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詩話
後山詩話 作者:陳師道 宋 |
【題解】 舊本題宋陳師道撰。師道有《後山叢談》,已著錄。是書《文獻通考》作二卷。此本一卷,疑後人合並也。陸遊《老學菴筆記》深疑《後山叢談》及此書,且謂《叢談》或其少作,此書則必非師道所撰。今考其中於蘇軾、黃庭堅、秦觀俱有不滿之詞,殊不類師道語。且謂蘇軾詞如教坊雷大使舞,極天下之工,而終非本色。案蔡絛《鐵圍山叢談》,稱雷萬慶宣和中以善舞隸教坊。軾卒於建中靖國元年六月,師道亦卒於是年十一月,安能預知宣和中有雷大使借為譬況。其出於依託,不問可知矣。至謂陶潛之詩切於事情而不文,謂韓愈《元和聖德》詩於集中為最下。而裴說《寄邊衣》一首,詩格柔靡,殆類小詞,乃亟稱之,尤為未允。其以王建《望夫石詩》為顧況作,亦間有舛誤。疑南渡後舊稿散佚,好事者以意補之耶?然其謂詩文寧拙母巧,寧樸母華,寧粗母弱,寧僻母俗。又謂善為文者因事以出奇。江河之行,順下而已至其觸山赴谷,風摶物激,然後盡天下之變。持論間有可取。其解杜甫《同谷歌》之「黃獨」,百舌詩之「讒人」,解韋應物詩之「新橘」三百,駁蘇軾《戲馬臺詩》之「玉鉤、白鶴」,亦間有考證。流傳既久,固不妨存備一家爾。
王師圍金陵,唐使徐鉉來朝,鉉伐其能,欲以口舌解圍,謂太祖不文,盛稱其主博學多藝,有聖人之能。使誦其詩。曰「《秋月》之篇,天下傳誦之,其句云云」。太祖大笑曰:「寒士語爾,我不道也!」鉉內不服,謂大言無實,可窮也。遂以請。殿上驚懼相目。太祖曰:「吾微時自秦中歸,道華山下,醉臥田間,覺而月出,有句曰:『未離海底千山黑,才到天中萬國明。』」鉉大驚,殿上稱壽。
孟嘉落帽,前世以為勝絕。杜子美《九日詩》云:「羞將短髮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其文雅曠達,不減昔人。故謂詩非力學可致,正須胸肚中泄爾。
望夫石在處有之。古今詩人,共享一律,惟劉夢得云:「望來已是幾千歲,只似當年初望時。」語雖拙而意工。黃叔達,魯直之弟也,以顧況為第一云:「山頭日日風和雨,行人歸來石應語。」語意皆工。江南有望夫石,每過其下,不風即雨,疑況得句處也。
歐陽永叔不好杜詩,蘇子瞻不好司馬《史記》,余每與黃魯直怪嘆,以為異事。
費氏,蜀之青城人,以才色入蜀宮,後主嬖之,號花蕊夫人,效王建作宮詞百首。國亡,入備後宮。太祖聞之,召使陳詩。誦其《國亡詩》云:「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太祖悅。蓋蜀兵十四萬,而王師數萬爾。
韓退之《南食詩》云:「鱟實如惠文。」《山海經》云:「鱟如惠文。」惠文,秦冠也。蠔相黏為山。蠔,牡蠣也。
白樂天云:「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又云:「歸來未放笙歌散,畫戟門前蠟燭紅。」非富貴語,看人富貴者也。
楊蟠《金山詩》云:「天末樓臺橫北固,夜深燈火見揚州。」王平甫云:「莊宅牙人語也,解量四至。」吳僧《錢塘白塔院詩》曰:「到江吳地盡,隔岸越山多。」余謂分界堠子語也。
黃魯直云:「杜之詩法出審言,句法出庾信,但過之爾。杜之詩法,韓之文法也。詩文各有體,韓以文為詩,杜以詩為文,故不工爾。」
