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選唐宋文醇 (四庫全書本)/全覽2

全覽1 御選唐宋文醇 全覽2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一目録
  廬陵歐陽修文十
  碑銘 墓表
  鎮安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贈太師中書令程公神道碑銘
  觀文殿學士行兵部尚書西京留守贈司空兼侍中晏公神道碑銘
  石曼卿墓表
  連處士墓表
  胡先生墓表
  瀧岡阡表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一
  廬陵歐陽修文十
  鎮安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贈太師中書令程公神道碑銘
  惟文簡公既葬之二年其子嗣隆泣而言於朝曰先臣幸得備位將相官階品皆第一爵勲皆第二請得立碑如令於是天子曰噫惟爾父琳有勞於我國家余其可忘乃大書曰旌勞之碑遣中貴人即賜其家曰以此名爾碑又詔史臣修曰汝為之銘臣修與文簡公故往来知其人又嘗誌其墓又嘗述其世德于冀公太師之碑得其世次官封功行最詳乃不敢辭惟公字天球姓程氏曾祖諱新贈太師曾祖妣吳國夫人齊氏祖諱贊明贈太師中書令祖妣秦國夫人吳氏考諱元白袁州宜春令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冀國公妣晉國夫人楚氏公舉大中祥符四年服勤詞學髙第試秘書省挍書郎泰寧軍節度推官改著作佐郎知并州壽陽縣秘書丞監左藏庫天禧中詔選文學履行召試直集賢院今天子即位遷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會修真宗實録而起居注闕命公追修大中祥符八年已後書成遂修起居注遷祠部員外郎提舉諸司庫務以本官知制誥同判吏部流内銓契丹嘗遣使賀上即位命公迓之使者妄有所言公折以理遂屈服其後又遣使賀天聖五年乾元節天子思公前嘗折其使乃以公為館伴使使者果言契丹見中國使者坐殿上位次髙而中國見契丹使者位下當遷議者以為小故可許雖天子亦將許之公爭以為契丹所以與中國好者守先帝約也一切宜用故事若許其小將啟其大天子是之乃止歳中遷右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丞相張文節公少所稱許而最知公方除中丞文節當執筆喜曰不辱吾筆矣明年拜樞宻直學士知益州公性方重寡言笑凡所處畫常先慮謹備所以條目巨細甚悉至臨事簡嚴僚友莫能窺其際嘗夜張燈會五門大集州民而城中火起吏如公教不以白而隨即救止終宴民去始稍知火監軍得告者言軍謀變懼而入白公笑曰豈有是哉監軍惶惑不敢去公曰軍中動靜吾自知之茍有謀者不能隱也已而卒無事其他多類此蜀妖人自名李冰神子署官屬吏卒以恐蜀人公捕斬之而謗者言公妄殺人蜀且亂天子遣人馳視之使者還言蜀人便公政方安樂而誅妖人所以止亂由是天子亦知公賢召為給事中知開封府前為府者苦其治劇或不滿歳罷不然被謗譏或以事去獨公居數歳久而治益精明盗訟稀少獄屢空詔書數下褒美遷工部侍郎龍圖閣學士守御史中丞久之天子思其治召為翰林學士復知開封府明年為三司使不悅茍利不貪近功時議者患民稅多目吏得為姦欲除其名而合為一公以為合而沒其名一時之便後有興利之臣必復増之是重困民也議者莫能奪其於出入尤謹禁中時有所取未嘗肯予宦官怒言陛下雖有欲物在程某何可得公曰臣所以為陛下惜爾天子以為然累遷吏部侍郎景祐四年以本官參知政事公益自信不疑宰相有所欲私輙衆折之其語至今士大夫能道也初范仲淹以言事忤大臣貶饒州已而上悔悟欲復用之稍徙知潤州而惡仲淹者遂誣以事語入上怒亟命置之嶺南自仲淹貶而朋黨之論起朝士牽連出語及仲淹者皆指為黨人公獨為上開說上意解而後已是時元昊叛河西朝廷多故公在政事補益尤多而小人僥倖皆不便遂以事中之坐貶為光禄卿知潁州已而徙知青州又徙大名府居一歳中遷户部吏部二侍郎尚書左丞資政殿學士北京建遂以為留守宦者皇甫繼明方用事主治行宫務廣制度以市恩公為裁抑之與繼明章交上天子遣一御史往視之還直公天子為罷繼明獨委公以建都事公自知政事以論議不私見嫉被貶斥已稍復見用遂與繼明爭曲直由是益不妄合於世雖不復大用而契丹方遣使數有所求兵誅元昊未克西北宿重兵公於是時天子常委以河北陜西之重留守北京凡四年遷工部尚書資政殿大學士河北安撫使慶厯六年拜武昌軍節度使陜西安撫使知永興軍府事明年加宣徽北院使鄜延路經畧使馬步軍都部署判延州仍兼陜西安撫使皇祐元年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留守北京其於二方威惠信著尤知夷狄情偽山川險易行師制敵之要其在延州夏人數百驅畜産至界上請降言契丹兵至衙頭矣國且亂願自歸公曰契丹兵至元昊帳下當舉國取之豈容有来降者吾聞夏人方捕叛族此其是乎不然誘我也拒而不受已而夏人果以兵數萬臨界上公戒諸堡塞無得輙出兵夏人以為有備引去自此不復窺邊公於河北最久民愛之為立生祠明年改武勝軍節度使猶在北京又改鎮安軍節度使在鎮四年猶上書鎮安一郡爾不足以自效願復守邊書未報得疾以至和三年閏三月七日己丑薨於陳州之正寢享年六十有九天子輟視朝二日贈中書令諡曰文簡明年祫享太廟推恩加贈公太師尚書令公累階至開府儀同三司勲上柱國爵廣平郡公封户七千四百而實封二千一百賜號推誠保德守正翊戴功臣娶陳氏封衛國夫人子男四人曰嗣隆太常博士嗣弼殿中丞嗣恭太常博士嗣先大理寺丞女五人皆適良族謹按程氏之先出自重黎至休文為周司馬國於程其後子孫遂以為氏自秦漢以来世有其人程氏必顯而各以其所居著姓後世因之至唐尤盛號稱中山程氏者皆祖魏安鄉侯昱公中山博野人也世有積德至公始大顯聞臣修以為古者功德之臣進受國寵退而銘於器物非獨私其後世所以不忘君命示國有人而詩人又播其事聲於咏歌以揚無窮今去古逺為制不同而猶有幽堂之石隧道之碑得以紀德昭烈而又幸䝉天子書而名之其所以照臨程氏恩厚寵榮出古逺甚而臣又得刻銘其下銘臣職也懼不能稱銘曰
  程以國氏世逺支分因居著姓各以其人公世中山在昔有聞克大自公厥聲以振乃秉國鈞乃授將鉞出入其勤險夷一節帝曰噫歟余有勞臣何以旌之有爛其文惟此勞臣實余同德憂國在心匪勞以力二方有事諸將無功俾我舊老不遑居中間息近藩庶休厥躬有請未報奄云其終沒而後已兹可謂忠惟帝之褒其言甚簡銘以述之萬世丕顯
  王聞修曰宋史琳傳叙館伴事云契丹使者謂琳曰先皇帝嘗通使承天太后獨無使何也琳曰南北兄弟也先皇帝視承天猶從母故無嫌今皇太后乃嫂也禮不通問歐公誌中亦云使者言太后當遣使通書公以禮折之至碑文全不露蓋與外夷叙兄弟非佳事略見於誌中乃可碑為大書深刻之文不當載也知開封府外戚王齊雄殺人章獻救之琳卒正法又外戚吳氏背夫挈其女納宫中琳請於上曰臣恐天下議陛下占人妻女上急出之此二事史載甚詳而碑誌皆無歐公蓋不欲彰之也此皆古人有體處















  觀文殿大學士行兵部尚書西京留守贈司空兼侍中晏公神道碑銘
  至和元年六月觀文殿大學士行兵部尚書西京留守臨淄公以疾歸於京師八月疾少間入見天子曰噫予舊學之臣也乃留侍講邇英閣詔五日一朝前殿明年正月疾作不能朝敕太醫朝夕往視有司除道將幸其家公歎曰吾無狀乃以疾病憂吾君即馳奏曰臣疾少間行愈矣乃止其月丁亥以公薨聞天子震悼亟臨其喪以不即見公為恨贈公司空兼侍中諡曰元獻有司請輟視朝一日詔特輟二日以其年三月癸酉葬公於許州陽翟縣麥秀鄉之北原既葬賜其墓隧之碑首曰舊學之碑既又敕史臣修考次公事具書於碑下臣修伏讀國史見真宗皇帝時天下無事天子方推讓功德祠祀天地山川講禮樂以文頌聲而儒學文章儁賢偉異之人出公世家江西之臨川年始十四一日起田里進見天子時方親閲天下貢士會廷中者千餘人與夫宫臣衛官擁列圜視公不動聲氣操筆為文辭立成以獻天子嘉賞賜同進士出身遂登館閣掌書命以文章為天下所宗逮陛下養德東宫先帝選用臣屬即以公遺陛下由王官宫臣卒登宰相凡所以輔道聖德憂勤國家有舊有勞自始至卒五十餘年公既薨而先帝之名臣與陛下東宫之舊人皆無在者宜其褒寵優異比公甘盤臣修幸得執筆史官奉明詔謹昧死上臨淄公事曰公諱殊字同叔姓晏氏其世次晦顯徙遷不常自其髙祖諱墉唐咸通中舉進士卒官江西始著籍于髙安其後三世不顯曽祖諱延昌又徙其籍于臨川祖諱郜追封英國公考諱固追封秦國公自曽祖以下皆用公貴累贈開府儀同三司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曽祖妣張氏陳國太夫人祖妣傅氏許國太夫人妣吳氏唐國太夫人公生七歳知學問為文章鄉里號為神童故丞相張文節公安撫江西得公以聞真宗召見既賜出身後二日又召試詩賦論公徐啟曰臣嘗私習此賦不敢隱真宗益嗟異之因試以他題以為秘書省正字置之秘閣使得悉讀秘書命故僕射陳文僖公視其學明年獻其所為文召試中書遷太常寺奉禮郎封祀泰山推恩遷光禄寺丞數月充集賢校理明年遷著作佐郎丁父憂去官已而真宗思之即其家起復命淮南發運使具舟送至京師從祀太清宫賜緋衣銀魚同判太常禮院又丁母憂求去官服喪不許今天子始封昇王公以選為府記室參軍再遷左正言直史館今天子為皇太子以户部員外郎充太子舍人賜金紫知制誥判集賢院遷翰林學士充景靈宫判官太子左庶子兼判太常寺知禮儀院公既以道德文章佐佑東宫真宗有所諮訪多以方寸小紙細書問之由是參與機宻有所對必以其稾進示不洩其後悉閲真宗閣中遺書得公所進稾類為八十巻藏之禁中人莫之見也初真宗遺詔章獻明肅太后權聽軍國事宰相丁謂樞宻使曹利用各欲獨見奏事無敢決其議者公建言羣臣奏事太后者垂簾聽之皆毋得見議遂定乾興元年拜右諫議大夫兼侍讀學士遷給事中景靈宫副使判吏部流内銓以易侍講崇政殿遷禮部侍郎知審官院為樞宻副使遷刑部侍郎上疏論張耆不可為樞宻使由是忤太后㫖坐以笏擊其僕誤折其齒罷留守南京大興學校以教諸生自五代以來天下學廢興自公始召拜御史中丞改兵部侍郎兼秘書監資政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知天聖八年禮部貢舉明年為三司使復為樞宻副使未拜改參知政事遷尚書左丞太后謁太廟有請服衮冕者太后以問公公以周官后服對太后崩大臣執政者皆罷以公為禮部尚書知亳州徙知陳州遷刑部尚書復召為御史中丞又為三司使知樞宻院事拜樞宻使再加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慶厯三年三月遂以刑部尚書居相位充集賢殿大學士兼樞宻使自公復召用而趙元昊反師出陜西天下弊於兵公數建利害請罷監軍兼以陣圖授諸將使得應敵為攻守及制財用出入之要皆有法天子悉為施行自宫禁先以率天下而財賦之職悉歸有司卒能以謀臣元昊使聽約束乃還其王號公為人剛簡遇人必以誠雖處富貴如寒士罇酒相對歡如也得一善稱之如已出當世知名之士如范仲淹孔道輔等皆出其門及為相益務進賢材當公居相府時范仲淹韓琦富弼皆進用至於臺閣多一時之賢天子既厭西兵憫天下困弊奮然有意遂欲因羣材以更治數詔大臣條天下事方施行而小人權倖皆不便明年秋會公以事罷而仲淹等相次亦皆去事遂已公既罷以工部尚書知潁州徙知陳州又徙許州三遷户部尚書拜觀文殿大學士知永興軍充一路都部署安撫使徙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累進階至開府儀同三司勲上柱國爵臨淄公食邑萬二千户實封三千七百戸公享年六十有五自少篤學至其病亟猶手不釋巻有文集二百四十巻嘗奉敕修上訓及真宗實録又集類古今文章為集選二百巻公為政敏而務以簡便其民其於家嚴子弟之見有時事寡姊孝謹未嘗為子弟求恩澤其在陳州上問宰相曰晏某居外未嘗有所請其亦有所欲邪宰相以告公公自為表問起居而已故其薨也天子尤哀悼之賜予加等以其子承裕為崇文院檢討孫及甥之未官者九人皆命以官公初娶李氏工部侍郎虚已之女次孟氏屯田員外郎虚舟之女封鉅鹿郡夫人次王氏太師尚書令超之女封榮國夫人子八人長曰居厚大理評事早卒次承裕尚書屯田貟外郎宣禮贊善大夫崇讓著作佐郎明逺祗德皆大理評事幾道傳正皆太常寺太祝女六人長適户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富弼次適禮部侍郎三司使楊察其四尚幼孫十有三人公既樂善而稱為知人士之顯於朝者多公所薦逹至擇其女之所從又得二人者如此可謂賢也已銘曰
  有姜之裔齊為晏氏齊在春秋晏顯諸侯傳載桓子嬰稱於丘其後無聞不亡僅存有煒自公厥聲以振公之顯聲實相天工天子曰噫予考真宗唯多名臣以臻盛隆汝初事我王官東宫以暨相予始卒一躬輔我以德有勞于邦公疾在外来歸自洛天子曰留汝予舊學凡今在庭莫如汝舊孰以畀予惟予聖考今既亡矣孰為予老何以贈之司空侍中禮則有加予思何窮有篆其文在其碑首天子之褒史臣有詔銘以述之永昭厥後茅坤曰節財自宫禁先非晏元獻不能畫非宋仁廟不能從元獻公為相久而子孫十人不以一乞恩澤身後之日朝廷一時並命皆盛世事
  王聞修曰宋史本傳悉用歐公此文獨於出知潁州處補云孫甫蔡襄上言宸妃生聖躬殊嘗被詔誌墓没而不言又奏論殊役官兵治僦舍以規利然殊以章獻方臨朝故誌不敢斥言而所役兵乃輔臣例宜借者時以為非殊罪按孫蔡所論甚不當歐公此文削之非為晏公諱乃為孫蔡諱也孫蔡墓誌亦出歐公孫誌云言宰相以某事當去者上亟為罷之蔡誌竟不載蓋歐公亦不直之矣安撫江西薦公為神童李防傳亦有之時與張知白同使耳 孫蔡既論晏公已而與公同去晏一日遊渦水見蛙登木捕蟬口不能容相與墜地遂作蜩蛙賦略云匿蕞質以潛進跳輕軀而猛噬雖多口而連獲終扼吭而弗制











  石曼卿墓表
  曼卿諱延年姓石氏其上世為幽州人幽州入於契丹其祖自成始以其族間走南歸天子嘉其来將禄之不可乃家於宋州之宋城父諱補之官至太常博士幽燕俗勁武而曼卿少亦以氣自豪讀書不治章句獨慕古人竒節偉行非常之功視世俗屑屑無足動其意者自顧不合於時乃一混於酒然好劇飲大醉頽然自放由是益與時不合而人之從其游者皆知愛曼卿落落可竒而不知其才之有以用也年四十八康定二年二月四日以太子中允秘閣校理卒扵京師曼卿少舉進士不第真宗推恩三舉進士皆補奉職曼卿初不肯就張文節公素竒之謂曰母老乃擇禄邪曼卿矍然起就之遷殿直久之改太常寺太祝知濟州金鄉縣歎曰此亦可以為政也縣有治聲通判乾寧軍丁母永安縣君李氏憂服除通判永靜軍皆有能名充館閣校勘累遷大理寺丞通判海州還為校理莊獻明肅太后臨朝曼卿上書請還政天子其後太后崩范諷以言見幸引嘗言太后事者遽得顯官欲引曼卿曼卿固止之乃已自契丹通中國德明盡有河南而臣屬遂務休兵養息天下晏然内外弛武三十餘年曼卿上書言十事不報已而元昊反西方用兵始思其言召見稍用其説籍河北河東陜西之民得鄉兵數十萬曼卿奉使籍兵河東還稱㫖賜緋衣銀魚天子方思盡其才而且病矣既而聞邊將有欲以鄉兵捍賊者笑曰此得吾麤也夫不教之兵勇怯相雜若怯者見敵而動則勇者亦率而潰矣今或不暇教不若募其敢行者則人人皆勝兵也其視世事蔑若不足為及聽其施設之方雖精思深慮不能過也狀貌偉然喜酒自豪若不可繩以法度退而質其平生趣舍大節無一悖於理者遇人無賢愚皆盡忻懽及間而可否天下是非善惡當其意者無幾人其為文章勁健稱其意氣有子濟滋天子聞其喪官其一子使禄其家既卒之三十七日葬於太清之先塋其友歐陽修表於其墓曰
  嗚呼曼卿寧自混以為髙不少屈以合世可謂自重之士矣士之所負者愈大則其自顧也愈重自顧愈重則其合愈難然欲其共大事立竒功非有難合自重之士不可為也古之魁雄之人未始不負髙世之志故寧或毁身汚迹卒困於無聞或老且死而幸一遇猶克少施於世若曼卿者非徒與世難合而不克所施亦其不幸不得至乎中壽其命也夫其可哀也夫
  周必大曰歐陽文忠公好賢樂善蓋其天性得交友間寸藁尺書必軸而藏之曼卿子美俊才直節公深知之雄詞健筆公素推之而位皆不過館職年皆不登知命公所尤悲於其遺墨尤獨致意熈寧壬子公夢奠之嵗也猶親跋於巻尾惟公道德文章師表百世而干旄緇衣之好至死靡倦彼爭名者相傾屬文者相軋聞公之風其少愧哉

  連處士墓表
  連處士應山人也以一布衣終於家而應山之人至今思之其長老教其子弟所以孝友恭謹禮讓而温仁必以處士為法曰為人如連公足矣其矜寡孤獨凶荒饑饉之人皆曰自連公亡使吾無所告依而生以為恨嗚呼處士居應山非有政令恩威以親其人而能使人如此其所謂行之以躬不言而信者歟處士諱舜賔字輔之其先閩人自其祖光裕嘗為應山令後為磁郢二州推官卒而反葬應山遂家焉處士少舉毛詩一不中而其父正以疾廢於家處士供養左右十餘年因不復仕進父卒家故多貲悉散以賙鄉里而教其二子以學曰此吾貲也歳饑出榖萬斛以糶而市榖之價卒不能增及旁近縣之民皆頼之盗有竊其牛者官為捕之甚急盗窮以牛自歸處士為之愧謝曰煩爾送牛厚遺以遣之嘗以事之信陽遇盗於西關左右告以處士盗曰此長者不可犯也捨之而去處士有弟居雲夢往省之得疾而卒以其柩歸應山應山之人去縣數十里迎哭爭負其柩以還過縣市市人皆哭為之罷市三日曰當為連公行喪處士生四子曰庶庠庸膺其二子教以學者後皆舉進士及第今庶為壽春令庠為宜城令處士以天聖八年十二月某日卒慶厯二年某月日葬於安陸蔽山之陽自卒至今二十年應山之長老識處士者與其縣人嘗頼以為生者往往尚皆在其子弟後生聞處士之風者尚未逺使更三四世至於孫曾其所傳聞有時而失則懼應山之人不復能知處士之詳也乃表其墓以告於後人八年閏正月一日廬陵歐陽修述周必大曰應山連處士一布衣耳既殁而鄭人法其孝友禮遜凡矜寡饑饉之人皆追思之歐陽文忠公表其墓謂行之以躬不言而信蓋實録也有子四人而寳文公則第三子之孫以文章贊書命才略典方面克孝而忠大其家聲今機宜君䝉上拔擢進用未巳施於有政不苐如處士居鄉矣
  王聞修曰連庶字君錫連庠字元禮皆受學於二宋庶居官清人號為連底清庠加以肅人號為連底凍庶為令以母老乞監陳州稅嘗送客出北門見日西風塵而冠蓋憧憧不已慨然有感即日求分司歸久之以歐公薦知崑山縣辭不行累遷職方員外郎庠終都官郎按二子之賢如此而此表無一語及蓋文體自應如此









  胡先生墓表
  先生諱瑗字翼之姓胡氏其上世為陵州人後為泰州如臯人先生為人師言行而身化之使誠明者達昏愚者勵而頑傲者革故其為法嚴而信為道久而遵師道廢久矣自景祐明道以来學者有師惟先生暨泰山孫明復石守道三人而先生之徒最盛其在湖州之學弟子去来常數百人各以其經轉相傳授其教學之法最備行之數年東南之士莫不以仁義禮樂為學慶厯四年天子開天章閣與大臣講天下事始慨然詔州縣皆立學於是建太學於京師而有司請下湖州取先生之法以為太學法至今為著令後十餘年先生始来居太學學者自逺而至太學不能容取旁官署以為學舍禮部貢舉歳所得士先生弟子十常居四五其髙第者知名當時或取科甲居顯仕其餘散在四方隨其人賢愚皆循循雅飭其言談舉止不問可知為先生弟子其學者相語稱先生不問可知為胡公也先生初以白衣見天子論樂拜秘書省校書郎辟丹州軍事推官改宻州觀察推官丁父憂去職服除為保寧軍節度推官遂居湖學召為諸王宫教授以疾免已而以太子中舎致仕遷殿内丞於家皇祐中驛召至京師議樂復以為大理評事兼太常寺主簿又以疾辭歳餘為光禄寺丞國子監直講廼居太學遷大理寺丞賜緋衣銀魚嘉祐元年遷太子中允充天章閣侍講仍居太學已而病不能朝天子數遣使者存問又以太常博士致仕東歸之日太學之諸生與朝廷賢士大夫送之東門執弟子禮路人嗟歎以為榮以四年六月六日卒於杭州享年六十有七以明年十月五日葬於烏程何山之原其世次官邑與其行事莆陽蔡君謨具誌於幽堂嗚呼先生之德在乎人不待表而見於後世然非此無以慰學者之思乃揭於其墓之原六年八月三日廬陵歐陽修述
  吕元明曰仁宗時國子先生必求天下賢士就中又擇其尤賢者專委掌教導規矩之事胡翼之為直講有㫖專掌學政胡亦甄别人物擇其過人逺甚人畏服者奨之激之又各因其所好類聚而别居之故好尚經術者好談兵者好文藝者好尚節義者皆以所類羣居相與講習胡亦時召之使論其所學為定其理或自出一義故人皆樂從而有成今朝廷近臣往往胡之徒也










  瀧岡阡表
  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於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於其阡非敢緩也蓋有待也修不幸生四歳而孤太夫人守節自誓居貧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為吏廉而好施與喜賔客其俸禄雖薄常不使有餘曰毋以是為我累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壠之植以庇而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於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自吾為汝家婦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喪方逾年歳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間御酒食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適然耳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嘗不然吾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歎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囘顧乳者抱汝而立於旁因指而歎曰術者謂我歳行在戌將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吾耳熟焉故能詳也其施於外事吾不能知其居於家無所矜飾而所為如此是真發於中者邪嗚呼其心厚於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汝其勉之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博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先公少孤力學咸平三年進士及第為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瀧岡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德儀世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進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茍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其後修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養又十有二年列官於朝始得贈封其親又十年修為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終於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樞宻遂參政事又七年而罷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蓋自嘉祐以来逢國大慶必加寵錫皇曾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曾祖妣累封楚國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累封吳國大夫人皇考崇公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皇妣累封越國太夫人令上初郊皇考賜爵為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於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嗚呼為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積善成德宜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三朝之錫命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頼其子孫矣乃列其世譜具刻於碑既又載我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於修者並掲於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鮮遭時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来有自熈寧三年歳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誠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觀文殿學士特進行兵部尚書知青州軍州事兼管内勸農使充京東東路安撫使上柱國樂安郡開國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實封一千二百户修表
  朱子謂韓愈祭十二郎文後數百年而本朝復有歐陽文忠公瀧岡阡表其為朱子所心折如此然以兩文較之其情致悱惻能達所不能達之隱所謂喜往復善自道者則果相伯仲若夫垂諸萬世使酷吏讀之亦不覺泫然流涕者歐作固專其美而韓遜不如矣子曰茍有車必見其軾茍有衣必見其敝蓋言有其實斯有其文也愈固不得無之而空言之歐之勝者實也如此文者所當自朝廷至於里巷莫不謳吟諷誦者歟夫是之謂羽翼六經羽翼六經云者固不在句訓字詁之徒也儲欣曰千百年墓表中有數文字豈惟居士集之冠予師觀我先生令永豐貽予瀧岡阡表石刻本旁有龍爪迹二焉指數歴然土人云公始磨刻此碑於家舟載以行無何大風雨舟覆稍定使人汨水求碑不可得越一日碑已在瀧岡阡矣完善無毫髪損增二爪迹而已父老相傳龍王欲讀公文遣其屬攫致之其説頗誕然文章能事至於如此於以動神明而感怪物亦理之或然者歟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一
<集部,總集類,御選唐宋文醇>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二目録
  廬陵歐陽修文十一
  墓誌銘
  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謝公墓誌銘
  資政殿學士尚書户部侍郎簡肅薛公墓誌銘翰林侍讀學士右諫議大夫楊公墓誌銘
  太子太師致仕杜祁公墓誌銘
  故霸州文安縣主簿蘇君墓誌銘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二
  廬陵歐陽修文十一
  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謝公墓誌銘
  朝散大夫行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知鄧州軍州事兼管内勸農使上輕車都尉陽夏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户賜紫金魚袋謝公諱絳字希深其先出於黄帝之後任姓之别為十族謝其一也其國在南陽宛三代之際以微不見至詩崧髙始言周宣王使召公營謝邑以賜申伯蓋謝先以失國其子孫散亡以國為姓歴秦漢魏益不顯至晉宋間謝氏出陳郡者始為盛族公之皇考曰太子賔客諱濤其爵陳留伯至公開國又為陽夏男皆在陳郡故用其封復因為陳郡人然其官邑卒葬隨世而遷其譜自八世而下可見曰八代祖汾為河南緱氏人至五代祖希圖始遷而南或葬嘉興或葬麗水自皇考以上三代皆葬杭州之富陽公以寳元二年四月丁卯来治鄧其年十一月已酉以疾卒於官以逺不克歸於南即以明年八月得州之西南某山之陽遂以葬公享年四十有五初娶夏侯氏先卒今舉以祔後娶髙氏文安縣君三男六女男某皆將作監主簿女一早亡五尚幼公之卒其客歐陽修弔而哭於位退則歎曰初賔客之薨修獲銘其德納諸富陽之原今又哭公之喪哭者在位莫如修舊蓋嘗銘其世矣乃論次其終始曰公年十五起家試秘書省校書郎復舉進士中甲科以奉禮郎知潁州汝隂縣遷光禄寺丞上書論四民失業楊文公薦其才召試充秘閣校理再遷太常丞通判常州丁母晉陵郡君許氏憂服除遷太常博士用鄭氏經唐故事議昭武皇帝非受命祖不宜配享上帝天聖中天下水旱而蝗河決壞滑州又上書用洪範五行京房傳推災異所以為天譴告之意極陳時所闕失無所諱與修真宗國史遷祠部員外郎直集賢院通判河南府移書丞相言歳凶嵩山宫宜罷勿治又上書論妖人方術士不宜出入禁中請追所賜先生處士號歳滿權開封府判官再遷兵部員外郎為三司度支判官上書論法禁宻花透背詔書云自内始今内人賜衣復下有司取之是為法而自戾無以信天下又言後苑作官市龜筒亦禁物民間非所有有之為犯法因請罷内作諸器皆以其職言又言有司多求上㫖從中出而數更且謂號令數變則虧國體利害偏聽則惑聰明請者務欲各行而守者患於不一請凡詔令皆由中書樞宻然後行郭皇后廢上書用詩白華引申后褒姒以為戒景祐元年丁父憂服除召試知制誥判流内銓諫者言李照新定樂不可用下其議議者久不決公為兩議曰宋樂用三世矣照之法不合古吾從舊乃署其一議曰從新樂者異署議者皆從公署公為人肅然自修平居温温不妄喜怒及其臨事敢言何其壯也雖或聽或否或論髙而不能行或後果如其言皆傅經據古切中時病三代已来文章盛者稱西漢公於制誥尤得其體世所謂常楊元白不足多也公既以文知名至於為政無所不達自汝隂已有能名佐常州至今常人思之錢思公守河南悉以事屬之是時莊獻明肅太后莊懿太后起二陵於永安至於鐵石畚鍤不取一物於民而足修國子學教諸生自逺所至者百餘人舉而中第者十八九河南人聞公喪皆出涕諸生畫像於學而祀之初吏部擬官以圭田有無為均公取州縣田覆其實者凖其方之物價差為多少揭之省中他有名而無實者皆不用人以為便天下之吏有定職而無定員故選者常患其多而久積吏縁以姦至公為之選而集者有不逾旬而去天下皆稱其平其遇事尤劇尤若簡而有餘及求知鄧州其治益以寛靜為本州遂無事先是有妖僧者以偽言誘民男女數百人往往晝夜為會凡六七年不廢公則取其首惡二人置之法餘一不問民始知公法可畏而安於不苛南陽堰引湍水溉公田水之来逺而少能及民而堰撤墩破公議復召信臣故渠以罷鄧人歳役而以水與民大興學舍皆未就而卒始公来鄧食其廩者四十餘人或疑其多及其喪為之制服其治衣櫛纔二婢至三從孤弟妹皆聚而食之卒之日廪無餘粟家無餘貲入哭其堂椸無新衣然平生喜賔客談宴怡怡如也自少而仕凡三十年間自守不囘而外亦不為甚異此其終始大節也銘曰
  壽吾不知命繫其偶不俾其隆安歸其咎惟德之明惟仁之茂惟力之為而公之有
  首叙世次本末次叙立身終始於中首叙立言次叙立政次叙立德鬱乎其相章煥乎其相輝也






