不能力行。只是他知之不眞。徐子融嘗問朱子曰。水火人知其可畏。故自然畏之。不待勉強。人欲終緣有愛之之意。故雖知之而不能不好之。朱子答曰。此亦未能眞知而已。此與程子之論談虎傷人而神色獨變。其義一也。然則學問之道。到得物格知至。已占八九分地位。誠意以下。特將此本領。點綴提醒而已。如明末儒者。往往以誤解格致。訾斥程朱無餘地。則實用力於學者。安得有此語耶。
外物之味。乍有可好。久必可厭。讀書之味。愈久愈好。而愈不可厭。
薛文淸云一於居敬而不窮理。則有枯寂之病。一於窮理而不居敬。則有紛擾之患。此說儘得學問之本。而但論其先後之序。則居敬不得不先於窮理。不曰大居敬而貴窮理也乎。大者重之之意。貴者要之之辭。
景慕宮四周山麓。樹木初甚稀疎。故嘗命宮官每歲春秋。雜采松杉楓樟梅杏桃柳之屬以種之不數年。繁陰緜亘。蒼翠交暎。而廟貌益深嚴矣。敎曰。封植而不知其總。無以識其有也。榮枯而不知其實。無以補其缺也。曷若詳記其總與實以常目也乎。遂命宮官作爲一帖。備載株數。名之曰植木實總。命本宮都提調徐命善序之。而至四季朔。則宮官來稟請出修整以進事。仍著爲式。
言心。自堯之人心道心始。言性。自湯之降衷恒性始。而至夫子。又將相近之性。繼善之性。分形而上下而言之。宋儒所謂本然之性。氣質之性。蓋本於此。
佛氏所謂蠢動含靈。皆有佛性。與吾儒所謂人物各具五性。同一旨訣。而但佛氏以靈覺爲性。吾儒以實理爲性。此其差處。
四書五經大全。始自永樂十二年十一月。至十三年九月書成。而當時成祖皇帝憂學術之歧貳。軫道法之歸一。命胡廣,楊榮,金幼孜等。頒餐錢給筆札。開館纂修。又選在野在朝有文學者夾助之。旣表進。賜金賜宴。遷秩有差。所費於國家者。不知其幾。意謂此書之行。可以章一代敎學之功。啓百世儒林之緖。而僅就前人已成之蹟。鈔謄一過。易則董楷,董眞卿,胡一桂,胡炳文四家之外。全未寓目。詩則用劉瑾通釋。而但改愚按二字。爲安成劉氏曰。禮則用陳澔集說。春秋則用汪克寬纂疏。而更添一二家說。去取無當。四書則因倪士毅輯釋。雜有增刪。而反失本書眞面目。明儒所謂經學之廢。實自此始。淸儒所謂豈不顧博物洽聞之士見而齒冷者。皆非過語也。我朝科目之取士。講師之敎徒。率以大全爲主。故凡其句讀乖舛。訓義顚錯。至于今莫可考定。而至於諺解音釋。尤見其多失本義。且以近日所講孟子言之。彭更之更。本是平聲。而諺解則以上聲爲音。聞文王作。毛奇齡所以譏朱子。而諺解則反從毛釋。種種紕繆。難以殫擧。夫經旨之顯晦。實關世敎之汙隆。如欲明道法正學術。不可不亟加爬櫛。一洗其訛誤。而以今人才。其將孰使之折衷耶。此予所以決知其合釐改。而尙未能釐改者也。
十三經沿革。後儒多未深考。至今論說紛紜。蓋五經之目。肇自漢世。而唐初立之學官。則稱九經者。三禮三傳。分而習之故也。其後刻石國子學。始與孝經論語爾雅。竝爲十二經。而特孟子之爲經。終未有明文可據。故雖以顧炎武之淹博。其著日知錄。云程朱諸大賢。進孟子以配論語。此亦意之之辭也。其實宋宣和間。席升獻刻孟子參之十二經。然後十三經之名乃立。若近世之士。五經尙不能悉數。况十三經乎。鹵莽如此。而說心說性。自處以窮經之士。噫。俗學之弊久矣。