黃魯直謂白樂天云「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不如杜子美云「落花遊絲白日靜,鳴鳩乳燕青春深」也。孟浩然云「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不如九僧云「雲中下蔡邑,林際春申君」也。
蘇子瞻云:「子美之詩,退之之文,魯公之書,皆集大成者也。」
學詩當以子美為師,有規矩故可學。退之於詩,本無解處,以才高而好爾。淵明不為詩,寫其胸中之妙爾。學杜不成,不失為工。無韓之才與陶之妙,而學其詩,終為樂天爾。
退之詩云:「長安眾富兒,盤饌羅膻葷。不解文字飲,惟能醉紅裙。」然此老有二妓,號絳桃柳枝,故張文昌云「為出二侍女,合彈琵琶箏」也。又為李於誌敘當世名貴,服金石藥,欲生而死者數輩,著之石,藏之地下,豈為一世戒耶!而竟以藥死。故白傅云「退之服硫黃,一病竟不痊」也。荊公詩云:「力去陳言誇末俗,可憐無補費精神。」而公平生文體數變,暮年詩益工,用意益苦,故知言不可不慎也。
子美《懷薛據》云:「獨當省署開文苑,兼泛滄浪學釣翁。」「省署開文苑,滄浪憶釣翁」,據之詩也。
王摩詰云:「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子美取作五字云:「閶闔開黃道,衣冠拜紫宸」,而語益工。
楊大年《傀儡詩》云:「鮑老當筵笑郭郎,笑他舞袖太郎當。若教鮑老當筵舞,轉更郎當舞袖長。」語俚而意切,相傳以為笑。
吳越後王來朝,太祖為置宴,出內妓彈琵琶。王獻詞曰:「金鳳欲飛遭掣搦,情脈脈,看取玉樓雲雨隔。」太祖起,拊其背曰:「誓不殺錢王。」
武才人出慶壽宮,色最後庭,裕陵得之。會教坊獻新聲,為作詞,號《瑤臺第一層》。
宋玉為《高唐賦》,載巫山神遇楚襄王,蓋有所諷也。而文士多效之者,又為傳記以實之,而天地百神舉無免者。余謂欲界諸天,當有配偶,其無偶者,則無欲者也。唐人記后土事,以譏武后爾。
黃詩、韓文,有意故有工,左、杜則無工矣。然學者先黃後韓,不由黃、韓而為左、杜,則失之拙易矣。
永叔謂為文有三多:看多、做多、商量多也。
余以古文為三等:周為上,七國次之,漢為下。周之文雅;七國之文壯偉,其失騁;漢之文華贍,其失緩;東漢而下無取焉。
陳繹批答《曾魯公表》云:「爰露乞骸之請。」黃裳為曾侍讀制曰:「備員勸講。」乞骸,備員,乃表語,非詔語也。曾魯公謂人曰:「使布何所道。」
詩欲其好,則不能好矣。王介甫以工,蘇子瞻以新,黃魯直以奇。而子美之詩,奇常、工易、新陳莫不好也。
熙寧初,有人自常調上書,迎合宰相意,遂丞御史。蘇長公戲之曰:「有甚意頭求富貴,沒些巴鼻使奸邪。」有甚意頭、沒些巴鼻,皆俗語也。
某公用事,排斥端士,矯飾偽行。范蜀公詠《僧房假山》:「倏忽平為險,分明假奪真。」蓋刺之也。
魯直謂荊公之詩,暮年方妙,然格高而體下。如雲:「似聞青秧底,復作龜兆坼。」乃前人所未道。又云:「扶輿度陽焰,窈窕一川花。」雖前人亦未易道也。然學二謝,失於巧爾。
蘇詩始學劉禹錫,故多怨刺,學不可不慎也。晚學太白,至其得意,則似之矣。然失於粗,以其得之易也。
王荊公暮年喜為集句,唐人號為四體,黃魯直謂正堪一笑爾。司馬溫公為定武從事,同幕私幸營妓,而公諱之。嘗會僧廬,公往迫之,使妓踰墻而去,度不可隱,乃具道。公戲之曰:「年去年來來去忙,暫偷閑臥老僧床。驚回一覺遊仙夢,又逐流鶯過短墻。」又杭之舉子中老榜第,其子以緋裹之,客賀之曰:「應是窮通自有時,人生七十古來稀。如今始覺為儒貴,不著荷衣便著緋。」壽之醫者,老娶少婦,或嘲之曰:「偎他門戶傍他墻,年去年來來去忙。采得百花成蜜後,為他人作嫁衣裳。」真可笑也。
