徂徠集 (四庫全書本)/卷11

巻十 徂徠集 巻十一 巻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徂徠集巻十一      宋 石介 撰論
  季札論
  夫殣一身以存萬代君臣上下之分者夷齊也墟一國以存萬代父子兄弟之親者季札也噫夷齊非茍義也札非茍讓也以夷齊之明且智豈不知紂之不仁塗炭天下武王順乎天而應乎人以至仁而伐至不仁提民塗炭中至於安樂泰然也蓋以謂堯禪舜舜禪禹禹傳子天下之大公也而舜賢也禹賢也啓賢也堯舜之禪讓禹之傳嗣皆與賢也可以法湯伐桀武伐紂雖天下之大義而桀紂君也湯武臣也以臣伐其君不可以訓頃堯舜禹皆傳乎賢而湯始以兵伐桀湯既以臣伐桀而自為君武王又以臣伐紂而自為君且大懼後世不知有堯舜禹之以大公之命而傳乎賢但知湯武之以大義伐桀紂而將有假大義之名戕賊簒弑其君者故諫於馬前死於首陽噫夷齊非茍義也存萬代君臣上下之分也以季札之明且智豈不知吳國以季子則存以諸樊則亡豈不以能保其先人之國則為孝覆絶其先人之祀則為不孝蓋以謂父與子天下之大親也兄與弟天下之大倫也周室既衰王政絶矣天子爭立諸侯簒奪弟殺其兄子殺其父無國無之且大懼後世不知有父子之親兄弟之愛皆以為子得以簒其父弟得以奪其兄則親愛滅矣故託以子臧讓於諸樊噫季札非茍讓也存萬代父子兄弟之親也且非夷齊則後世弑君接踵矣非季札則後世殺父繼踵矣獨孤及作季札論云云者豈知季札之所存也吁及徒知廢先君之命非孝滅其國不仁獨不知奉先君以為孝孝之末也全一國以為仁仁之小矣與其奉先君已没之命孰若存先王大中之教與其全一國將墜之緒孰若救萬世簒弑之禍嗚呼季札之意逺哉及豈知之也故孔子稱伯夷叔齊曰古之賢人也謂季札曰吳之習禮者也
  伊吕論
  人稱之曰伊吕以其道相近心相合功相同也余以為伊吕之功則同其道與心則有異者其君無道其國將必亡於畎畝之中不以其君無道而遂忘其君不以其國將必亡而遂棄其國五往就之見其君進其説欲其君之克念兾其國之不亡使禹不泯祀者伊尹之心也其君無道其國將必亡遂棄其國不往就之見其君進其説晏安坐於磻溪之中忍其君不道俟其國將亡者吕望之心也然伊尹卒不得見聽桀卒不能知善夏卒不能復存終歸於湯而放桀滅夏先就其君而君不從不忍其民之塗炭然後歸湯得君子去就之道矣向若桀能納伊尹之謀克念作聖夏之祀未殄矣望之心曷嘗及於此乎君暴虐於上民塗炭於下國之祀日且墜矣不一起往説其君救其民存其國祀直以歸於文王佐武伐紂滅商不一就見其君進其説安知其君之不受其説之不行直棄絶之望之心不如伊尹之心望之道不若伊尹之道萬分之一紂有悔亂改過之心以望為太公黜其惡政而從於善湯之社未遷矣惜乎望之不一往也
  憂勤非損壽論
  文王世子鄭康成注曰文王以憂勤損壽武王以安樂延年余謂憂勤所以延年非損壽也安樂所以損壽非延年也若曰憂勤損壽則自堯舜禹湯皆憂且勤四凶在朝丹朱不肖堯不憂乎親睦九族平章百姓欽若昊天歴象日月星辰分命羲和平秩四時堯不勤乎堯壽一百二十嵗矣父頑母嚚象傲舜不憂乎耕於歴山陶於河濱漁於雷澤慎徽五典時叙百揆考七政類上帝禋六宗廵四嶽舜不勤乎舜壽一百有一十嵗矣洪水九年父鯀殛死禹不憂乎乗四載隨山刋木櫛風沐雨勞身焦思啟呱呱而泣過門不入禹不勤乎禹壽百嵗夏桀敷虐萬方罹其荼毒湯不憂乎東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自葛凡十一征而天下服既即位旱七年則剪爪以為犧牲湯不勤乎湯壽百嵗周公作無逸亦曰中宗髙宗祖甲不敢荒寧中宗享國七十有五年髙宗享國五十有九年祖甲享國三十有三年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亦㒺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是知憂勤延年安樂損壽明矣