大學篇首。朱子引程子之說。稱子程子。陳新安註之曰。程子上加子字。倣公羊傳註子沈子之例。乃後學宗師先儒之稱云云。朱子之意。固非後學之所敢測。而陳說則蓋未之深考矣。按公羊傳子沈子註云稱子冠氏者。著其爲師也。不但言子曰者。辟孔子也。而傳中稱子。不特沈子而已。更有子公羊子,子司馬子,子女子,子北宮子。豈皆後學之宗師而必冠子字耶。恐未必然也。
命閣臣編奎章總目曰。書目之作。實自劉歆之七略始。而班固有六略。王儉有七志。阮孝緖有七錄。許善心有七林。其義例損益。各有所主。至荀勗。初分四部。其後李充,謝靈運,王亮俱因之。獨任昉增爲五部。然唐宋元明之祕閣書目。莫不以四部爲紀。他如陳振孫直齋書錄。晁公武讀書志。馬端臨經籍考。皆從四部。則今著書目。亦當以四部爲正。而但四部之中。分類易眩。解題之際。立言易錯。著書之難成。莫難於書目。大抵東人最患固陋。若使此書善成。劃卽刊布。則馬貴與所謂不但讀其書者潛加硏窮。爲可以洞究旨趣。卽閱其目者味玆題品。亦足以粗窺端倪者。其功又豈淺尠哉。卿等須旁搜博考。悉心編摩。一以副典守之職責。一以著嘉惠之實效也。
許氏說文。自徐鍇五音韻譜行而始一終亥眞本。遂失其傳。始徐鍇之撰韻譜。專爲後學檢字而作。故其兄徐鉉序。以爲方今許李之書。僅行於世。偏旁奧密。不可意知。故舍弟楚金。取叔重所記。以切韻次之。聲韻區分。然此書止欲便於檢討。無恤其他。聊存訓詁。以爲別識云云。無恤其他者。言體例與說文廻別也。聊存訓詁者。言不載舊註也。乃巽巖李燾不識此義。割裂說文。依韻重編。起東終甲。名曰五音韻譜。而猶以說文舊序冠之。其僞謬甚矣。近有汲古閣主人毛扆。新得宋槧始一終亥本。校刊廣布。流傳我國。而跋云鬻田而刻成之。其博雅好古。豈易多得哉。可使後世矇經吝財之士知所勸也。〈檢校直提學臣徐浩修乙巳錄。〉
召見承旨鄭昌順。敎曰。昨日敦諭。卿果善作矣。此等文字。似易而實難。我朝惟故相金錫胄。號稱鉅匠。其文集中此等文字。頗多可觀。然終未免於館閣矣。昌順對曰。故相多見明文。故其文體。亦多蹈襲明文矣。敎曰。近日抄啓對策見之乎。文章識解。非無可取。而但所貴乎策者。欲見其逐條與捄措也。古則虛頭中頭。初不費力。專以逐條之善對。捄措之敢言。爲高下。近來體段一變。徒事雕繪。皆乏實用。至於捄措。預構陳腐之談。要無箚著之處。誠敬道德。自有一副圈套。豈予來諫之量。有所未盡而然耶。昌順對曰。習俗之因循積漸已久。非一朝之所可挽回也。
我國館閣體。肇自權陽村。而伊後如卞春亭,徐四佳輩。亦以此雄視一世。近古則李月沙,南壺谷,李西河。又相繼踵武。各體俱備。比若大匠造舍。間架範圍。只管牢實做去。不要奇巧底樣子。而四面八方。井井堂堂。了不見斧鑿痕。此亦可爲一代巨擘生壺谷可怕。館閣家至今傳以爲美談。曾觀玉吾齋宋相琦文集。這箇各體。亦從壺,河規度中出來。而但氣力終不及濃熟。
揀得古人文字甚難。而選詩尤最難。主乎調格。則易失於事情。主乎事情。則易失於調格。古今作者選詩之法。不一其䂓。而大約良工用心處。足可以想得。如我東之國朝詩刪唐律廣選箕雅等書。未必其脗合選法。而亦不失鈔書家䂓範。惟箕雅差欠𥳑精耳。
金息菴文章。絶未易學得。筆力翩翩。有凌雲之氣。格調豪健。結構勁悍。擲地有金石聲。疏章辭𥳑而意暢。尤可喜。
西溪文多可觀。思辨錄中傷人乎不問馬句讀。頗有雌黃之論。而此說已載稗海。非西溪所刱之語。雖以農巖之經術。亦謂西溪所刱。我國人固陋。大率類此。其子故忠臣定齋。非特節義之凜凜。文章雖未及成就。亦多可讀處。