  資政殿學士尚書户部侍郎簡肅薛公墓誌銘
  明道二年尚書禮部侍郎參知政事河東公以疾告歸其政天子曰吾不可以數煩公乃詔優公不朝而使視事如故居歳中數以告乃得還第又數以告然後拜公為資政殿學士户部侍郎判尚書都省罷其政事景祐元年八月庚申公薨於家年六十有八贈兵部尚書公諱奎字宿蓺姓薛氏薛氏之先出於黄帝之後任姓任姓之别為十族薛者奚仲之始封也其後奚仲去遷邳而仲虺留居薛春秋之際以國見經而其子孫後以為氏此其譜也隋唐之間薛姓居河東者為最盛公絳州正平人也曾王父贈太保諱某大王父贈太傅諱某王父殿中丞贈太師諱某三世皆不顯而以公貴初太宗皇帝伐并州太師以䇿干行在不見用罷公生十餘歳已能屬文辭太師顧曰是必大吾門吾復何為乃不復事生業務施貸以賙鄉閭曰吾有子矣後何患後五十年公始佐今天子參政事為世名臣如其言公為人敦篤忠烈果敢明達初舉進士為州第一讓其里人王嚴而居其次於是鄉里皆稱之淳化三年再舉乃中授秘書省校書郎隰州軍事推官始至取州獄已成書活寃者四人徙儀州推官士爭薦其能丁太夫人憂服除用薦者拜大理寺丞知興化軍莆田縣悉除故時王氏無名租莆田人至今以為德遷殿中丞知河南長水縣徙知興州州舊鑄鐵錢用工多人以為苦公乃募民有力者弛其山使自為利而收其鐵租以鑄悉罷役者人用不勞遷太常博士御史中丞向敏中薦公材中御史就拜監察御史召為殿中侍御史判三司都磨勘司賜緋衣銀魚出為陜西轉運副使坐舉人免官居數月通判陜府歳餘召還臺安撫河北稱㫖改尚書户部員外郎淮南轉運使江淮制置發運使開揚州河廢其三堰以便漕船歳以八百萬石食京師其後罕及其多轉吏部員外郎丁太師憂去職不許居二歳入為三司户部副使與三司使李士衡爭事省中士衡扳時權貴人為助公拜户部郎中直昭文館出知延州遷吏部郎中入為龍圖閣待制知開封府遷右諫議大夫御史中丞契丹使蕭從順来朝是時莊獻明肅太后垂簾聽政從順舉止多不遜以為南使至契丹者皆見太后遂請見之朝議患之未有以決公獨以理折之從順乃止而嫉公者讒其漏禁中語由是拜集賢院學士出知并州改知秦州秦州宿重兵兵嘗歉食公為勤儉積蓄教民水種歳中遷樞宻直學士知益州而秦之餘粟積者三百萬征筭之衍者三十萬覈民舊隱田數百頃所得芻粟又十餘萬秦州之民與其蕃落數千人詣轉運使請留不果公在開封以嚴為治肅清京師京師之民至私以俚語目公且相戒曰是不可犯也囹圄為之數空而至今之人猶或目之及居蜀尤有善政民有得偽蜀時中書印者夜以錦囊掛之西門閽者以白蜀人隨之者萬計皆恟恟出異語且觀公所為公顧主吏藏之畧不取視民乃止老媪告其子不孝者子訴貧不能養公取俸錢與之曰用此為生以養母子遂相慈孝里富人三女皆孤民或妄爭其産公析其貲為三為嫁其女於是人皆以公為仁恩蜀人喜亂而易搖公既鎮以無事又能順其風俗從容宴樂及其臨事破奸發伏逆見隨決如逢䝉之射而方朔之占無一不中蜀人愛且畏之以比張尚書詠而不苛開封天子之畿益州蜀一都會皆世號尤難理者而公尤有名其猛寛之政前後異施可謂知其方矣入拜龍圖閣直學士權三司使遂拜參知政事公入謝上曰先帝嘗言卿可用吾今用卿矣公益感激自勵而素剛毅守節不茍合既與政尤挺立無所牽隨然遂欲繩天下無小大一入於規矩往往不可其意則歸卧於家歎息憂愧輙不食家人笑其何必若此公曰吾慙不及古人而懼後世譏我也公嘗使契丹與其君臣語而以論議服其坐中其後契丹使来必問公所在及聞已用乃皆喜曰是得人矣邊吏得諜者言契丹欲棄約舉兵上亟召大臣議或欲選將增兵公曰契丹畏誓而貪利且無隙以開其端其必不動不宜失持重之勢而使其可窺已而卒無事他日上顧公曰果如公言於是益重之明道二年莊獻明肅太后欲以天子衮冕見太廟臣下依違不決公獨爭之曰太后必若王服見祖宗若何而拜乎太后不能奪為改他服太后崩上見羣臣泣曰太后疾不能言而猶數引其衣若有所屬何也公遽曰其在衮冕也然服之豈可見先帝乎上大悟卒以后服葬於是益以公為果可用也公先娶潘氏早卒後娶趙氏今封金城郡夫人子男一人直孺大理寺丞女五人長適故職方員外郎張竒其次適故開封府士曹參軍喬易從早亡次適太原王拱辰早亡次適廬陵歐陽修次又適王氏公既貴贈其曾祖而下三宰曰太保太傅太師追封曾祖妣某氏某夫人祖妣某氏某夫人妣某氏某夫人公性孝慈雖在大位家人勤儉不知為驕奢諸子幼孤撫養不異平生所為文章四十巻直而有氣如其為人五年某月某甲子其孤直孺奉其柩自京師葬於絳州以某年某月某甲子即事先期狀公之功行上之太常太常議曰諡法一德不懈曰簡執心決斷曰肅今其狀應法乃諡曰簡肅銘曰
  薛夏之封以國為姓其後河東隋唐最盛公世載德實河東人必大其門太師之云公之從事以難為易參於大政不撓不牽屢決大議有言炳然公不為相告病還家賵賻之榮尚書是加公有敏德焯其行事公有令名有司之諡事告之史諡傳子孫又刻銘章納於墓門王聞修曰宋史本傳與誌不同傳云在陜西趙德明言延州蕃落侵其地黒林平下詔按騐奎閱郡籍德明嘗假道黒林平移文録示之德明遂服知延州趙元昊毎遣吏至京師請俸賜吏因市禁物隱關算為奸利奎廉得狀請留蜀道縑帛於關中轉致給之奎能知人范仲淹龎籍明鎬自為選人皆以公輔許之契丹使請見太后奎折之曰皇太后垂簾聽政本朝羣臣亦未嘗見也歐公叙事以簡為貴如此 叙子女處直曰次適廬陵歐陽修餘不著一句何等嚴重祭薛尚書文又甚詳明誌言天下之公祭盡一身之私也後人作尊者狀多插入自己事是何足與言文乎












  翰林侍讀學士右諫議大夫楊公墓誌銘
  慶厯八年春翰林侍讀學士右諫議大夫楊公年六十有九告老即以工部侍郎致仕歸於常州其行也天子召見宴勞賜以不拜公卿大夫咸出餞於東門瞻望咨嗟相與言曰楊公歸哉於公計為可榮於國家計為可惜其明年九月十三日公疾革出其兵論一篇示其子忱慥而授以言曰臣聞臣子雖死不敢忘其君父者天下之至恩大義也今臣偕不幸猶以垂閉之口言天下莫大之憂為陛下無窮之慮者其事有五以畢臣志死無所恨惟陛下用臣言不必哀臣死也言訖而卒不及其私忱慥以其語并其兵論以聞天子震悼顧有司問可以寵公者有司舉故事以對天子曰此何足以慰吾思乃詔特贈公兵部侍郎公少師事种放學問為文章長於議論好讀兵書知古兵法以為士不兼文武不足任大事當四方無事時數上書言邊事後二十餘年元昊叛河西契丹舉衆違約三邊皆警天下弊於兵公於此時耗精疲神日夜思慮創作兵車陣圖刀楯之屬皆有法天子以步卒五百如公之法試於庭以為可用而世多非其刀楯修嘗奉使河東得邊將王吉言元昊出兔毛川為吉所敗者用楊公楯也蓋世未嘗用其術爾然公素剛少合而議者不一故不得盡用其言夏竦經畧陜西請益置土兵公言竦據内地無破賊之謀而坐請益兵蓋虞敗事則欲以兵少為解竦復論公不忠沮計公不能忍以語詆之其後三路農民壯者咸墨為兵公又言兵在精不在衆衆而不練則不整而易敗困國而難供時自將相大臣議者皆務多兵獨公之論能如此劉平兵敗元昊圍延州甚急而救兵不至公在河中乃偽為書馳告延州救兵十萬至矣因命旁近縣具芻糧什器如其數以俟已而元昊亦解去後公守并州即詔公為并代麟府路經畧安撫招討等使兼兵馬都部署公執勅告其羣吏曰天子用我矣然任其事必圖其效欲責其效必盡其方乃列六事以請曰能用臣言則受命不然則已朝廷難之公論不已坐是徙知邢州公志之不就皆此類也公嘗為御史章獻太后兄子劉崇德為團練使以卒其門人親戚厮養用崇德拜官爵者數十人馬季良以劉氏壻為龍圖閣直學士公上書言漢吕太后王禄産欲彊其族而反以覆宗唐武三思楊國忠之禍不獨其身幾亡其國太后大怒貶監舒州酒稅居二歳復召為御史言事愈切公祥符元年進士及第以上書言事真宗竒之召試不赴拜著作佐郎累官至工部侍郎為天章閣待制龍圖閣樞宻直學士遂侍講於翰林嘗為審刑院詳議官知淮陽江隂軍三司度支判官知御史雜事判吏部流内銓三司度支副使河北河東都轉運使知河中府陜并邢滄杭五州所至皆有能績為人廉潔剛直少屈而難犯其仁心愛物至其有所能容人多所不及也公字次公曾祖諱偉祖諱某父諱守慶初娶張氏又娶李氏又娶王氏太原郡君六孫景畧景亮景謨景道景直景彦公卒之明年秋其子忱以其喪歸於河南又明年二月十七日葬於洛陽縣宣武管平洛鄉之先塋公有文集十巻兵書十五巻讀其書可以見公之志考其始終之節可以知公之心嗚呼可謂忠矣修為諫官時嘗與公爭議於朝者而且未嘗識公也及其葬也其子不以銘屬於他人而以屬修者豈以修言為可信也歟然則銘之其可不信銘曰逺矣楊氏有来其始赤泉侯功與漢俱起震官太尉四世以公於陵正直僕射于唐師復理卿振左拾遺文蔚獲嘉其後益衰避亂中州曾祖始南祖屈偽邦令于烏江又適南粤皇考是生晦顯有時發于皇明在考司馬始仕坊州遂家中部道德之優司馬四子唯公克大非徒大之將又長之世有官族孰無繫譜或絶於微或亡其序不絶不亡由屢有人誰如楊世愈久而蕃次第弗迷昭穆綿聯公其歸此安千萬年
  王聞修曰偕本傳為三司度支判官有諫廢后諫富民陳氏女將為后二事知并州時有繩監軍中人及議麟州五利三害事為安撫使時上六事其一罷中人預軍事又張士遜傳有納女口宫中為御史楊偕所劾事此誌皆不書六事亦存其名而已歐公叙事簡要如此傳云元昊乞和而不稱臣偕以連年出師國力日蹙宜許之王素歐陽修蔡襄劾偕罪當誅即誌所謂爭議於朝者也又云知杭州時襄謁告過杭輕遊里市或謂偕當言於朝偕曰襄嘗以公事抵我我豈可以私報邪誌所謂有所能容人多不及或指此







  太子太師致仕杜祁公墓誌銘
  故太子太師致仕祁國公贈司徒兼侍中杜公諱衍字世昌越州山隂人也其先本出於堯之後歴三代嘗為諸侯後徙其封於杜而子孫散適他國者以杜為氏自杜赫為秦將軍後三世御史大夫周及其子建平侯延年仍顯於漢又九世當陽侯預顯於晉又十有四世岐國公佑顯於唐又九世而至於祁公其為家有法其吉凶祭祀齋戒日時幣祝從事一用其家書自唐滅士喪其舊禮而一切茍簡獨杜氏守其家法不遷於世俗蓋自春秋諸侯之子孫歴秦漢千有餘歳得不絶其世譜而唐之盛時公卿家法存於今者惟杜氏公自曾髙以來以恭儉孝謹稱鄉里至公為人尤潔廉自刻其為大臣事其上以不欺為忠推於人以行已取信故其動靜纎悉謹而有法至考其大節偉如也公享年八十官至尚書左丞方其六十有九嵗且盡即上書告老明年以太子少師致仕累遷太子太保太傅太師封祁國公於其家天子祀明堂遣使者召公陪祠將有所問以疾不至而歲時存問勞賜不絶公少舉進士髙第為揚州觀察推官知平遙縣通判晉州知乾州遷河東京西路提㸃刑獄知揚州河東陜西路轉運使入為三司户部副使拜天章閣待制知荆南府未行以為河北路都轉運使遂知天雄軍召為御史中丞判流内銓知審官院拜樞宻直學士知永興軍徙知并州遷龍圖閣學士兼知永興軍權知開封府康定元年以刑部侍郎同知樞宻院事即拜副使慶厯三年遷吏部侍郎樞宻使明年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公治吏事如其為人其聽獄訟雖明敏而審覈愈精故屢決疑獄人以為神其簿書出納推析毫髪終日無倦色至於條目必使吏不得為姦而已及其施於民者則簡而易行始居平遙嘗以吏事適他州而縣民爭訟者皆不肯決以待公歸知乾州未滿歲安撫使察其治行以公權知鳳翔府二邦之民爭於界上一曰此我公也汝奪之一曰今我公也汝何有焉夏人初叛命天下苦於兵而自陜以西尤甚吏縁侵漁調發督廹至民破産不能足往往自經投水以死於是時公在永興語其人曰吾不能免汝然可使汝不勞爾乃為之區處計較量物有無貴賤道里逺近寛其期會使以次輸送由是物不踴貴車牛芻秣宿食来往如平時而吏束手無所施民比他州費省十六七至於繕治城郭器械民皆不知開封治京師常撓於權要有干其法而能不為之屈者世皆以為難至公能使權要不敢有所干凡其為治以聽斷盗訟為能否爾獨公始有餘力省其民事如治他州而畿赤諸縣之民皆被其恵開封比比出能吏而兼於民政者惟公一人吏部審官主天下吏員而居職者類以不久遷去故吏得為姦公始視銓事一日選者三人爭某闕公以問吏吏受丙賕對曰當與甲乙不能爭遂授他闕居數日吏教丙訟甲負某事不當得公悟召乙問之乙謝曰業已得他闕不願爭公不得已與丙而笑曰此非吏罪乃我未知銓法爾因命諸曹各具格式科條以白問曰盡乎曰盡矣明日敕諸吏無得升堂使坐曹聽行文書而已由是吏不得與銓事與奪一出於公居月餘翕然聲動京師其在審官有以賄求官者吏謝不受曰我公有賢名不久見用去矣姑少待之慶厯之初上厭西兵之久出而民弊亟用今丞相富公樞宻韓公及范文正公而三人者遂欲盡革衆事以修紀綱而小人權倖皆不悅獨公為相佐佑而公尤抑絶僥倖凡内降與恩澤者一切不與每積至十數則連封而面還之或詰責其人至慙恨涕泣而去上嘗謂諫官歐陽修曰外人知杜某封還内降邪吾居禁中有求恩澤者每以杜某不可告之而止者多於所封還也其助我多矣此外人及杜某皆不知也然公與三人卒皆以此罷去公多知本朝故實善決大事初邊將議欲大舉以擊夏人雖韓公亦以為可舉公爭以為不可大臣至有欲以沮軍罪公者然兵後果不得出契丹與夏人爭伊特旺大戰黄河外而鴈門麟府皆警范文正公安撫河東欲以兵從公以為契丹必不來兵不可妄出范公怒至以語侵公公不為恨後契丹卒不來二公皆世俗指公與為朋黨者其議論之際蓋如此及三人者將罷去公獨以為不可遂亦罷以尚書左丞知兖州歲餘乃致仕公自布衣至為相衣服飲食無所加雖妻子亦有常節家故饒財諸父分産公以所得悉與昆弟之貧者俸禄所入分給宗族賙人急難至其歸老無屋以居寓於南京驛舍者久之自少好學工書畫喜為詩讀書雖老不倦推奨後進今世知名士多出其門居家見賔客必問時事聞有善喜若已出至有所不可憂見於色或夜不能寐如任其責者凡公所以行之終身者有能履其一君子以為人之所難而公自謂不足以名後世遺戒子孫無得紀述嗚呼豈所謂任重道逺而為善惟日不足者歟曾祖太子少保諱某贈太師祖鴻臚卿諱叔詹追封吳國公父尚書度支員外郎諱遂良追封韓國公皆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娶相里氏晉國夫人子男曰詵大理評事訢太常博士訥將作監主簿詒秘書省正字三子早卒女長適集賢校理蘇舜欽次適秘閣校理李綎次適單州團練推官張遵道公以嘉祐二年二月五日卒於家其子訢以其年十月十八日葬公於應天府宋城縣之仁孝原銘曰翼翼祁公率履自躬一其初終惟德之恭公在于位士知貪廉退老于家四方之瞻豈惟士夫天子曰咨爾曲爾直繩之墨之正爾方圓有矩有規人莫之踰公無爾欺予左予右惟公是毗公雖告休受寵不已宫臣國公即命于第奕奕明堂萬邦從祀豈無臣工為予執法何以召之惟公舊德公不能來予其往錫君子愷悌民之父母公雖百齡人以為少不俾黄耉喪予元老寵禄之隆則有止期惟其不已既去而思銘昭于逺萬世之詒修與杜衍子訢書自謂文字簡略止記大節期於久逺恐難滿孝子意又言范公家神刻為其子擅自增損不免更作文字發明欲後世以家集為信又言尹氏子卒請韓太尉别作墓表以此見朋友門生故吏與孝子用心嘗異修豈負知已者范尹二家亦可為鑒别一書云所記事皆録實有稽據皆大節與人之所難者其他常人所能者在他人更無巨美不可不書於公為可略者皆不暇書觀修言作志亦大難矣凡墓志神道皆國史所據以示後世者也文如韓歐其人者不世出而史則不可以或闕不可或闕而又無可信之碑志以為據依則信史不更大難乎觀修為杜衍作志其斤斤自明如此蓋以時俗不能曉信今傳後之義徒欲躋其父祖與聖哲比肩必銘功悉太公頌德皆仲尼而後快不知空言無實之名非所榮也徒使平昔一言一行之善猶可勵俗而興行者轉因繁言浮詞致晦昧湮亡而莫可問迨史氏稽集於數十百年之後濟濟皆太公仲尼而考其實茫然無所得既總無可信則必以意為軒輊黨其所親而毁其所怒甚至苞苴請謁行焉而古今是非之公不獨冺於當時而且冺於萬世矣修之慎重不茍然者豈為一已之私哉
  王聞修曰宋史本傳云契丹壻劉三嘏避罪來歸輔臣議厚館之以詰契丹隂事歐陽修亦請留三嘏衍曰中國主忠信若自違誓約納叛亡則直不在我且三嘏為契丹近親而逃逋來歸其謀身如此尚足與謀國乎此事歐公獨不入誌
  葉夢得曰杜祁公居官清介每請俸必過初五家人前期誤請公怒付有司劾治尹師魯公所知也余嘗見師魯得罪後謝公書親引此事云以某自視雖若無愧以公觀之則安得無罪師魯蓋坐擅貸官錢為部吏償債當時惡者論以為贓云





  故霸州文安縣主簿蘇君墓誌銘
  有蜀君子曰蘇君諱洵字明允眉州眉山人也君之行義修於家信於鄉里聞於蜀之人久矣當至和嘉祐之間與其二子軾轍偕至京師翰林學士歐陽修得其所著書二十二篇獻諸朝書既出而公卿士大夫爭傳之其二子舉進士皆在髙等亦以文學稱於時眉山在西南數千里外一日父子隱然名動京師而蘇氏文章遂擅天下君之文博辯宏偉讀者悚然想見其人既見而温温似不能言及即之與居愈久而愈可愛間而出其所有愈叩而愈無窮嗚呼可謂純明篤實之君子也曾祖諱祐祖諱杲父諱序贈尚書職方員外郎三世皆不顯職方君三子曰澹曰渙皆以文學舉進士而君少獨不喜學年已壯猶不知書職方君縱而不問鄉閭親族皆怪之或問其故職方君笑而不答君亦自如也年二十七始大發憤謝其素所往來少年閉户讀書為文辭歲餘舉進士再不中又舉茂材異等不中退而歎曰此不足為吾學也悉取所為文數百篇焚之益閉户讀書絶筆不為文辭者五六年乃大究六經百家之說以考質古今治亂成敗聖賢窮達出處之際得其粹精𣹢畜充溢抑而不發久之慨然曰可矣由是下筆頃刻數千言其縱横上下出入馳驟必造於深微而後止蓋其稟也厚故發之遲志也慤故得之精自来京師一時後生學者皆尊其賢學其文以為師法以其父子俱知名故號老蘇以别之初修為上其書召試紫微閣辭不至遂除試秘書省校書郎會太常修纂建隆以來禮書乃以為霸州文安縣主簿使食其禄與陳州項城縣令姚闢同修禮書為太常因革禮一百巻書成方奏未報而君以疾卒實治平三年四月戊申也享年五十有八天子聞而哀之特贈光禄寺丞敕有司具舟載其喪歸於蜀君娶程氏大理寺丞文應之女生三子曰景先早卒軾今為殿中丞直史館轍權大名府推官三女皆早卒孫曰邁曰遲有文集二十巻諡法三巻君善與人交急人患難死則䘏養其孤鄉人多德之蓋晚而好易曰易之道深矣汨而不明者諸儒以附會之說亂之也去之則聖人之㫖見矣作易傳未成而卒治平四年十月壬申葬於彭山之安鎮鄉可龍里君生於逺方而學文晚成常歎曰知我者惟吾父與歐陽公也然則非余誰宜銘銘曰
  蘇顯唐世實欒城人以宦留眉蕃蕃子孫自其髙曾鄉里稱仁偉歟明允大發於文亦既有文而又有子其存不朽其嗣彌昌嗚呼明允可謂不亡
  儲欣曰讀老泉上歐陽内翰書知歐公之文非先生不能品讀此誌又歎先生之學非歐公不能發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三目録
  廬陵歐陽修文十二
  墓誌銘
  端明殿學士蔡公墓誌銘
  孫明復先生墓誌銘
  黄夢升墓誌銘
  尹師魯墓誌銘
  徂徕石先生墓誌銘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三
  廬陵歐陽修文十二
  端明殿學士蔡公墓誌銘
  公諱襄字君謨興化軍仙逰人也天聖八年舉進士甲科為漳州軍事判官西京留守推官改著作佐郎館閣校勘慶厯三年以秘書丞集賢校理知諌院兼修起居注是時天下無事士大夫弛扵久安一日元昊叛師乆無功天子慨然厭兵思正百度以修太平既已排羣議進退二三大臣又詔増置諌官四貟使拾遺補闕所以遇之甚寵公以材名在選中遇事感激無所廻避權倖畏斂不敢撓法干政而上得益與大臣圗議明年屢下詔書勸農桑興學校革弊修廢而天下悚然知上之求治矣扵此之時言事之臣無日不進見而公之補益為尤多四年以右正言直史館出知福州以便親遂為福建路轉運使復古五塘以溉田民以為利為公立生祠于塘側又奏減閩人五代時丁口稅之半丁父憂服除判三司鹽鐵勾院復修起居注今參知政事唐公介時為御史以直言忤㫖貶春州别駕廷臣無敢言者公獨論其忠人皆危之而上悟意解唐公得改英州遂復召用皇祐四年遷起居舎人知制詰兼判流内銓御史吕景初呉中復馬遵坐論梁丞相適罷䑓職除他官公封還辭頭不草制其後屢有除授非當者必皆封還之而上遇公益厚曰有子如此其母之賢可知命特賜冠帔以寵之至和元年遷龍圗閣直學士知開封府三年以樞宻直學士知泉州徙知福州未㡬復知泉州公為政精明而於閩尤知其風俗至則禮其士之賢者以勸學興善而變民之故除其甚害往時閩人多好學而專用賦以應科舉公得先生周希孟以經術傳授學者常至數百人公為親至學舎執經講問為諸生率延見處士陳烈尊以師禮而陳襄鄭穆方以徳行著稱鄉里公皆折節下之閩俗重凶事其奉浮屠㑹賔客以盡力豐侈為孝否則深自愧恨為鄉里羞而姦民㳺手無賴子幸而貪飲食利錢財来者無限極往往至數百千人至有親亡秘不舉哭必破産辦具而後敢發喪者有力者乗其急時賤買其田宅而貧者立劵舉債終身困不能償公曰弊有大於此邪即下令禁止至於巫覡主病蠱毒殺人之類皆痛斷絶之然後擇民之聰明者教以醫藥使治疾病其子弟有不率教令者條其事作五戒以教諭之乆之閩人大便公既去閩人相率詣州請為公立徳政碑吏以法不許謝即退而以公善政私刻扵石曰俾我民不忘公之徳嘉祐五年召拜翰林學士權三司使三司開封世稱省府為難治而易以毁譽居者不由以遷則由以敗而敗者十常四五公居之皆有能名其治京師談笑無留事尤喜破姦發隐吏不能欺至商財利則較天下盈虛出入量力以制用必使下完而上給下暨百司因習蠧弊切磨剗剔乆之簿書纎悉紀綱條目皆可法七年季秋大享明堂後數月仁宗崩英宗即位數大賞賚及作永昭陵皆猝辦扵縣官經費外公應煩愈閒暇若有餘而人不知勞遂拜三司使居二嵗以母老求知杭州即拜端明殿學士以往三年徙南京留守未行丁母夫人憂明年八月某日以疾卒於家享年五十有六蔡氏之譜自晉從事中郎克以來世有顯聞其後中衰隠徳不仕公年十八以農家子舉進士為開封第一名動京師後官於閩典方州領使一路二親尚皆無恙閩人瞻望咨嗟不榮公之貴而榮其父母母夫人尤有夀年九十餘飲食起居康強如少者嵗時為夀母子鬢髮皆皤然而命服金紫煌煌如也至今閩人之為子者必以夫人祝其親為父母者必以公教其子也公於朋友重信義聞其喪則不御酒肉為位以哭盡哀乃止嘗㑹飲㑹靈東園坐客有射矢誤傷人者客遽指為公矢京師喧然事既聞上以問公公即再拜媿謝終不自辯退亦未嘗以語人公為文章清遒粹美有文集若干巻工於書畫頗自惜不妄為人書故其殘章斷稿人悉珍蔵而仁宗尤愛稱之御製元舅隴西王碑文詔公書之其後命學士撰温成皇后碑文又勅公書則辭不肯書曰此待詔職也公累官至禮部侍郎既卒翰林學士王珪䓁十餘人列言公賢其亡可惜天子新即位未及識公而聞其名乆矣為之惻然特贈吏部侍郎官其子旻為秘書省正字孫傳及弟之子均皆守将作監主簿而優以賻䘏以旻尚幼命守吏助給其喪事曾祖諱顯皇不仕祖諱恭贈工部貟外郎父諱琇贈刑部侍郎母夫人盧氏長安郡太君夫人葛氏永嘉郡君子男三人曰勻将作監主薄曰旬大理評事皆先公卒幼子旻也女三人一適著作佐郎謝仲規二尚㓜以某年某月某日𦵏公於莆田縣某鄉将軍山銘曰
  誰謂閩逺而多竒産産非竒寳惟士之賢嶷嶷蔡公其人傑然奮躬當朝讜言正色出入左右彌縫補益間歸於閩有政在人食不畏蠱喪不憂貧疾者有醫學者有師問誰使然孰不公思有髙其墳有拱其木凡閩之人過者必肅
  洪邁曰歐陽公作蔡君謨墓誌公工扵書畫云云國史傳所載盖用其語比見蔡與歐陽一帖云曏者得侍陛下清光時有天㫖令寫御撰碑文宫寺題牓至有勲戚之家干請朝廷出勅令書㐮謂近世書寫碑誌則有資利若朝廷之命則有司存焉待詔其職也今與待詔爭利其可乎然後知蔡公之㫖意如此不止一温成碑而已其清介有守後世或未知之








  孫明復先生墓誌銘
  先生諱復字明復姓孫氏晉州平陽人也少舉進士不中退居泰山之陽學春秋著尊王發微魯多學者其尤賢而有道者石介自介而下皆以弟子事之先生年逾四十家貧不娶李丞相廸将以其弟之女妻之先生疑焉介與羣弟子進曰公卿不下士乆矣今丞相不以先生貧賤而欲託以子是髙先生之行義也先生宜因以成丞相之賢名扵是乃許孔給事道輔為人剛直嚴重不妄與人聞先生之風就見之介執杖屨侍左右先生坐則立升降拜則扶之及其往謝也亦然魯人既素髙此兩人由是始識師弟子之禮莫不歎嗟之而李丞相孔給事亦以此見稱於士大夫其後介為學官語扵朝曰先生非隠者也欲仕而未得其方也慶厯二年樞宻副使范仲淹資政殿學士富弼言其道徳經術宜在朝廷召拜校書郎國子監直講甞召見邇英閣說詩将以為侍講而嫉之者言其講說多異先儒遂止七年徐州人孔直温以狂謀捕治索其家得詩有先生姓名坐貶監處州商稅徙泗州又徙知河南府長水縣僉署應天府判官公事通判陵州翰林學士趙概等十餘人上言孫某行為世法經為人師不宜棄之逺方乃復為國子監直講居三嵗以嘉祐二年七月二十四日以疾卒扵家享年六十有六官至殿中丞先生在太學時為大理評事天子臨幸賜以緋衣銀魚及聞其喪惻然予其家錢十萬而公卿大夫朋友太學之諸生相與弔哭賻治其喪扵是以其年十月二十七日葬先生於鄆州須城縣盧泉鄉之北扈原先生治春秋不惑傳註不為曲說以亂經其言簡易明扵諸侯大夫功罪以考時之盛衰而推見王道之治亂得於經之本義為多方其病時樞宻使韓琦言之天子選書吏給紙筆命其門人祖無擇就其家得其書十有五篇録之蔵扵秘閣先生一子大年尚幼銘曰
  聖既殁經更戰焚逃蔵脫亂僅傳存衆說乗之汨其原怪迂百出雜偽真後生牽卑習前聞有欲患之寡攻羣往往止燎以膏薪有勇夫子闢浮雲刮磨蔽蝕相吐吞日月卒復光破昬博哉功利無窮垠有考其不在斯文王明清曰范文正在睢陽有孫秀才者索逰上謁言有老母文正識之補為學職授之春秋孫篤學行復修謹文正甚愛之既去後十年聞泰山下有孫先生以春秋授徒朝廷髙之召至太學乃昔日孫秀才也文正歎曰貧之為累大矣倘因循至老以彼其才安所自見㢤夫文正識孫生竒矣乃孫生必就索扵文正豈所謂饑從謝仁祖求食邪
  王定國曰張堯封少從孫明復學其子去華與貴妃常執事左右及妃貴數遣使致問明復閉門拒之終身貴妃即温成皇后也



  黄夢升墓誌銘
  予友黄君夢升其先婺州金華人後徙洪州之分寧其曽祖諱元吉祖諱某父諱中雅皆不仕黄氏世為江南大族自其祖父以来樂以家貲賑鄉里多聚書以招延四方之士夢升兄弟皆好學尤以文章意氣自豪予少家随州夢升從其兄茂宗官扵随予為童子立諸兄側見夢升年十七八眉目明秀善飲酒談笑予雖幼心已獨竒夢升後七年予與夢升皆舉進士扵京師夢升得丙科初任興國軍永興主簿怏怏不得志以疾去乆之復調江陵府公安主簿時予謫夷陵令遇之扵江陵夢升顔色憔悴初不可識久而握手嘘嚱相飲以酒夜醉起舞歌呼大噱予益悲夢升志雖衰而少時意氣尚在也後二年予徙乾徳令夢升復調南陽主簿又遇之扵鄧間甞問其平生所為文章㡬何夢升慨然歎曰吾已諱之矣窮逹有命非世之人不知我我羞道扵世人也求之不肯出遂飲之酒復大醉起舞歌呼因笑曰子知我者乃肯出其文讀之博辯雄偉意氣奔放若不可禦予又益悲夢升志雖困而文章未衰也是時謝希深出守鄧州尤喜稱道天下士予因手書夢升文一通欲以示希深未及而希深卒予亦去鄧後之守鄧者皆俗吏不復知夢升夢升素剛不茍合負其所有常怏怏無所施卒以不得志死扵南陽夢升諱注以寳元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卒享年四十有二其平生所為文曰破碎集公安集南陽集凡三十巻娶潘氏生四男二女将以慶厯四年某月某日𦵏扵董坊之先塋其弟渭泣而来告曰吾兄患世之莫吾知孰可為其銘子素悲夢升者因為之銘曰
  予甞讀夢升之文至扵哭其兄子庠之詞曰子之文章電激雷震雨雹忽止闃然滅冺未嘗不諷誦歎息而不已嗟夫夢升曾不及庠不震不驚鬰塞埋蔵孰予其有不使其施吾不知所歸咎徒為夢升而悲
  黄庭堅書後云叔祖夢升學問文章五兵縱横制作之意似徐陵庾信使同時遇合未知孰先孰後也然不幸得人間四十年爾使之白髪角逐扵英俊之場又未知與歐陽公孰先孰後也夢升既乖捂不逢甞以文哭世父長善云髙明之家尚為鬼瞰子之文章豈無物憾盖自道也安世十三弟秀而不實使人氣塞扵今孫曽特多英妙之質力學不休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陳善曰文章雖不要蹈襲古人一言一句然古人自有奪胎換骨等法所謂靈丹一粒㸃鐵成金也歐陽公祭蘇子美文云子之心胸蟠屈龍蛇風雷變化雨雹交加忽然揮斧霹靂轟車人有遭之心驚膽破震仆如麻須臾霽止而回頋百里山川草木開發萌芽子扵文章雄豪放肆有如此者吁可怪邪但知誦公此文而不知實有本處公作黄夢升墓銘稱夢升哭其兄子庠之詞曰子之文章電激雷震雨雹忽止闃然滅冺公甞喜誦之祭文盖用此耳夢升所作雖不多見觀其詞句多竒可喜正得所謂千兵萬馬之意及公増以數語而變態如此此固非蹈襲者其後東坡䟦姜君弼課冊亦云雲興天際歘若車盖凝矑未瞬瀰漫霮䨴驚雷出火震木糜碎殷地爇空萬夫皆廢霤綆四墜日中見沫移晷而收野無完塊此三者語各不同然只是一意前軰作者皆用此法吾謂此實不傳之妙學者即此便可反三隅矣









