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椒塗墓誌銘
吾弟既歿且十年,吾與兄奔走四方,尚不能為得一丘之土。而兄亦以憂勞致疾,卒於辛巳之冬。逾年春,始卜葬於泉井之西原,而以弟祔焉。
自乙卯以前,吾父寓居棠村。弟始孩,依母及群姊,而余依兄。戊午後,兄侍王父於蕪湖,而弟復依余。自遷金陵,弟與兄並女兄弟數人皆瘡痏,數歲不瘳,而貧無衣。有壞木委西階下,每冬月,候曦光過簷下,輒大喜,相呼列坐木上,漸移就暄,至東牆下。日西夕,牽連入室,意常慘然。兄赴蕪湖之後,家益困,旬月中屢不再食。或得果餌,弟托言不嗜,必使余啖之。時家無僮僕,特室在竹圃西偏,遠於內,余與弟讀書其中。每薄暮,風聲肅然,則顧影自恐。按時,弟必來視余;或弟坐此,余治他事,間忘之矣。
弟性警敏,雞鳴入市購米薪,日中治家事。客至,佐吾母供酒漿。日入誦書,夜參半不寐。體素羸,吾與兄數戒之不得,竊恨焉。果用此致疾。方弟之存,家雖貧,父母起居寢食,毫髮以上,弟皆在視,得其節。弟歿,吾與兄勤誌之,輒復遺忘。吾父喜交遊,與諸公夜飲,或漏盡乃歸。旬月中,間者僅三數日耳。弟恒令家人就寢,而己獨候門。及余繼之,則困不支矣。
弟疾起於丁卯之冬。時余與兄避難吳中,弟偕行,喀血,隱而不言,血氣遂大耗。其卒也,以齒牙之疾,蓋體羸不能服藥也。先卒之數日,余心氣悸動,父命避居野寺。弟彌留及夢中呼余不已。嗚呼!昔之人常致死以勤禮,余未有大疾而廢焉,悔與痛有終極邪!
弟初名棠君,後更名林,字椒塗。卒於康熙庚午三月初四日,年二十有一。銘曰:
天之於吾弟吾兄酷矣!使弟與兄死而余獨生,於余更酷矣!死而無知則已;其有知,弟與兄痛余之無依,毋視余之自痛而更酷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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