夢窩,寒圃齋,疎齋,二憂堂四集。忠節卓然。文章特餘事耳。然其傷時憂國之心。發之詩文者。讀之令人可涕。而疎齋文章尤疎宕。非近世館閣畫葫手段。
雷淵文章亦可意。其體格專務典嚴。不踰繩墨。絶無夸浮閃倏之態。詩亦沉著老實。驟看若無別般新奇。屢讀便有無限意趣。予嘗聞雷淵一代人評之曰。老僧談經。其理玄妙。此果著題語也。〈檢校直提學臣徐有防乙巳錄。〉
今人都不解古文體裁。却就明淸諸家中艱棘詭誕處。學得恠體來。便自相詡曰。我學唐。我學宋。我先秦兩漢也。此殆一場夢囈之歸矣。何可與論於佩玉冠冕之文哉。予嘗以爲科文也自不易。蓋以其有程有式。有不可胡亂走作也。近作雖無可觀。試以數十年前傑篇觀之。類皆間架齊整。結構精密。比諸今之所謂古文。工拙當如何也。大抵古文有古文之程式。今文有今文之程式。六經豈不是眞古文。而一句一字加減他不得者。繩墨謹嚴故耳。今欲擺脫程式。猖狂自恣。不知名敎中自有樂地。此皆明季文風有以誤之也。爲文之道。當本之六經。以立其綱。翼以諸子。以極其趣。灌之以義理。發之以英華。上可以鳴國家之盛。下可以垂後世之範。此乃作家宗旨也。近之學古文者。曾不理會此妙。徒欲以區區字句。依樣畫葫。得不爲具眼者竊笑乎。
三淵之詩。不但近古無此格。雖廁中國名家。想或無媿。而猶遜於東岳,挹翠,石洲,訥齋,蘇齋諸集。東岳詩。驟看無味。再看却好。譬如源泉渾渾。一瀉千里。橫看竪看。自能成章。挹翠神與境造。格以韻淸。令人有登臨送歸之意。世以爲學蘇黃而蓋多自得。毋論唐調宋格。可謂詩家絶品。訥齋淸高淡泊。自有無限趣味。雖謂之頡頏挹翠。未爲過也。石洲雖欠雄渾。一味裊娜。往往有警絶處。謂之盛唐則未也。而謂之非唐則太貶也。蘇齋居謫十九年。多讀老莊書。頗有頓悟處。故其韻遠。其格雄。古人所謂荒野千里之勢。眞善評矣。然其大體則自不失濂洛氣味。平生學力。亦不可誣也。
近來無古文。獨黃景源陪臣考。最耐讀。蓋兩漢書,後晉書。非不是好文章。而終不免六朝騈儷之體。新唐書深得史家法。而亦只是宋祁,歐陽脩之體也。陪臣考能出自家機軸。深造古人藩籬。較諸宋歐史。縱未必全勝。似不放出一頭。
先正文正公宋時烈文章。惟其積之也厚。所以發之也博。浩瀚滂沛。如決江河。而一生受用。專在紫陽書。故種種句語間。自有不期合而暗合處。然不可謂純學朱書。亦不可謂全用作家法。自是先正一家之則也。後世文字。鮮有可以讀其書想其人。而至若是集。雖在百載之下。文氣尙汪汪逼人。不問可知爲宋先正之文也。
太虛亭遭逢盛際。身致上相。固不可以一文人論。而觀於遺集。氣象甚偉。國初元氣之盛。尙可想像。惜乎數編寂寥。不足盡見其鴻匠手段耳。
秀才之文。做時不如說時。宰相之文。說處不如做處。然若保閒齋。可謂能說能做也。以其彌綸之才。發爲經濟之文。淵乎其運用。沛乎其注措。翼我聖祖。畢張治具。是故其文博而不雜。辨而不詭。一代典章。賁然可述。非若操觚家終歲矻矻。卒用心於無用之地也。世之留意掌故者。不可不讀。
四佳六歲。能屬句。典文衡二十年。生時文集之印行於世。獨四佳與姜希孟也。本朝文權之重。輒推此人。蓋其爲文。大樸未散。元氣渾然。絶不爲近世雕繪之習。况又博洽羣書。明習故事。無媿其主盟之專而見推於世也。