熙寧初,外學置官師,職簡地親,多在幕席。徐有學官喜誶語,同府苦之,詠蠅以刺之曰:「衣服有時遭點染,杯盤無日不追隨。」
唐人不學杜詩,惟唐彥謙與今黃亞夫庶、謝師厚景初學之。魯直,黃之子、謝之婿也。其於二父,猶子美之於審言也。然過於出奇,不如杜之遇物而奇也。三江五湖,平漫千里,因風石而奇爾。
謝師厚廢居於鄧。王左丞存,其妹婿也,奉使荊湖,枉道過之。夜至其家,師厚有詩云:「倒著衣裳迎戶外,盡呼兒女拜燈前。」
世稱杜牧「南山與秋色,氣勢兩相高」為警絕。而子美才用一句,語益工,曰「千崖秋氣高」也。
魯直有癡弟,畜漆琴而不禦,蟲虱入焉。魯直嘲之曰:「龍池生壁虱。」而未有對。魯直之兄大臨,且見床下以溺器畜生魚,問知其弟也,大呼曰:「我有對矣。」乃「虎子養溪魚」也。
歐陽公謫永陽,聞其倅杜彬善琵琶,酒間取之,杜正色盛氣而謝不能,公亦不復強也。後杜置酒數行,遽起還內,微聞絲聲,且作且止而漸近。久之,抱器而出,手不絕彈,盡暮而罷,公喜甚過所望也。故公詩云:「座中醉客誰最賢?杜彬琵琶皮作弦。自從彬死世莫傳。」皮弦世未有也。
尚書郎張先善著詞,有云「雲破月來花弄影」,「簾幕卷花影」,「墮輕絮無影」,世稱誦之,號張三影。王介甫謂「雲破月來花弄影」,不如李冠「朦朧淡月雲來去」也。冠,齊人,為《六州歌頭》,道劉、項事,慷慨雄偉。劉潛,大俠也,喜誦之。
往時青幕之子婦,妓也,善為詩詞。同府以詞挑之,妓答曰:「清詞麗句,永叔、子瞻曾獨步,似恁文章,寫得出來當甚強。」
黃詞云:「斷送一生惟有,破除萬事無過。」蓋韓詩有云:「斷送一生惟有酒,破除萬事無過酒。」才去一字,遂為切對,而語益峻。又云:「杯行到手更留殘,不道月明人散。」謂思相離之憂,則不得不盡。而俗士改為「留連」,遂使兩句相失。正如論詩雲,「一方明月可中庭」,「可」不如「滿」也。
子瞻謂孟浩然之詩,韻高而才短,如造內法酒手而無材料爾。
魯直《乞貓詩》云:「秋來鼠輩欺貓死,窺甕翻盤攪夜眠。聞道貍奴將數子,買魚穿柳聘銜蟬。」雖滑稽而可喜。千載而下,讀者如新。
龍圖孫學士覺,喜論文,謂退之《淮西碑》,敘如《書》,銘如《詩》。
子瞻謂杜詩、韓文、顏書、左史,皆集大成者也。
少遊謂《元和聖德詩》,於韓文為下,與《淮西碑》如出兩手,蓋其少作也。
王夫人,晁載之母也。謂庶子功名貴富,有如韓魏公,而未有文事也。
退之作記,記其事爾;今之記乃論也。少遊謂《醉翁亭記》亦用賦體。
莊、荀皆文士而有學者,其《說劍》、《成相》、《賦篇》,與屈《騷》何異。
揚子雲之文,好奇而卒不能奇也,故思苦而詞艱。善為文者,因事以出奇,江河之行,順下而已。至其觸山赴谷,風摶物激,然後盡天下之變。子雲惟好奇,故不能奇也。
歐陽公謂退之為樊宗師誌,便似樊文,其始出於司馬子長為《長卿傳》如其文,惟其過之,故兼之也。
退之以文為詩,子瞻以詩為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今代詞手,惟秦七、黃九爾,唐諸人不迨也。
韓退之《上尊號表》曰:「析木天街,星宿清潤,北嶽醫閭,神鬼受職。」曾子固《賀赦表》曰:「鉤陳太微,星緯咸若,昆侖渤澥,波濤不驚。」世莫能輕重之也。後當有知之者。