  尹師魯墓誌銘
  師魯河南人姓尹氏諱洙然天下之士識與不識皆稱之曰師魯盖其名重當世而世之知師魯者或推其文學㦯髙其議論㦯多其材能至其忠義之節䖏窮逹臨禍福無愧於古君子則天下之稱師魯者未必盡知之師魯為文章簡而有法博學強記通知古今長於春秋其與人言是是非非務窮盡道理乃已不為茍止而妄随而人亦罕能過也遇事無難易而勇扵敢為其所以見稱於世者亦所以取嫉扵人故其卒窮以死師魯少舉進士及第為絳州正平縣主簿河南府戸曺參軍邵武軍判官舉書判㧞萃遷山南東道掌書記知伊陽縣王文康公薦其才召試充館閣校勘遷太子中允天章閣待制范公貶饒州諌官御史不肯言師魯上書言仲淹臣之師友願得俱貶貶監郢州酒稅又徙唐州遭父喪服除復得太子中允知河南縣趙元昊反陕西用兵大将葛懐敏奏起為經略判官師魯雖用懐敏辟而尤為經畧使韓公所深知其後諸将敗於好水韓公降知秦州師魯亦徙通判濠州久之韓公奏得通判秦州遷知涇州又知渭州兼涇原路經畧部署坐城水洛與邉将異議徙知晉州又知潞州為政有恵愛潞州人至今思之累遷官至起居舎人直龍圗閣師魯當天下無事時獨喜論兵為叙燕息戍二篇行於世自西兵起凡五六嵗未甞不在其間故其論議益精宻而於西事尤習其詳其為兵制之說述戰守勝敗之要盡當今之利害又欲訓土兵代戍卒以减邉用為禦戎長乆之䇿皆未及施為而元昊臣西兵觧嚴師魯亦去而得罪矣然則天下之稱師魯者於其材能亦末必盡知之也初師魯在渭州将吏有違其莭度者欲按軍法斬之而不果其後吏至京師上書訟師魯以公使錢貸部将貶崇信軍莭度副使徙監均州酒稅得疾無醫藥舁至南陽求醫疾革憑几而坐頋稚子在前無甚憐之色與賔客言終不及其私享年四十有六以卒師魯娶張氏某縣君有兄源字子漸亦以文學知名前一嵗卒師魯凡十年間三貶官喪其父又喪其兄有子四人連䘮其二女一適人亦卒而其身終以貶死一子三嵗四女未嫁家無餘貲客其喪扵南陽不能歸平生故人無逺邇皆往賻之然後妻子得以其柩歸河南以某年某月某日𦵏扵先塋之次余與師魯兄弟交甞銘其父之墓矣故不復次其世家焉銘曰
  蔵之深固之宻石可朽銘不滅
  歐陽修自記誌言天下之人識與不識皆知師魯文學議論材能則文學之長議論之髙材能之美不言可知又恐太略故條析其事𠕅述扵後述其文則曰簡而有法此一句在孔子六經惟春秋可當之其他經非孔子自作文章故雖有法而不簡也修扵師魯之文不薄矣而世之無識者不考文之輕重但責言之多少云師魯文章不合祗著一句道了既述其文則又述其學曰通知古今此語若必求其可當者惟孔孟也既述其學則又述其論議云是是非非矜盡其道理不茍止而妄随亦非孟子不可當此語既述其論議則又述其材能備言師魯歴貶自兵興便在陕西尤深知西事未及施為而元昊臣師魯得罪使天下之人盡知師魯材能此三者皆君子之極美然在師魯猶為末事其大莭乃篤扵仁義窮逹禍福不愧古人其事不可徧舉故舉其要者一两事以取信如上書論范公而自請同貶臨死而語不及私則平生忠義可知也其臨窮逹禍福不愧古人又可知也既已具言其文其學其議論其材能其忠義遂又言其為讐人挟情論告以貶死又言其死後妻子困窮之状欲使後世知有如此人以如此事廢死至扵妻子如此困窮所以深痛死者而切責當世君子致斯人之及此也春秋之義痛之益至則其辭益深子般卒是也詩人之意責之愈切則其言愈緩君子偕老是也不必號天叫屈然後為師魯稱寃也故扵其銘文但云蔵之深固之宻石可朽銘不滅意謂舉世無可告語但深蔵牢埋此銘使其不朽則後世必有知師魯者其語愈緩其意愈切詩人之義也而世之無識者乃云銘文不合不講徳不辨師魯以非罪盖為前言其窮逹禍福無愧古人則必不犯法况是讐人所告故不必區區曲辨也今止直言所坐自然知非罪矣添之無害故勉狥議者添之若作古文自師魯始則前有穆修鄭條輩及有大宋先逹甚多不敢斷自師魯始也偶儷之文茍合扵理未必為非故不是此而非彼也若謂近年古文自師魯始則范公祭文已言之矣可以互見不必重出也皇甫湜韓文公墓誌李翺行状不必同亦互見之也誌云師魯喜論兵論兵儒者末事言喜無害喜非嬉戱之戱喜者好也君子固有所好矣孔子言回也好學豈是薄顔回乎後生小子未經師友茍恣所見豈足聽哉修見韓退之與孟郊聮句便似孟郊詩與樊宗師作誌便似樊文慕其如此故師魯之誌用意特深而語簡盖謂師魯文簡而意深又思平生作文惟師魯一見展巻疾讀五行俱下便曉人深處因謂死者有知必受此文所以慰吾亡友爾豈恤小子軰㢤












  徂徕石先生墓誌銘
  徂徕先生姓石氏名介字守道兖州奉符人也徂徕魯東山而先生非隠者也其仕甞位於朝矣魯之人不稱其官而稱其徳以為徂徕魯之望先生魯人之所尊故因其所居山以配其有徳之稱曰徂徕先生者魯人之志也先生貌厚而氣完學篤而志大雖在畎畆不㤀天下之憂以為時無不可為為之無不至不在其位則行其言吾言用功利施扵天下不必出乎已吾言不用雖獲禍咎至死而不悔其遇事發憤作為文章極陳古今治亂成敗以指切當世賢愚善惡是是非非無所諱忌世俗頗駭其言由是謗議喧然而小人允嫉惡之相與出力必擠之死先生安然不惑不變曰吾道固如是吾勇過孟軻矣不幸遇疾以卒既䘚而姦人有欲以竒禍中傷大臣者猶指先生以起事謂其詐死而北走契丹矣請發棺以驗頼天子仁聖察其誣得不發棺而保全其妻子先生世為農家父諱丙始以仕進官至太常博士先生年二十六舉進士甲科為鄆州觀察推官南京留守推官御史臺辟主簿未至以上書論赦罷不召秩滿遷某軍莭度掌書記代其父官於蜀為嘉州軍事判官丁内外艱去官垢面跣足躬耕徂徕之下𦵏其五世未葬者七十喪服除召入國子監直講是時兵討元昊久無功海内重困天子奮然思欲振起威徳而進退二三大臣増置諌官御史所以求治之意甚銳先生躍然喜曰此盛事也雅頌吾職其可己乎乃作慶厯聖徳詩以褒貶大臣分别邪正累數百言詩出泰山孫明復曰子禍始扵此矣明復先生之師友也其後所謂姦人作竒禍者乃詩之所斥也先生自閒居徂徕後官扵南京甞以經術教授及在太學益以師道自居門人弟子從之者甚衆太學之興自先生始其所為文章曰某集者若干巻曰某集者若干巻其斥佛老時文則有怪說中國論曰去此三者然後可以有為其戒姦臣宦女則有唐鑑曰吾非為一世監也其餘喜怒哀樂必見扵文其辭博辯雄偉而憂思深逺其為言曰學者學為仁義也惟忠能忘其身惟篤於自信者乃可以力行也以是行扵已亦以是教扵人所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軻揚雄韓愈氏者未嘗一日不誦於口思與天下之士皆為周孔之徒以致其君為堯舜之君民為堯舜之民亦未甞一日少㤀於心至其違世驚衆人或笑之則曰吾非狂癡者也是以君子察其行而信其言推其用心而哀其志先生直講嵗餘杜祁公薦之天子拜太子中允今丞相韓公又薦之乃直集賢院又嵗餘始去太學通判濮州方待次扵徂徕以慶厯五年七月某日卒扵家享年四十有一友人廬陵歐陽修哭之以詩以為待彼謗焰熄然後先生之道明矣先生既沒妻子凍餒不自勝今丞相韓公與河陽富公分俸買田以活之後二十一年其家始克葬先生於某所将𦵏其子師訥與其門人姜潛杜黙徐遁等来告曰謗焰熄矣可以發先生之光矣敢請銘某曰吾詩不云乎子道自能久也何必吾銘遁等曰雖然魯人之欲也乃為之銘曰
  徂徕之巖巖與子之徳兮魯人之所瞻汶水之湯湯與子之道兮逾逺而彌長道之難行兮孔孟亦云遑遑一世之屯兮萬世之光曰吾不有命兮安在夫桓魋與臧倉自古聖賢皆然兮噫子雖毁其何傷
  石介慶厯聖徳詩於惟慶厯三年三月皇帝龍興徐出闈闥晨坐太極晝開閶闔躬覧英賢手鉏姦枿大聲渢渢震揺六合如乾之動如雷之發昆蟲蹢躅怪妖蔵滅同明道初天地嘉吉初聞皇帝蹙然言曰予祖予父付予大業予恐失墜實頼輔弼汝得象殊重愼㣲宻君相予久予嘉君伐君仍相予笙鏞斯協昌朝儒者學問該洽與予論政傅以經術汝貳二相庶績咸秩惟汝仲淹汝誠予察太后乗勢湯沸火熱汝時小臣危言嶪嶪為予司諌正予門闑為予京兆堲子讒說賊叛予夏往予式遏六月酷日大冬積雪汝寒汝暑同予士卒予聞辛酸汝不告乏予晚得弼予心弼恱弼每見予無有私謁以道輔予弼言深切予不堯舜弼自笞罰諌官一年䟽奏滿箧侍従周嵗忠力厪竭契丹忘義檮杌饕餮敢侮大國其辭慢悖弼将予命不畏不怯卒復舊好民得食褐沙磧萬里死生一莭視弼之膚霜剝風裂觀弼之心煉金煆鐡寵名大官以酬勞渴弼辭不受其志莫奪惟仲淹弼一䕫一契天實賚予予其敢忽並来弼予民無瘥札曰衍汝来汝予黄髮事予二紀毛秃齒豁心如一兮率履弗越遂長樞府兵政無蹶予早識琦琦有竒骨其器磊落豈視扂楔其人渾樸不施剖劂可屬大事敦厚如勃琦汝副衍知人予哲惟修惟靖立朝䡾䡾言論磥砢忠誠特逹禄微身賤其志不怯甞詆大官亟遭貶黜萬里歸来剛氣不折屢進直言以補予闕素相之後含忠履潔昔為御史㡬叩予榻襄雖小官名聞予徹亦甞獻言箴予之失剛守粹慤與修儔匹並為諌官正色在列予過汝言毋鉗汝舌皇帝聖明忠邪辨别舉擢畯良掃除妖魃衆賢之進如茅斯㧞大姦之去如距斯脫上倚輔弼司予調燮下賴諌諍維予紀法左右正人無有邪孽予望太平日不逾浃皇帝嗣位二十二年神武不殺其黙如淵聖人不測其動如天賞罰在予不失其權恭已南面退姦進賢知賢不易非明弗得去邪維艱惟斷乃克明則不貳斷則不惑既明且斷惟皇帝之徳羣臣踧踖重足屏息交相教語曰惟正直毋作側僻皇帝汝殛諸侯危慄堕玉失舃交相告語皇帝神明四時朝覲謹修臣職四夷走馬墜鐙遺䇿交相告語皇帝英武觧兵修貢永為屬國皇帝一舉羣臣懾焉諸侯畏焉四夷服焉臣𩓑皇帝夀萬千年
  歐陽修讀徂徕集詩徂徕魯東山石子居山阿魯人之所瞻子與山嵳峩今子其死矣東山復誰過精魄已埋沒文章豈能磨夀命雖不長所得固已多舊稿偶自録滄溟之一蠡其餘誰付與散失存㡬何存之警後世古鑑照妖魔子生誠多難憂患靡不罹宦學三十年六經老硏摩問胡所專心仁義丘與軻揚雄韓愈氏此外豈知他尤勇攻佛老奮筆如揮戈不量敵衆寡膽大身么麽往年遭母䘮泣血走岷峨垢靣跣雙足鋤犁事田坡至今鄉里化孝弟勤蠶禾昨者来太學青衫踏朝鞾陳詩頌聖徳厥聲續漪那羔鴈聘黄豨豨驚走鄰家施為可怪駭世俗安委蛇謗口由此起中之若飛梭上頼天子聖不挂網者羅憶在太學年大雪如翻波生徒日盈門饑坐列鴈鵝弦誦聒鄰里唐虞賡詠謌常續最髙第騫㳺各名科豈止學者師謂宜國之皤夭夀反仁鄙誰尸此偏頗不知呶呶者又忍加詆訶聖賢欲久逺毁譽暫諠譁生為舉世疾死也魯人嗟作詩遺魯狂祠子以為歌 我欲哭石子夜開徂徕編開編末及讀涕泗已漣漣勉盡三四章收淚輙忻懽切切善惡戒丁寕仁義言如聞子談論疑子立我前乃知長在世誰謂已沉泉昔也人事乖相従常苦艱今而每思子開巻子在顔我欲貴子文刻以金石聮金可爍而鎖玉可碎非堅不若書以紙六經皆紙傳但當書百本傳百以為千或落於四夷或蔵在深山待彼謗熖熄放此光芒懸人生一世中長短無百年無窮在其後萬世在其先得長多㡬何得短未足憐惟彼不可朽名聲文行然讒誣不須辨亦止百年間百年後来者憎愛不相縁公議然後出自然見媸妍孔孟困一生毁逐遭百端後世茍不公至今無聖賢所以忠義士恃此死不難當子病方革謗辭正騰喧衆人皆欲殺聖主獨保全已埋猶不信僅免斵其棺此事古来有每思輙長歎我欲犯衆怒為子訟此寃下紓冥冥忿仰叫昭昭天書於蒼翠石立彼崔巍巔詢求子家世恨子兒女頑經嵗不見報有辭未能詮忽開子遺文使我心已㝟子道自能久吾言豈須鐫
  劉夢得曰石守道與歐文忠同年進士名相連皆第一甲國初諸儒但守傳註自孫明復為春秋發㣲稍出已意守道師之及為慶厯聖徳詩遂臧否卿相孫明復聞之曰為天下不當如是禍必自此始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三
<集部,總集類,御選唐宋文醇>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卷三十四目録
  眉山蘇洵文一
  雜著
  權書心術篇
  權書法制篇
  權書孫武篇
  權書六國篇
  衡論重逺篇
  衡論廣士篇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四
  眉山蘇洵文一
  權書心術篇
  為将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扵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扵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凡兵上義不義雖利勿動非一動之為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也夫惟義可以怒士士以義怒可以百戰凡戰之道未戰養其財将戰養其力既戰飬其氣既勝養其心謹烽燧嚴斥堠使耕者無所頋忌所以養其財豐犒而優㳺之所以養其力小勝益急小挫益厲所以養其氣用人不盡其所欲為所以養其心故士常蓄其怒懐其欲而不盡怒不盡則有餘勇欲不盡則有餘貪故雖并天下而士不厭兵此黄帝之所以七十戰而兵不殆也不養其心一戰而勝不可用矣凡将欲智而嚴凡士欲愚智則不可測嚴則不可犯故士皆委已而聴命夫安得不愚夫惟士愚而後可與之皆死凡兵之動知敵之主知敵之将而後可以動扵險鄧艾縋兵於穴中非劉禪之庸則百萬之師可以坐縛彼固有所侮而動也故古之賢将能以兵甞敵而又以敵自甞故去就可以决凡主将之道知理而後可以舉兵知勢而後可以加兵知莭而後可以用兵知理則不屈知勢則不沮知莭則不窮見小利不動見小患不避小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後可以支大利大患夫惟養技而自愛者無敵於天下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動兵有長短敵我一也敢問吾之所長吾出而用之彼将不與吾校吾之所短吾蔽而置之彼将強與吾角奈何曰吾之所短吾抗而暴之使之疑而却吾之所長吾隂而養之使之狎而墮其中此用長短之術也善用兵者使之無所顧有所恃無所顧則知死之不足惜有所恃則知不至扵必敗尺箠當猛虎奮呼而操擊徒手遇蜥蜴變色而却歩人之情也知此者可以将矣袒裼而按劍則烏獲不敢逼冠胄衣甲據兵而寝則童子彎弓殺之矣故善用兵者以形固夫能以形固則力有餘矣
  易師上六曰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朱子作本義謂小人雖有功亦不可使之得有爵土但優以金帛可也異日又曰小人既一例有功爵土何能不及只是勿更用與謀議經畫耳林希元謂小人立功不得不一例賞以爵邑若一例賞以爵邑又恐播惡扵衆不若扵行師之初不用之為愈也我
  聖祖仁皇帝謂林氏之說深合卦意焉甞謂君子雖簞食豆羮之細猶必勵舎生取義之莭况乎軍旅之事國之大事也而顧唯利所在不以義為衡尚詭道詐力曰兵事然也若然則行師者當専用小人矣周公何以曰小人勿用孔子何以曰必亂邦㢤今觀蘓洵云凡兵上義不義雖利勿動非一動之為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固扵師卦之㫖有合也夫義者利之和也易曰利有攸往利渉大川惟其義之至乃真利之大失義即失
  利此非特虚言其理也迨至扵不可措手足之日而後知其果然失利而悔已晚也為此者必自小人矣未有師中之丈人而肯為國家動不義之兵者也且兵者刑也國語所謂大刑用甲兵是也必也矢石所加其人皆罪應死而後可以用兵是故王者之師有赦弗誅之人無濫誅之人弗誅者脅從罔治也其誅者皆不可並生者也兵交鋒接曷由區分之使銖両不差乎要其為我所殺者無無罪之人則可斷也我之士卒豈能無一傷且死然傷且死即已納之扵忠義之域而死已榮扵生傷已榮扵全矣非殺之也夫然兵乃可以動且夫王者之扵死獄也猶将求其生而不得然後死者與我皆無憾夫獄之死者一二人耳而乃如是若夫行師則所殺者必非止一二人也轉使千百無罪之人履腸塗腦而不顧豈聖人好生之徳亦有時而息而民之無辜聖人亦有時而殺㢤惟其天戈所指必不至殺一不辜故謂之曰王者之師若見利忘義雖以此得天下正伯夷伊尹與孔子之所必不為也况其茍一時之勝自以為利而未見他日之害者㢤蘇洵曰凡兵上義未已也凡兵上仁













  權書法制篇
  将戰必審知其将之賢愚與賢将戰則持之與愚将戰則乗之持之則容有所伺而為之謀乗之則一舉而奪其氣雖然非愚将勿乗乗之不動其禍在我分兵而迭進所以持之也并力而一戰所以乗之也古之善軍者以刑使人以賞使人以怒使人而其中必有以義附者焉不以戰不以掠而以備急難故越有君子六千人韓之戰秦之鬬士倍於晉而出穆公扵淖者赦食馬者也兵或寡而易危或衆而易叛莫難扵用衆莫危於用寡治衆者法欲繁繁則士難以動治寡者法欲簡簡則士易以察不然則士不任戰矣惟衆而繁雖勞不害為強以衆入險阻必分軍而踈行夫險阻必有伏伏必有約軍分則伏不知所撃而其約擕矣險阻懼蹙踈行以紓士氣兵莫危扵攻莫難於守客主之勢然也故地有二不可守兵少不足以實城城小不足以容兵夫惟賢将能以寡為衆以小為大當敵之衝人莫不守我以疑兵彼愕不進雖告之曰此無人彼不信也度彼所襲潜兵以備彼不我測謂我有餘夫何患兵少偃旗仆鼓寂若無氣嚴戢兵士敢譁者斬時令老弱登陴示怯乗懈突撃其衆可走夫何患城小背城而戰陣欲方欲踞欲密欲緩夫方而踞密而緩則士心固固則不懾背城而戰欲其不懾面城而戰陣欲直欲銳欲疎欲速夫直而銳踈而速則士心危危則致死面城而戰欲其致死夫能静而自觀者可以用人矣吾何為則怒吾何為則喜吾何為則勇吾何為則怯夫人豈異扵我天下之人孰不能自觀其一身是以知此理者塗之人皆可以将平居與人言一語不循故猶且𥈭而忌敵以形形我恬而不怪亦已固矣是故智者視敵有無故之形必謹察之勿動疑形二可疑於心則疑而為之謀心固得其實也可疑於目勿疑彼敵疑我也是故心疑以謀應目疑以静應彼誠欲有所為邪不使吾得之目矣
  觀九五曰觀我生君子无咎象曰觀我生觀民也說者謂觀我生而皆君子也則无咎觀我生觀民也者言觀我生𭅺所以觀民也洵謂能静而自觀者可以用人知此理者塗之人可以将其有見扵是乎夫無事時所以治吏民者即有事時所以治軍旅静而自觀吾何喜何怒何勇何怯而知人之無異於我扵是所欲與聚所惡勿施則所以厚生者在是矣所欲所惡惟其理不惟其欲而以行其與聚勿施之政則所以正徳者亦在是矣此無事時所以治吏民者也及其有事而以治軍旅觀吾之何以喜知人之不異吾所喜而不喜者不以加諸人則必與士卒同甘苦矣觀吾之何以怒知人之不異吾所怒而有以善用其怒則一乃心而百其勇矣觀吾之何以勇知人之不異吾所勇而以道義配血氣則人皆樂其死而恥獨生矣觀吾之何以怯知人之不異吾所怯而先為其不可敗則戰必勝而攻必取矣孔子曰爼豆之事則甞聞之矣軍旅之事未甞學也聖人豈以軍旅為不當學㢤未有學養子而后嫁者也殺人之事於何可學孔子不又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乎軍旅之學誠不出乎爼豆之間也如曰吾善為陳吾善為戰無論殺人盈野正王者之大罪人且必如戰國如五代然後人人習扵軍旅而有善為陳善為戰之人必若人而後可為将則承平數百年不見兵革必無良将也而豈其然㢤










  權書孫武篇
  求之而不窮者天下竒才也天下之士與之言兵而曰我不能者㡬人求之於言而不窮者㡬人言不窮矣求之於用而不窮者幾人嗚呼至扵用而不窮者吾未之見也孫武十三篇兵家舉以為師然以吾評之其言兵之雄乎今其書論竒權宻機出入神鬼自古以兵著書者罕所及以是而揣其為人必謂有應敵無窮之才不知武用兵乃不能必克與書所言逺甚呉王闔廬之入郢也武為将軍及秦椘交敗其兵越王入踐其國外禍内患一旦迭發呉王奔走自救不暇武殊無一謀以弭斯亂若按武之書以責武之失凡有三焉九地曰威加扵敵則交不得合而武使秦得聴包胥之言出兵救椘無忌呉之心斯不威之甚其失一也作戰曰久暴師則鈍兵挫銳屈力殫貨則諸侯乗其弊而起且武以九年冬伐椘至十年秋始還可謂久暴矣越人能無乗間入國乎其失二也又曰殺敵者怒也今武縦子胥伯嚭鞭平王屍復一夫之私忿以激怒敵此司馬戍子西子期所以必死讐呉也勾踐不頽舊塜而吴服田單譎燕掘墓而齊奮知謀與武逺矣武不逹此其失三也然始呉能以入郢乃因胥嚭唐蔡之怒及乗椘瓦之不仁武之功盖亦鮮耳夫以武自為書尚不能自用以取敗北况區區祖其故智餘論者而能将乎且呉起與武一體之人也皆著書言兵世稱之曰孫呉然而呉起之言兵也輕法制草略無所統紀不若武之書詞約而意盡天下之兵說皆歸其中然呉起始用扵魯破齊及入魏又能制秦兵入椘楚復霸而武之所為反如是書之不足信也固矣今夫外御一𨽻内治一妾是賤丈夫亦能夫豈必有一人而教之及夫御三軍之衆闔營而自固或且有亂然則是三軍之衆惑之也故善将者視三軍之衆與視一𨽻一妾無加焉故其心常若有餘夫以一人之心當三軍之衆而其中恢恢然猶有餘地此韓信之所以多多而益辦也故夫用兵豈有異術哉能勿視其衆而已矣
  言兵者祖太公六韜使太公果有書未有不見稱扵仲尼之徒者然則六韜固後人所託而太公本無書也隂符握竒不知誰氏所作或亦曰太公盖亦出孫呉之流歟古稱曺操用兵仿彿孫呉孫呉自古所重唐宋以来試武舉必以孫呉世俗遂謂用兵之道在聖人六經之外又疑孫呉之書人所共見必若子房所受扵圯上老人者乃發天地之秘作偽之徒又造為黄石素書以行扵世皆大謬妄可笑左傳曰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論語曰足食足兵兵大事也聖人寧有不著之於經者六經之言兵者多已莫備于易易扵同人於夬於萃於既未濟之屬皆言兵而専言之者師也至其微言之者莫若謙與豫謙之六五曰利用侵伐无不利上六曰利用行師征邑國豫曰利建侯行師盖必其在已也如山之䖏扵地中無絲毫侈大之念然後可以為天地裒多益寡舉兵以征不服其在天下也如雷之奮出於地雖震驚百里而百果草木仰受時雨之甘螟螣蟊賦倐焉掃迹而後其行師也不特殺人之中有禮焉且殺人之中有樂焉是以文王於豫曰利行師孔子於豫曰先王以作樂也若夫坤之六二坤之師也周公繋其爻曰直方大不習无不利夫直方而大則為将之道備矣師直為壯曲為老不使一毫之曲在已而後可以用三軍之命内志既直矣外體又必方不使一毫之邪僻在身而後有以服三軍之心夫然三軍之心為一心三軍之身為一身所至如時雨又若水之行地然入江併江入河併河可使天下無二水夫是之謂大誠其修之身者如此則雖倉卒之間有敵國外患俾之将百萬兵而曰閫以外将軍制之固不至扵改其常度而喪其匕鬯也而又何習焉故曰不習无不利也洵謂善将者視三軍之衆與視一𨽻一妾無加故其心常若有餘洵誠善状古良将之心者耶雖然不能直方大固不得強視百萬兵為一𨽻一妾也程子曰韓信多多益辦只為分數明夫所謂分數明亦不出乎直方大之義盖理必該數圓者理也方者数也竒而圎将帥所握以應無窮耦而方士卒所倚以明部位體必八而後方而其用則以六方之所由成由直而矩之者也是故古者陳必以八而唐太宗改為六非八非六則分數不能以明分數既明則衆不殊乎寡而小可極其大矣或曰管子之論兵也曰兵幸於權老子之論兵也曰以正治國以竒用兵孫子之論兵也曰兵者詭道司馬遷作齊世家謂周西伯與吕尚隂謀修徳以傾商政其事多兵權與竒計故後世之言兵及周之隂權皆宗太公為本謀今之所論無乃與古刺謬歟曰羣言淆亂衷諸聖諸說之不可與文王周公孔子較明矣况夫權者由經出者也竒者由正出者也無經何權無正何竒且凡所為權與竒者唯其萬變而不可推測卒至而不可預知故能權能竒者貴焉若可筆之扵書歴千百年而無改則非所謂權且竒者也将無趙括之父書乎此正蘇洵所以斥孫武之書為不可用者也若夫詭道隂權則戰國時非聖無法之語讀書多更事深則自知其無謂不足累筆費墨而與為辨矣













  權書六國篇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或曰六國互喪率賂秦耶曰不賂者以賂者喪盖失強援不能獨完故曰弊在賂秦也秦以攻取之外小則獲邑大則得城較秦之所得與戰勝而得者其實百倍諸侯之所亡與戰敗而亡者其實亦百倍則秦之所大欲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戰矣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斬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孫視之不甚惜舉以予人如棄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寝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至扵顛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言得之齊人未甞賂秦終繼五國遷滅何㢤與嬴而不助五國也五國既喪齊亦不免矣燕趙之君始有逺略能守其土義不賂秦是故燕雖小國而後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荆卿為計始速禍焉趙甞五戰扵秦二敗而三勝後秦撃趙者再李牧連却之洎牧以讒誅邯鄲為郡惜其用武而不終也且燕趙處秦革滅殆盡之際可謂智力孤危戰敗而亡誠不得已向使三國各愛其地齊人勿附扵秦刺客不行良将猶在則勝負之數存亡之理當與秦相較或未易量嗚呼以賂秦之地封天下之謀臣以事秦之心禮天下之竒才并力西嚮則吾怨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勢而為秦人積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趨於亡為國者無使為積威之所劫哉夫六國與秦皆諸侯其勢弱扵秦而猶有可以不賂而勝之之勢茍以天下之大下而従六國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國下矣宋仁宗增嵗幣於契丹當時皆謂契丹無厭之求奚其可従竭中國膏血不足以為賂矣扵是志士扼腕恥之洵作㡬策審敵篇極言當絶其使勿與嵗幣而權書内又作六國論以先發其端焉夫仁宗之所以為仁而非小賢之所能測者正在和契丹一事伯宗曰川澤納汙山藪蔵疾瑾瑜匿瑕國君含垢天之道也仁宗之不忍鬬其民有太王之遺風矣彼安知南渡偏安百數十年中原之民無一日之㤀宋者乃仁宗深仁厚澤之所留遺哉審敵篇不足録此論六國事則確切不移故存之












  衡論重逺篇
  武王不泄邇不㤀逺仁矣乎非仁也勢也天下之勢猶一身一身之中手足病扵外則腹心為之深思静慮扵内而求其所以療之之術腹心病於内則手足為之奔捍扵外而求其所以療之之物腹心手足之相救非待仁而後然吾故曰武王之不泄邇不㤀逺非仁也勢也勢如此其急而古之君獨武王然者何也人皆知一身之勢而武王知天下之勢也夫不知一身之勢者一身危而不知天下之勢者天下不危乎㢤秦之保闗中自以為子孫萬世帝王之業而陳勝呉廣乃椘人也由此觀之天下之勢逺近如一然以吾言之近之可憂未若逺之可憂之深也近之官吏賢邪民譽之歌之不賢邪譏之謗之譽歌譏謗者衆則必傳傳則必逹扵朝廷是官吏之賢否易知也一夫不獲其所訴之刺史刺史不問裹糧走京師緩不過旬月撾鼔叫號而有司不得不省矣是民有寃易訴也吏之賢否易知而民之寃易訴亂何従始邪逺方之民雖使盗跖為之郡守檮杌饕餮為之縣令郡縣之民羣嘲而聚罵者雖千百為軰朝廷不知也白日執人扵市誣以殺人雖其兄弟妻子聞之亦不過訴之刺史不幸而刺史又抑之則死且無告矣彼見郡守縣令據案執筆吏卒旁列箠械滿前駭然而喪膽矣則其謂京師天子所居者當復如何而又行數千里費且百萬富者尚或難之而貧者又何能乎故其民常多怨而易動吾故曰近之可憂未若逺之可憂之深也國家分十七路河朔陕右南廣川峡實為要區河朔陕右二敵之防而中國之所恃以安南廣川峡貨財之源而河朔陕右之所恃以全其勢之輕重如何㢤曩者北敵驕恣西寇誖叛河朔陕右尤所加䘏一郡守一縣令未甞不擇至扵南廣川峽則例以為逺官審官差除取具臨時竄謫量移往往而至凡朝廷稍所優異者不復官之南廣川峡而其人亦以南廣川峡之官為失職庸人無所歸故常聚扵此嗚呼知河朔陕右之可重而不知河朔陕右之所恃以全之地之不可輕是欲富其倉而蕪其田倉不可得而富也矧其地控制南夷氐蠻最為要害土之所産又極富夥明珠大貝紈錦布帛皆極精好陸負水載出境而其利百倍然而闗譏門征僦雇之費非百姓私力所能辦故貪官專其利而齊民受其病不招權不鬻獄者世俗遂指以為亷吏矣而招權鬻獄者又豈盡無嗚呼吏不能皆亷而廉者又止如此是斯民不得一日安也方今賦取日重科歛日煩罷弊之民不任官吏復有所規求扵其間矣淳化中李順竊發扵蜀州郡數十望風奔潰近者智髙亂廣南乗勝取九城如反掌國家設城池養士卒蓄器械儲米粟以為戰守備而凶豎一起若渉無人之地者吏不肖也今夫以一身任一方之責者莫若漕刑南廣川峡既為天下要區而其中之郡縣又有為南廣川峡之要區者其牧宰之賢否實一方所以安危幸而賢則已其戕民黷貨的然有罪可誅者漕刑固亦得以舉劾若夫庸陋選耎不才而無過者漕刑雖賢明其勢不得易置此猶𡚁車躄馬而求僕夫之善御也郡縣有敗事不以責漕刑則不可責之則彼必曰敗事者某所治某所者某人也吾将何所歸罪故莫若使漕刑自舉其人而任之他日有敗事則謂之曰爾謂此人堪此職也今不堪此職是爾欺我也責有所任罪無所逃然而擇之不得其人者盖寡矣其餘郡縣雖非一方之所以安危者亦當詔審官俾勿輕授贓吏冗流勿措其間則民雖在千里外無異於處畿甸中矣
  宋承唐弊以邉徼為遷謫之所朝士有罪者乃之官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濵莫非王臣而以其逺而莫之省憂逺方之百姓何辜同是赤子而獨無父母之愛也洵所論誠切中其弊矣然謂近之可憂不若逺之可憂之深則固不然歴代有興有亡秦則未甞興也其亡即兆扵其兼并天下之日而非不祀忽諸者也是故秦事不可以例後世椘雖三戸亡秦必椘天道也豈椘人剽悍之故㢤况此之所謂楚者乃江淮間非蠻粤之逺也自三代以来亡國者亂必自近始奚甞自山陬海澨蠶叢鬼區始哉未有政朙扵上民戴扵下而蠻夷能入而圗中原者也洵之語無乃欲明重逺之義而不頋其論之偏轉開後世務逺忽近之弊歟至謂武王視天下之勢如一身真善言聖人者然曰此勢也非仁也則固未識仁矣視天下之勢如一身正乃所以為仁而曰是非仁其将以煦煦為仁耶