風月集。讀來奉和諸詩。猶想其才調冠絶。後來松溪集。亦足與風月相上下。公子詩集中此兩集。當屬第一。
容齋集。予所最好。繼此而有澤堂文章。然體格韻致。容勝於澤。
𥳑易文章。或以爲低處太低。高處太高。然我朝古文中最爲近可。大抵人材。元無門地貴賤之別。近世洪世泰。亦以委巷之人。大以詩鳴。爲農淵輩所推詡。時人至擬之𥳑易之文。蓋以𥳑易詩不如文也。然𥳑易詩何可當也。李提督還朝時。諸文士各有別詩。石洲詩略曰。別語在心徒脈脈。離杯到手故遲遲。提督無一言。最後𥳑易詩。有曰威起夏州遼自重。捷飛平壤漢仍空。一座閣筆。如洪世泰視石洲。當不知下幾格。况於𥳑易乎。
月沙集。大抵是菽粟之文。館閣之體。而辭與理到。筆端有舌。所欲言之者。無不言之。所難形容處。亦皆形容。至如戊戌奏文。又何等大文字大手筆。善解漢語。特其小節耳。前有樗軒之名德。後有月沙之勳勞。故子孫蕃昌。門闌輝赫。文衡三世。湖堂五人。同堂兄弟之竝世登科者七人。有文集行于世者四人。似此華閥。與德水之李相伯仲。而科甲之盛。不啻過之也。
象村文章。儘是大家數。而兼於數理之學。闡其精奧。此又諸作家之所難及也。樂全堂以王室儀賓。有士林重望。昏朝抗論。丙子斥和。終身不用淸國年號。可謂有是父有是子也。向見草稿。益令人敬歎。曾於壬辰之亂。以都尉而掌兵柄。此固稀異事。而惜不以春官之長。兼三館之銜。掌邦禮而主文盟也。
芝川詩。與湖陰,蘇齋齊名。近體之行于世者。未滿數百。而奇偉妙絶。往往有驚人語。文則尤尠。然如都堂一書。可見筆力。張谿谷序文中一臠足識全鼎云者。得之耳。
龍洲之文效莊子。東谿之文效長蘇。此是文苑中一部鼓吹。譬如俗樂中龍女之笛。步虛之詞。雖未能盡合雅譜。亦自悅耳。好堪一聽。
眉叟記言。酷好古文。蓋其八十年讀書。未嘗讀秦漢以後文。故其文奇崛宏肆。况其魁梧之表。秀古之氣。脫然有出塵相。無恠當時之人目以神仙中人。〈原任直閣臣李秉模乙巳錄。〉
心經心學圖中赤子心大人心圈子。有誤圖了處。學者不可不詳究其所以然。
予嘗觀易文言。乾之九二。庸言之信。庸行之謹一句。與中庸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正合玩味。蓋庸者常也。庸常之事。人情之所易忽。而猶且踐其實而擇其可。此所以爲君子之德也。詩曰不愧屋漏。又曰無射亦保。正宜表裏看。
易所云直內方外。卽聖學第一頭腦。聖人敎人。不啻千言萬語。而無出於此一句。
約義當細究。中庸愼獨工夫。只在此一字上。
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此八字。後來學者。無人善形容得。惟程子說敬義夾持。直上達天德。此正聖人之言也。非程子。孰能說此。至若夾持二字。尤合咀嚼。敬主內義主外。二者相夾持。要放下他不得。又要走東去西他不得。則上面只有箇天德。朱子又論程說之最好。
先儒說敬。或曰直內。或曰主一。或曰主一無適。或曰要專一。或曰整齊嚴肅心自一。或曰是常惺惺法。或曰其心收斂。不容一物。或曰收斂心神。或曰惟畏近之。大抵持敬之道。當將羣聖賢說。就吾心脗合處。極力做去。諸說雖似不同。致效則一也。譬如人行路。或車或徒。及其止於止處則一也。