國初士大夫例能四六,然用散語與故事爾。楊文公刀筆豪贍,體亦多變,而不脫唐末與五代之氣。又喜用古語,以切對為工,乃進士賦體爾。歐陽少師始以文體為對屬,又善敘事,不用故事陳言而文益高,次退之云。王特進暮年表奏亦工,但傷巧爾。
元祐初,起范蜀公於家,固辭。其表云:「六十三而致仕,固不待年;七十九而造朝,豈云知禮!」是時文潞公八十餘,一召而來,人各有所誌也。
昔之黠者,滑稽以玩世。曰彭祖八百歲而死,其婦哭之慟。其鄰里共解之曰:「人生八十不可得,而翁八百矣,尚何尤!」婦謝曰:「汝輩自不諭爾,八百死矣,九百猶在也。」世以癡為九百,謂其精神不足也。又曰,令新視事而不習吏道,召胥魁問之,魁具道笞十至五十,及折杖數。令遽止之曰:「我解矣,笞六十為杖十四邪?」魁笑曰:「五十尚可,六十猶癡邪!」長公取為偶對曰:「九百不死,六十猶癡。」
唐語曰:「二十四考中書令。」謂汾陽王也,而無其對。或以問平甫,平甫應聲曰:「萬八千戶冠軍侯。」不惟對偶精切,其貴亦相當也。
范文正公為《岳陽樓記》,用對語說時景,世以為奇。尹師魯讀之曰:「傳奇體爾。」《傳奇》,唐裴铏所著小說也。
柳三變遊東都南、北二巷,作新樂府,骫骳從俗,天下詠之,遂傳禁中。仁宗頗好其詞,每對酒,必使侍從歌之再三。三變聞之,作宮詞號《醉蓬萊》,因內官達後宮,且求其助。仁宗聞而覺之,自是不復歌其詞矣。會改京官,乃以無行黜之,後改名永,仕至屯田員外郎。
寧拙毋巧,寧樸毋華,寧粗毋弱,寧僻毋俗,詩文皆然。
魏文帝曰:「文以意為主,以氣為輔,以詞為衛。」子桓不足以及此,其能有所傳乎?
魯直與方蒙書:「頃洪甥送令嗣二詩,風致灑落,才思高秀,展讀賞愛,恨未識面也。然近世少年,多不肯治經術及精讀史書,乃縱酒以助詩,故詩人致遠則泥。想達源自能追琢之,必皆離此諸病,漫及之爾。」與洪朋書云:「龜父所寄詩,語益老健,甚慰相期之意。方君詩,如鳳雛出鷇,雖未能翔於千仞,竟是真鳳凰爾。」與潘邠老書曰:「大受今安在?其詩甚有理致,語又工也。」又曰:「但詠五言,覺翰墨之氣如虹,猶足貫日爾。」
老杜云:「長镵長镵白木柄,我生托子以為命。黃獨無苗山雪盛,短衣數挽不掩脛。」往時儒者不解黃獨義,改為黃精,學者承之。以余考之,蓋黃獨是也。《本草》赭魁註:「黃獨,肉白皮黃,巴、漢人蒸食之,江東謂之土芋。」余求之江西,謂之土卵,煮食之類芋魁云。
余讀《周官·月令》云:「反舌有聲,佞人在側。」乃解老杜《百舌》「過時如發口,君側有讒人」之句。
韋蘇州詩云:「憐君臥病思新橘,試摘才酸亦未黃。書後欲題三百顆,洞庭須待滿林霜。」余往以為蓋用右軍帖中「贈子黃甘三百」者,比見右軍一帖云:「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蘇州蓋取諸此。
余評李白詩,如張樂於洞庭之野,無首無尾,不主故常,非墨工槧人所可擬議。吾友黃介讀《李杜優劣論》曰:「論文正不當如此。」余以為知言。
禮部員外郎裴說《寄邊衣詩》曰:「深閨乍冷開香篋,玉箸微微濕紅頰。一陣霜風殺柳條,濃煙半夜成黃葉。重重白練明如雪,獨下閑階轉淒切。只知抱杵搗秋砧,不覺高樓已無月。時聞塞雁聲相喚,紗窗只有燈相伴。幾展齊紈又懶裁,離腸恐逐金刀斷。細想儀形執牙尺,回刀剪破澄江色。愁撚金針信手縫,惆悵無人試寬窄。時時舉手勻殘淚,紅箋漫有千行字。書中不盡心中事,一半殷勤托邊使。」裴說詩句甚麗。《零陵總記》載說詩一篇,尤詼詭也。