  衡論廣士篇
  古之取士取扵盗賊取於夷狄古之人非以盗賊夷狄之事可為也以賢之所在而已矣夫賢之所在貴而貴取焉賤而賤取焉是以盗賊下人夷狄異類雖奴𨽻之所恥而往往登之朝廷坐之郡國而不以為怍而繩趨尺歩華言華服者往往反擯棄不用何則天下之能繩趨而尺歩華言而華服者衆也朝廷之政郡國之事非特如此而可治也彼雖不能繩趨而尺歩華言而華服然而其才果可用扵此則居此位可也古者天下之國大而多士大夫者不過曰齊與秦也而管夷吾相齊賢也而舉二盗焉穆公霸秦賢也而舉由余焉是其能果於是非而不牽扵衆人之議也未聞有以用盗賊夷狄而鄙之者也今有人非盗賊非夷狄而猶不獲用吾不知其何故也夫古之用人無擇扵勢布衣寒士而賢則用之公卿之子弟而賢則用之武夫健卒而賢則用之巫醫方技而賢則用之胥史賤吏而賢則用之今也布衣寒士持方尺之紙書聲病剽竊之文而至享萬鍾之禄卿大夫之子弟飽食扵家一出而驅髙車駕大馬以為民上武夫健卒有灑掃之力奔走之舊久乃領藩郡執兵柄巫醫方技一言之中大臣且舉以為吏若此者皆非賢也皆非功也是今之所以進之之塗多扵古也而胥史賤吏忽之而不録使老死於敲榜趨走而賢與功者不獲一施吾甚惑也不知胥吏之賢優而養之則儒生武士或所不若昔者漢有天下平津侯樂安侯軰皆號為儒宗而卒不能為漢立不世大功而其卓絶雋偉震耀四海者乃其賢人之出扵吏胥中者耳夫趙廣漢河間之郡吏也尹翁歸河東之獄吏也張敞太守之卒史也王尊涿郡之書佐也是皆雄雋明博出之可以為将而内之可以為相者也而皆出扵吏胥中者有以也夫吏胥之人少而習法律長而習獄訟老奸大豪畏憚懾伏吏之情状變化出入無不諳究因而官之則豪民猾吏之弊表裏毫末畢見扵外無所逃遁而又上之人擇之以才遇之以禮而其志復自知得自奮扵公卿故終不肯自棄扵惡以賈罪戾而敗其終身之利故當此時士君子皆優為之而其間自縦於大惡者大約亦不過㡬人而其尤賢者乃至成功如是今之吏胥則不然始而入之不擇也終而遇之以犬彘也長吏一怒不問罪否袒而笞之喜而接之乃反與交手為市其人常曰長吏待我以犬彘我何望而不為犬彘㢤是以平民不能自棄為犬彘之行不肯為吏矣况士君子而肯俛首為之乎然欲使之謹飭可用如兩漢亦不過擇之以才待之以禮恕其小過而棄絶其大惡之不可貰忍者而後察其賢有功而爵之禄之貴之勿棄之扵冗流之間則彼有冀扵功名自尊其身不敢匄奪而竒才絶智出矣夫人固有才智竒絶而不能為章句名數聲律之學者又有不幸而不為者茍一之以進士制䇿是使竒才純智有時而窮也使吏胥之人得出為長吏是使一介之才無所逃也進士制策網之於上此又網之扵下而曰天下有遺才者吾不信也
  漢去周未逺其士之秀良州牧辟命以為掾史他時三公六卿九牧胥扵是乎選吏既習扵民事故循績易奏吏與士同途故人不恥為吏唐宋以来以制舉取士求士扵文采聲華而士乃不習民事吏習民事而不得美仕吏日下士日尊判然两途而士之子恒為士降而為吏即為隳其家聲扵是吏益以無頼雖無賴然而在一邑則一邑之政由其手在一郡則一郡之政由其手在一部則一部之政由其手以無賴之人而政出其手則無所往而不為弊矣朝廷欲興一利吏即随所興者以滋百𡚁欲革此弊吏即随所革者以滋他弊自知罪大則縦火以去其籍使茫然莫知其顚末且也官有除降而吏則長子養孫官避本籍而吏則土著世守即年滿有制重役有禁而子弟親戚迭出不窮更名而不更人更人而不更其所守夫以他州外郡之人為来往無常之官官一而吏百又皆文采聲華不習民事之官以之駕馭百十為羣熟悉風土諳練事故作奸犯科無頼之吏扵此而能奏循績焉固較漢世難什伯也沿習既久如久病之人轉以病為命一旦悉去此軰則百司茫然一歩不可行勢不能以終日嗟乎欲天下之治不改弦更張使吏有士君子之行而欲民生䝉福教化淳美者猶欲其入而閉之門也洵為廣士論欲使吏與士同升扵朝固是切要之言雖然未易易也必先去其大惡之不可貰忍者而為之功名之途使得與士齒優柔漸漬潛移黙奪之漸使士之秀良者不恥為吏而士之習於吏者得自奮扵公卿然後可與道古盖非百年不能矣若舉洵之言一旦驟施之令無頼吏得居士夫間正所為吏道雜而多端害政之尤甚者也
  洵為權書十篇衡論十篇㡬策二篇歐陽修上之仁宗皇帝乃召試洵洵不就權書言兵也衡論者言有權必有衡所以用此權者也㡬策則欲上之審㡬而更化㡬審而後可用此權與衡也其意大概如此權書十篇類兵家常言或逆料古人横斷其是非而非其實衡論十篇大要欲人主用機智明刑法其言流扵申商兵制田制尤紛擾㡬䇿二篇一曰審勢勸人主以用威一曰審敵欲絶契丹而修戰備今擇其大醇者餘並不録甞考宋仁宗之為君恭儉慈𠅤出扵天性其仁民容物之心實漢唐宋諸帝中之首出者既與遼為與國唯欲睦鄰以息兵甞服通天犀帶左右譝之謂此帶無雙即觧不服左右請其故曰留以遺北主盖其心茍可以弭兵者無不為未甞頃刻不在念也當時百姓受其休養生息之恩如天廣大而不識不知一時才俊之士不逹其深心莫測其分量轉以漢景之綜核名實漢武之耀兵黷武期其奮發慕效茍欲以張國威而不知君天下之道固在此不在彼也言者亦不止蘇洵而仁宗並勿聴亦終不以自明迨後神宗相王安石君臣一心薄仁宗之所為為不足為行新法開邉釁扵是百姓流離干戈不息而當日之議仁宗者至此未有不追思仁宗者矣事勢既已潰敗國歩因之日促而元祐諸賢首被其禍延至崇宣之間淪胥以鋪無一免矣嗟夫策國是良非易易毋為坐井以觀天而曰天小也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五目録
  眉山蘇洵文二
  雜著 書 序 論
  名二子說
  送石昌言使北引
  上富丞相書
  上歐陽内翰第一書
  上歐陽内翰第四書
  上韓舎人書
  蘇氏族譜
  春秋論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五
  眉山蘇洵文二
  名二子說
  輪輻盖軫皆有職乎車而軾獨若無所為者雖然去軾則吾未見其為完車也軾乎吾懼汝之不外飾也天下之車莫不由轍而言車之功者轍不與焉雖然車仆馬斃而患亦不及轍是轍者善處乎禍福之間也轍乎吾知免矣
  唐順之曰此老泉所以逆探两公之終身也卒也長公再以斥廢僅而能免而少公終得以遺老自解脫攸攸卒嵗是亦竒矣




  送石昌言使北引
  昌言舉進士時吾始數嵗未學也憶與羣兒戱先府君側昌言従旁取棗栗啖我家居相近又以親戚故甚狎昌言舉進士日有名吾後漸長亦稍知讀書學句讀屬對聲律未成而廢昌言聞吾廢學雖不言察其意甚恨後十餘年昌言及第第四人守官四方不相聞吾以壮大乃能感悔摧折復學又數年㳺京師見昌言長安相與勞苦如平生歡出文十數首昌言甚喜稱善吾晚學無師雖日為文中甚自慚及聞昌言說乃頗自喜今十餘年又来京師而昌言官兩制乃為天子出使萬里外強悍不屈之契丹建大斾從騎數百送車千乗出都門意氣慨然自思為兒時見昌言先府君旁安知其至此富貴不足怪吾扵昌言獨有感也丈夫生不為将得為使折衝口舌之間足矣往年彭任從富公使還為我言既出境宿驛亭聞介馬數萬騎馳過劍槊相摩終夜有聲從者怛然失色及明視道上馬迹尚心掉不自禁凡遼所以夸耀中國者多此類中國之人不測也故或至扵震懼而失辭以為契丹笑嗚呼何其不思之甚也昔者奉春君使冒頓壯士健馬皆匿不見是以有平城之役今之匃奴吾知其無能為也孟子曰說大人則藐之况扵敵人請以為贈
  觀洵上皇帝書第八段言使契丹者當日情事可見末幅數語所以惎昌言者至矣
  蘇軾䟦云右嘉祐元年九月十九日先君送石昌言北使文一首其字則軾年二十一時所書與昌言本也今蓄於陳履常氏昌言名揚休善為詩有名當時終扵知制詰彭任字有道亦蜀人従富彦國使虜還得靈河縣主簿以死石守道甞稱之曰有道長七尺而膽過其身一日坐酒肆與其徒飲且酣聞彦國當使不測之虜憤憤推酒床拳皮裂遂自請行盖欲以死扞彦國者也其為人大畧如此然亦任俠好殺云

  上富丞相書
  相公閣下往年天子震怒出逐宰相選用舊臣堪付屬以天下者使在相府與天下更始而閣下之位實在第三方是之時天下咸喜相慶以為閣下惟不為宰相也故黙黙在此方今困而後起起而復為宰相而又值乎此時也不為而何為且吾君之意待之如此其厚也不為而何以副吾望故咸曰後有下令而異扵他日者必吾富公也朝夕而待之跂首而望之望望然而不獲見也戚戚然而疑嗚呼其弗獲聞也必其逺也進而及扵京師亦無聞焉不敢以疑猶曰天下之人如此其衆也數十年之間如此其變也皆曰賢人焉或曰彼其中則有說也而天下之人則未始見也然而不能無憂盖古之君子愛其人也則憂其無成且甞聞之古之君子相是君也與是人也皆立扵朝則使吾皆知其為人皆善者也而後無憂且一人之身而欲擅天下之事雖見信扵當世而同列之人一言而疑之則事不可以成今夫政出於他人而不懼事不出於已而不忌是二者惟善人為能然猶欲得其心焉若夫衆人政出扵他人而懼其害已事不出扵已而忌其成功是以有不平之心生夫或居於吾前或立扵吾後而皆有不平之心焉則身危故君子之出處於其間也不使之不平扵我也周公立扵明堂以聴天下而召公惑何者天下固惑乎大者也召公猶未能信乎吾之此心也周公定天下誅管蔡告召公以其志以安其身以及扵成王故凡安其身者以安乎周也召公之扵周公管蔡之於周公是二者亦皆有不平之心焉以為周之天下公将遂取之也周公誅其不平而不可告語者告其可以告語者而和其不平之心然則非其必不可以告語者則君子未始不欲和其心天下之人從士而至扵卿大夫宰相集處其上欲有所為何慮而不成不能忍其區區之小忿以成其不平之釁則害其大事是以君子忍其小忿以容其小過而杜其不平之心然後當大事而聽命焉且吾之小忿不足以易吾之大事也故寧小容焉使無芥蔕扵其間古之君子與賢者並居而同樂故其責之也詳不幸而與不肖者偶不圗其大而治其細則闊逺扵事情而無益扵當世故天下無事而後可與爭此不然則否昔者諸吕用事陳平憂懼計無所出陸賈入見說之使交歡周勃陳平用其䇿卒得絳侯北軍之助以滅諸吕夫絳侯木強之人也非陳平致之而誰也故賢人者致其不賢者非夫不賢者之能致賢者也曩者陛下即位之初寇萊公為相惟其側有小人不能誅又不能與之無忿故終以斥去及范文正公在相府又欲以嵗月盡治天下事失扵急與不忍小忿故羣小人亦急逐之一去遂不復用以歿其身伏惟閣下以不世出之才立扵天子之下百官之上此其深謀逺慮必有所處而天下之人猶未獲見洵西蜀之人也竊有志扵今世𩓑一見扵堂上伏惟閣下深思之無忽
  韓范富諸賢在朝宵小羣目為黨實則各持所見而不相下觀歐陽修論杜衍范仲淹等罷政事状可見也君子謀國雖當渙其羣以絶類上之私亦當得朋以收羣䇿之力元祐諸賢率多不肯下人他日洛蜀各樹旗幟以壎箎之雅而有參商之形不待憸壬搆扇早已自相攻訐也盖當日風尚如此自韓范富諸公已兆其端矣洵之言往往如蓍蔡不止辨姦一論也










  上歐陽内翰第一書
  内翰執事洵布衣窮居甞竊有歎以為天下之人不能皆賢不能皆不肖故賢人君子之處於世合必離離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扵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為樞宻副使執事與余公蔡公為諌官尹公馳騁上下用力扵兵革之地方是之時天下之人毛髮絲粟之才紛紛然而起合而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魯無用之身不足以自奮扵其間退而養其心幸其道之将成而可以復見扵當世之賢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執事與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勢奔走扵小官洵時在京師親見其事忽忽仰天歎息以為斯人之去而道雖成不復足以為榮也既復自思念往者衆君子之進扵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間之今之世無復有善人也則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憂焉姑飬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傷退而處十年雖未敢自謂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胷中若與曩者異而余公適亦有成功於南方執事與蔡公復相繼登扵朝富公復自外入為宰相其勢将復合為一喜且自賀以為道既已粗成而果将有以發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嚮之所慕望愛恱之而不得見之者盖有六人今将往見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則又為之澘然出涕以悲嗚呼二人者不可復見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猶有四人也則又以自觧思其止扵四人也則又汲汲欲一識其靣以發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為天子之宰相逺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扵其前余公蔡公逺者又在萬里外獨執事在朝廷間而其位差不甚貴可以叫呼扳援而聞之以言而飢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扵執事之庭夫以慕望愛恱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見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則四人之中非其勢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執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竊自以為洵之知之特深愈扵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語約而意盡不為巉刻斬絶之言而其鋒不可犯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魚黿蛟龍萬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自見其淵然之光蒼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廹視執事之文紆餘委備往復百折而條逹踈暢無所間斷氣盡語極急言竭論而容與閒易無艱難勞苦之態此三者皆斷然自為一家之文也惟李翺之文其味黯然而長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讓有執事之態陸贄之文遣言措意切近的當有執事之實而執事之才又自有過人者盖執事之文非孟子韓子之文而歐陽子之文也夫樂道人之善而不為諂者以其人誠足以當之也彼不知者則以為譽人以求其恱已也夫譽人以求其恱已洵亦不為也而其所以道執事光明盛大之徳而不自知止者亦欲執事之知其知我也雖然執事之名滿扵天下雖不見其文而固已知有歐陽子矣而洵也不幸堕在草野泥塗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而欲徒手奉咫尺之書自託於執事将使執事何從而知之何從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學生二十五嵗始知讀書從士君子逰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厲行以古人自期而視與已同列者皆不勝已則遂以為可矣其後困益甚然後取古人之文而讀之始覺其出言用意與已大别時復内頋自思其才則又似夫不遂止於是而已者由是盡燒曩時所為文數百篇取論語孟子韓子及其他聖人賢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終日以讀之者七八年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觀扵其外而駭然以驚及其久也讀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當然者然猶未敢自出其言也時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試出而書之已而再三讀之渾渾乎覺其来之易矣然猶未敢以為是也近所為洪範論史論凡七篇執事觀其如何嘻區區而自言不知者又将以為自譽以求人之知已也惟執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其論韓歐李陸文字不爽銖両交必如洵之與修乃可面譽而不為諂自述所得而不為誇
  茅坤曰此書凡三段一段歴叙諸君子之離合見已慕望之切二段稱歐陽公之文見已知公之深三段自叙平生經歴欲歐陽公之知之也而情事婉曲周折何等意氣何等風神











  上歐陽内翰第四書
  洵啓夏熱伏惟提舉内翰尊𠉀萬福嚮為京兆尹天下謂公當由此得政其後聞有此授或以為拂世戾俗過在扵不肯鹵莽然此豈足為公損益哉洵久不奉書非敢有懈以為用公之奏而得召恐有私謝之嫌今者洵既不行而朝廷又欲必致之恐聽者不察以為匹夫而要君命茍以為髙而求名亦且得罪扵門下是故略陳其一二以曉左右聞之孟軻曰仕不為貧而有時乎為貧洵之所為欲仕者為貧乎實未至於飢寒而不擇以為行道乎道固不在我且朝廷将何以待之今人之所謂富貴髙顯而近扵君可以行道者莫若两制然猶以為不得為宰相有所牽制扵其上而不得行其志為宰相者又以為時不可為而我将有所待若洵又可以行道責之耶始公進其文自丙申之秋至戊戌之冬凡七百餘日而得召朝廷之事其莭目期限如此之繁且久也使洵今日治行數月而至京師旅食扵都市以待命而數月間得試扵所謂舎人院者然後使諸公専考其文亦一二年幸而以為不謬可以及等而奏之從中下相府相與擬議又須年載間而后可以庶㡬有望於一官如此洵固以老而不能為矣人皆曰求仕将以行道若此者果足以行道乎既不足以行道而又不互扵為貧是二者皆無名焉是故其来遲遲而未甚樂也王命且再下洵若固辭必将以為沽名而有所希望今嵗之秋軾轍已服闋亦不可不與之俱東恐内翰怪其久而不來是以略陳其意拜見尚逺惟千萬為國自重宋政迂緩廢弛觀此可見君相之責惟在用人今召試一布衣而可五六年猶不得决亦異乎為天下得人之義矣




  上韓舎人書
  舎人執事方今天下雖號無事而政化未清獄訟未衰息賦斂日重府庫空竭而大者又有二國之不臣天子震怒大臣憂恐自两制以上宜皆苦心焦思日夜思念求所以解吾君之憂者洵自惟閒人於國家無絲毫之責得以優㳺終嵗詠歌先王之道以自樂時或作為文章亦不求人知以為天下方事事而王公大人豈暇見我㢤是以踰年在京師而其平生所願見如君侯者未甞一至其門有来告洵以所欲見之之意洵不敢不見然不知君侯見之而何也天子求治如此之急君侯為两制大臣豈欲見一閒布衣與之論閒事邪此洵所以不敢遽見也自閒居十年人事荒廢漸不喜承迎将逢拜伏拳跽王公大人茍能無以此求之使得從容坐隅時出其所學或亦有足觀者今君侯辱先求之此其必有所異乎世俗者矣孟子曰段干木踰垣而避之泄栁閉門而不納是皆已甚廹斯可以見矣嗚呼吾豈斯人之徒歟欲見我而見之不欲見而徐去之何傷况如君侯平生所願見者又何辭焉不宣洵再拜
  洵雖有戰國說士習氣然較之韓愈應科目時與人書代張籍與李浙東書等篇頋有别矣此文固亦士習卑靡之藥石也











  蘇氏族譜
  蘇氏之譜譜蘇氏之族也蘇氏出自髙陽而蔓延扵天下唐神龍初長史味道刺眉州卒扵官一子留於眉眉之有蘇氏自是始而譜不及焉者親盡也親盡則曷為不及譜為親作也凡子得書而孫不得書何也以著代也自吾之父以及吾之髙祖仕不仕娶某氏享年㡬某日卒皆書而他不書何也詳吾之所自出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髙祖皆曰諱某而他則遂名之何也尊吾之所自出也譜為蘇氏作而獨吾之所自出得詳與尊何也譜吾作也嗚呼觀吾之譜者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情見乎親親見於服服始扵衰而至於緦麻而至扵無服無服則親盡親盡則情盡情盡則喜不慶憂不弔喜不慶憂不弔則塗人也吾之所以相視如塗人者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之身也悲夫一人之身分而至扵塗人此吾譜之所以作也其意曰分而至扵塗人者勢也勢吾無如之何也已幸其未至扵塗人也使之無至扵忽忘焉可也嗚呼觀吾之譜者孝弟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系之以詩曰
  吾父之子今為吾兄吾疾在身兄呻不寧數世之後不知何人彼死而生不為戚欣兄弟之親如足於手其能㡬何彼不相能彼獨何心
  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直上是天地旁推之則民也物也直上是祖妣旁推之則宗也族也直上是父母旁推之則兄也弟也由父母等而上之以至天地由天地順而下之以至父母皆一氣之分而一理之合也豎窮三際不得謂此身非父母非祖宗非天地之身則少明扵理之人與之言無不諾者及其横亘十方謂此身即兄弟即宗族即民物之身則不特私意為之障幷理見亦将為之障矣由此一障則始於兄弟之不相能而終之及扵民物又始扵民物之不相闗而極之至扵兄弟故兄弟相猶而父母之心傷矣宗族相背而祖宗之心傷矣民物相害而天地之心傷矣父母祖宗天地之心俱於我不相似則我之身雖塊然血氣乎生理絶矣由有血氣而有此身此血氣者父母祖宗天地之心之所滙而成者也而既有血氣即有血氣之我出焉據是血氣而私之是故有弟而兄啼與愛親敬長之良知良能同發扵孩提而不可觧以賊夫性命茍不廓徹無餘合民物為一大身而謂能孝扵親者未之有也茍不能孝扵親而謂能仁民能愛物者亦未之有也讀洵族譜文而有得焉可與讀張子西銘讀張子西銘而有得焉可與言性與天道







  春秋論
  賞罰者天下之公也是非者一人之私也位之所在則聖人以其權為天下之公而天下以懲以勸道之所在則聖人以其權為一人之私而天下以榮以辱周之衰也位不在夫子而道在焉夫子以其權是非天下可也而春秋賞人之功赦人之罪去人之族絶人之國貶人之爵諸侯而或書其名大夫而㦯書其字不惟其法惟其意不徒曰此是此非而賞罰加焉則夫子固曰我可以賞罰人矣賞罰人者天子諸侯事也夫子病天下之諸侯大夫僣天子諸侯之事而作春秋而已則為之其何以責天下位公也道私也私不勝公則道不勝位位之權得以賞罰而道之權不過扵是非道在我矣而不得為有位者之事則天下皆曰位之不可僣也如此不然天下其誰不曰道在我則是道者位之賊也曰夫子豈誠賞罰之邪徒曰賞罰之耳庸何傷曰我非君也非吏也執塗之人而告之曰某為善某為惡可也繼之曰某為善吾賞之某為惡吾罰之則人有不笑我者乎夫子之賞罰何以異此然則何足以為夫子何足以為春秋曰夫子之作春秋也非曰孔氏之書也又非曰我作之也賞罰之權不以自與也曰此魯之書也魯作之也有善而賞之曰魯賞之也有惡而罰之曰魯罰之也何以知之曰夫子繋易謂之繋辭言孝謂之孝經皆自名之則夫子私之也而春秋者魯之所以名史而夫子託焉則夫子公之也公之以魯史之名則賞罰之權固在魯矣春秋之賞罰自魯而及扵天下天子之權也魯之賞罰不出境而以天子之權與之何也曰天子之權在周夫子不得已而以與魯也武王之崩也天子之位當在成王而成王幼周公以為天下不可以無賞罰故不得已而攝天子之位以賞罰天下以存周室周之東遷也天子之權當在平王而平王昏故夫子亦曰天下不可以無賞罰而魯周公之國也居魯之地者宜如周公不得已而假天子之權以賞罰天下以尊周室故以天子之權與之也然則假天子之權宜如何曰如齊桓晉文可也夫子欲魯如齊桓晉文而不遂以天子之權與齊晉者何也齊桓晉文陽為尊周而實欲富強其國故夫子與其事而不與其心周公心存王室雖其子孫不能繼而夫子思周公而許其假天子之權以賞罰天下其意曰有周公之心而後可以行桓文之事此其所以不與齊晉而與魯也夫子亦知魯君之才不足以行周公之事矣頋其心以為今之天下無周公故至此是故以天子之權與其子孫所以見思周公之意也吾觀春秋之法皆周公之法而又詳内而略外此其意欲魯法周公之所為且先自治而後治人也明矣夫子歎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而田常弑其君則沐浴而請討然則天子之權夫子固明以與魯也子貢之徒不逹夫子之意續經而書孔丘卒夫子既告老矣大夫告老而卒不書而夫子獨書夫子作春秋以公天下而豈私一孔丘㢤嗚呼夫子以為魯國之書而子貢之徒以為孔氏之書也歟遷固之史有是非而無賞罰彼亦史臣之體宜爾也後之效夫子作春秋者吾惑焉春秋有天子之權天下有君則春秋不當作天下無君則天下之權吾不知其誰與天下之人烏有如周公之後之可與者與之而不得其人則亂不與人而自與則僣不與人不自與而無所與則散嗚呼後之春秋亂邪僣邪散邪
  洵為六經論謂聖人制禮所以強人棄逸而即勞以尊其君父兄皆聖人之微權也恐告語之有所不及乃為樂以隂驅而潛率之又恐其久而易廢也乃為易以尊其道使天下探之茫茫索之𡨋㝠視聖人如鬼神之幽而不可測又恐人之嗜欲好之有甚扵生而憤憾怨怒有不頋其死者而禮之權窮乃為詩以通人情謂好色而不滛怨其君父而不怒則亦聖人之所許所以全天下之中人也其扵詩易禮樂所見如此噫亦淺矣彼其視聖人之經無往不用其權者然則非六經乃六權也邪其論書也謂聖人因風俗之變而用其權聖人之權用於當世而風俗之變益甚武王周公遂變而不復反益為謬論惟此論春秋篇特不詭扵道故録之
  吕祖謙曰此篇湏看首尾相應枝葉相生如引繩貫珠大抵一莭未盡又生一莭别人意多則雜惟此篇意多而不雜
  謝枋得曰此文有法度有氣力有精神有光燄謹嚴而華藻者也精熟孟子方有此文章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五
<集部,總集類,御選唐宋文醇>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六目録
  眉山蘇洵文三
  論 記
  洪範論序
  洪範上
  洪範中
  洪範下
  洪範後序
  嚳妃論
  明論
  辨姦
  蘇氏族譜亭記
  張益州畫像記
  木假山記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六
  眉山蘇洵文三
  洪範論
  洪範論敘
  洪範其不可行歟何說者之多而行者之寡也曰諸儒使然也譬諸律令其始作者非不欲人之難犯而易避矣及吏胥舞之則千機百穽吁可畏也夫洪範亦猶是耳吾病其然因作三論大抵斥末而歸本褒經而擊傳剗磨瑕垢以見聖秘復列二圖一以指其謬一以形吾意噫人吾知乎不吾知其謂吾求異夫先儒而以為新竒也
  洪範上
  洪範之原出於天而畀之禹禹傳之箕子箕子死後世有孔安國為之注劉向父子為之傳孔穎達為之疏是一聖五賢之心未始不欲人君審其法從其道矣禹與箕子之言經也幽微宏深不可以俄而曉者經之常也然而所審當得其統所從當得其端是故宜責孔劉輩今求之於其所謂注與傳與疏者而不獲故明其統舉其端而欲人君審從之易也夫致至治總乎大法樹大法本乎五行理五行資乎五事正五事賴乎皇極五行含羅九疇者也五事檢御五行者也皇極裁節五事者也儻綜於身驗於氣則終始常道之次靡有不順焉然則含羅者其統也裁節者其端也執其端而御其統古之聖人正如是耳今夫皇極之建也貌必恭恭作肅言必從從作乂視必明明作哲聽必聰聰作謀思必睿睿作聖如此則五行得其性雨暘燠寒風皆時而五福應矣若夫皇極之不建也貌不恭厥咎狂言不從厥咎僭視不明厥咎豫聽不聰厥咎急思不睿厥咎䝉如此則五行失其性雨暘燠寒風皆常而六極應矣噫曰得曰時曰福人君孰不欲趨之曰失曰常曰極人君孰不欲逃之然而罕能者諸儒之過也夫禹之疇分之則幾五cq=600十矣諸儒不求所謂統與端者顧為之傳則嚮之五十又將百焉人之心一固不能兼百難之而不行也欲行之莫若歸之易百歸之五十五十歸之九九歸之三三五行也五事也皇極也而又以皇極裁節五事五事得而五行從是三卒歸之一也然則所守不亦約而易乎所守約而易則人君孰欲棄得取失棄時取常棄福取極哉以一治三以三治九以九治五十以五十治百天意也禹意也箕子意也
  洪範中
  或曰古人言洪範莫深於歆向之傳吾嘗學而得之矣今觀子之論子其未之學耶何遽反之也子之論曰皇極裁節五事其建不建為五事之得失傳則擬五事而言之其咎其罰其極與五事比非所以裁節五事也子又曰皇極建則五福應皇極不建則六極應傳則條福極而配之貌與言與視與聽與思與皇極又非皇極兼獲福極也然則劉之傳子之論孰得乎曰爾以箕子之知洪範與歆向之知孰愈必曰箕子之知愈也則吾從之彼歆向拂箕子意矣吾復何取哉雖然彼豈不知求從箕子乎求之過深而惑之愈甚矣歆向之惑始於福極分應五事遂强為之說故其失寖廣而有五焉今其傳以極之惡福之攸好徳歸諸貌極之憂福之康寧歸諸言極之疾福之壽歸諸視極之貧福之富歸諸聽極之凶短折福之考終命歸諸思所謂福止此而已所謂極則未盡其弱焉遂曲引皇極以足之皇極非五事匹其不建之咎止一極之弱哉其失一也且逆而極順而福傳之例也至皇之不極則其極既弱矣吾不識皇之極則天將以何福應之哉若曰五福皆應則皇之不極惡憂疾貧凶短折曷不偕應哉此乃自廢其例其失二也箕子謂咎曰狂僭豫急蒙而已罰曰雨暘燠寒風而已今傳又增咎以眊增罰以隂此其揠聖人之言以就固謬况眊與蒙無異而雨可兼陰而別名之得乎其失三也經之首五行而次五事者徒以五行天而五事人人不可以先天耳然五行之逆順必視五事之得失使吾為傳必以五事先五行借如傳貌之不恭是謂不肅厥咎狂則木不曲直厥罰常雨其餘亦如之察劉之心非不欲爾葢五行盡於思無以周皇極茍如庶驗增之則雖惷亦怪駭矣故離五行五事而為解以蔽其釁其失四也傳之於木其說以為貌矣及火土金水則思言視聽殊不及焉自相駁亂其失五也夫九疇之於五行可以條而入者惟二箕子陳之葢有深㫖矣五事一也庶驗二也驗之肅乂哲謀聖一出於五事事之貌言視聽思一出於五行此理之自然可不條而入之乎其他八政五紀三徳稽疑福極其大歸雖無越於五行五事非可條而入之者也條而入之非理之自然故其傳必鉤牽扳援文致而強附之然後可以僅知此福此極之所以應此事者立言如此其亦勞矣且傳於福極既爾則於八政五紀三徳稽疑亦當爾而今又不爾何也經曰五皇極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此言皇極建而五福備使經云皇極之不建則必以六極易五福矣焉在其條而入之乎且皇極九疇之尤貴者故聖人位之於中以貫上下譬若庶驗然曰雨曰暘曰燠曰寒曰風曰時時於雨暘燠寒風各冠其上耳又可列之以為一驗乎若是則劉之傳惑且強明矣噫傳之法二劉倡之班固志之後之史志五行者孰不師而效之世之讀者又孰不從而然之是以膠為一論莫有考正吾得無言哉








<集部,總集類,御選唐宋文醇,卷三十六>


  洪範下
  吾既剔去傳疵以粹經猶有秘處而先儒不白其意或解失其㫖者非一今辨正以申之經曰鯀陻洪水汨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夫五行一疇耳一汨而九不畀葢五行綱九疇綱壞而目廢也然則五行之汨非五事之失乎五事之失非皇極之不建乎葢箕子微見其統與端矣經之次第五行也以生數至於五事也求之五行則相尅何也從五常斯與相尅合矣先民之論五行也水性智而事聽火性禮而事視木性仁而事貌金性義而事言土性信而事思及其論五常也以為徳莫大於仁仁或失於弱故以義斷之義或失於剛故以禮節之禮或失於拘故以智通之智或失於詐故以信正之此五常次第所以然也五事從之所以亦然也三八政曰食曰貨曰祀曰賔曰師五者不以官名之鄭康成以食為稷以貨為司貨賄以賔為大行人是三百六十官箕子於九疇中區區焉錯舉其八耳孔穎達則曰司貨賄大行人皆事主非復民政夫事雖非民亦未害為政孔之失滋甚焉吾以為不然箕子言國家之政無越是八者周公制禮酌而用之故建六官以主八政食與貨則天官祀與賔則春官師則夏官司空則冬官司徙則地官司寇則秋官此得其正矣七稽疑擇建立卜筮人孔安國謂知卜筮人而立之夫知卜筮人天下不為鮮矣孜孜然以擇此為事則委𤨏不亦甚乎吾意卜筮至神人所諒而從者導之善人必諒而從之蜀莊是矣導之惡人亦諒而從之丘子明是也聖人懼後人輕其職使有如丘子明輩故曰擇建立卜筮人謂擇賢也不然司空司徙司寇其擇之又當甚於此云者彼天子之卿不若卜筮之官為後世所輕雖婦人孺子知其不可不擇故也嗚呼聖人之言枝分𣲖別不得其源紛莫可曉譬之日月五星十二次二十八宿使昧者觀之固憒憒如也不知晷度躔次的不可紊差之渺忽寒暑乖逆吾故於洪範明其統舉其端削劉之惑繩孔之失使經意炳然如從璣衡中窺天文矣
  洪範後序
  吾論洪範以五福六極系皇極之建與不建而且不與二劉之增眊與陰或者猶以劉向夏侯勝之說為惑劉向之言皇極之建總為五福皇極之不建不能主五事下與五事齒而均獲一極猶平王之詩降而為國風夏侯勝之言曰天久陰不雨臣下將有謀上者己而果然以劉向之說則皇極之不建不可系以六極以夏侯勝之說則眊與隂不可廢是皆不然夫福極之於五事非若庶驗也陰陽而推之律厯而求之人事而揆之庶驗之通於五事可指而言也且聖人之所可知也今指人而謂之曰爾為某事明日必有某福爾為某事明日必有某極是巫覡卜相之事也而聖人何由知之故吾以為皇極之建五事皆得而五福皆應不曰應某事者必某福也皇極不建五事皆失而六極皆應不曰應某事者必某極也五事之間得與失參焉則亦不曰必某福必某極應也亦曰福與極參焉耳今劉以為皇極建而為五事主故加之五福及其不建也不加之以六極而以平王之詩為說其意以為不建則不能為五事主故不加之六極以為貶也今有人有九命之爵及有罪而曰削其爵使至一命以貶之曰貶可也此猶平王之詩降而為國風曰降可也若夫有罪人當具五刑而曰是人也罪大不當加之以五刑姑以墨辟論以重其責是得為重其責耶今欲重不建之罪不曰六極皆應而曰獨弱之極應乃引平王之詩以為說平王之詩固不然也且彼聖人者豈以天下之福與極止於五與六而已哉葢亦舉其大槩耳夫天地之間非人力所為而可以為驗者多矣聖人取其尤大而可以有所兼者五而使其餘者可以遂見焉今也力分其一端以為二而必曰隂為隂雨為雨且經之庶驗有曰暘矣而豈獨遺隂哉葢隂之極盛於雨而聖人舉其極者言也吾觀二劉之傳金不從革與傳常雨也乃言雷電雨雪皆在而獨於此別雨與隂何也然則夏侯勝之言何以必應曰事固有幸而中者公孫臣以漢為土徳而黄龍當現黄龍則見矣而漢乃火徳也可以一黄龍而必謂漢為土徳耶必不可也其所謂眊者蒙矣胡復多言哉
  洵於洪範破漢儒牽强傅㑹之失開千古之㝠䝉信有功矣然按漢書五行志曰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隂陽為儒者宗宣元之後劉向治穀梁春秋數其旤福傅以洪範與仲舒錯至向子歆治左氏傳其春秋意亦己乖矣言五行傳又頗不同是以㩜仲舒別向歆傅載眭孟夏侯勝京房谷永李尋之徒所陳行事訖於王莽舉十二世以傅春秋然則向歆之學雖多謬舛非其所創也微言絶大義乖漢儒收亡拾燼補苴罅漏其失雖多要其存什一於千百使後學有所措其心思者未可數罪而忘勲也且其意所以明天人之際影應響答如此其可畏以儆戒萬世之君臣又何過哉特其鉤牽扳援文致强傅後生怪其迂輙心輕之甚至疑經此其所短耳洵雖辭而闢之又為圖以明之然猶未暢厥㫖真徳秀因之有悟而為之訓而後條理分明㫖趣昭著千古讀洪範者宜所取宗也本朝李光地述其說義加粹焉蓋嘗考之九疇自一至九者數之定序也而分九而三之則上中下各得三焉上焉者天之象也中焉者身之象也下焉者民之象也一四七上也二五八中也三六九下也一五行天之體也故其文不曰用四五紀所以推天之度以敬授人時者也七稽疑所以求天之心以奉若天道者也疇之云者類也一四七所以為類也二五事修身之要也五皇極身之五事修之止於至善也八庶徵天以雨暘燠寒風為身而人身之貌言視聽思與相應焉極之建不建於是乎徵故念之也此二五八所以為類也三八政食為民天六官皆以明農所以厚民生也六三徳既富必教因其風土而損益之以協於大中所以正民徳也九五福觀民之被福歟被極歟所以考其治道之成否也此三六九之所以為類也漢儒紊其序而以福極為災祥强六極以配五行故其說支離蔓衍而難信洵闢之當矣又嘗考之天數五地數五天地之數皆五也則人數必五矣三五十五洛書之數自上而下分而為三皆十五也自左而右分而為三亦皆十五也若自其類而言之天事簡而民事煩一四七則十五不足於三三六九則十五有餘者三若二五八則適如十五之數此又以徵二五八之言人身也若夫皇極居中而數正五豈非天與民之事皆本於皇躬歟其天地民物之心歟孔子不云乎民以君為心君以民為體又曰人者天地之心也為人君者讀洪範能不慄慄危懼哉