敬以直內云者。非謂只在於靜而已。敬之一字。包外內該動靜。無事時。此心湛然。常存這裏。而萬象則固已森然矣。有事時。物來順應。以物付物。而吾心則依舊。是明鏡也止水也。若以敬專屬有靜無動底時節。則是特無用之物。徒見其歸於異端。
上蔡與伊川別一年。去得箇矜字。可謂善學。
程子嘗曰。無心便不是。只當無私心。又曰。聖人無常心。以百姓爲心。此二句終身需用。用不盡。予於座壁。書此二句。朝夕觀省。自覺有所得。
孟子云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赤子心與聖人心。不必恰似。而此云不失者。蓋赤子之心。未染於慾。有純一無僞底氣象。惟聖人則純然是明鏡止水。
君實之念中。何異於子微之坐忘。中無定處。如何念坐忘。己有意。此所謂坐馳。
罪己責躬不可無。然亦不當長留在心胷爲悔。程子此言。實爲切至語。凡人有過。悔之固難。而但可懲前之失而已。不可再做錯了。若以悔意常留著心中在。但看志氣消沮。將無進前之路。此大學正心章所以極言四有所之病也。
古人說性。自尙書始。降衷二字。卽說性頭腦。
理一而已矣。而吾儒則曰有。老佛則曰無。曰有故實。曰無故虛。
朱書節要。卽先正文純公李滉所編。而朱子酌海。故副提學鄭經世所編也。以節要酌海合編一書。名之曰節酌通編。此先正文正公宋時烈所編。節要只取言語。酌海只取文字。惟通編一書。俱載文字言語。此書最好看。
朱子大全。中原本無一好板。蓋陸學之派爲陽明。陽明之派滿中原。故大全板。初不點檢。見行之本。誤字甚多。予在春邸時。聞壬辰亂前。永樂本在玉山書院。厚償院儒。必欲得來。聞先正李彥迪有遺戒。書不得出門。故只取來見之。還送書院。大抵近來本。無非誤字。可歎可歎。
近思錄。先正退溪最用工。紙頭有手編箚疑。嘗因其後孫李世澤取見之。紙弊字刓。見之可貴。
朱子語類。宋黎靖德所輯。類編鈔則李道傳所編。語類太繁。鈔則太𥳑。大全箚疑。先正宋時烈謫中。飜謄於綱目者也。近百卷大全。如是突誦。又能註解。古人用工之苦。有如是矣。近來儒賢。不事該洽云。而先正若不該洽。安能註解。其後又有故判書金昌協,故參判李宜哲箚疑。大體各有長短而俱可觀。故桂坊金敏材在桂坊時。以三本箚疑所無之說。撰成一本。此亦多可觀矣。〈檢校直閣臣徐龍輔乙巳錄。〉
今人好看新書。予切惡之。新購燕本。不肯掛眼。近因四庫全書新本。見明本釋宋劉荀所撰。荀卽劉文肅摯孫也。學有淵源。書中所引用。皆是六經語孟及濂洛諸賢之語。宋史藝文志,文獻通考,經籍考。皆不載。惟皇朝文淵閣書目。經籍志有之。四庫全書編輯時。始彙集之。書之隱現。亦可謂有數存焉。蓋其書以天下事務。謂莫不有本。以明四端察五典。爲窮理之本。窮理爲進學之本。不欺爲修德之本。寡欲爲養心之本。敬爲禮之本。勤爲修業之本。求實用爲窮經之本。推己及物爲治道之本。修身爲齊家之本。養心爲事親之本。信爲交友之本。正君心爲治國之本。審勢爲安天下之本。正名分爲爲政之本。防微爲銷患之本。達仁政祛利心。爲行事之本。不求備。爲待人之本。寬而有制。爲御衆之本。察良心。爲用刑之本。溯源爲捄弊之本。刑賞爲制師之本。節用爲理財之本。立志爲有爲之本。弘毅爲任重致遠之本。勇爲義之本。果斷爲立事之本。守正爲立朝之本。輕得失。爲去就之本。辭順理直。爲論事之本。時爲出處語默之本。義爲辭受取與之本。知止爲保身之本。安義命爲處困之本。凡三十三條。大抵言多合理。門路甚正。不可以新購本忽之。大抵偏處歸於病痛。以新購本不見之故。此冊得置者今近十年。今日始見之。此等處。亦可爲觀省之資。〈待敎臣李崑秀乙巳錄。〉