康成以為文王以憂勤損夀且文王享年九十有七所不至禹湯者三嵗豈為損夀乎又謂武王以安樂延年且武王繼父之事受天之命順人之心與八百諸侯同伐紂以生萬民以啟天下天下有一夫横行武王則羞為安樂乎康成之妄也如此夫憂勤天下者聖人之心安樂一身者匹夫之情也心憂乎天下則驕奢淫佚邪亂非僻之志無自入也驕奢淫佚邪亂非僻之志無自入則性情安而血氣盈性情安血氣盈則夀命固矣樂在乎一身則驕奢淫佚邪亂非僻之志有自入矣驕奢淫佚邪亂非僻之志入則性情亂而血氣耗性情亂血氣耗則夀命夭矣嗚呼如康成之言其害深矣後世人君以為安樂延年也則盤於逰畋躭於逸樂湎於酒淫於色連宵奏鐘鼓日宴不視朝曰安樂可以延年以為憂勤損夀也則怠於庶政弛於萬幾天下將亂而不之憂生民甚苦而不之顧朝廷隳壊而不之省宗社覆亡而不之慮曰憂勤懼其損夀東漢而下至於魏晉梁隋唐五代其人君皆躭於逸樂荒於酒色敗德失度傾國喪家夀命不長享國不永者康成之罪也康成之言其害深矣
  牛僧孺論
  唐文宗皇帝既承父兄奢弊之餘而踐阼孜孜政道有意貞觀開元之治一日延英對宰相曰天下何由太平卿等有意如此乎宰相僧孺對曰臣等待罪輔弼無能康濟然臣思太平亦無象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上無淫虐下無怨讟私室無强家公議無壅滯雖未及至理亦謂小康陛下若别求太平非臣等所及退至中書謂同列曰吾輩為宰相天子責成如是安可久處茲地乎旬日間三上章請退悖哉僧孺之不忠也伊尹恥致其君不及堯舜魏文公願為臯䕫夫湯與太宗又豈本有堯舜之資伊尹魏文公致之遂如堯舜焉吾觀文宗夙夜勤治身履恭儉英智聰睿有聖人之資僧孺若以堯舜之道輔之必為堯舜矣若以帝王之道語之必能行帝王之道矣凡人臣以道事君竭已之才以致於君惟恐君不能行盡已之道竭已之才以致於君君不能行猶晝夜孜孜夙夜勉勉左輔右弼庶㡬行之僧孺何嘗以堯舜之道語其君文宗何嘗有聞道而不能行者而僧孺遽止僧孺不忠也且君可以為開元之君也則以開元之政啟之君既能為開元之政也則以貞觀之政啓之君既能為貞觀之政也則以三王之政啓之君既能為三王之政也則以五帝之道啓之君既能行五帝之道也則以三皇之道啓之然後致其君卓然在於羲軒之上躋其民沛然納乎仁夀之域此不為盛乎直指大和之間謂之太平可嗟矣夫唐自天寳以後藩臣倔强不順中官驕悖撓權至文宗承穆宗敬宗之後履長慶寳厯之亂四海奢弊彛倫攸斁萬㡬隳曠庶政不緝當是時中官王守澄用事僉人得進幽州軍亂方逐其帥成都失守復陷於蠻而又姦黨横行申錫遭構興元兵亂李濟被害疾疫相仍民罹夭殤水旱仍臻年嵗凶歉而僧孺謂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上無淫虐下無怨讟私室無強家公議無壅滯不亦面欺其君乎復且怨君責成於已輒旬日三上章求退其悖亦甚矣大臣之禮固如是乎噫其後鄭注干政李訓亂國邪謀得行狂狡並進大和之治不及貞觀開元之太平過在僧孺也惜乎文宗有君而無臣矣悲夫
  周公論
  或問曰周公相成王制禮作樂一飯三吐哺一沐三握髪起以待士何汲汲也如此沐與飯且不暇舜相堯禹相舜益相禹伊尹相湯傅説相髙宗皆不如周公之勤且勞也豈周公之德不及舜禹益伊尹傅説乎曰周公不得不然也堯聖人也舜聖人也髙宗聖人也舜禹伊尹傅説勤且勞復何為哉周公則不得不然也成王孺子也方在襁褓之中知成王果聖人耶且后稷公劉古公王季文王武王積千餘年以得天下武王死成王幼弱武王以后稷公劉古公王季文王之天下及成王以託周公周公受武王之託負天下之重茍成王不似墜覆其業則是后稷公劉古公王季文王武王之天下周公失之也周公豈得不勤且勞乎又何暇乎沐且飯也周公之不如舜禹益與伊尹傅説所相君所逢時異也孰謂周公之德不及耶噫予觀周公相成王之心至矣成王嘗刻桐葉以為珪戱言遂以國封唐叔周公相成王之心也至矣成王為戱言以國封人成王復敢戯乎戯且不敢敢荒寧乎敢逸豫乎敢侮敖乎敢惑亂不道乎敢驕淫無禮乎周公相成王之心也至矣唐栁宗元以為唐叔小弱弟不當封周公成其不中之戯以地與人以小弱弟為之主其得為聖乎不達周公之心也已