  嚳妃論
  史記載帝嚳元妃曰姜原次妃曰簡狄簡狄行浴見燕墮其卵取吞之因生契為商始祖姜原出野見巨人跡忻然踐之因生稷為周始祖其祖商周信矣其妃之所以生者神竒妖濫不亦甚乎商周有天下七八百年是其享天之祿以能久有社稷而其祖宗何如此之不祥也使聖人而有異於衆庶也吾以為天地必將搆陰陽之和積元氣之英以生之又焉用此二不祥之物哉燕墮卵於前取而吞之簡狄其喪心乎巨人之跡隠然在地走而避之且不暇忻然踐之何姜原之不自愛也又謂行浴出野而遇之是以簡狄姜原為淫泆無法度之甚者帝嚳之妃稷契之母不如是也雖然史遷之意必以詩有天命𤣥鳥降而生商厥初生民時維姜原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無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維后稷而言之吁此又遷求詩之過也毛公之傳詩也以𩾐鳥降為祀郊禖之候履帝武為從高辛之行及鄭之箋而後有吞踐之事當毛之時未始有遷史也遷之說出於疑詩而鄭之說又出於信遷矣故天下皆曰聖人非人人不可及也甚矣遷之以不祥誣聖人也夏之衰二龍戲於庭藏其漦至周而發之化為黿以生褒姒以滅周使簡狄而吞卵姜原而踐跡則其生子當如褒姒以妖惑天下奈何其有稷契也或曰然則稷何以棄曰稷之生也無菑無害或者姜原疑而棄之乎鄭莊公寤生驚姜氏姜氏惡之事固有然者也吾非惡夫異也惡夫遷之以不祥誣聖人也棄之而牛羊避遷之而飛鳥覆吾豈惡之哉楚子文之生也虎乳之吾固不惡夫異也
  日中有烏故烏最難射羿十可中九後世遂訛為十日並出而羿射其九伊尹負鼎以干湯言伊尹在商則夏鼎已遷於商也後世遂訛為伊尹以割烹要湯俗人不經之談往往如是而以其傳於古也遂篤信之亦惑矣吞卵履迹亦同此類洵此論實為有功詩傳
  明論
  天下有大知有小知人之智慮有所及有所不及聖人以其大知而兼其小知之功賢人以其所及而濟其所不及愚者不知大知而以其所不及喪其所及故聖人之治天下也以常而賢人之治天下也以時既不能常又不能時悲夫殆哉夫惟大知而後可以常以其所及濟其所不及而後可以時常也者無治而不治者也時也者無亂而不治者也日月經乎中天大可以被四海而小或不能入一室之下彼固無用此區區小明也故天下視日月之光儼然其若君父之威故自有天地而有日月以至於今而未嘗可以一日無焉天下嘗有言曰叛父母䙝神明則雷霆下擊之雷霆固不能為天下盡擊此等輩也而天下之所以兢兢然不敢犯者有時而不測也使雷霆日轟轟焉遶天下以求夫叛父母䙝神明之人而擊之則其人未必能盡而雷霆之威無乃䙝乎故夫知日月雷霆之分者可以用其明矣聖人之明吾不得而知也吾獨愛夫賢者之用其心約而成功博也吾獨怪夫愚者之用其心勞而功不成也是無他也專於其所及而及之則其及必精兼於其所不及而及之則其及必粗及之而精人將曰是惟無及及則精矣不然吾恐姦雄之竊笑也齊威王即位大亂三載威王一奮而諸侯震懼二十年是何脩何營邪夫齊國之賢者非獨一即墨大夫明矣亂齊國者非獨一阿大夫與左右譽阿而毁即墨者幾人亦明矣一即墨大夫易知也一阿大夫易知也左右譽阿而毁即墨者幾人易知也從其易知而精之故用心甚約而成功博也天下之事譬如有物十焉吾舉其一而人不知吾之不知其九也歴數之至於九而不知其一不如舉一之不可測也而况乎不至於九也
  茅坤曰此是老泉本色學問宋迂齊謂其意脈自戰國䇿來良是

  辨姦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靜者乃能見微而知著月暈而風礎潤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勢之相因其疎闊而難知變化而不可測者敦與天地陰陽之事而賢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惡亂其中而利害奪其外也昔者山巨源見王衍曰誤天下蒼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陽見盧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孫無遺類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見者以吾觀之王衍之為人容貌言語固有以欺世而盜名者然不忮不求與物浮沈使晉無惠帝僅得中主雖衍百千何從而亂天下乎盧杞之姦固足以敗國然而不學無文容貌不足以動人言語不足以眩世非徳宗之鄙暗亦何從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今有人口誦孔老之言身履夷齊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與造作言語私立名字以為顔淵孟軻復出而陰賊險狠與人異趣是王衍盧杞合而為一人也其禍豈可勝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虜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此豈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姦慝豎刁易牙開方是也以蓋世之名而濟其未形之患雖有願治之主好賢之相猶將舉而用之則其為天下患必然而無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孫子曰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則吾言為過而斯人有不遇之歎孰知禍之至於此哉不然天下將被其禍而吾獲知言之名悲夫
  邵伯溫曰眉山蘇明允先生嘉祐初逰京師時王荆公名始盛黨與傾一時歐陽文忠公亦善之先生文忠客也文忠勸先生見荆公荆公亦願交於先生先生曰吾知其人矣是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天下患作辨姦一篇為荆公發也斯文出論者多以為不然雖其二子亦有嘻其甚矣之嘆后十餘年荆公始得位為姦無一不如先生言者吕獻可中丞於熈寧初荊公拜參知政事日力言其姦每指荆公曰亂天下者必此人也又曰天下本無事但庸人擾之耳司馬温公初亦以為不然至荆公虐民亂政溫公乃深言於上不從不拜樞宻副使以去又貽荆公三書甚苦冀荆公之或從也荆公不從乃絶之温公悵然曰吕獻可之先見余不及也若明允先生其知荆公又在獻可之前十餘年矣豈溫公不見辨姦也耶獨張文定公表先生墓具載之








  蘇氏族譜亭記
  匹夫而化鄉人者吾聞其語矣國有君邑有大夫而爭訟者訴於其門鄉有庠里有學而學道者赴於其家鄉人有為不善於室者父兄輙相與恐曰吾夫子無乃聞之嗚呼彼獨何脩而得此哉意者其積之有本末而施之有次第邪今吾族人猶有服者不過百人而嵗時蜡社不能相與盡其歡欣愛洽稍遠者至不相往來是無以示吾鄉黨鄰里也乃作蘇氏族譜立亭於高祖墓塋之西南而刻石焉既而告之曰凡在此者死必赴冠娶妻必告少而孤則老者字之貧而無歸則富者收之而不然者族人之所共誚讓也嵗正月相與拜奠於墓下既奠列坐於亭其老者顧少者而歎曰是不及見吾鄉鄰風俗之美矣自吾少時見有為不義者則衆相與疾之如見怪物焉慄焉而不寧其後少衰也猶相與笑之今也則相與安之耳是起於某人也夫某人者是鄉之望人也而大亂吾俗焉是故其誘人也速其為害也深自斯人之逐其兄之遺孤子而不恤也而骨肉之恩薄自斯人之多取其先人之貲田而欺其諸孤子也而孝弟之行缺自斯人之為其諸孤子之所訟也而禮義之節廢自斯人之以妾加其妻也而嫡庶之别混自斯人之篤於聲色而父子雜處讙譁不嚴也而閨門之政亂自斯人之瀆財無厭惟富者之為賢也而廉恥之路塞此六行者吾往時所謂大慙而不容者也今無知之人皆曰某人何人也猶且為之其輿馬赫奕婢妾靚麗足以蕩惑里巷之小人其官爵貨力足以揺動府縣其矯詐脩飾言語足以欺㒺君子是州里之大盜也吾不敢以告鄉人而私以戒族人焉髣髴於斯人之一節者願無過吾門也予聞之懼而請書焉老人曰書其事而闕其姓名使他人觀之則不知其為誰而夫人之觀之則面熱内慙汗出而食不下也且無彰之庶其有悔乎予曰然乃記之
  記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有飲食男女而人之類不絶亦有飲食男女而人之性日湮以滅故樹之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上下相承遠近相維凡以章志貞教使民不入於禽獸之路也貴於一鄉則一鄉化焉貴於一國則一國化焉貴於天下則天下化焉導之以聖賢而斯民日趨於聖賢矣導之以禽獸而斯民日趨於禽獸矣奈之何膺天位食天禄而不以聖賢導斯民而以禽獸導斯民也士大夫讀此文當蹙然其不寧也奈之何天位天祿出於其口而不使能以聖賢導斯民者居之而使能以禽獸導斯民者居之也為君上者讀斯文當蹙然其不寧也






  張益州畫像記
  至和元年秋蜀人傳言有寇至邊軍夜呼野無居人妖言流聞京師震驚方命擇帥天子曰母養亂毋助變衆言朋興朕志自定外亂不作變且中起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競惟朕一二大吏孰為能處兹文武之間其命往撫朕師乃惟曰張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親辭不可遂行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歸屯軍撤守備使謂郡縣寇來在吾無爾勞苦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慶如他日遂以無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於淨衆寺公不能禁眉陽蘇洵言於衆曰未亂易治也既亂易治也有亂之萌無亂之形是謂將亂將亂難治不可以有亂急亦不可以無亂弛是惟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墜於地惟爾張公安坐於其旁顔色不變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無矜容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爾張公爾繄以生惟爾父母且公嘗為我言民無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蜀人多變於是待之以待盜賊之意而繩之以繩盜賊之法重足屏息之民而以碪斧令於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賴之身而棄之於盜賊故每每大亂夫約之以禮驅之以法惟蜀人為易至於急之而生變雖齊魯亦然吾以齊魯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齊魯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於法律之外以威劫其民吾不忍為也嗚呼愛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見也皆再拜稽首曰然蘇洵又曰公之恩在爾心爾死在爾子孫其功業在史官無以像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則何事於斯雖然於我心有不釋焉今夫平居聞一善必問其人之姓名與鄉里之所在以至於其長短大小美惡之狀甚者或詰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見其為人而史官亦書之於其傳意使天下之人思之於心則存之於目存之於目故其思之於心也固由此觀之像亦不為無助蘇洵無以詰遂為之記公南京人慷慨有節以度量容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屬系之以詩曰
  天子在祚嵗在甲午西人傳言有寇在垣庭有武臣謀夫如雲天子曰嘻命我張公公來自東旗纛舒舒西人聚觀于巷于塗謂公暨暨公來于于公謂西人安爾室家無敢或訛訛言不祥往即爾常春爾條桑秋爾滌場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駢駢公宴其僚伐鼔淵淵西人來觀祝公萬年有女娟娟閨闥閑閑有童哇哇亦既能言昔公未來期汝棄捐禾麻芃芃倉庾崇崇嗟我婦子樂此嵗豐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歸公敢不承作堂嚴嚴有廡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纓西人相告無敢逸荒公歸京師公像在堂
  横目之民其性一也任邊遠封疆大吏者當書此文於座右




  木假山記
  木之生或蘖而殤或拱而夭幸而至於任為棟梁則伐不幸而為風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則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沈汨没於湍沙之間不知其幾百年而其激射齧食之餘或髣髴於山者則為好事者取去強之以為山然後可以脫泥沙而遠斧斤而荒江之濆如此者幾何不為好事者所見而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勝數則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予家有三峯予每思之則疑其有數存乎其間且其蘖而不殤拱而不夭任為棟梁而不伐風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為人所材以及於斧斤出於湍沙之間而不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後得至乎此則其理似不偶然也然予之愛之則非徒愛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愛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見中峯魁岸踞肆意氣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峯二峯者莊栗刻峭凛乎不可犯雖其勢服於中峯而岌然無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
  大凡物皆偶然是以大不偶然或貴或賤或壽或夭或遇或不遇皆偶然也然而既貴既賤既壽既天既遇既不遇是亦大不偶然也君子曰是偶然者也所性不存焉故處嗇而不以一毫挫於人處豐而不以一毫加於人也亦曰是大不偶然者也盡性之道在是焉故窮則獨善其身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也達則兼善天下一夫不獲時予之辜也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七目録
  眉山蘇洵文四
  狀 上書
  議修禮書狀
  上皇帝書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七
  眉山蘇洵文四
  議修禮書狀
  右洵先奉敕編禮書後聞臣寮上言以為祖宗所行不能無過差不經之事欲盡芟去無使存錄洵竊見議者之說與敇意大異何者前所授敕其意曰纂集故事而使後世無忘之耳非曰制為典禮而使後世遵而行之也然則洵等所編者是史書之類也遇事而記之不擇善惡詳其曲折而使後世得知而善惡自著者是史之體也若夫存其善者而去其不善則是制作之事而非職之所及也而議者以責洵等不已過乎且又有所不可者今朝廷之禮雖為詳備然大抵往往亦有不安之處非特一二事而已而欲有所去焉不識其所去者果何事也既欲去之則其勢不得不盡去盡去則禮缺而不備茍獨去其一而不去其二則適足以為抵捂齟齬而不可齊一且議者之意不過欲以掩惡諱過以全臣子之義如是而已矣昔孔子作春秋惟其惻怛而不忍言者而後有隱諱葢桓公薨子般卒没而不書其實以為是不可書也至於成宋亂及齊狩躋僖公作丘甲用田賦丹桓宫楹刻桓宫桷若此之類皆書而不諱其意以為雖不善而尚可書也今先世之所行雖小有不善者猶與春秋之所書者甚逺而悉使洵等隠諱而不書如此將使後世不知其淺深徒見當時之臣子至於隠諱而不言以為有所大不可言者則無乃欲益而反損歟公羊之說滅紀滅項皆所以為賢者諱然其所謂諱者非不書也書而迂曲其文耳然則其實猶不没也其實猶不没者非以彰其過也以見其過之止於此也今無故乃取先世之事而没之後世將不知而大疑之此大不便者也班固作漢志凡漢之事悉載而無所擇今欲如之則先世之小有過差者不足以害其大明而可以使後世無疑之之意且使洵等為得其所職而不至於侵官者謹具狀申提舉參政侍郎欲乞備錄聞奏古諺曰宰相須用讀書人豈但宰相哉雖一命亦然子産不云乎僑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否則必有所敗以其婦人女子之忠愛欲益國家而反損者何限又况不學之人其所為當諱者安知非轉屬國家之盛美而當形之歌頌者耶又况誣上行私而并非出於忠愛者也









  上皇帝書
  嘉祐三年十二月一日眉州布衣臣蘇洵謹頓首再拜冒萬死上書皇帝闕下臣前月五日蒙本州錄到中書劄子連牒臣以兩制議上翰林學士歐陽修奏臣所著權書衡論幾䇿二十篇乞賜甄錄陛下過聽召臣試䇿論舍人院仍令本州發遣臣赴闕臣本田野匹夫名姓不登於州閭今一旦卒然被召實不知其所以自通於朝廷承命悸恐不知所為以陛下躬至聖之資又有羣公卿之賢與天下士大夫之衆如臣等輩固宜不少有臣無臣不加損益臣不幸有負薪之疾不能奔走道路以副陛下搜揚之心憂惶負罪無所容處臣本凡才無路自進當少年時亦嘗欲僥倖於陛下之科舉有司以為不肖輙以擯落葢退而處者十有餘年矣今雖欲勉强扶病戮力亦自知其疎拙終不能合有司之意恐重得罪以辱明詔且陛下所為千里而召臣者其意以臣為能有所發明以庶幾有補於聖政之萬一而臣之所以自結髮讀書至於今兹犬馬之齒幾已五十而猶未敢廢者其意亦欲效尺寸於當時以快平生之志耳今雖未能奔伏闕下以累有司而猶不忍黙黙卒無一言而已也天下之事其深遠切至者臣自惟疎賤未敢遽言而其近而易行淺而易見者謹條為十通以塞明詔其一曰臣聞利之所在天下趨之是故千金之子欲有所為則百家之市無寧居者古之聖人執其大利之權以奔走天下意有所嚮則天下爭先為之今陛下有奔走天下之權而不能用何則古者賞一人而天下勸今陛下增秩拜官動以千計其人皆以為己所自致而不知戮力以報上之恩至於臨事誰當効用此由陛下輕用其爵祿使天下之士積日持久而得之譬如傭力之人計工而受直雖與之千萬豈知徳其主哉是以雖有能者亦無所施以為謹守繩墨足以自致高位官吏繁多溢於局外使陛下皇皇汲汲求以處之而不暇擇其賢不肖以病陛下之民而耗竭大司農之錢穀此議者所欲去而未得也臣竊思之葢今制天下之吏自州縣令錄幕職而改京官者皆未得其術是以若此紛紛也今雖多其舉官而遠其考重其舉官之罪此適足以隔賢者而容不肖且天下無事雖庸人皆足以無過一旦改官無所不為彼其舉者曰此廉吏此能吏朝廷不知其所以為廉與能也幸而未有敗事則長為廉與能矣雖重其罪未見有益上下相蒙請託公行涖官六七考求舉主五六人此誰不能者臣愚以為舉人者當使明著其迹曰某人廉吏也嘗有某事以知其廉某人能吏也嘗有某事以知其能雖不必有非常之功而皆有可紀之狀其特曰廉能而己者不聽如此則夫庸人雖無罪而不足稱者不得入其間老於州縣不足甚惜而天下之吏必皆務為可稱之功與民興利除害惟恐不出諸己此古之聖人所以驅天下之人而使爭為善也有功而賞有罪而罰其實一也今降官罷任者必奏曰某人有某罪其罪當然然後朝廷舉而行之今若不著其所犯之由而特曰此不才貪吏也則朝廷安肯以空言而加之罪今又何獨至於改官而聽其空言哉是不思之甚也或以為如此則天下之吏務為可稱用意過當生事以為已功漸不可長臣以為不然葢聖人必觀天下之勢而為之法方天下初定民厭勞役則聖人務為因循之政與之休息及其久安而無變則必有不振之禍是以聖人破其茍且之心而作其怠惰之氣漢之元成惟不知此以至於亂今天下少惰矣宜有以激發其心使踴躍於功名以變其俗况乎冗官紛紜如此不知所以節之而又何疑於此乎且陛下與天下之士相期於功名而毋茍得此待之至深也若其宏才大畧不樂於小官而無聞焉者使兩制得以非常舉之此天下亦不過幾人而已吏之有過而不得遷者亦使得以功贖如此亦以示陛下之有所推恩而不惟艱之也其二曰臣聞古者之制爵祿必皆孝弟忠信脩絜博習聞於鄉黨而達於朝廷以得之及其後世不然曲藝小數皆可以進然其得之也猶有以取之其𡚁不若今之甚也今之用人最無謂者其所謂任子乎因其父兄之資以得大官而又任其子弟子將復任其孫孫又任其子是不學而得者常無窮也夫得之也易則其失之也不甚惜以不學之人而居不甚惜之官其視民如草芥也固宜朝廷自近年始有意於裁節然皆知損之而未得其所損此所謂制其末而不窮其源見其粗而未識其精僥倖之風少衰而猶在也夫聖人之舉事不惟曰利而己必將有以大服天下之心今欲有所去也必使天下知其所以去之之說故雖盡去而無疑何者恃其說明也夫所謂任子者亦猶曰信其父兄而用其子弟云爾彼其父兄固學而得之也學者任人不學者任於人此易曉也今之制茍幸而其官至於可任者舉使任之不問其始之何從而得之也且彼任於人不暇又安能任人此猶借資之人而欲從之匄貸不已難乎臣愚以為父兄之所任而得官者雖至正郎宜皆不聽任子弟惟其能自脩飾而越錄躐次以至於清顯者乃聽如此則天下之冗官必大衰少而公卿之後皆奮志為學不待父兄之資其任而得官者知後不得復任其子弟亦當勉强不肯終老自棄於庸人此其為益豈特一二而己其三曰臣聞自設官以來皆有考績之法周室既亡其法廢絶自京房建考課之議其後終不能行夫有官必有課有課必有賞罰有官而無課是無官也有課而無賞罰是無課也無官無課而欲求天下之大治臣不識也然更歴千載而終莫之行行之則益以紛亂而終不可考其故何也天下之吏不可以勝考今欲人人而課之必使入於九等之中此宜其顛倒錯謬而不若無之為便也臣觀自昔行考課者皆不得其術葢天下之官皆有所屬之長有功有罪其長皆得以舉刺如必人人而課之於朝廷則其長為將安用惟其大吏無所屬而莫為之長也則課之所宜加何者其位尊故課一人而其下皆可以整齊其數少故可以盡其能否而不謬今天下所以不大治者守令丞尉賢不肖混淆而莫之辨也夫守令丞尉賢不肖之不辨其咎在職司之不明職司之不明其咎在無所屬而莫為之長陛下以無所屬之官而寄之以一路其賢不肖當使誰察之古之考績者皆從司㑹而至於天子古之司㑹即今之尚書尚書既廢惟御史可以總察中外之官臣愚以為可使朝臣議定職司考課之法而於御史臺別立考課之司中丞舉其大綱而屬官之中選强明者一人以專治其事以舉刺多者為上以舉刺少者為中以無所舉刺者為下因其罷歸而奏其治要使朝廷有以為之賞罰其非常之功不可掩之罪又當特有以償之使職司知有所懲勸則其下守令丞尉不容復有所依違而其所課者又不過數十人足以求得其實此所謂用力少而成功多法無便於此者矣今天下號為太平其實遠方之民窮困己甚其咎皆在職司臣不敢盡言陛下試加採訪乃知臣言之不妄其四曰臣聞古有諸侯臣妾其境内而卿大夫之家亦各有臣陪臣之事其君如其君之事天子此無他其一境之内所以生殺予奪富貴貧賤者皆自我制之此固有以臣妾之也其後諸侯雖廢而自漢至唐猶有相君之勢何者其署置辟舉之權猶足以臣之也是故太守刺史坐於堂上州縣之吏拜於堂下雖奔走頓伏其誰曰不然自太祖受命收天下之尊歸之京師一命以上皆上所自署而大司農衣食之自宰相至於州縣吏雖貴賤相去甚遠而其實皆所與比肩而事主耳是以百餘年間天下不知有權臣之威而太守刺史猶用漢唐之制使州縣之吏事之如事君之禮皆受天子之爵皆食天子之祿不知其何以臣之也小吏之於大官不憂其有所不從惟恐其從之過耳今天下以貴相高以賤相諂奈何使州縣之吏趨走於太守之庭不啻若僕妾唯唯不給故大吏常恣行不忌其下而小吏不能正以至於曲隨諂事助以為虐其能中立而不撓者固已難矣此不足怪其勢固使然也夫州縣之吏位卑而祿薄去於民冣近而易以為姦朝廷所恃以制之者特以厲其廉隅全其節概而養其氣使知有所恥也且必有異材焉後將以為公卿而安可薄哉其尤不可者今以縣令從州縣之禮夫縣令官雖卑其所負一縣之責與京朝官知縣等耳其吏胥人民習知其官長之拜伏於太守之庭如是之不威也故輕之輕之故易為姦此縣令之所以為難也臣愚以為州縣之吏事太守可恭遜卑抑不敢抗而已不至於通名贊拜趨走其下風所以全士大夫之節且以儆大吏之不法者其五曰臣聞為天下者必有所不可窺是以天下有急不求其素所不用之人使天下不能幸其倉卒而取其祿位惟聖人為能然何則其素所用者緩急足以使也臨事而取者亦不足用矣傳曰寛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胄之士今者所用非所養所養非所用國家用兵之時購方畧設武舉使天下屠沽健兒皆能徒手攫取陛下之官而兵休之日雖有超世之才而惜斗升之祿臣恐天下有以窺朝廷也今之任為將帥卒有急難而可使者誰也陛下之老將曩之所謂戰勝而善守者今亡矣臣愚以為可復武舉而為之新制以革其舊𡚁且昔之所謂武舉者葢疎矣其以弓馬得者不過挽強引重市井之粗材而以䇿試中者亦皆記錄章句區區無用之學又其取人太多天下之知兵者不宜如此之衆而待之乂甚輕其第下者不免於𨽻役故其所得皆貪汙無行之徒豪傑之士恥不忍就宜因貢士之嵗使兩制各得舉其所聞有司試其可者而陛下親䇿之權畧之外便於弓馬可以出入險阻勇而有謀者不過取一二人待以不次之位試以守邊之任文有制科武有武舉陛下欲得將相於此乎取之十人之中豈無一二斯亦足以濟矣其六曰臣聞法不足以制天下以法而制天下法之所不及天下斯欺之矣且法必有所不及也先王知其有所不及是故存其大畧而濟之以至誠使天下之所以不吾欺者未必皆吾法之所能禁亦其中有所不忍而己人君御其大臣不可以用法如其左右大臣而必待法而後能御也則其疎遠小吏當復何以哉以天下之大而無可信之人則國不足以為國矣臣觀今兩制以上非無賢俊之士然皆奉法供職無過而已莫肯於繩墨之外為陛下深思遠慮有所建明何者陛下待之於繩墨之内也臣請得舉其一二以言之夫兩府與兩制宜使日夜交於門以講論當世之務且以習知其為人臨事授任以不失其才今法不可以相往來意將以杜其告謁之私也君臣之道不同人臣惟自防人君惟無防之是以歡欣相接而無間以兩府兩制為可信耶當無所請屬以為不可信耶彼何患無所致其私意安在其相往來耶今兩制知舉不免用封彌謄錄既奏而下御史親往莅之凛凛如鞠大獄使不知誰人之辭又何其甚也臣愚以為如此之類一切撤去彼稍有知宜不忍負若其猶有所欺也則亦天下之不才無恥者矣陛下赫然震威誅一二人可以使天下姦吏重足而立想聞朝廷之風亦必有倜儻非常之才為陛下用也其七曰臣聞為天下者可以名器授人而不可以名器許人人之不可以一日而知也久矣國家以科舉取人四方之來者如市一旦使有司第之此固非真知其才之高下大小也特以為姑收之而已將試之為政而觀其悠久則必有大異不然者今進士三人之中釋褐之日天下望為卿相不及十年未有不為兩制者且彼以其一日之長而擅終身之富貴舉而歸之如有所負如此則雖天下之美才亦或怠而不修其率意恣行者人亦望風畏之不敢按此何為者也且又有甚不便者先王制其天下尊尊相高貴貴相承使天下仰視朝廷之尊如泰山喬嶽非扳援所能及茍非有大功與出羣之才則不可以輕得其高位是故天下知有所忌而不敢覬覦今五尺童子斐然皆有意於公卿得之則不知愧不得則怨何則彼習知其一旦之可以僥倖而無難也如此則匹夫輕朝廷臣愚以為三人之中茍優與一官足以報其一日之長館閣臺省非舉不入彼果不才者也其安以入為彼果才者也其何患無所舉此非獨以愛惜名器將以重朝廷耳其八曰臣聞古者敵國相觀不觀於其山川之險士馬之衆相觀於人而已高山大江必有猛獸怪物時見其威故人不敢䙝夫不必戰勝而後服也使之常有所忌而不敢發使吾常有所恃而無所怯耳今以中國之大使外裔視之不甚畏敢有煩言以瀆亂吾聽此其心不有所窺其安能如此之無畏也敵國有事相待以將無事相觀以使今之所謂使者亦輕矣曰此人也為此官也則以為此使也今嵗以某其來嵗當以某又來嵗當以某如縣令署役必均而已矣人之才固有所短而不可强其專對捷給勇敢又非可以學致也今必使强之彼有倉惶失次為敵國笑而已古者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則專之今法令太宻使小吏執簡記其旁一揺足輙隨而書之雖有竒才辯士亦安所效用彼敵國觀之以為樽俎談燕之間尚不能辦軍旅之際固宜其無人也如此將何以破其姦謀而折其驕氣哉臣愚以為奉使宜有常人惟其可者而不必均彼其不能者陛下責之以文學政事不必强之於言語之間以敗吾事而亦稍寛其法使得有所施且今世之患以奉使為艱危故必均而後可陛下平世使人而皆得以辭免後有緩急使之出入死地將皆逃邪此臣又非獨為出使而言也其九曰臣聞刑之有赦其來遠矣周制八議有可赦之人而無可赦之時自三代之衰始聞有肆赦之令然皆因天下有非常之事凶荒流離之後盜賊垢汙之餘於是有以沛然洗濯於天下而猶不若今之因郊而赦使天下之凶民可以逆知而僥倖也平時小民畏法不敢趦趄當郊之嵗盜賊公行罪人滿獄為天下者將何利於此而又糜散帑廩以賞無用冗雜之兵一經大禮費以萬億賦斂之不輕民之不聊生皆此之故也以陛下節用愛民非不欲去此矣顧以為所從來久遠恐一旦去之天下必以為少恩而凶豪無賴之兵或因以為詞而生亂此其所以重改也葢事有不可改而遂不改者其憂必深改之則其禍必速惟其不失推恩而有以救天下之弊者臣愚以為先郊之嵗可因事為詞特發大號如郊之赦與軍士之賜且告之曰吾於天下非有惜乎推恩也惟是凶殘之民知吾當赦輙以犯法以賊害吾良民今而後赦不於郊之嵗以為常制天下之人喜乎非郊之嵗而得郊之賞也何暇慮其後其後四五年而行之七八年而行之又從而盡去之天下晏然不知而日以遠矣且此出於五代之後兵荒之間所以姑息天下而安反側耳後之人相承而不能去以至於今法令明具四方無虞何畏而不改今不為之計使姦人⿰犭⿱口肎 -- 猾吏養為盜賊而後取租賦以啖驕兵乘之以饑饉鮮不及亂矣當此之時欲為之計其猶有及乎其十曰臣聞古者所以採庶人之議為其疎賤而無嫌也不知爵祿之可愛故其言公不知君威之可畏故其言直今臣幸而未立於陛下之朝無所愛惜顧念於其心者是以天下之事陛下之諸臣所不敢盡言者臣請得以僭言之陛下擢用俊賢思致太平今幾年矣事垂立而輙廢功未成而旋去陛下知其所由乎陛下知其所由則今之在位者皆足以有立若猶未也雖得賢臣千萬天下終不可為何者小人之根未去也陛下遇士大夫有禮凡在位者不敢用䙝狎戲嫚以求親媚於陛下而讒言邪謀之所由至於朝廷者天下之人皆以為陛下不疎遠宦官之過陛下特以為耳目玩弄之臣而不知其陰賊險詐為害最大天下之小人無由至於陛下之前故皆通於宦官珠玉錦繡所以為賂者絡繹於道以間闗齟齬賢人之謀陛下縱不聽用而大臣常有所顧忌以不得盡其心臣故曰小人之根未去也竊聞之道路陛下將有意去而疎之也若如所言則天下之福然臣方以為憂而未敢賀也古之小人有為君子之所抑而反激為天下之禍者臣每痛傷之葢東漢之衰宦官用事陽球為司𨽻校尉發憤誅王甫等數人磔其屍於道中常侍曹節過而見之遂奏誅陽球而宦官之用事過於王甫之未誅其後竇武何進又欲去之而反以遇害故漢之衰至於掃地而不可救夫君子之去小人惟能盡去乃無後患惟陛下思宗廟社稷之重與天下之可畏既去之又去之既疎之又疎之刀鋸之餘必無忠良縱有區區之小節不過闈闥掃洒之勤無益於事惟能務絶其權使朝廷清明而忠言嘉謨易以入則天下無事矣惟陛下無使為臣之所料而後世以臣為知言不勝大願曩臣所著二十篇畧言當世之要陛下雖以此召臣然臣觀朝廷之意特以其文采詞致稍有可嘉而未必其言之可用也天下無事臣每每狂言以迂濶為世笑然臣以為必將有時而不迂濶也賈誼之䇿不用於孝文之時而使主父偃之徒得其餘論而施之於孝武之世夫施之於孝武之世固不如用之於孝文之時之易也臣雖不及古人惟陛下不以一布衣之言而忽之不勝越次憂國之心效其所見且非陛下召臣臣言無以至於朝廷今老矣恐後無由復言故云云之多至於此也惟陛下寛之臣洵誠惶誠懼頓首頓首謹書
  書凡十條雖多就當時利病以為言而亦有耿然不磨可為萬世法戒者
  葉適曰蘇洵自比賈誼曾鞏王安石皆畏其筆至以為過之歐陽氏比於荀卿則嘉祐後布衣特起名冠當時而高後世李覿王回豈敢望也或傳洵嘗自挾一書誦習二子不得見他日竊視之戰國䇿也洵聞而歎息此雖未可信然觀其遺文大畧可見矣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八目録
  眉山蘇軾文一
  賦 雜著
  赤壁賦
  後赤壁賦
  屈原廟賦
  灧澦堆賦
  黠鼠賦
  日喻
  問養生
  叔孫通不能致二生
  狄山論匈奴和親
  張九齡不肯用張守珪牛仙客
  和歸去來兮辭
  書韓魏公黄州詩後
  三槐堂銘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八
  眉山蘇軾文一
  赤壁賦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汎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虚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泝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絶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徳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徳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横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侣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尊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眇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虚者如代而卒莫消長也盖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食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籍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軾手書帖盈虚者如代而卒莫消長也後人易代為彼是造物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食後人易食為適今詳軾意言水與月雖前後代嬗而本體不遷所為觀方知彼去去者不知方也今易為如彼以對如斯將彼月而斯水乎水與月何彼我於其間也六識以六入為養其養也胥謂之食目以色為食耳以聲為食鼻以香為食口以味為食身以觸為食意以法為食具見釋典故曰江上清風山間明月耳得成聲目遇成色者皆吾與子之所共食也易為共適意味索然當時有人問軾食字之義軾曰如食邑之食猶云享也軾蓋不欲以博覽上人故權辭以對古人謙抑如此
  凌安國曰按東坡與范子豐書云黄州少西山麓陡入江中石色如丹傳云曹公敗處所謂赤壁者或曰非也時曹公敗歸華容路路多泥濘使老弱先行踐之而過曰劉備智過人而見事遲華容夾道皆葭葦使縱火則吾無遺類矣今赤壁少西對岸即華容鎮庶㡬是也然岳州復有華容縣竟不知孰是今世人以赤壁在武昌嘉魚縣東坡所逰者黄州赤𡽶也恐亦未確 東坡前後赤壁夜逰在元豐五年壬戌其元豐三年庚申十二月十九日東坡生日置酒赤壁磯下踞高峯俯鵲巢酒酣笛聲起於江上客有郭尤二生頗知音謂坡曰笛聲有新意非俗工也使人問之則進士李委聞坡生日作曲曰鶴南飛以獻呼之使前則青巾紫裘腰笛而已既奏新曲又快作數聲嘹然有穿雲裂石之聲坐客皆引滿醉倒委袖出佳紙一幅曰吾無求於公得一絶句足矣坡笑而従之詩曰山頭孤鶴向南飛載我南遊到九疑下界何人也吹笛可憐時復犯龜兹 按東坡書有云今日李委秀才來相別因以小舟載酒飲赤壁下李善吹笛酒酣作數弄風起水湧大魚皆出上有棲鶻念孟德公瑾如昨日耳適㑹范子豐兄弟來遂書以與之