元之數。始於日甲星甲月子辰子。兩兩交互。初雖差殊。引而上之。推以下之。歲日與月辰。各自反復相乘。成三百六十之數。大抵元也會也運也世也歲也月也日也辰也此八者。其數皆三百六十。以三百六十。乘三百六十。故曰元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歲。會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月。運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日。世有十二萬九千六百辰。歲有十二萬九千六百分。月有十二萬九千六百釐。日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毫。辰有十二萬九千六百絲。
邵子六十四卦方圓圖。陽生於子中。陰生於午中者圓布也。陽在南而陰在北矣。乾始於西北。坤盡於東南者方布也。陽在北而陰在南矣。
日爲元。元之數一。月爲會。會之數十二。星爲運。運之數三百六十。辰爲世。世之數四千三百二十。則是一元統十二會三百六十運四千三百二十世。一世三十年。則一十二萬九千六百年。一十二萬九千六百年是爲一元之數。一元猶一年之有十二月三百六十日四千三百二十辰也。知一元之數。泝而究之。則天地之數。可以窮知。是以經世說。但著一元之數焉。學者當理會。
繫辭是易之大傳。先儒以後世治易家析篇帙。名以繫辭爲誤。而乾卦中子曰云者。是孔子嘗爲訓傳而門人纂成也。乾無小象。坤則有之。蓋無小象者。卽有文言之故。而坤之文言但一章。詞𥳑而意約。是以有小象。且六爻之外。又稱用九用六者。蓋謂陽之純陰之盛而能變者也。故陰陽爻。各一百九十有二。九爲老陽。六爲老陰。老陽生七而謂之少陽。老陰生八而謂之少陰。此卽古人蓍揲之法。而十八變而觀九六七八。辨陰陽而成一卦。一三五爲九。二四爲六也。班固律歷志。以參天兩地。而倚數天始于一。終于二十五。地始于二。終于三十爲言。自天一地二。至天九地十。一三五七九爲二十五。二四六八十爲三十。此五行之成數也。非生數也。生律之數。亦昉大衍數。子一丑三寅九卯二十七。辰八十一。至巳爲二百四十三。至午爲七百二十九。未而得二千一百八十七。申而得六千五百六十一。酉而得一萬九千六百八十三。戌而得五萬九千四十九。亥而得十七萬七千一百四十七。
陽爻一百九十二。以三十二因一百六十有八。得五千三百七十有六之數。陰爻一百九十二。以三十二因一百九十有二。得六千一百四十有四之數。以五千三百七十有六。合六千一百四十有四。亦得萬有一千五百二十。此大易所不言。邵子所以發前聖所未發也。
春秋一字有一字之義。毛詩每言有言外之義。均是經也。春秋不可泛看。毛詩不可泥看。學者不可不知也。
朱子嘗言春秋煞有不可曉處。未必字字有義也。此特指學者強覓所不知處。輕說己見也。朱子此言。不必泥看。