世語云:「蘇明允不能詩,歐陽永叔不能賦。曾子固短於韻語,黃魯直短於散語。蘇子瞻詞如詩,秦少遊詩如詞。」
韓詩如《秋懷》、《別元協律》、《南溪始泛》,皆佳作也。
鮑照之詩,華而不弱。陶淵明之詩,切於事情,但不文耳。
子厚謂屈氏《楚詞》,知《離騷》乃效《頌》,其次效《雅》,最後效《風》。
右丞、蘇州,皆學於陶、王,得其自在。
眉山長公守徐,嘗與客登項氏戲馬臺,賦詩云:「路失玉鉤芳草合,林亡白鶴野泉清。」廣陵亦有戲馬臺,其下有路號「玉鉤斜」。唐高宗東封,有鶴下焉,乃詔諸州為老氏築宮,名以白鶴。公蓋誤用,而後所取信,故不得不辯也。
裕陵常謂杜子美詩云:「勛業頻看鏡,行藏獨倚樓。」謂甫之詩,皆不迨此。
呂某公歸老於洛,嘗遊龍門還,閽者執筆歷請官稱,公題以詩云:「思山乘興看山回,烏帽綸巾入帝臺。門吏不須詢姓氏,也曾三到鳳池來。」
曹南院為秦帥,唃氏舉國入冠,公自出禦之。戰於三都谷,大敗之,唃氏遂衰。其幕府獻詩云:「賢守新成蓋代功,臨危方始見英雄。三都谷路全師入,十萬胡塵一戰空。殺氣尚疑橫塞外,捷音相繼遍寰中。君王看降如綸命,旌節前驅馬首紅。」
太祖夜幸後池,對新月置酒,問:「當直學士為誰?」曰:「盧多遜。」召使賦詩。請韻,曰:「些子兒。」其詩云:「太液池邊看月時,好風吹動萬年枝。誰家玉匣開新鏡?露出清光些子兒。」太祖大喜,盡以坐間飲食器賜之。
韓魏公為陜西安撫,開府長安。李待制師中過之。李有詩名,席間使為官妓賈愛卿賦詩,云:「願得貔貅十萬兵,犬戎巢穴一時平。歸來不用封侯印,只問君王乞愛卿。」
某守與客行林下,曰:「柏花十字裂。」願客對。其倅晚食菱,方得對云:「菱角兩頭尖。」皆俗諺全語也。
杭妓胡楚、龍靚,皆有詩名。胡云:「不見當時丁令威,年來處處是相思。若將此恨同芳草,卻恐青青有盡時」。張子野老於杭,多為官妓作詞,與胡而不及靚。靚獻詩云:「天與羣芳十樣葩,獨分顏色不堪誇。牡丹芍藥人題遍,自分身如鼓子花。」子野於是為作詞也。
王岐公詩喜用金玉珠璧,以為富貴,而其兄謂之至寶丹。
閩士有好詩者,不用陳語常談。寫投梅聖俞,答書曰:「子詩誠工,但未能以故為新,以俗為雅爾。」
蘇公居潁,春夜對月。王夫人曰:「春月可喜,秋月使人愁耳。」公謂前未及也。遂作詞曰:「不似秋光,只與離人照斷腸。」老杜云:「秋月解傷神。」語簡而益工也。
余登多景樓,南望丹徒,有大白鳥飛近青林,而得句云:「白鳥過林分外明。」謝朓亦云:「黃鳥度青枝。」語巧而弱。老杜云:「白鳥去邊明。」語少而意廣。余每還里,而每覺老,復得句云「坐下漸人多」,而杜云「坐深鄉里敬」,而語益工。乃知杜詩無不有也。
周盤龍以武功為散騎常侍,齊武帝戲之曰:「貂蟬何如兜鍪?」對曰:「貂蟬生於兜鍪。」外大父潁公罷相建節,出帥太原,其詩曰:「兜鍪卻自貂蟬出,敢用前言戲武夫!」李待制師中以相業自任,嘗帥秦,以事去,其詩曰:「兜鍪不勝任,猶可冠貂蟬。」
東坡居惠,廣守月饋酒六壺,吏嘗跌而亡之。坡以詩謝曰:「不謂青州六從事,翻成烏有一先生。」
王斿,平甫之子,嘗云:「今語例襲陳言,但能轉移爾。」世稱秦詞「愁如海」為新奇,不知李國主已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但以江為海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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