  後赤壁賦
  是嵗十月之朢步自雪堂將歸於臨臯二客從予過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已而歎曰有客無酒有酒無殽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似松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須於是攜酒與魚復遊於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予乃攝衣而上履巉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栖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宫葢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畱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横江東來翅如車輪𤣥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翩躚過臨臯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遊樂乎問其姓名俛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顧笑予亦驚悟開户視之不見其處軾脫御史臺獄謫黄州團練副使壬戌之冬謫三年矣其作二賦蓋與造物者㳺而天機自暢并無意於弔古更何預今世事嘗書寄傅欽之而曰多難畏事幸毋輕出者畏宵小之捃摭無已又或作蟄龍故事耳乃文徵明謂以曹孟徳氣勢消滅無餘譏當時用事者轉以寄傅欽之之語為証謂為實有所刺譏可謂烏焉成馬矣東坡在黄安石之黨正烈而謂消滅無餘耶若謂東坡以安石比孟徳謂終當消滅無餘則將置神宗於何等也東坡畏當世之捃摭而屬其友勿出示人寧知後世讀者仍以當世之心捃摭之不已亦不幸也已果若其言則前賦更何足味而此後賦又將以何語為刺譏耶文人穿鑿之論取快一時不知印定後人眼目使古人本意不顯佻薄之子因謂古人作文無往非刺譏當世者遂猖狂謬悠而不可止既害人心術而淳謹之人畏其如此必章鈎句棘一字不敢下迫窘詰屈而文字之道或㡬於熄孰非此等議論階之厲歟
  凌安國曰按年譜公年四十九在黄州寓居臨臯就東坡築雪堂以雪中成因繪以雪故名












  屈原廟賦
  浮扁舟以適楚兮過屈原之遺宫覽江上之重山兮曰惟子之故鄉伊昔放逐兮渡江濤而南遷去家千里兮生無所歸而死無以為墳悲夫人固有一死兮處死之為難徘徊江上欲去而未決兮俯千仞之驚湍賦懷沙以自傷兮嗟子獨何以為心忽終章之慘烈兮逝將去此而沈吟吾豈不能高舉而遠遊兮又豈不能退黙而深居獨嗷嗷其怨慕兮恐君臣之愈疎生既不能力爭而强諫兮死猶冀其感發而改行茍宗國之顛覆兮吾亦獨何愛於久生託江神以告寃兮馮夷教之以上訴歴九關而見帝兮帝亦悲傷而不能救懷瑾佩蘭而無所歸兮獨惸惸乎中浦峽山高兮崔嵬故居廢兮行人哀子孫散兮安在況復見兮高臺自子之逝今千載兮世愈狹而難存賢者畏譏而改度兮隨俗變化斵方以為圓黽勉於亂世而不能去兮又或為之臣佐變丹青於玉瑩兮彼乃謂子為非智惟高節之不可以企及兮宜夫人之不吾與違國去俗死而不顧兮豈不足以免於後世嗚呼君子之道豈必全兮全身遠害亦或然兮嗟子區區獨為其難兮雖不適中要以為賢兮夫我何悲子所安兮
  朱子曰公與歐陽文忠曾南豐相繼迭起各以其文擅名當世然皆傑然自為一代之作於楚人之賦有未數數然者獨自蜀而東道出屈原祠下嘗為之賦以詆揚雄而申原志然亦不專用楚語 坡公賦屈原雖不專用楚語然至末亂辭君子之道不必全兮數語是為有發於原之心而其詞氣亦若有㝠㑹者矣





  灔澦堆賦并序
  世以瞿唐峽口灔澦堆為天下之至險凡覆舟者皆歸咎於此石以余觀之葢有功於斯人者夫蜀江㑹百水而至於䕫瀰漫浩汗横放於大野而峽之大小曾不及其十一茍先無以齟齬於其間則江之遠來奔騰迅快盡銳於瞿唐之口則其險悍可畏當不啻於今耳因為之賦以待好事者試觀而思之
  天下之至信者唯水而已江河之大與海之深而可以意揣唯其不自為形而因物以賦形是故千變萬化而有必然之理掀騰勃怒萬夫不敢前兮宛然聽命惟聖人之所使予泊舟乎瞿唐之口而觀乎灔澦之崔嵬然後知其所以開峽而不去者固有以也蜀江遠來兮浩漫漫之平沙行千里而未嘗齟齬兮其意驕逞而不可摧忽峽口之逼窄兮納萬頃於一盃方其未知有峽也而戰乎灧澦之下喧豗震掉盡力以與石鬬勃乎若萬騎之西來忽孤城之當道鉤援臨衝畢至於其下兮城堅而不可取矢盡劍折兮迤邐循城而東去於是滔滔汨汨相與入峽安行而不敢怒嗟夫物固有以安而生變兮亦有以用危而求安得吾說而推之兮亦以知物理之固然
  以神禹之力奚難去此江中之石以安行旅物固有留其患而患小去其患而患反大者則其患非患乃為吾捍患者也宋患遼窮國之力以滅遼遼滅遂無可以屏金者遂有北狩南渡之禍向使遼在金固不得越遼而取宋也軾其有見於此而託意於灧澦石歟







  黠䑕賦
  蘇子夜坐有䑕方齧拊床而止之既止復作使童子燭之有槖中空嘐嘐聱聱聲在槖中曰嘻此䑕之見閉而不得去者也發而視之寂無所有舉燭而索中有死䑕童子驚曰是方齧也而遽死耶向為何聲豈其鬼耶覆而出之墮地方走雖有敏者莫措其手蘇子歎曰異哉是䑕之黠也閉於槖中槖堅而不可穴也故不齧而齧以聲致人不死而死以形求脫也吾聞有生莫智於人擾龍伐蛟登龜狩麟役萬物而君之卒見使於一䑕墮此蟲之計中驚脫兎於處女烏在其為智也坐而假寐私念其故若有告余者曰汝惟多學而識之望道而未見也不一於汝而二於物故一䑕之齧而為之變也人能碎千金之璧而不能無失聲於破釡能搏猛虎不能無變色於蜂蠆此不一之患也言出於汝而忘之耶余俛而笑仰而覺使童子執筆記余之作
  誠生明一於汝誠也一於汝則無一亦無汝而卓然精明妄生暗二於物妄也二生三三生萬萬者樅然而各分一汝則昏然莫知所之矣孔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讀者不察謂惟先覺乃能不逆不億余非先覺者也非逆億則何覺不知逆億之中無覺路逆億所覺不過以其昏昏者自謂為覺而已軾之言不一於汝而二於物誠善言立誠哉乃世儒聞軾之言一言二則曰此禪學也易其說為誠為妄則曰此其儒乎嗚呼彼蓋誠於貌而未嘗誠於中話其誠而未嘗立其誠者也
  凌安世曰按東坡十來嵗作夏侯太初論用碎璧數語為老蘇所極愛故曰言出於汝而忘之耶





  日喻
  生而眇者不識日問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狀如銅槃扣槃而得其聲他日聞鐘以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燭捫燭而得其形他日揣籥以為日也日之與鐘籥亦遠矣而眇者不知其異以其未嘗見而求之人也道之難見也甚於日而人之未達也無以異於眇達者告之雖有巧譬善道亦無以過於槃與燭也自槃而之鐘自燭而之籥轉而相之豈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見而名之或莫之見而意之皆求道之過也然則道卒不可求歟蘇子曰道可致而不可求何謂致孫武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孔子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莫之求而自至斯以為致也歟南方多没人日與水居也七嵗而能涉十嵗而能浮十五而能没矣夫没者豈茍然必將有得於水之道者日與水居則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識水則雖壯見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問於没人而求其所以没以其言試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學而務求道皆北方之學没者也昔者以聲律取士士雜學而不志於道今者以經術取士士求道而不務學渤海呉君彦律有志於學者也方求舉於禮部作日喻以告之
  朱子謂三代學校之法廢天下學者非俗儒記誦詞章即是異端虚無寂滅其論確矣宋自王安石始以經術取士一時求仕者皆改其妃青嫓白而談道徳仁義及致之於用則茫然失據亦與妃青嫓白無二焉此蘇軾日喻所以作也程朱出而昌明千載不傳之遺經而孔子之言性與天道似可得聞矣然學者不務誠身以明善學古以入官徒以口耳為性天之學其與虚無寂滅者要亦名異而實同耳軾所謂不學而務求道皆北方之學没者也軾意以期天下之務其實而後世轉以其扣槃捫燭之說出於佛氏盲人觀象斥之為虚無寂滅之流噫斯真扣槃捫燭者歟
  凌安國曰此元豐元年公在徐州時作年四十三問養生
  余問養生於吳子得二言焉曰和曰安何謂和曰子不見天地之為寒暑乎寒暑之極至於折膠流金而物不以為病其變者微也寒暑之變晝與日俱逝夜與月並馳俯仰之間屢變而人不知者微之至和之極也使此二極者相尋而狎至則人之死久矣何謂安曰吾嘗自牢山浮海達於淮遇大風焉舟中之人如附於桔橰而與之上下如蹈車輪而行反逆眩亂不可止而吾飲食起居如他日吾非有異術也惟莫與之爭而聽其所為故凡病我者舉非物也食中有蛆人之見者必嘔也其不見而食者未嘗嘔也請察其所從生論八珍者必嚥言糞穢者必唾二者未嘗與我接也唾與嚥何從生哉果生於物乎果生於我乎知其生於我也則雖與之接而不變安之至也安則物之感我者輕和則我之應物者順外輕内順而生理備矣吳子古之靜者也其觀於物也審矣是以私識其言以時省觀焉
  上節用陰符天地之道浸義下節用楞嚴想隂區宇義雖然毋謂聖人所不道也於養生可以悟治道焉夫五穀熟而民人育然併十日之穀頓食之死矣孝弟者堯舜之道然旦夕之間人人責以曾閔則桁楊比戸而民不聊生矣聖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蓋如寒暑之宻移焉孔子曰欲速則不達此之謂也又天下事變之來有非意所及料而如猋風暴雨之總至者惟順其勢而莫與爭一不為之動則徐乃自定蓋常變一理鉅細一致誠不至則妄興明不至則疑生也易曰震来厲億喪貝躋於九陵勿逐七日得此之謂也






  邇英進讀
  叔孫通不能致二生
  軾以為叔孫通制禮雖不能如三代然亦因時施宜有補於世者魯二生非之其言未必皆當通以為不知時變亦宜矣然謹按揚子法言昔齊魯有大臣史失其名或曰如何其大也曰叔孫通欲制君臣之儀聘先生於齊魯所不能致者二人由此觀之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則止然後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若與時上下隨人俯仰雖或適用於一時何足謂之大臣為社稷之衛哉
  狄山論匈奴和親
  軾謹按漢制博士秩皆六百石耳然朝廷有大事必與丞相御史九卿列侯同議可否蓋親儒臣尊經術不以小臣而廢其言故狄山得與張湯爭議上前此人臣之所甚難而人主之所欲聞也溫顔以來之虚懷以受之猶恐不敢言又况如武帝作色憑怒致之於死乎故湯之用事至使盜賊半天下而漢室幾亂蓋起於狄山之不容也
  張九齡不肯用張守珪牛仙客
  軾竊謂士大夫砥礪名節正色立朝不務雷同以固祿位非獨人臣之私義乃天下國家所恃以安者也若名節一衰忠信不聞亂亡隨之捷如影響西漢之末敢言者惟王章朱雲二人章死而雲廢則公卿持祿保妻子如張禹孔光之流耳故王莽以斗筲穿窬之才恣取神器如反掌唐開元之末大臣守正不回惟張九齡一人九齡既已忤㫖罷相明皇不復聞其過以致祿山之亂治亂之機可不慎哉
  軾邇英進讀八首此三首冣有關於治忽之機用人之要



  和歸去來兮辭
  子瞻謫居昌化追和淵明歸去來辭蓋以無何有之鄉為家雖在海外未嘗不歸云爾
  歸去來兮吾方南遷安得歸卧江海之澒洞弔鼔角之悽悲迹泥蟠而愈深時電往而莫追懷西南之歸路夢良是而覺非悟此生之何常猶寒暑之異衣豈襲裘而念葛蓋得觕而喪微我歸甚易匪馳匪奔俯仰還家下馬闔門藩垣雖闕堂室故存挹我天醴注之窪樽飲月露以洗心餐朝霞而眩顔混客主以為一俾婦姑之相安知盜竊之何有乃掊門而拆關廓圜鏡以外照納萬象而中觀治廢井以晨汲滃百泉之夜還守靜極以自作時爵躍而鯢桓歸去來兮請終老於斯游我先人之敝廬復舍此而焉求均海南與漠北挈往來而無憂畸人告余以一言非八卦與九疇方飢須糧已濟無舟忽人牛之皆喪但喬木與高丘驚六用之無成自一根之反流望故家而求息曷中道而三休已矣乎吾生有命歸有時我初無行亦無留駕言隨子聽所之豈以師南華而廢從安期謂易稼之終枯遂不溉而不耔師淵明之雅放和百篇之新詩賦歸來之清引我其後身蓋無疑
  人身動者天而靜者地氣即日而血即月使以動還天以靜還地以氣還日以血還月如是還已更無可還夫更無可還者天地日月且不有而我尚得有之乎然是不有者正為萬古之常有而我與天地日月所共有軾之歸去來處也雖然是處也無去無來而又奚歸故其卒章曰我初無行亦無留






  書韓魏公黄州詩後
  黄州山水清遠土風厚善其民寡求而不爭其士靜而文朴而不陋雖閭巷小民知尊愛賢者曰吾州雖遠小然王元之韓魏公嘗辱居焉以誇於四方之人元之自黄遷蘄州没於蘄然世之稱元之者必曰黄州而黄人亦曰吾元之也魏公去黄四十餘年而思之不忘至以為詩夫賢人君子天之所以遺斯民天下之所共有而黄人獨私以為寵豈其尊徳樂道獨異於他邦也歟抑二公與此州之人有宿昔之契不可知也元之為郡守有徳於民民懷之不忘也固宜魏公以家艱從其兄居耳民何自知之詩云有斐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金錫圭璧之所在瓦石草木被其光澤矣何必施於用奉議郎孫賁公素黄人也而客於公公知之深蓋所謂教授書記者也而軾亦公之門人謫居於黄五年治東坡築雪堂蓋將老焉則亦黄人也於是相與募公之詩而刻之石以為黄人無窮之思而吾二人者亦庶幾託此以不忘乎元豐七年十二月十六日汝州團練副使蘇軾記
  甘棠勿翦召伯所茇左傳曰宿也敢不封殖此樹以無忘角弓一以昭好賢之心之烏可已一以昭賢者所至草木亦與有輝光使人樂趨善而不自知其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軾斯文有甘棠詩人之遺風乎










  三槐堂銘并序
  天可必乎賢者不必貴仁者不必壽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後二者將安取衷哉吾聞之申包胥曰人衆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世之論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為茫茫善者以怠惡者以肆盜蹠之壽孔顔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於山林其始也困於蓬蒿厄於牛羊而其終也貫四時閲千歲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惡之報至於子孫而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見所聞所傳聞考之而其可必也審矣國之將興必有世徳之臣厚施而不食其報然後其子孫能與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晉國王公顯於漢周之際歴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於時蓋嘗手植三槐於庭曰吾子孫必有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國文正公相真宗皇帝於景徳祥符之間朝廷清明天下無事之時享其福祿榮名者十有八年今夫寓物於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晉公修徳於身責報於天取必於數十年之後如持左券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吾不及見魏公而見其子懿敏公以直諫事仁宗皇帝出入侍從將帥三十餘年位不滿其徳天將復興王氏也歟何其子孫之多賢也世有以晉公比李栖筠者其雄才直氣真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孫徳裕功名富貴畧與王氏等而忠信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觀之王氏之福蓋未艾也懿敏公之子鞏與吾遊好徳而文以世其家吾是以錄之銘曰
  嗚呼休哉魏公之業與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歸視其家槐隂滿庭吾儕小人朝不及夕相時射利皇䘏厥徳庶幾僥倖不種而獲不有君子其何能國王城之東晉公所廬鬱鬱三槐惟徳之符嗚呼休哉
  天之道積氣盈朔虚之不齊歸其餘於終而生閏則不齊者齊矣春秋冬夏漸浸漸勝無一日之相似者而大夏大冬居其極致然合百年而視之則無一之不相似矣天之所以為天者如是何獨至於人而疑之易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易言家不言身易言餘不言即而人每於及身驗之不驗則怨天尤人非聖而疑經亦惑之甚矣軾謂必待其定而求之可為善言天者天之定必其餘也天道遠而甚邇曷不觀之四時
  邵伯溫曰王晉公祐事太祖為知制誥太祖遣使魏州以便宜付之告之曰使還與卿王溥官職時溥為相也蓋魏州節度使符彦卿太宗夫人之父有飛語聞於上祐往別太宗於晉邸太宗卻左右欲與之言祐徑趨出祐至魏得彦卿家僮二人挾勢恣横以便宜決配而已及還朝太祖問曰汝敢保符彦卿無異意乎祐曰臣與符彦卿家各百口願以臣之家保符彦卿家又曰五代之君多因猜忌殺無辜故享國不長願陛下以為戒帝怒其語直貶䕶國軍行軍司馬葉州安置七年不召太宗即位謂輔臣曰王祐文章之外別有清節朕所自知以兵部侍郎召不及見而薨初祐笑曰某不做兒子二郎必做二郎者文正公旦也祐素知其必貴手植三槐於庭曰吾子孫必有為三公者已而果然天下謂之三槐王氏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八
<集部,總集類,御選唐宋文醇>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九目録
  眉山蘇軾文二
  
  上文侍中論𣙜鹽書
  上韓樞密書
  與謝民師推官書
  與李方叔書
  與王庠書
  謝張太保撰先人墓碣書
  答張文潛縣丞書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九
  眉山蘇軾文二
  上文侍中論𣙜鹽書
  留守侍中執事當今天下勲徳俱髙為主上所倚信華實兼隆為士民所責望受恩三世宜與社稷同憂皆無如明公者今雖在外事有闗於安危而非職之所憂者猶當盡力爭之而况其事闗本職而憂及生民者乎竊意明公必已言之而人不知若猶未也則願效其愚頃者三司使章惇建言乞𣙜河北京東鹽朝廷遣使案視召周革入覲已有成議矣惇之言曰河北與陜西皆為邉防而河北獨不𣙜鹽此祖宗一時之誤恩也軾以為陜西之鹽與京東河北不同解池廣袤不過數十里既不可捐以予民而官亦易以籠取青鹽至自虜中有可禁止之道然猶法存而實不行城門之外公食青鹽今東北循海皆鹽也其欲籠而取之正與淮南兩浙無異軾在餘杭時見兩浙之民以犯鹽得罪者一嵗至萬七千人而莫能止姦民以兵仗䕶送吏士不敢近者常以數百人為輩特不為他盗故上下通知而不以聞耳東北之人悍於淮浙逺甚平居椎剽之姦常甲於他路一旦𣙜鹽則其禍未易以一二數也由此觀之祖宗以來獨不𣙜河北鹽者正事之適宜耳何名為誤哉且𣙜鹽雖有故事然要以為非王政也陜西淮浙既未能罷又欲使京東河北随之此猶患風痺人曰吾左臂既病矣右臂何為獨完則以酒色伐之可乎今議者曰吾之法與淮浙不同淮浙之民所以不免於私販而竈户所以不免於私賣者以官之買價賤而賣價貴耳今吾賤買而賤賣借如每斤官以三錢得之則以四錢出之鹽商私買於竈户利其賤耳賤不能減三錢竈户均為得三錢也寧以予官乎將以予私商而犯法乎此必不犯之道此無異於兒童之見東海皆鹽也茍民力之所及未有捨而不煎煎而不賣者也而近嵗官錢常苦窘迫遇其急時百用横生以有限之錢買無窮之鹽竈户有朝夕薪米之憂而官錢在期月之後則其利必歸於私販無疑也食之於鹽非若飢之於五榖也五榖之乏至於節口并日而况鹽乎故私販法重而官鹽貴則民之貧而懦者或不食鹽往在浙中見山谷之人有數月食無鹽者今將𣙜之東北之俗必不如往日之嗜鹹也而望官課之不虧疎矣且淮浙官鹽本輕而利重雖有積滯官未病也今以三錢為本一錢為利自禄吏購賞修築厫庾之外所獲無幾矣一有積滯不行官之所喪可勝計哉失民而得財明者不為况民財兩失者乎且禍莫大於作始作俑之漸至於用人今兩路未有鹽禁也故變之難遣使㑹議經年而未果自古作事欲速而不取衆議未有如今日者也然猶遲久如此以明作始之難也今既已𣙜之矣則他日國用不足添價貴賣有司以為熟事行半紙文書而決矣且明公能必其不添乎非獨明公不能也今之執政能自必乎茍不可必則兩路之禍自今日始夫東北之蠶衣被天下蠶不可無鹽而議者輕欲奪之是病天下也明公可不深哀而速救之歟或者以為朝廷既有成議矣雖爭之必不從竊以為不然乃者手實造簿方赫然行法之際軾嘗論其不可以告今太原韓公公時在政府莫之行也而手實卒罷民賴以少安凡今執政所欲必行青苗助役市易保甲而己其他猶可以庶㡬萬一或者又以為明公將老矣若猶有所爭則其請老也難此又軾之所不識也使明公之言幸而聽屈己少留以全兩路之民何所不可不幸而不聽是議不中意其於退也尤易矣願少留意軾一郡守也猶以為職之所當憂而冒聞於左右明公其得己乎千瀆威重俯伏待罪而已
  𣙜鹽洵非三代盛王之所有然自封建變為郡縣則煮海之利無復限制末所競趨不有官吏統紀之易以為亂却不得謂非王政也特與小民爭利則失政之甚者矣篇中所論鹽政真燎如觀火而為民請命忠愛惻怛之意横溢毫楮可為仁人之言矣讀至凡今執政所欲必行者青苗助役市易保甲而已其他猶可以庶㡬萬一語真如寗俞貨醫使薄其酖令人流涕













  上韓樞宻書
  軾頓首上樞宻侍郎閣下軾受知門下似稍異於尋常人盖嘗深言不諱矣明公不以為過其在錢塘時亦䝉以書見及語意親甚自爾不復通問者七年於兹矣頃聞明公入西府門前書生為作賀啓數百言軾輙裂去曰明公豈少此哉要當有輔於左右者昔侯霸為司徒其故人嚴子陵以書遺之曰君房足下位至台鼎甚善懷仁輔義天下悦阿諛順㫖要領絶世以子陵為狂以軾觀之非狂也方是時光武以布衣取天下功成志滿有輕人臣之心躬親吏事所以待三公者甚薄霸為司徒奉法循職而已故子陵有以感發之今陛下之聖不止光武而明公之賢亦逺過侯霸軾雖不用然有位於朝未若子陵之獨善也其得盡言於左右良不為過今者貪功僥倖之臣勸上用兵於西北使斯言無有則天下之幸孰大於此不幸有之大臣所宜必爭也古今兵不可用明者計之詳矣明公亦必然之軾不敢復言獨有一事以為臣子之忠孝莫大於愛君愛君之深者飲食必祝之曰使吾君子孫多長有天下此豈非臣子之願歟古之人君好用兵者多矣出而無功與有功而君不賢者皆不足道也其賢而有功者莫若漢武帝唐太宗武帝建元元年蚩尤旗見其長亘天後遂命將出師畧取河南地建置朔方其春戾太子生自是之後師行盖十餘年兵所誅夷屠滅死者不可勝數巫蠱事起京師流血僵尸數萬太子父子皆敗故班固以為太子生長於兵與之終始唐太宗既平海内破滅突厥髙昌吐谷渾等且猶未厭親駕征遼東當時大臣房魏輩皆力爭不從使無辜之民身膏草野於萬里之外其後太子承乾齊王祐呉王恪皆相繼誅死其餘遭武氏之禍殘殺殆盡武帝好古崇儒求賢如不及號稱世宗太宗克己求治㡬至刑措而其子孫遭罹如此豈為善之報也哉由此言之好兵始禍者既足以為後嗣之累則凡忍恥含垢以全人命其為子孫之福審矣軾既無狀竊謂人主宜聞此言而明公宜言此此言一聞豈惟朝廷無疆之福將明公子孫實世享其報軾懷此欲陳乆矣恐未信而諫則以為謗不勝區區之忠故移致之明公雖以此獲罪不愧不悔皇天后土宜聞此言
  金人入汴徽欽為虜妃主子孫殺戮夷辱之慘載於史氏刋於稗官讀之酸鼻傷肝不忍言者抑知其無端用兵於遼死者百萬王安石始其謀童蔡成其事卒滅遼之社稷而中原亦肝腦塗地天特假手於金耳孟子曰出乎爾者反乎爾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而又奚惜焉詩言之靡言不讐靡徳不報






  與謝民師推官書
  軾啓近奉違亟辱問訊具審起居佳勝感慰深矣軾受性剛簡學迂材下坐廢累年不敢復齒搢紳自還海北見平生親舊惘然如隔世人况與左右無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數賜見臨傾盖如故幸甚過望不可言也所示書教及詩賦雜文觀之熟矣大畧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逺又曰辭達而己矣夫言止於達意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繫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於心者盖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於口與手者乎是之謂辭達辭至於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揚雄好為艱深之詞以文淺易之説若正言之則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謂雕蟲篆刻者其太𤣥法言皆是類也而獨悔於賦何哉終身雕蟲而獨變其音節便謂之經可乎屈原作離騷經盖風雅之再變者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可以其似賦而謂之雕蟲乎使賈誼見孔子升堂有餘矣而乃以賦鄙之至與司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衆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因論文偶及之耳歐陽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玊市有定價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貴賤也紛紛多言豈能有益於左右愧悚不已所須惠力法雨堂字軾本不善作大字强作終不佳又舟中局迫難寫未能如教然軾方過臨江當往游焉或僧有所欲記録當作數句留院中慰左右念親之意今日已至峽山寺少留即去愈逺惟萬萬以時自愛不宣
  儲欣謂東坡論文所謂見其一耳此事當以韓李書為主而以坡公説參之詆揚子雲尤過不足據依嘗考韓李之書其期於言之有物者則此文固未嘗論及至其言詞章者雖昌黎無以踰矣况所謂了然於口與手者必其有物之言若其言之無物固不足論也韓愈云文無難易唯其是李翺推明之凡數百言轉不若此文三數語了徹其義而有餘韻至論揚雄尤為至當雄之言真雕蟲篆刻耳孔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自非然者雖日道仲尼之語亦是雕蟲篆刻雕蟲篆刻云者必妃青嫓白也哉
  李光地曰同時王荆公曾子固司馬温公皆尊揚子品題至在孟荀之上坡公遂顯攻之朱文公論文亦曰子雲太𤣥法言蓋亦長楊校獵之流而粗變其音節直用坡公此語也









  與李方叔書
  軾頓首方叔先輩足下屢獲來教因循不一裁答悚息不已比日履兹秋暑起居佳勝録示子駿行狀及數詩辭意整暇有加於前得之極喜慰累書見責以不相薦引讀之甚愧然其説不可不盡君子之知人務相勉於道不務相引於利也足下之文過人處不少如李氏墓表及子駿行狀之類筆勢翩翩有可以追古作者之道至若前所示兵鑑則讀之終篇莫知所謂意者足下未甚有得於中而張其外者不然則老病昏惑不識其趣也以此私意猶冀足下積學不倦落其葉而成其實深願足下為禮義君子不願足下豐於才而㢘於徳也若進退之際不甚慎靜則於定命不能有毫髪増益而於道徳有丘山之損矣古之君子貴賤相因先後相援固多矣軾非敢廢此道平生相知心所謂賢者則於稠人中譽之或因其言以考其實實至則名随之名不可掩其自為世用理勢固然非力致也陳履常居都下逾年未嘗一至貴人之門章子厚欲一見終不可得中丞傅欽之侍郎孫莘老薦之軾亦掛名其間㑹朝廷多知履常者故得一官軾孤立言輕未嘗獨薦人也爵禄砥世人主所專宰相猶不敢必而欲責於軾可乎東漢處士私相諡非古也殆似丘明為素臣當得罪於孔門矣孟生貞曜盖亦蹈襲流弊不足法而况近相名字乎甚不願足下此等也軾於足下非愛之深期之逺定不及此猶能察其意否近秦少游有書來亦論足下近文益竒明主求人如不及豈有終汨没之理足下但信道自守當不求自至若不深自重恐䘮失所有言切而盡臨紙悚息未即㑹見千萬保愛近夜眼昏不一不一軾頓首同人先號咷而後笑孔子繋之辭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黙或語蓋九五君位福極之所自出其孰不希爵禄以來附徒得苟富貴之人國與民奚賴焉若湯之於伊尹可為先號咷而後笑矣子路不云乎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伊尹豈欲潔其身而亂大倫者哉其必三聘而後出者所謂其尊徳樂道不如是不足以有為故其始也先號咷而後笑其終也利斷金而如蘭孔子謂富貴得以非道則不處貧賤得以非道則不去苟其處之而去之則謂之去仁非特出處之大也即一語一黙之細而猶然子曰可與言而不與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言失言蓋必自炫自鬻之念動於中然後䀨而與之語孟子充類至義之盡至斥之為穿窬之類聖賢律己之嚴一語黙之細至猶如此而肯於進退之際不自慎靜也哉易六十四卦直繫以征凶旡攸利無他辭者唯歸妹一卦為其説以動女求男也三百篇男女贈答離騷佳人公子類皆以女之從男况士之出處蓋非閨闥間語也夫女之耽兮不可説也豈真以士之耽為尚可説乎