只是思無邪一句好。不是一部詩皆思無邪。此朱子說也。今人以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一句。誤認以三百篇之意皆然。所謂蔽之云者。猶冠字義。
經疏中。周禮毛詩最好看。
蘇子由古史。何等富手。何等宏辯也。自不易得之才。
胡致堂讀史管見。其議論往往有剴切刺骨處。人或謂以傷巧。大體義理分數甚明。諸史先儒斷論。恐無勝於此書者。
范氏唐鑑一部。程叔子每置案上看閱。槩其書議論正大。義理明白。但疎欠爲病。故朱夫子嘗言精鍊不及孫之翰唐論。
騶虞不見於爾雅。惟太公六韜及淮南子有之。顔師古註封禪書。亦引之。於是自毛鄭以下。皆作獸名。而至歐陽公。又以月令之七騶六騶。周官之山虞澤虞。釋騶虞。從而爲之解曰。射義言天子以騶虞爲節。樂官備也。則此非田獵之官而何。其說儘有依據。且考賈誼之說。以爲騶者文王之囿名。虞者囿之司獸。歐說疑本於此。
詩柏舟小序以爲仁人不遇。而朱子本劉向之說。謂是婦人不得於其夫者之詩。然孟子所引憂心悄悄。慍于羣小。集註則曰。本言衛之仁人。見怒於羣小。孟子以爲孔子之事可以當之。是又與詩集傳異矣。以初晩別之。詩集傳序。作於淳煕四年丁酉十月。四書集註序。作於淳煕十六年己酉二月。集註之成。後集傳十有二年。恐當以集註爲晩年定論也。
嘗閱三編綱目。敎曰。人主讀經則師其意。讀史則師其迹。此羅豫章語也。奚特人主爲然。簪紳之士。韋布之類。推往知來。莫不各有受用處。奚特經史爲然。九流之籍。百家之語。引彼證此。莫不各有資取者。文字之功用。儘不可少也。注書徐瀅修言雖以閭巷言之。儲書則收淹博之益。無書則多固陋之歎。古如鄭玄之奴婢。劉政之婦女。其習熟見聞。自然浸漬之效。又豈可誣乎。待敎李崑秀難之曰。樓昉無書可觀。劉恕枉道借人。而不失爲有宋名家。才學之成就。在其人之立志如何。豈係書籍之有無乎。敎曰。兩說皆是也。聰明特達之士。無書籍而有書籍。闒茸無賴之輩。有書籍而無書籍。此則待敎言是也。至於中人。則有書籍者。每易寓目。無書籍者。輒患外馳。此則注書言是也。
二十三史中最駹雜者。莫如宋遼金元四史。而其中宋史爲尤甚。至於儒林道學之分爲二傳。又出前史所未有之凡例。明初嘗詔宋濂等。開局改撰。而竟未有成。予自蚤歲。留心宋史。反復披閱。歷十餘年不倦。使夫本書之體裁。作者之意匠。瞭然於方寸。然後正其謬舛。芟其繁蕪。𥳑其字句。增其事實。別爲一部潔淨之巨帙。而特因經用匱乏。未遑刊布。且凡著書之䂓。必貴衆論之參證。故歷示諸臣。俾無魚魯之訛。近見原書。本面盡換。或昧增刪之意。而妄加塗抹。或失分合之旨。而遽易位置。雖予亦莫能辨其主客。固知一書之成就。亦有數存於其間。而惟是積費精力。終不免半塗而廢者。每一思至。未始不慨歎也。
讀史。最忌私意。學問高明之人。一事雖有可疑。必曲成其是。名德蔑裂之類。一節雖有可取。必同歸無稱。此便是私意。
嘗使入侍承旨徐龍輔,注書徐瀅修反復問難。瀅修以金縢冊祝之辭。旣稱三王。則追王之禮。已在武王之世。而中庸所云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者。似若始擧於成王周公之時。兩說同出於經而自相矛盾爲疑。龍輔不能對。敎曰。明儒顧炎武。亦嘗設此疑。而中庸所謂成文武之德者。未必指武王旣沒之後周公居攝之日也。蓋武王末年。周公相武王。而追王上祀之典。大綱略擧。及至成王之時。則禮隆樂備。細目畢具。以此看之。尙書中庸之說。何嘗有矛盾之歎耶。