  王爵論
  古者聖人之立制也爵禄有差衣服有章車旗有數宫室有度上不可以偪下下不可以擬上所以防夫僣奪而塞貪亂也三代天子稱王已夏曰禹王商曰湯王周曰武王成王康王西伯猶追諡為文王三代諸侯無稱王者崇親勲强根本莫大於周公也太公也皆不封王晉鄭曹衛陳蔡七十餘國其爵公侯伯子男而已亦無稱王者周衰諸侯驕侈吳與楚始僣而稱王然為聖人夷之稱曰人稱曰子亦不稱為王周益下削諸侯皆自稱為王斯蓋衰微之世臣强君弱竊號為王也漢興襲亡秦之弊喪三代之制髙祖初王而自稱曰皇帝功臣子弟或封為王故有齊王有吳王有楚王有韓王有梁王有荆王有代王有燕王有淮南王有膠東王有膠西王有濟南王有菑川王有衡山王皆稱王者之號行王者之禮衣服制度非典宫室竊擬於王於是僣奪之心生而貪亂之志萌故吳楚七國連兵稱反韓彭盧相繼叛亂大者族小者誅功臣子弟罕有全者由亡古之制也由上誘之為亂也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者爵也器者車服也惟名與器不可假人小人乗王者之號易曰負且乘致冦至後世宗室相殺伐諸侯爭亂不能勝止可哀也
  隂德論
  夫天辟乎上地辟乎下君辟乎中天地人異位而同治也天地之治曰禍福君之治曰刑賞其出一也皆隨其善惡而散布之善斯賞惡斯刑是謂順天地天地順而風雨和百榖嘉惡斯賞善斯刑是謂逆天地天地逆而隂陽乖四時悖三才之道不相離其應如影響禍福刑賞豈異出乎夫人不達天地君之治昧禍福刑賞之所出行君威命執君刑柄發號布令代君誅賞而硜硜焉守小慈蹈小仁不肯去一姦人刑一有罪皆曰存隂德其大㫖謂不殺一人不傷一物則天地神明之所福也茍不以已之喜怒殺傷雖多天地神明福之矣茍不以天下之喜怒而害一人損一物天地神明固禍之矣且天地能覆載而不能明示禍福於人樹之以君假其刑賞以明善惡人君能刑賞而不能親行黜陟於下任之以臣假其威權以進退貪良良者進之君賞之也天福之也奚其德哉貪者退之君刑之也天禍之也奚其仇哉以進退於人謂德仇在已乎欺天而無君也州方千里牧非其人千里受弊邑方百里宰非其人百里受弊使一牧一宰有罪而罹其誅孰多千里百里無其辜而受其弊是仁一牧宰而不仁於千里百里也暴我鰥寡虐我惸獨天地君所欲除而存之違天地君也違天地君而曰存隂德禍斯及矣白額虎暴而害物周處殺之而獲福兩頭蛇見而人死叔敖斬之而得報尸而官塗而民其害豈特白額虎兩頭蛇之比也而能除之隂德隆隆而無窮矣
  水旱責三公論
  漢以水旱責三公後世論者兩出一以為三公燮理隂陽之官也責是一以為水旱繫乎君不當責三公予謂二者皆有偏也責三公則君怠責君則相怠夫君者天下之治無不統主其大者天地隂陽也在堯則曰欽若昊天厯象日月星辰在舜則曰璇璣玉衡以齊七政人君統治天地隂陽者也三公佐人君以燮理天地隂陽之道與政通政道序則隂陽之道序政道忒則隂陽之道忒天地隂陽序而風雨時天地隂陽忒而風雨不時若然三公與君同體也政道得風雨時君三公同享其利政道失風雨差君三公同當其責以水旱責三公不專於三公也天譴於君君惟當惕懼脩德改行厲善以答天譴君責三公則有罷免者若水旱君則罪已三公則免官不能逃其責也彼責專三公三公佐君以燮理天地隂陽者也佐者且得罪君可坐視灾譴晏然安樂曰彼三公之責也吾何與焉是引君於荒且怠矣彼責專於君三公佐君燮理天地隂陽者也君則惕懼不敢安寧三公乃申申廟堂飽食宴坐曰彼君之責也我何與焉是接臣於驕且慢矣荒與怠政疵癘也驕與慢國殃灾也若是水旱君則罪已三公則免予之説長













  徂徠集巻十一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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