  與王庠書
  軾啓逺䝉差人致書問安否輔以藥物眷意甚厚自二月二十五日至七月十三日凡一百三十餘日乃至水陸盖萬餘里矣罪戾逺黜既為親友憂又使此兩人者䟦涉萬里比其還家㡬盡此嵗此君愛我之過而重其罪也但喜比來侍奉多暇起居佳勝軾罪大責薄居此固宜無足言者瘴厲之邦僵仆者相屬於前然亦有以取之非寒暖失宜則飢飽過度苟不犯此者亦未遽病也若大期至固不可逃又非南北之故矣以此居之泰然不煩深念前後所示著述文字皆有古作者風力大略能道意所欲言者孔子曰辭達而己矣辭至於達止矣不可以有加矣經説一篇誠哉是言也西漢以來以文設科而文始衰自賈誼司馬遷其文已不逮先秦古書况其下者文章猶爾况所謂道徳者乎若所論周勃則恐不然平勃未嘗一日忘漢陸賈為之謀至矣彼視禄産猶几上肉但將相和調則大計自定若如君言先事經營則呂后覺悟誅兩人而漢亡矣軾少時好議論古人既老涉世更變往往悔其言之過故樂以此告君也儒者之病多空文而少實用賈誼陸贄之學殆不傳於世老病且死獨欲以此教子弟豈意婣親中乃有王郎乎三復來貺喜抃不已應舉者志於得而已今程試文字千人一律考官亦厭之未必得也如君自信不回必不為時所棄也又况得失有命決不可移乎勉守所學以卒逺業相見無期萬萬自重而己人還謹奉手啟少謝萬一
  軾年少時才俊文雄好論議天下事為宵小所忌羣起擠之繋獄貶竄空乏飢寒出於萬死之中而所學益以光明既老絶非少年時見地故能困而不失其所亨蠻烟蜑雨中一逐臣不啻鳴金樅玉於天禄石渠彈琴詠詩於青山緑澗間也坎坷萬狀而一遇可以尊主澤民之事奮然為之一無顧忌不知身之在叢棘也非有道者而能然耶洛蜀牴牾兩家弟子材智下不能各知其師之心遂詆軾為異端或以為縱横家言嘻其甚矣夫君子和而不同唯其不同是以為君子天之雲霞地之卉木水色山光之紫翠蔚藍無一同者然而莫非造化秀靈之氣也及其生物不測則若相為左右手然君子之不同類是矣其不同者要皆所以從王事庇民生轉惟醎酸甘辛之不齊而鼎實斯美不同者正所謂和也鯫生不察欲比而同之豈欲天下皆為朋黨乃快耶三復斯文天君泰然談笑於死生之際豈非風流人豪者如彼其人而謂與伯淳正叔不相能豈理也哉以軾海外諸文與栁宗元諸書較宗元真不足當一吷矣至謂儒者之病多空文而少實用自悔從前好議論古人之過尤學者所當服膺勿失者也




  謝張太保撰先人墓碣書
  軾頓首再拜㐲䝉再示先人墓表特載辨姦一篇恭覽涕泗不知所云竊惟先人早嵗汨没晚乃有聞雖當時學者知師尊之然於其言語文章猶不能盡而况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謂知之盡而信其然者舉世惟公一人雖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貴辨姦之始作也自軾與舍弟皆有嘻其甚矣之諫不論他人獨明公一見以為與我意合公固已論之先朝載之史册今雖容有不知後世決不可没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則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計然使斯人用區區小數以欺天下天下莫覺莫知恐後世必有秦無人之嘆此墓表之所以作而軾之所以流涕再拜而謝也黄叔度澹然無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為顔子林宗於人材小大畢取所賢非一人而叔度之賢無一見於外者而後世猶信徒以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減林宗所賢惟先人而其心迹粗若可見其信於後世必矣多言何足為謝聊發一二
  王安石未柄用時韓琦富弼歐陽修皆以王佐才目之唯張安道蘇洵灼知其姦迨後毒痡四海而韓富輩束手無策奉身而退一日富弼見張安道語次安道曰當日安道知貢舉辟安石同事既至則一院之事皆欲紛更因即時斥逐之弼聞之惘然也安道可為善相人矣蘇洵辨姦論誠千古隻眼而宋儒每謂蘇氏父子與安石不協是以有此未為公論夫司馬韓富諸賢其後孰與安石協者乃以論出於洵洛黨即齗齗焉豈篤論歟







  答張文潛縣丞書
  軾頓首文潛張君足下久别思仰到京公私紛然未暇奉書忽辱手教且審起居佳勝至慰至慰惠示文編三復感歎甚矣君之似子由也子由之文實勝僕而世俗不知乃以為不如其為人深不願人知之其文如其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歎之聲而其秀傑之氣終不可没作黄樓賦乃稍自振厲若欲以警發憒憒者而或者便謂僕代作此尤可笑是殆見吾善者機也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實出於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於好使人同已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顔淵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學同天下地之美者同於生物不同於所生惟荒瘠斥鹵之地彌望皆黄茅白葦此則王氏之同也近見章子厚言先帝晚年甚患文字之陋欲稍變取士法特未暇耳議者欲稍復詩賦立春秋學官甚美僕老矣使後生猶得見古人之大全者正賴黄魯直秦少游晁無咎陳履常與君等數人耳如聞君作太學博士願益勉之徳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圖之愛莫助之此外千萬善愛偶飲卯酒醉來人求書不能覼縷
  論王氏之學好人同已此正君子小人分岐處好人同已必為小人矣何也反是即舍己從人之所以為大舜也篇中雖止論文字而政事即在其中惟其好人同已而人之强與己同者至矣彼其不惜强與己同豈真與己同哉亦欲各得其所欲耳既己各得其所欲彼亦將欲人之同已夫然後終亦不與已同矣呂惠卿既執政萬方以蘄致安石於死奚能終同耶孟子曰訑訑之聲音顔色拒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千里之外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與讒諂面諛之人居國欲治可得乎千載以前蚤為王安石寫照軾所云荒瘠斥鹵之地彌望皆黄茅白葦者豈特安石之文哉安石所為朝廷遴得之人才寧不若是耶
  御選唐宋文醇巻三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目録
  眉山蘇軾文三
  書 尺牘 序
  答李薦書
  上執政乞度牒賑濟因修廨宇書
  上吕僕射論浙西災傷書
  答䖍倅俞括奉議書
  與滕達道第二十二首
  與李公擇第十一首
  與王庠第五首
  鳬繹先生詩集序
  范文正公文集序
  江子靜字序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
  眉山蘇軾文三
  答李廌書
  軾頓首再拜聞足下名乆矣又於相識處往往見所作詩文雖不多亦足以髣髴其為人矣尋常不通書問怠慢之罪猶可闊畧及足下斬然在疚亦不能以一字奉慰舍弟子由至先䝉惠書又復懶不即答頑鈍廢禮一至於此而足下終不棄絶遞中再辱手書待遇益隆覽之面熱汗下也足下才髙識明不應輕許與人得非用黄魯直秦太虚輩語真以為然耶不肖為人所憎而二子獨喜見譽如人嗜昌歜羊棗未易詰其所以然者以二子為妄則不可遂欲以移之衆口又大不可也軾少年時讀書作文專為應舉而己既及進士第貪得不己又舉制策其實何所有而其科號為直言極諫故每紛然誦說古今考論是非以應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為實能之故譊譊至今坐此得罪㡬死所謂齊虜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軾為欲立異同則過矣妄論利害攙説得失此正制科人習氣譬之候蟲時鳥自鳴自己何足為損益軾每怪時人待軾過重而足下又復稱説如此愈非其實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輙自喜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自幸庶幾免矣足下又復創相推與甚非所望木有癭石有暈犀有通以取妍於人皆物之病也謫居無事黙自觀省回視三十年以來所為多其病者足下所見皆故我非今我也無乃聞其聲不考其情取其華而遺其實乎抑將又有取於此也此事非相見不能盡自得罪後不敢作文字此書雖非文然信筆書意不覺累幅亦不須示人必喻此意嵗行盡寒苦惟萬萬節哀强食不次
  李光地曰人以為牢騷玩世之語實則自寫平生實録也文尤離竒可誦















  上執政乞度牒賑濟因修廨宇書
  軾頓首上書門下僕射相公閣下去年浙中冬雷發洪太湖水溢春又積雨蘇湖常秀皆水民就髙田秧稻以待水退及五六月稍稍分種十不及四五而又繼之以旱以故早晚皆傷髙下並損自元豐以來民之艱食未有如今嵗者也軾己三奏其事至今未報蓋人㣲言輕理自當爾然亦恐監司諸郡不盡以實奏而廟堂所訪問往來之人或揣所樂聞不盡以實告故朝廷以軾言為過耳不然豈有仁聖在上羣賢並用而肯恬不為意乎入冬以來緣諸郡閉糴而稅務用例違條收五榖力勝錢於米價斗至八九十衢睦等州至百餘錢皆足錢炎炎可畏軾用印板出榜千餘道止絶此兩事自半月來米榖通流價亦稍平然浙中無麥青黄之交當在來秋而熟不熟又未可知民懲熈寧流殍之禍上户有米者皆靳惜不肯出其勢非大出官米不能救此患自正月至七月本州裏外九縣日糶官米千五百石乃可以平價救飢計當用米三十一萬五千石今本州常平除兊充軍糧外止有十七萬石漕司許於鄰郡致三萬石尚少十一萬五千石計窮理迫須至控告軾近以本州廨宇弊壞奏乞度牒二百道修完未䝉開允意欲以此度牒募人於諸縣納米度可得二萬五千石然後减價出賣每斗六十度可得錢萬五千貫且以此錢修完廨宇雖不及元計錢數且修完𦂳要處亦粗可足用則是此度牒一出而兩利也伏望相公深念本州廨宇敝壞已甚不可不修及今完葺所費尚少後日大壞其費必倍又因以募人納米出糶救飢設使不因修完廨宇朝廷以飢民之故特出聖恩乞與二百道度牒猶不為過而况救飢修屋兩用而並濟乎軾愚惷少慮仰恃廟堂諸公仁賢䘏民必不忍拒此請意此度牒可以必得以此不候回降指揮輙己一面告喻商旅令儲峙米斛具水陸脚乗以須度牒之至深望果斷不疑於一兩日内降付急遞日與吏民延頸企踵雖大旱望雲執熱思濯未喻其急也若不䝉哀察則是使軾失信商旅坐視浮殍其為慚惶狼狽未易遽言至時朝廷雖加誅殛何補於事兼軾近者奏為本路轉運使今年合起年額米斛百六十萬乞特許且起一半或三分之二其餘𠉀豐熟日隨年額起發未䝉恩許今年漕司窘迫實倍常嵗異時預買紬絹錢常於嵗前散絶今尚闕大半剗刷之急蓋不遺餘力矣若非朝廷少加矜察則督廹之極害必及民近蒙朝廷許輟上供二十萬石出糶此大惠也然望更輟留三十萬石若無米可糶祗乞以此錢收買銀絹上供雖無補於飢民而散幣在民少解錢荒之患亦良策也此外祗有勸誘富民出榖助官賑貸及用常平錢米募民工役二事然皆難行勸誘之利未及貧民而誅求之旤先及上户浙中富民欠官錢者十人而九決無可勸誘之理至於募民工役亦非實惠若散募飢貧不堪工役鳥獸聚散得錢便走熈寧中常行此事名為召募其實不免於等第上差科官支錢米盡入役夫而本戸又須貼錢雇人㓙年人戸重有此擾皆虛名無實利少害多惟有多糶官米一事簡而易行米價既低民無貧富均享其利惟望相公留意則一路幸甚軾拙於言語不能盡寫憂危之狀以曉左右惟有發書之日西向再拜叩頭黙禱庶㡬區區丹誠可以感動萬一也不宣
  截漕開捐平糶勸輸以工代賑數事救荒之策盡矣法須因時制宜隨地行便軾雖謂勸輸及以工代賑無實濟或彼時浙中情勢如此未可概論之古今天下也惟百姓艱食困苦無告而凡為官吏皆揣上意以為不樂聞而不肯以實告為下吏者揣大吏之意以為必然為大吏者揣君上之意以為必然雖萬萬不然而其意仍以為必然是則更千古而一轍也



  上吕僕射論浙西災傷書
  軾頓首上書門下僕射相公閣下軾近上章論浙西淫雨𩗗風之災伏䝉恩㫖使與監司諸人議所以為來嵗之備者謹己條上二事軾才術淺短禦災無䇿但知叫號朝廷乞寛減額米截賜上供言狂計拙死罪死罪然三呉風俗自古浮薄而錢塘為甚雖室宇華好被服粲然而家無宿舂之儲者蓋十室而九自經熈寧饑疫之災與新法聚斂之害平時富民殘破略盡家家有市易之欠人人有鹽酒之債田宅在官房廊傾倒商賈不行市井蕭然譬如衰羸乆病之人平時僅自支持更遭風寒暑濕之變便自委頓仁人君子當意外將䕶未可以壯夫常理期也今年錢塘賣常平米十八萬石得米者皆叩頭誦佛云官家將十八萬石米於烏鳶狐狸口中奪出數十萬人此恩不可忘也夫以區區戰國公子尚知焚券市義今以十八萬石米易錢九萬九千緡而能活數百萬人此豈下策也哉竊惟仁聖在上輔以賢哲一聞此言理無不可但恐世俗諂薄成風揣所樂聞與所忌諱不以仁人君子期左右爭言無災或言有災而不甚積衆口之驗以惑聰明此軾之所私憂過慮也八月之末秀州數千人訴風災吏以為法有訴水旱而無訴風災拒閉不納老幼相騰踐死者十一人方按其事由此言之吏不喜言災者蓋十人而九不可不察也軾既條上二事且以闗白漕憲兩司官吏皆來見軾曰此果當今之至計也然恐朝廷疑公為漕司地奈何軾曰吾為數十萬人性命言也豈卹此小小悔吝哉去年秋冬諸郡閉糶商賈不行軾既劾奏通之又舉行災傷法約束本路不得收五榖力勝錢三郡米大至施及浙東而漕司官吏緣此愠怒㡬不見容文符往來僚吏恐悚以軾之私意其不為漕司地也審矣力勝之免去嵗已有成法然今嵗未敢舉行者實恐再忤漕司怨咎愈深此則軾之疲懦畏人不免小有回屈之罪也伏望相公一言檢舉成法自朝廷行下使五榖通流公私皆濟上以明君相之恩下以安孤危之迹不勝幸甚去嵗朝㫖免力勝錢止於四月浙中無麥須七月初間見新穀故自五月以來米價復増軾亦曾奏乞展限至六月終不報今者若蒙施行則乞以六月為限去嵗恩㫖寛減上供額米三分之一而户部必欲得見錢浙中遂有錢荒之憂軾奏乞以錢和買銀絹上供三請而後可今者若䝉施行即乞一時行下軾竊度事勢若不且用愚計來嵗恐有流殍盗賊之憂或以其狂淺過計事難施行即乞别除一小郡仍選才術有餘可以坐消災沴者使任一路之責幸甚幸甚干冒台重伏紙悚戰不宣
  俗吏之視國與民猶秦人視越人之肥瘠也而於災荒則殆有甚焉越人之肥瘠無與秦事耳若災荒之聞於上則必逆料為上所不喜且免租減賦則無可藉以剥民於已富貴兩有所損是不特秦越肥瘠直為敵國盛衰矣是以壅蔽災荒未有不力者軾此書宛若圖畫矣欲知吏民之情狀不可不讀
  答䖍倅俞括奉議書
  軾頓首資深使君閤下前日辱訪寵示長牋及詩文一編伏讀數日廢巻拊掌有起予之歎孔子曰辭達而已矣物固有是理患不知知之患不能達之於口與手所謂文者能達是而已文人之盛莫如近世然私所敬慕者獨陸宣公一人家有公奏議善本頃侍講讀嘗繕寫進御區區之忠自謂庶㡬於孟軻之敬王且欲推此學於天下使家藏此方人挾此藥以待世之病者豈非仁人君子之至情也哉今觀所示議論自東漢以下十篇皆欲酌古以馭今有意於濟世之用而不志於耳目之觀美此正平生所望於朋友與凡學道之君子也然去嵗在都下見一醫工頗藝而窮慨然謂僕曰人所以服藥端為病耳若欲以適口則莫如芻豢何以藥為今孫氏劉氏皆以藥顯孫氏期於治病不擇甘苦而劉氏専務適口病者宜安所去取而劉氏富倍孫氏此何理也使君斯文未必售於世然售不售豈吾儕所當挂口哉聊以發一笑耳進宣公奏議有一表輙録呈不須示人也餘俟面謝不宣
  士君子讀書學古發為文章下以此應上之求上以此取下之材何為者哉為其能達聖賢之㣲言大義也為其能識古今之事變形勢也為其能知所以厚民生正民徳之方也若夫雕繪藻采以娯恱耳目則誠不如歌舞博奕之可樂也乃不取其有濟世之用而取其可為耳目之觀美豈非處方用藥専期適口之比歟不寧惟是朝廷設公卿大夫師長百執事者凡以總方略興教化宣徳敷政繩愆糾繆以立民之命篤國之慶也若夫諧柔容恱以順適心意則誠不如宦官宫妾之可親也乃不取其有濟世之用而取其可使心意之順適者又非處方用藥専期適口之比乎



  尺牘
  與滕達道第二十二首
  某啟専使至逺辱手誨累幅伏讀感慰所喜比來起居康勝不足云也某凡百如常杜門謝客已旬日矣承見教益務閉藏而已近得筠州舍弟書教以省事若能省之又省使終日無一語一事則其中自有至樂殆不可名此法竒秘惟不肖與公共之不可廣也畫本亦可摹為省事故亦納去耳今却付來使不罪呉畫漫附去冬至後齋居四十九日亦無所行運聊自返照而已願公深自愛養區區難盡言想識此意也
  與李公擇第十一首
  某啟示及新詩皆有逺别惘然之意雖兄之愛我厚然僕本以鐵心石腸待公何乃爾耶吾儕雖老且窮而道理貫心肝忠義填骨髓直須談笑於死生之際若見僕困窮便相於邑則與不學道者大不相逺矣兄造道深中心不爾出於相好之篤而已然朋友之義専務規諫輙以狂言廣兄之意爾僕雖懷坎壈於時遇事有可尊主澤民者便忘軀為之禍福得䘮付與造物非兄僕豈發此看訖便火之不知者以為詬病也
  與王庠第五首
  别紙累幅過當老病廢忘豈堪英俊如此責望也少年應科目時記録名數沿革及題目等大畧與近嵗應舉者同爾亦有少節目文字才塵忝後便被舉主取去今日皆無有然亦無用也實無㨗徑必得之術但如君髙材强力積學數年自有可得之道而其實皆命也但卑意欲少年為學者每讀書皆作數過盡之書富如入海百貨皆有之人之精力不能兼收盡取但得其所欲求者耳故願學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人興亡治亂聖賢作用但作此意求之勿生餘念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故實典章文物之類亦如之他皆倣此此雖迂鈍而他日學成八面受敵與涉獵者不可同日而語也甚非速化之術可笑可笑
  尺牘三首上二首可見軾處困心胸可為履道坦坦幽人貞吉者矣下一首讀書法也俱學人所宜盡心者














  鳬繹先生詩集序
  孔子曰吾猶及史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乗之今亡矣夫史之不闕文與馬之不借人也豈有損益於世也哉然且識之以為世之君子長者日以逺矣後生不復見其流風遺俗是以日趨於智巧便佞而莫之止是二者雖不足以損益而君子長者之澤在焉則孔子識之而况其足以損益於世者乎昔吾先君適京師與卿士大夫游歸以語軾曰自今以往文章其日工而道將散矣士慕逺而忽近貴華而賤實吾己見其兆矣以魯人鳬繹先生之詩文十餘篇示軾曰小子識之後數十年天下無復為斯文者也先生之詩文皆有為而作精悍確苦言必中當世之過鑿鑿乎如五榖必可以療飢斷斷乎如藥石必可以伐病其游談以為髙枝詞以為觀美者先生無一言焉其後二十餘年先君既没而其言存士之為文者莫不超然出於形器之表微言髙論既已鄙陋漢唐而其反覆論難正言不諱如先生之文者世莫之貴矣軾是以悲於孔子之言而懷先君之遺訓益求先生之文而得之於其子復乃録而藏之先生諱太初字醇之姓顔氏先師兖公之四十七世孫云
  軾嘗誦孔子有徳者必有言之訓而謂有徳者非有言也徳之發於口者也誠為探本之論及作鳬繹詩集叙慨當世崇虚索渺髙談無實而古人布帛菽粟之流風餘韻漸以無存一篇之中三致意焉嘗考列代興國之初其為文字大抵悃愊無華自道其所心得迨及叔季則剽賊餖飣以為麗荒唐緲緬以為竒有若出一轍者是以昔之人每謂文運與國運相維繫宋世之政當軾之身漸以衰矣軾之所以興悲豈細故歟夫世之治也其士大夫興於行恥於空言無實之名恱於和平樂易光明正大之氣象故其為文寫其心聲亦必類之及其衰也其士大夫不恥無行而樂於空言無實之名不自知其入於險詖側媚猖狂恣睢之氣象故其為文雖若超然出於形噐之表而實蕩然無復規矩之存是蓋生於人心而後發於文字實國政之得失能損益乎文字而非文字之得失能損益乎國政也易曰言有物蓋必先有物而後有言無物之言所為咸其輔頰舌滕口說也君子恥之












  范文正公文集序
  慶厯三年軾始總角入鄉校士有自京師來者以魯人石守道所作慶厯聖徳詩示鄉先生軾從旁竊觀則能誦習其詞問先生以所頌十一人者何人也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軾曰此天人也耶則不敢知若亦人耳何為其不可先生竒軾言盡以告之且曰韓范富歐陽此四人者人傑也時雖未盡了則已私識之矣嘉祐二年始舉進士至京師則范公没既葬而墓碑出讀之至流涕曰吾得其為人盖十有五年而不一見其面豈非命也歟是嵗登第始見知於歐陽公因公以識韓富皆以國士待軾曰恨子不識范文正公其後三年過許始識公之仲子今丞相堯夫又六年始見其叔彛叟京師又十一年遂與其季徳孺同僚于徐皆一見如舊且以公遺槀見屬為序又十三年乃克為之嗚呼公之功徳蓋不待文而顯其文亦不待序而傳然不敢辭者自以八嵗知敬愛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傑者皆得從之㳺而公獨不識以為平生之恨若獲挂名其文字中以自託於門下士之末豈非疇昔之願也哉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樂毅之流其王霸之略皆素定於畎畝中非仕而後學者也淮隂侯見髙帝於漢中論劉項短長畫取三秦如指諸掌及佐帝定天下漢中之言無一不酬者諸葛孔明卧草廬中與先主策曹操孫權規取劉璋因蜀之資以爭天下終身不易其言此豈口傳耳受嘗試為之而僥倖其或成者哉公在天聖中居太夫人憂則已有憂天下致太平之意故為萬言書以遺宰相天下傳誦至用為將擢為執政考其平生所為無出此書者今其集二十巻為詩賦二百六十八為文一百六十五其於仁義禮樂忠信孝悌蓋如飢渇之於飲食欲須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熱如水之濕蓋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雖弄翰戲語率然而作必歸於此故天下信其誠爭師尊之孔子曰有徳者必有言非有言也徳之發於口者也又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非能戰也徳之見於怒者也元祐四年四月十一日
  吕祖謙曰作文字不難於敷文而難於叙事蓋叙事在嚴整難也看東坡自叙述處大類司馬公而整齊嚴肅又不比司馬之汗漫
  姜寳曰淮隂論劉項孔明論孫曹不下數百言今約以數語真妙絶古今之文也










  江子靜字序
  友人江君以其名存之求字於予予字之曰子靜夫人之動以靜為主神以靜舍心以靜充志以靜寧慮以靜明其靜有道得己則靜逐物則動以一人之身晝夜之氣呼吸出入未嘗異也然而或存或亡者是其動靜殊也後之學者始學也既累於仕其仕也又累於進得之則樂失之則憂是憂樂係於進矣平旦而起日與事交合則我喜忤則我怒是喜怒係於事矣耳恱五聲目恱五色口恱五味鼻恱芬臭是愛欲係於物矣以眇然之身而所係如此行流轉徙日遷月化則平日之所養尚能存耶䘮其所存尚安明其己之是非與夫在物之真偽哉故君子學以辨道道以求性正則靜靜則定定則虚虚則明物之來也吾無所増物之去也吾無所虧豈復為之欣喜愛惡而累其真歟君齒少才銳學以待仕方且出而應物所謂靜以存性不可不念也能得吾性不失其在己則何往而不適哉
  王弼註易復其見天地之心謂復者反本之謂天地以本為心寂然至無是其本也故動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見矣伊川程子曰先儒皆以靜為見天地之心蓋不知動之端乃天地之心也朱子作本義謂程子言之詳矣又引邵子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為證盖深韙之也然濂溪有主靜立極之說而朱子他日告門弟子謂濂溪伊川道理只一般又謂王弼之說與濓溪同似與本義自相矛盾間嘗考之程子言天地之心見於動然而大學云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矣樂記又曰人生而靜天之性矣王弼言天地之心見於靜然而復以雷在地中一陽初動而成卦陽動而隂靜安得主隂而不主陽哉然則奈何曰得其㫖者動靜皆得之失其㫖者動靜皆失之且人之心晝夜十二時何有一息之不動者不特日出而作酬酢萬變無往不動即日入而息其靜者形骸耳若神明何嘗與旦晝異即欲絶聲屏色離人而立於獨而此欲絶欲屏欲離欲立之心己紛然動而未嘗一息靜能使之如死灰乎即使心如死灰孰覺之哉有覺之者則又己紛然動而未嘗一息靜矣况心果可使如死灰乎如死灰矣又何以謀衆理而應萬事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其心之謂歟孔子既言之矣而人猶欲離動以求靜正如夸父之逐日也然則若何而靜曰靜固不離於動之中夫人聲色至而耳目應動作云為至而身口應其至焉者萬則其應焉者亦萬迨夫愛惡屈伸情偽相感交錯紛糅而至以萬者應且鉅萬而未己是亦天下之至動矣然苟能克己復禮一於理而不二以欲則至者萬而應者惟一以是一而貫乎萬之中則萬者自動而一者自靜也聖人主靜豈不然哉然則何以見天地之心也曰天者積氣也地者積形也人者形皆地而氣皆天也然而有流形御氣不渉有無不居中外者曰唯心焉故曰人者天地之心又曰為天地立心然則欲見天地之心者亦自見其心而己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萬物雖未生而一陽既動則其生生不己可必也生生者天地之心也故曰動之端見天地之心從其體言之也雖然理也者生之途也欲也者死之途也從理則致一而靜而日之乎生之途從欲則萬感以動而日之乎死之途生生者天地之心也故曰靜則見天地之心從其用言之也體用合一而不可分則動靜無端而不可離矣所以朱子謂王周之語與伊川本非有二也軾謂得己則靜逐物則動又曰靜以存性不可不念實深有味乎其言之也恐讀者議其涉於二氏故備論之如右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
<集部,總集類,御選唐宋文醇>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一目録
  眉山蘇軾文四
  
  禮以養人為本論
  既醉備五福論
  詩論
  禮論
  論閏月不告朔猶朝於廟
  宋襄公論
  伊尹論
  周公論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一
  眉山蘇軾文四
  禮以養人為本論
  二代之衰至於今且數千嵗豪傑有意之主博學多識之臣不可以勝數矣然而禮廢樂墜則相與咨嗟發憤而卒於無成者何也是非其才之不逮學之不至過於論之太詳畏之太甚也夫禮之初始諸人情因其所安者而為之節文凡人情之所安而有節者舉皆禮也則是禮未始有定論也然而不可以出於人情之所不安則亦未始無定論也執其無定以為定論則塗之人皆可以為禮今儒者之論則不然以為禮者聖人之所獨尊而天下之事最難成者也牽於繁文而拘於小說有毫毛之差則終身以為不可論明堂者惑於考工吕令之說議郊廟者泥於鄭氏王肅之學紛紛交錯者屢嵗而不決或因而遂罷未嘗冇一人果斷而決行之此皆論之太詳而畏之太甚之過也夫禮之大意存乎明天下之分嚴君臣篤父子形孝弟而顯仁義也今不幸去聖人逺有如毫毛不合於三代之法固未害其為明天下之分也所以嚴君臣篤父子形孝弟而顯仁義者猶在也今使禮廢而不修則君臣不嚴父子不篤孝弟不形仁義不顯反不足重乎昔者西漢之書始於仲舒而至於劉向悼禮樂之不興故其言曰禮以養人為本如有過差是過而養人也刑罰之過或至殺傷今吏議法筆則筆削則削而至禮樂則不敢是敢於殺人而不敢於養人也而范𣋓以為樂非夔襄而新音代作律謝皋蘇而法令亟易而至於禮獨何難歟夫法者末也又加以慘毒繁難而天下常以為急禮者本也又加以和平簡易而天下常以為緩如此而不治則又從而尤之曰是法未至也則因而急之甚矣人之惑也平居治氣養生宣故而納新其行之甚易其過也無大患然皆難之而不為悍藥毒石以搏去其疾則皆為之此天下之公患也嗚呼王者得斯說而通之禮樂之興庶乎有日矣推明董仲舒劉向之意以立言雖未嘗於漢書禮樂志外别有發明然固古今要論亦足見其所述之知所擇也雖然論則要矣而自董劉以後迄於蘇軾千餘年而三代之禮不可作自蘇軾迄於今又將千年而要亦無異於董劉時者豈其間遂無豪傑有意之主博學多識之臣讀董仲舒劉向蘇軾之論而慨然興起者乎而何以寂爾也葢禮者動於五性之中而貫徹於五倫之内即是率性盡倫之實事而非别有繁文曲節之可言也是故五性盡而五倫明五倫明而天下治而禮在其中矣基諸深宫之中達諸海隅之逺非一手一足之烈一時一事之間所可得志故曰禮樂百年而後興必也元首明而股肱良立綱陳紀始正其大而漸及其細子孫相承守其巳善而補其未善使人人自得其性自叙其倫則舉其所己行之成迹而載之典冊曰禮也云爾記曰王者治定制禮豈治定之後别聚文學之士纂輯一書謂之制禮哉凡其治定之迹皆可以為禮而世守之也若於率性盡倫之大未知如何而專取周旋揖讓升降俯仰之文命之為禮欲四海之大莫不遵而行之宜其議之如聚訟而頒之海内詔書來但挂壁也劉向曰禮以養人刑以殺人制刑則不忌制禮則不敢是敢於殺人而不敢於養人也信巳然此養人之禮制之朝廷而行之四海四海不行則將任之乎抑刑之也必曰刑以弼教矣然則民之多辟業巳不勝其法網之宻忍又為是周旅揖讓升降俯仰之繁文末節而階之為禍乎如曰任之則所為制禮者不過宇内多此數巻文字而亦不足以養人矣然則禮固不可為為之其必無日乎曰事在勉强而巳率性盡倫不可一刻廢則何嘗一刻不為禮也若其可以成之為一代之禮而足當為國以禮之目則非可以蘄其名而飾其貌者也且記固曰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矣乃漢唐以來雖三公可朝爵邑而夕罪隸至於儀節之末則襏襫之夫皆欲其奉行則巳非禮也己無怪其不能行而為具文也誠使君公士大夫相與納身軌物朝夕講貫而修習之且勿責之庶民及其至也上行下效萬民自有馴致之勢焉此其所當勉强者也












  既醉備五福論
  君子之所以大過人者非以其智能知之彊能行之也以其功興而民勞與之同勞功成而民樂與之同樂如是而巳矣富貴安逸者天下之所同好也然而君子獨享焉享之而安天下以為當然者何也天下知其所以富貴安逸者凡以庇覆我也貧賤勞苦者天下之所同惡也而小人獨居焉居之而安天下以為當然者何也天下知其所以貧賤勞苦者凡以生全我也夫然故獨享天下之大利而不憂使天下為巳勞苦而不怍耳聴天下之備聲目視天下之備色而民猶以為未也相與禱祠而祈祝曰使吾君長有吾國也又相與詠⿰⿱亚⿰口亅欠 -- 𰙔而稱頌之被於金石溢於竹帛使其萬世而不忘也嗚呼彼君子者獨何修而得此於民哉豈非始之以至誠中之以不欲速而終之以不懈歟視民如視其身待其至愚者如其至賢者是謂至誠至誠無近效要在於自信而不惑是謂不欲速不欲速則能久久則功成功成則易懈君子濟之以恭是謂不懈行此三者所以得之於民也三代之盛不能加毫末於此矣既醉者成王之詩也其序曰既醉太平也醉酒飽德人有士君子之行焉而說者以為是詩也實具五福其詩曰君子萬年壽也介爾景福富也室家之壺康寧也昭明有融攸好德也髙朗令終考終命也凡言此者非美其有是五福也美其全享是福兼有是樂而天下安之以為當然也夫詩者不可以言語求而得必將深觀其意焉故其譏刺是人也不言其所為之惡而言其爵位之尊車服之美而民疾之以見其不堪也君子偕老副笄六珈赫赫師尹民具爾曕是也其頌美是人也不言其所為之善而言其冠佩之華容貌之盛而民安之以見其無媿也緇衣之宜兮敝予又改為兮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是也故既醉者非徒享是五福而巳必將有以致之不然民將盻盻焉疾視而不能平又安能獨樂乎是以孟子言王道不言其他而獨言民之聞其作樂見其田獵而欣欣者此可謂知本矣
  至誠不欲速不懈三語聖學聖治之本矣然而本之中又有本焉使無以實見乎天理民彞之極致萬事萬物之當然則雖愛民發於至誠而愛之轉以害之加以自信而不惑厯久而不懈豈不滋病乎神宗之青苗等法實欲利國利民非有私也特以不明物理不達人情愈至誠愈不欲速愈不懈愈謬以千里故大學曰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既醉備五福而以昭明有融為攸好德非此之謂歟







  詩論
  自仲尼之亡六經之道遂散而不可解葢其患在於責其義之太深而求其法之太切夫六經之道惟其近於人情是以久傳而不廢而世之迂學乃欲曲為之說雖其義之不至於此者必彊牽合以為如此故其論委曲而莫通也夫聖人之為經惟其禮與春秋合然後無一言之虚而莫不可考然猶未嘗不近於人情至於書出於一時言語之間而易之文為卜筮而作故時亦有所不可前定之說此其於法度已不如春秋之嚴矣而況詩者天下之人匹夫匹婦羈臣賤隸悲憂愉佚之所為作也夫天下之人自傷其貧賤困苦之憂而自述其豐美盛大之樂上及於君臣父子天下興亡治亂之迹而下及於飲食牀第昆蟲草木之類葢其中無所不具而尚何以繩墨法度區區而求諸其間哉此亦足以見其志之無不通矣夫聖人之於詩以為其終要入於仁義而不責其一言之無當是以其意可觀而其言可通也今之詩傳曰殷其雷在南山之陽出自北門憂心殷殷揚之水白石鑿鑿終朝采綠不盈一掬瞻彼洛矣維水泱泱若此者皆興也而至於闗闗雎鳩在河之洲南有樛木葛藟纍之南有喬木不可休息維鵲有巢維鳩居之喓喓草蟲趯趯阜螽若此者又皆興也其意以為興者有所象乎天下之物以自見其事故凡詩之為此事而作其言有及於是物者則必彊為是物之說以求合其事葢其為學亦己勞矣且彼不知夫詩之體固有比矣而皆合之以為興夫興之為言猶曰其意云爾意有所觸乎當時時巳去而下可知故其類可以意推而不可以言解也殷其雷在南山之陽此非有所取乎雷也葢必其當時之所見而有以動乎其意故後之人不可以求得其說此其所以為興也嗟夫天下之人欲觀於詩其必先知比興若夫闗闗雎鳩在河之洲是誠有取於其摰而有别是以謂之比而非興也嗟夫天下之人欲觀於詩其先知夫興之不可與比同而無强為之說以求合其當時之事則夫詩之意庶乎可以意曉而無勞矣
  分别比興千古定論若夫雎鳩摰而有别謂是比而非興猶是沿習詁訓而未思也闗雎只是興聞其闗闗和鳴見其在河之洲因以起興云爾其謂摰而有别正軾所謂刻求之過昔人不云乎雎鳩既是鶚類不應以凶殘猛鷙之鳥比淑女君子矣若其所稱書出於一時之語言易不若春秋之謹嚴語頗率爾讀者節取焉可也儲欣曰如漢唐注疏云云是古序所謂詩有六義者蚤缺其一矣前後相沿不悟得明眼人拈出然後六義具而詩教明其有功經籍如此徒竊蘇張之緒餘者能乎哉亦好詆之過也