大學小學。只是一箇事。朱子門人。以小學屬事。大學屬理。先生敎以小學。學事親學事長。根基已深厚。到大學。只點化出些精彩。學者宜詳味此言。自可易曉。
學者所以著工之樞要。曰極曰誠曰仁曰道曰中曰恕曰性命曰氣質曰理欲曰陰陽。當如何看曉耶。先從聖賢千言萬語中。就自己心內脗合處理會。參互更究。異同之論。久愈無疑然後且置之。又究言外之旨可也。
爲學。只在常行底日用間。在己則一動一靜一言一默也。在家則事親事兄敎妻敎子也。在國則任人治民。在書則讀書窮理也。捨此淺近。更將向那裏去著力麽。
學貴立志者。志果堅守凝定。則雖欲撓改怎得麽。學者之工。每有間斷之患者。專由志之不立也。
孔子言先立其大本。朱子曰先立標準。此義決不宜泥看。混作一義。先立大本云者。指立志也。先立標準云者。如助長也。大本是根基也。標準是摸倣也。
先儒論學言未有耳目狹而心廣。所謂耳目云者。謂與師友討論。謂多讀書也。大抵徒尙討論不可。徒尙讀書不可。討論與讀書。如車輪鳥翼。偏廢便不得爲學。
夏蟲疑冰。不識冰故也。下學做上達之工。看作玄遠難尋。何異於是。
古人云常使截斷嚴整時多。膠膠擾擾時少。但人主之學。尤難於匹庶。萬幾至繁。兆民至衆。日復日。坐在膠擾場中。萬一心亦隨以膠擾。則做難得截斷嚴整。政宜體察做工處。
橫渠說中得尺守尺得寸守寸此八字。予莊誦不能已。
陸象山云涵養是主翁。省察爲奴僕。非專主涵養而盡去省察也。但有緩急之別。楊升庵引之。以譬程子志爲元帥氣爲卒徒之說。而志氣固可分帥卒。存養省察。豈容分主奴耶。從上聖賢之每從動處言工夫。爲其纔著工夫。便是已發境界。而未發之時。只當平平存在而已。陸學之近禪。正在此處。誠使存省不宜偏重。大學八條。何無未發工夫也。
責人以己。則天下無不恕底事。取人以身。則天下無不信底人。
羅整庵嘗喜李延平求靜於未始有動之先而性之靜可見。求眞於未始有僞之先而性之眞可見。求善於未始有惡之先而性之善可見之說。謂是實下細密工夫處。而以予觀之。三求字終未免語病。空蕩蕩地。將何摸象而求所謂靜與眞與善也哉。
朱夫子嘗言讀書。先看大義。又曰。先識得他皮殼。又便得他裏面骨髓。此兩言。正宜參看。不相偏辟。
先儒言若一日之間。上半日。將經傳討論義理。下半日。理會擧業。亦何不可。此說恐欠宛轉。一日之內。分上下半排比論義理做擧業。不已太拘耶。要之論義理時。較做擧業時常多則差可。
常充無欲害人心此七字。雖造次不忘了。
景慕宮植木摠案成。謂筵臣曰。先大王嘗詣毓祥宮。命樹嘉木曰。宮中樹木。每勤種藝者。不但望之鬱然。廟貌深嚴。及夫甲者坼。尋尺者圍抱。後之人必指點撫摩曰。某樹某時所種。大爲後人之愛惜。詩云維桑與梓。必恭敬止。蓋此意也。予承聆不敢忘。今玆景慕宮植木。卽是繼述之一端。
臣等以箚錄聖語上請本。敎曰。近日起居注。種種多爽誤。經旨之難同異。朝事之訪得失。不免有於何攷之歎。爾等出入近密。凡可以領會者必多。特從請本。俾予爲觀省之資。若不全錄他上下酬酢。揷入箇溢美底句節。有若鋪颺者然。是豈予許錄之意。此不可不知。〈檢校待敎臣尹行恁。乙巳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