  禮論
  昔者商周之際何其為禮之易也其在宗廟朝廷之中籩豆簠簋牛羊酒醴之薦交於堂上而天子諸侯大夫卿士周旋揖讓獻酬百拜樂作於下禮行於上雍容和穆終日而不亂夫古之人何其知禮而行之不勞也當此之時天下之人惟其習慣而無疑衣服器皿冠冕佩玉皆其所常用也是以其人入於其間耳目聰明而手足無所忤其身安於禮之曲折而其心不亂以能深思禮樂之意故其㢘恥退讓之節睟然見於面而盎然發於其躬夫是以能使天下觀其行事而忘其暴戾鄙野之氣至於後世風俗變易更數千年以至於今天下之事已大異矣然天下之人尚皆記録三代禮樂之名詳其節目而習其俯仰冠古之冠服古之服而御古之器皿傴僂拳曲勞苦於宗廟朝廷之中區區而莫得其紀交錯紛亂而不中節此無足怪也其所用者非其素所習也而彊使焉甚矣夫後世之好古也昔者上古之世葢嘗有巢居穴處汙樽抔飲燔黍捭豚蕢桴土鼓而以為是足以養生送死而無以加之者矣及其後世聖人以為不足以大利於天下是故易之以宫室新之以籩豆鼎俎之器以濟天下之所不足而盡太古之法惟其祭祀以交於鬼神乃始薦其血毛豚解而腥之體解而爛之以為是不忘本而非以為後世之禮不足用也是以退而體其犬豕牛羊實其簠簋籩豆鉶羮以極今世之美未聞其牽於上古之說選愞而不決也且方今之人佩玊服黻冕而垂旒拱手而不知所為而天下之人亦且見而笑之是何所復望於其有以感發天下之心哉且又有所大不安者宗廟之祭聖人所以追求先祖之神靈庶幾得而享之以安卹孝子之志者也是以思其平生起居飲食之際而設其器用薦其酒食皆從其生以冀其來而安之而後世宗廟之祭皆用三代之器則是先祖終莫得而安也葢三代之時席地而食是以其器用各因其所便而為之髙下大小之制今世之禮坐於牀而食於牀上是以其器不得不有所變雖正使三代之聖人生於今而用之亦將以為便安故夫三代之視上古猶今之視三代也三代之器不可復用矣而其制禮之意尚可依倣以為法也宗廟之祭薦之以血毛重之以體薦有以存古之遺風矣而其餘者可以易三代之器而用今世之所便以從鬼神之所安惟其春秋社稷釋奠釋菜凡所以享古之鬼神者則皆從其器葢周人之祭蜡與田祖也吹葦籥擊土鼓此亦各從其所安耳嗟夫天下之禮宏闊而難言自非聖人而何以處此故夫推之而不明講之而不詳則愚實有罪焉惟其近於正而易行庶幾天下之安而徙之是則有取焉耳
  軾與二程同在元祐朝伊川好用古禮軾意不然兩家弟子遂至互相抗侮竟成洛黨蜀黨之目元豐羣小方睽睽伺隙而諸賢不悟自相謗毁至紹聖初乃盡竄嶺海可哀也夫禮者何仁之見諸行事者也禮有古今仁亦有古今耶茍可以達吾之仁於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間是則為禮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軾之論實有得乎禮之意雖聖人復起不易者也雖然仁之難成久矣必協於無過不及之中而後禮具而仁以昭然則雖有聖人亦不能不監於往古之成憲以求其無過不及之中也明矣縱或信古太篤泥古太深要亦不失為古訓是式威儀是力之君子而軾虐謔之樂聞軾說者遂於好用古禮之人如見怪物焉則又豈禮也哉洛黨不能堪於是朱光庭賈易輩遂以謗訕朝廷誣軾等則更為至無禮而大不仁也己讀軾禮論軾之本意自明洛蜀兩家得失之故亦具可考軾不云乎推之而不明講之而不詳則愚實有罪焉然則軾又何嘗謂古禮可盡廢哉



  論閏月不告朔猶朝於廟
  春秋之文同其所以為義異者君子觀其意之所在而已矣先儒之論閏月不告朔者牽乎猶朝於廟之說而莫能以自解也春秋之所以書猶者二曰如此而猶如此者甚之之詞也辛巳有事於太廟仲遂卒於垂壬午猶繹是也曰不如此而猶如此者幸之之詞也不郊猶三望閏月不告朔猶朝於廟是也夫子傷周道之殘缺而禮樂文章之壊也故區區焉掇拾其遺亡以為其全不可得而見矣得見一二斯可矣故書曰猶朝於廟者傷其不告朔而幸其猶朝於廟也夫子之時告朔之禮亡矣而有餼羊者存焉夫子猶不忍去以志周公之典則其朝於廟者乃不如餼羊之足存歟公羊傳曰曷為不言告朔天無是月也穀梁傳曰閏月者附月之餘日也天子不以告朔而喪事不數也而皆曰猶者可以己也是以其幸之之詞而為甚之之詞宜其為此異端之說也且夫天子諸侯之所為告朔聴政者以為天歟為民歟天無是月而民無是月歟彼其孝子之心不欲因閏月以廢喪紀而人君乃欲假此以廢政事歟夫周禮樂之衰豈一日之故有人焉開其端而莫之禁故其漸遂至於掃地而不可救文十六年夏六月公四不視朔公羊傳曰公有疾也何言乎公有疾不視朔自是公無疾不視朔也故夫有疾而不視朔者無疾而不視朔之原也閏月而不告朔者常月而不告朔之端也聖人憂焉故謹而書之所以記禮之所由廢也左氏傳曰閏以正時時以作事事以厚生生民之道於是乎在不告閏朔棄時政也何以為民而杜預以為雖朝於廟則如勿朝以釋經之所書猶之意是亦曲而不通矣
  據論語以駁公穀其解甚確




  宋襄公論
  魯僖公二十二年冬十月一日已巳朔宋公及楚人戰於泓宋師敗績春秋書戰未有若此之嚴而盡也曰宋公天子之上公宋先代之後於周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喪拜焉非列國諸侯之所敢敵也而曰及楚人戰於泓楚夷狄之國人微者之稱以天子之上公而當夷狄之微者至於敗績宋公之罪葢可見矣而穀梁之傳以為文王之師不過是學者疑焉故不可以不辨宋襄公非獨行仁義而不終者也以不仁之資盜仁者之名爾齊宣有牽牛而過堂下者曰牛何之曰將以釁鐘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𧥆若無罪而就死地夫舍一牛於德未有所損益者而孟子與之以王所謂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三代之所共也而宋襄公執鄫子用於次雎之社君子殺一牛猶不忍而宋公戕一國君若犬豕然而忍為之天下孰有不忍者耶泓之役身敗國衂乃欲以不重傷不禽二毛欺諸侯人能紾其兄之臂以取食而能忍飢於壺餐者天下知其不情也襄公能忍於鄫子而不能忍於重傷二毛此豈可謂其情也哉桓文之師存亡繼絶猶不齒於仲尼之門況用人於夷鬼以求霸而謂王者之師可乎使鄫子有罪而討之雖聲於諸侯而戮於社天下不以為過若以喜怒興師則秦穆公獲晉侯且猶釋之而況敢用諸淫昏之鬼乎以愚觀之宋襄公王莽之流襄公以諸侯為可以名得王莽以天下為可以文取也其得喪小大不同其不能欺天下則同也其不鼓不成列不能損襄公之虐其抱孺子而泣不能葢王莽之簒使莽無成則宋襄宋襄得志亦一莽也古人有言圖王不成其弊猶足以霸襄公行王者之事猶足以當桓公之師一戰之餘救死扶傷不暇此獨妄庸耳齊桓晉文得管仲子犯而興襄公有一子魚不能用豈可同日而語哉自古失道之君如是者多矣死而論定未有如宋襄公之欺於後世者也
  儲欣云宋襄舉動煩擾雖得天下不能一朝居也的與王莽一轍然吾謂五霸列宋襄此相傳之謬說其實非也五霸若并前世言之周止有二焉齊桓晉文而巳若據孟子書專指春秋亦二百四十年間自有五霸與襄無與也葢自同盟幽而齊霸戰城濮而晉霸封殽尸而秦霸殺陳夏徵舒而楚霸三駕楚九合諸侯而晉復霸然則所謂五霸者齊桓晉文也秦穆楚莊也晉悼也宋襄何有哉坡公謂其盜仁者之名吾謂其并盜霸者之名而不可以不辨矣欣意謂軾只辨宋襄不足為霸而不知五霸中實無宋襄也今按杜預注左傳謂夏霸昆吾商霸大彭豕韋周霸齊桓晉文或曰齊桓晉文宋襄秦穆楚莊趙歧注孟子用杜預後說荀子稱五霸謂齊桓晉文楚莊吳闔閭越勾踐顔師古注漢書則謂齊桓宋襄晉文秦穆吳夫差歴代諸說本自不同欣意去宋襄用晉悼者則以左傳有晉復霸之辭也晉悼之霸何休謂霸不過五不許其霸孔穎達謂霸者强國為之其數何有定限斥休為鄉曲之學孔意霸不妨於有六晉悼自在五霸之外則欣斥宋襄登晉悼以就五數此其立論之本也間嘗論之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夫桓文一世之所矜尚而仲尼之徒至不以挂齒豈矯異若是夫亦曰君臣之義自是漓焉爾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濵莫非王臣國天子之國也民天子之民也天子使有其國牧其民以守其世祀而乃摟諸侯以伐諸侯陽以尊王室為名而隂以行自雄自長之計逢王室之不造天子僅亦守府乃如其意而與之以長諸侯是不臣之漸也非君臣之義也夫君臣之義窮天地亘萬古而不變者豈曰將以天下奉一人哉葢必如是而後乾坤清夷自横目之民下逮於肖翹之屬始各有所安其食息耳有或為之亂階聖人齗齗乎絶之其為斯世斯民計至深逺也自天下為郡縣以後使有籓鎮之屬為桓文之事者出焉則不待逺識之士而知議其非矣三代公侯伯子男奉天子之命以牧其土與民者其與今之督撫守令有異制耳豈有異義焉乃挾天子以令諸侯自稱為霸則腐儒猶津津稱道之柯異朝四而暮三衆狙皆喜乎然則霸之為名即非懿稱宋襄之不足為霸固矣而欣謂其并盜霸者之名猶以此為美名而有所吝惜則亦猶有蓬之心也鄭康成曰天子衰諸侯興故曰霸霸把也言把持天子之政教也夫把持天子之政教豈仲尼之徒所忍言者乎軾述古語謂圖王不成其弊猶足以霸此語雖出自古尤不可以訓王霸殊途猶東西南北之異轍安得圖王不成而能霸夫有天下為天子者果其圖王則孟子謂保民而王莫之能禦矣豈有不成僅霸之理非天子也非有天下也則又何得圖王圖王者非即所為亂臣乎足以霸則然矣王其可成哉夫王霸之辨不明則君臣之義不著其為世道人心害非細故也



  伊尹論
  辦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節者也立天下之大節者狹天下者也夫以天下之大而不足以動其心則天下之大節有不足立而大事有不足辦者矣今夫匹夫匹婦皆知潔㢘忠信之為美也使其果潔㢘而忠信則其知慮未始不如王公大人之能也惟其所爭者止於簞食豆羮而簞食豆羮足以動其心則宜其智慮之不出乎此也簞食豆羮非其道不取則一鄉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矣一鄉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而不能辦一鄉之事者未之有也推此而上其不取者愈大則其所辦者愈逺矣讓天下與讓簞食豆羮無以異也治天下與治一鄉亦無以異也然而不能者有所蔽也天下之富是簞食豆羮之積也天下之大是一鄉之推也非千金之子不能運千金之資販夫販婦得一金而不知其所措非智不若所居之卑也孟子曰伊尹耕於有莘之野非其道也非其義也雖祿之天下弗受也夫天下不cq=601能動其心是故其才全以其全才而制天下是故臨大事而不亂古之君子必有髙世之行非茍求為異而己卿相之位千金之富有所不屑將以自廣其心使窮達利害不能為之芥蔕以全其才而欲有所為耳後之君子葢亦嘗有其志矣得失亂其中而榮辱奪其外是以役役至於老死而不暇亦足悲矣孔子叙書至於舜禹皋陶相讓之際葢未嘗不太息也夫以朝廷之尊而行匹夫之讓孔子安取哉取其不汲汲於富貴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焉耳夫太甲之廢天下未嘗有是而伊尹始行之天下不以為驚以臣放君天下不以為僭既放而復立太甲不以為專何則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於天下也彼其視天下眇然不足以動其心而豈忍以廢放其君求利也哉後之君子蹈常而習故惴惴焉懼不免於天下一為希濶之行則天下羣起而誚之不知求其素而以為古今之變時有所不可者亦巳過矣夫王世貞曰伊尹事功莫大於相湯又莫難於相太甲放之復之而人不疑其耕莘之心即素取信於人故也論伊尹者無踰此篇
  王志堅曰周公之流言豈其素不如伊尹哉古今之變時有所不可是亦不易之論也












  周公論
  論周公者多異說何也周公居禮之變而處聖人之不幸宜乎說者之異也凡周公之所為亦不得已而巳矣若得巳而不巳則周公安得而為之成王幼不能為政周公執其權以王命賞罰天下是周公不得已者如此而已今儒者曰周公踐天子之位稱王而朝諸侯則是豈不可以已耶書曰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羣叔流言又曰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說又曰周公曰王若曰則是周公未嘗踐天子之位而稱王也周公稱王則成王宜何稱將亦稱王也將不稱耶不稱則是廢也稱王則是二王也而周公何以安之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儒者之患患在於名實之不正故亦有以文王為稱王者是以聖人為後世之僭君急於為王者耶天下雖亂有王者在而己自王雖聖人不能以服天下昔髙帝擊滅項籍統一四海諸侯大臣相率而帝之然且辭以不德惟陳勝吳廣乃囂囂乎急於自王而謂文王亦為之耶武王代商師渡孟津會於牧野其所以稱先君之命命於諸侯者葢猶曰文考而巳至於武成既以柴望告天百工奔走受命於周而後其稱曰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由此觀之則是武王不敢一日妄尊其先君而況於文王之自王乎詩曰虞芮質厥成文王蹶厥生是亦追稱而已矣史記曰嫗乎采芑歸乎田成子夫田常之時安知其為成子而稱之故凡以文王周公為稱王者皆過也是資後世之簒君而為之藉也陳賈問於孟子曰周公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叛知而使之是不仁不知是不知孟子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從孟子之說則是周公未免於有過也夫管叔之叛非逆也是其知不足以深知周公而巳矣周公之誅非疾之也其勢不得不誅也故管蔡非所謂大惡也兄弟之親而非有大惡則其道不得不封管蔡之封在武王之世也武王之世未知有周公成王之事茍無周公成王之事則管蔡何從而叛周公何從而誅之故曰周公居禮之變而處聖人之不幸也此與歐陽修泰誓論明文武周公之心並為扶翼君臣大義之至文抉浮雲掃䝉景昭昭然揭日月以行者也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二目録
  眉山蘇軾文五
  
  荀卿論
  韓非論
  留侯論
  賈誼論
  鼂錯論
  續歐陽子朋黨論
  屈到嗜芰論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二
  眉山蘇軾文五
  荀卿論
  嘗讀孔子世家觀其言語文章循循莫不有規矩不敢放言髙論言必稱先王然後知聖人憂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逺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婦之所共知而所行者聖人有所不能盡也嗚呼是亦足矣使後世有能盡吾説者雖為聖人無難而不能者不失為寡過而己矣子路之勇子貢之辯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謂難能而可貴者也然三子者每不為夫子之所恱顔淵黙然不見其所能若無以異於衆人者而夫子亟稱之且夫學聖人者豈必其言之云爾哉亦觀其意之所嚮而己夫子以為後世必有不能行其説者矣必有竊其説而為不義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為非常可喜之論要在於不可易也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旣而焚滅其書大變古先聖王之法於其師之道不啻若寇讐及今觀荀卿之書然後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於荀卿而不足怪也荀卿者喜為異說而不讓敢為髙論而不顧者也其言愚人之所驚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軻世之所謂賢人君子也荀卿獨曰亂天下者子思孟軻也天下之人如此其衆也仁人義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獨曰人性惡桀紂性也堯舜偽也由是觀之意其為人必也剛愎不遜而自許太過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今夫小人之為不善猶必有所顧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紂之殘暴而先王之法度禮樂刑政猶未至於絶滅而不可考者是桀紂猶有所存而不敢盡廢也彼李斯者獨能奮而不顧焚燒夫子之六經烹滅三代之諸侯破壞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見其師歴詆天下之賢人自是其愚以為古先聖王皆無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時之論而荀卿亦不知其禍之至於此也其父殺人報仇其子必且行劫荀卿明王道述禮樂而李斯以其學亂天下其髙談異論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論未嘗異也而天下卒無有及者茍天下果無有及者則尚安以求異為哉
  軾謂李斯破壊周公之井田然井田之廢不自斯始且井田昉於虞夏亦不得屬之周公此語蓋軾少作未檢㸃處不可為法
  王志堅曰鍾伯敬謂長公此論為荆公作案公此論刻應詔集乃應制科時作未有荆公事伯敬誤也







  韓非論
  聖人之所為惡夫異端盡力而排之者非異端之能亂天下而天下之亂所由出也昔周之衰有老耼莊周列禦寇之徒更為虚無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說紛紜顛倒而卒歸於無有由其道者蕩然莫得其當是以忘乎富貴之樂而齊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於天下髙世逺舉之人所以放心而無憂雖非聖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無惡於天下自老耼之死百餘年有商鞅韓非著書言治天下無若刑名之嚴及秦用之終於勝廣之亂教化不足而法有餘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後世之學者知申韓之罪而不知老耼莊周之使然何者仁義之道起於夫婦父子兄弟相愛之間而禮法刑政之原出於君臣上下相忌之際相愛則有所不忍相忌則有所不敢夫不敢與不忍之心合而後聖人之道得存乎其中今老耼莊周論君臣父子之間汎汎乎若萍浮於江湖而適相值也夫是以父不足愛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愛其父則仁不足以懐義不足以勸禮樂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於無有夫無有豈誠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韓非求為其說而不得得其所以輕天下而齊萬物之術是以敢為殘忍而無疑今夫不忍殺人而不足以為仁而仁亦不足以治民則是殺人不足以為不仁而不仁亦不足以亂天下如此則舉天下唯吾之所為刀鋸斧鉞何施而不可昔者夫子未嘗一日敢易其言雖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視天下眇然若不足為者此其所以輕殺人歟太史遷曰申子卑卑施於名實韓子引繩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極慘覈少恩皆原於道徳之意嘗讀而思之事固有不相謀而相感者莊老之後其禍為申韓由三代之衰至於今凡所以亂聖人之道者其𡚁固己多矣而未知其所終奈何其不為之所也
  老子無為清靜莊列一死生解外膠皆所謂遊乎方之外者其與釋氏不以中西而異人誠能識心達本源則酬酢萬變正其無為清靜也竭力致身正其一死生解外膠也豈曰卒歸於無有哉且三界惟心不落有無若其分别諸相則言無我者有之矣奚嘗曰無人而謂殺人不足以為不仁哉無我故堯舜事業如浮雲之過太虗也所為廓然無聖也有人故堯舜其猶病諸也所為有一衆生未度不敢成佛也申韓反是其於我也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其於人也盡世界之人摩頂放踵以利我而亦為之此正逆天地之性拂萬物之情豈特周孔之所不容正與釋老莊列氷炭不同者雖然孔子言之矣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猶夫趾有蹼者飛不髙趾無蹼者走必躍也盗賊殺人固不得歸咎於古聖之作刀劍然而殺人之器必由刀劍矣二氏之書日在宇宙不能免中人以下者之誤讀則軾此論亦有所禆補歟昔我
  世宗憲皇帝有言果能了脫生死則忠必真忠孝必真孝如其不然而徒有見於生無足愛死無足畏則中庸所謂小人而無忌憚者必其人矣大哉
  聖言可息千古之聚訟也
  胡居仁曰言非之慘刻由老莊以虛無輕天下来亦本太史公原道徳之意而發與論李斯禍由荀卿同一公案











  留侯論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㧞劍而起挺身而鬭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逺也夫子房受書於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恠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隱君子者出而試之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而世不察以為鬼物亦己過矣且其意不在書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賁育無所復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乗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髪蓋亦已危矣千金之子不死於盗賊何者其身之可愛而盗賊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蓋世之才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荆軻聶政之計以僥倖於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迎莊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捨之勾踐之困於會稽而歸臣妾於吳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銳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生平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間而命以僕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觀夫髙祖之所以勝而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己矣項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髙祖忍之養其全鋒而待其斃此子房教之也當淮隂破齊而欲自王髙祖發怒見於詞色由此觀之猶有剛強不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為魁梧竒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嗚呼此其所以為子房歟
  子房自以五世相韓盡散家財求壯士為韓報讐狙擊始皇於博浪沙中儻使其時真中始皇子房必與始皇俱死而其時斯髙之謀未萌扶蘇尚在恬毅諸將無恙秦國未可亡也雖其忠肝義胆震動天地而自達者視之其行事不猶孺子之為乎子房本豪族公子其時尚少未嘗學問而秦法挾書者棄市意其時如東序所陳之大訓列國紀載之嘉言民間蕩然無存圯上老人當必有所藏者如魯壁之類度子房可授故出以授子房子房得聞所以定天下為帝王師之道佐髙帝滅無道秦而韓之讐果以報矣惠文之世學校未興而書遂無傳於後世耳後世疑為神怪謂所授之書必用兵之術則又與兒童之見無異漢髙之取天下也定三秦之後子房始歸漢五年之内頼韓信東取齊北取趙諸侯並叛羽羽食盡乃一舉而滅之自羽食盡以前漢髙自將以與羽遇但屢敗耳此時子房不在帷幄間乎然則子房所為定籌決勝者非搏戰之事亦明矣弔詭之士復偽造黃石公素書三篇以實之皆可怪也















  賈誼論
  非才之難所以自用者實難惜乎賈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逺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古之賢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萬一者未必皆其時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觀賈生之論如其所言雖三代何以逺過得君如漢文猶且以不用死然則是天下無堯舜終不可以有所為耶仲尼聖人歴試於天下茍非大無道之國皆欲勉強扶持庶幾一日得行其道將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夏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齊三宿而後出晝猶曰王其庻幾召我君子之不忍棄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孫丑問曰夫子何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誰哉而吾何為不豫君子之愛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後知天下之果不足與有為而可以無憾矣若賈生者非漢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夫絳侯親握天子璽而授之文帝灌嬰連兵數十萬以决劉呂之雄雌又皆髙帝之舊將此其君臣相得之分豈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賈生洛陽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間盡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己難矣為賈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絳灌之屬優游浸漬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後舉天下而惟吾之所欲為不過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談之間而遽為人痛哭哉觀其過湘為賦以弔屈原紆鬱憤悶趯然有逺舉之志其後卒以自傷哭泣至於天絶是亦不善處窮者也夫謀之一不見用安知終不復用也不知黙黙以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嗚呼賈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也古之人有髙世之才必有遺俗之累是故非聰明睿哲不惑之主則不能全其用古今稱苻堅得王猛於草茅之中一朝盡斥去其舊臣而與之謀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以此哉愚深悲賈生之志故備論之亦使人君得如賈生之臣則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見用則憂傷病沮不能復振而為賈生者亦愼其所發哉
  史稱神宗欲驟用軾韓琦不欲壊成例沮之軾以此終身徳琦嗚呼若軾者真可謂自愛其身者歟作賈誼論宋人謂在其晚年觀軾流離顛沛至挑菜度日夕宿樹下而若將終身怡然自得與賈誼之賦鵩鳥投文弔屈原者異矣當日仁宗得軾對策退朝色喜皇后請其故曰為子孫得賢宰相以故神宗雖惑於讒未嘗不終身眷眷於軾比賈誼之見賞於文帝而終不得柄用者殆髣髴焉軾雖知命不憂乎然篇末數語俯仰古今自傷而傷他人者至矣若夫賈誼弔屈原賦鵩鳥誠紆鬱憤悶不能見道之明驗至其哭泣歲餘而死則以梁王墜馬死而自傷為傅之無狀也賈生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一有過誤引為己責其心且謂傅梁王而王至墜馬天其天年則平日所自許一旦柄用可以手致太平者皆謬妄也哭泣歲餘亦死此淚當與萇叔碧血同寳矣其忠厚惻怛㢘節志氣之耿光可貫日月乃軾不察史氏所稱亦死者承梁王死而言而轉以此誚誼非篤論矣梁王未墜馬死以前誼何嘗自傷不用而哭泣哉















  鼂錯論
  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傑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強期月之間而茍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後能免難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責則天下之禍必集於我昔者鼂錯盡忠為漢謀弱山東之諸侯諸侯並起以誅錯為名而天子不察以錯為説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而不知錯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㧞之志昔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蓋亦有潰冒衝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所是以得至於成功夫以七國之強而驟削之其為變豈足怪哉錯不於此時捐其身為天下當大難之衝而制吳楚之命乃爲自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將而己居守且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將之至危與居守之至安巳為難首擇其至安而遺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惋而不平者也當此之時雖無袁盎錯亦不免於禍何者已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將以情而言天子固己難之矣而重違其議是以袁盎之說得行於其間使吴楚反錯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礪東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則天子將恃之以為無恐雖有百袁盎可得而間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使錯自將而擊吳楚未必無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姦臣得以乗其隙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歟
  七國削亦反不削亦反削則變速而禍小不削則變遲而禍大此世所以傷錯之忠也雖然明知削之則反矣而不為備反計乎四顧羣臣既無可屬百萬兵者而可輕削之以激其反乎况有周亞夫之可屬百萬兵而不知就云智嚢也且夫宗社者猶人之神魂也百姓者猶人之肢體也天下有殘肢體以安神魂之理乎則亦豈有殘百姓以安宗社之理也聖賢處此豈果舍激之反而滅之之外無他道乎錯亦可謂未能操刀而輕一割矣錯父曰劉氏安鼂氏危矣天下騷然京師幾喋血劉氏果足為安哉
  茅坤曰錯之誤在夙有怨於盎而欲借吳之反以誅之此殺機也鬼瞰其室矣何也以錯之學本刑名故也







  續歐陽子朋黨論
  歐陽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國必進朋黨之說嗚呼國之將亡此其徵歟禍莫大於權之移人而君莫危於國之有黨有黨則必爭爭則小人者必勝而權之所歸也君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疎小人惟予言而莫子違人主必狎之而親疎者易間而親者難暌也而君子不得志則奉身而退樂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則徼倖復用惟怨之報此其所以必勝也葢嘗論之君子如嘉禾也封殖之甚難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惡草也不種而生去之復蕃世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為最難斥其一則援之者衆盡其類則衆之致怨也深小者復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竊國善人為之掃地世主為之屏息譬斷蛇不死刺虎不斃其傷人則愈多矣齊田氏魯季孫是己齊魯之執事莫非田季之黨也歴數君不忘其誅而卒之簡公弑昭哀失國小人之黨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漢黨錮之獄唐白馬之禍忠義之士斥死無餘君子之黨其易盡也如此使世主知易盡者之可戒而不可除者之可懼則有瘳矣且夫君子者世無若是之多也小人者亦無若是之衆也凡才智之士銳於功名而嗜於進取者隨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未必皆君子也冉有從夫子則為門人之選從季氏則為聚斂之臣唐栁宗元劉禹錫使不陷叔文之黨其髙才絶學亦足以為唐名臣矣昔欒懐子得罪於晉其黨皆出奔樂王鮒謂范宣子曰盍反州綽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欒氏之勇也余何獲焉王鮒曰子為彼欒氏乃子之勇也嗚呼宣子蚤從王鮒之言豈獨獲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變哉愚以為治道去泰甚耳茍黜其首惡而貸其餘使才者不失富貴不才者無所致憾將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報乎人之所以為盗者衣食不足耳農夫市人焉保其不為盗而衣食旣足盗豈有不能返農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盗者開其衣食之門使復其業善除小人者誘以富貴之道使墮其黨以力取威勝者蓋未嘗不反為所噬也曹參之治齊曰慎無擾獄市獄市姦人之所容也知此亦庶幾於善治矣姦固不可長而亦不可不容也若姦無所容君子豈乆安之道哉牛李之黨徧天下而李德裕以一夫之力欲窮其類而致之必死此其所以不旋踵罹仇人之禍也姦臣復熾忠義益衰以力取威勝者果不可耶愚是以續歐陽子之說而為君子小人之戒
  韓范富司馬諸賢忘身為國經理天下事宵小懼不見容則屢以朋黨目之冀㒺上以行其私歐陽修作朋黨論謂小人無朋惟君子有之蓋謂小人之交必以爭利而壊而君子之交必以義合而成徒欲矯當時之謬論動人主之傾聽而不自知其言之有弊也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吾
  世宗憲皇帝作朋黨論深斥其非夫豈不知修之意非欲為朋黨哉特以其激烈過當之言足使讀者悮會而小
  人無朋之朋方將藉口於修以亂黒白蓋凡所以斥修者正修言外之意所欲表襮於後世而未能者也軾殆亦有疑於其師之言義未圎足而不可為訓故為此續論歟蓋嘗讀大易而知文王周孔之心於朋黨實三致意也其在坤曰利西南得朋東北䘮朋謂西南者坤代乾致役之地非合衆力不足以濟故利得朋東方者受命之先北方者告成之候禀令歸功己無私焉而何有於朋類故利䘮朋也其在比六三曰比之匪人謂六三應上六上在五上志不在君故為比之無首六三應之故為比之匪人也其在泰之九二曰包荒用馮河不遐遺朋亡得尚于中行包荒者㝟裕温柔也用馮河者發强剛毅也不遐遺者文理宻察也然必終之以朋亡然後齋莊中正而大公無我之道備上下可以交而泰否則所為包荒之㝟仁馮河之勇斷不遐遺之縝宻皆不出於中正不出於中正則胥無足言矣若夫六四翩翩不富以其鄰不戒以孚云者戒六四以當下從三陽之正而不當上合二隂之鄰也其在同人曰同人于野亨于野云者猶路人也其六二曰同人於宗吝于宗云者猶宗黨也理之在天下華夏蠻貊本為一身豈必于其宗黨乃可以同乎同人于宗吝之道矣于野同人非廓然大公之謂乎其在豫之九四曰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九四一陽為豫之主天下由之以豫者也任大責重非獨力所能必得同徳者以自輔非開誠布公奚以來諸賢之益故戒以勿疑則朋盍簪也然則茍非由豫大有得者固無所謂朋盍簪也不待言明矣其在蹇之六二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九五曰大蹇朋來六二之蹇蹇者即九五之朋也其朋於九五者匪躬之故也大蹇匪朋其奚濟然惟濟天下之大蹇者朋來而非有所私否則但以䘮朋為利也其在解之九四曰解而拇朋至斯孚九四為震主解天下之難者必解去在下之小人而後君子之朋斯至解以緩難非朋奚濟解而拇者戒有所暱比也其在渙之六三曰渙其躬无悔克己復禮仁也其躬尚渙則於人無論也六四曰渙其羣元吉渙有丘匪夷所思君子無一人與為羣者而惟理之是視所為渙其羣也而理者人之所同得則天下之大四海之廣無一人而非其羣也故曰渙有丘匪夷所思也所以為大羣者即其所為渙羣也六十四卦中戒朋黨者顯言之則十居二三焉若其微言之者又未可以悉數文王周孔之心於此諄諄若是然則天下之治否寧不以此為樞機乎為人君為人臣者其曷可以弗思








  屈到嗜芰論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屬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將薦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違而道唐栁宗元非之曰屈子以禮之末忍絶其父將死之言且禮有齋之日思其所樂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為道甚矣栁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賢者也夫豈不知為人子之道事死如事生况於將死丁寧之言棄而不用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於此者而奪其情也夫死生之際聖人嚴之薨於路寢不死於婦人之手至於結冠纓啓手足之末不敢不勉其於死生之變亦重矣父子平日之言可以恩掩義至於死生至嚴之際豈容以私害公乎曾子有疾稱君子之所貴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學禮於仲尼管仲病勸桓公去三豎夫數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於道德或訓其子孫雖所趣不同然皆篤於大義不私其躬也如是今赫赫楚國若敖氏之賢聞於諸侯身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憂其為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國人誦之太史書之天下後世不知夫子之賢而惟陋是聞子木其忍為此乎故曰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奪其情也然禮之所謂思其所樂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曾晳嗜羊棗而曾子不忍食父沒而不能讀父之書母沒而不能執母之器皆人子之情自然也豈待父母之命耶今薦芰之事若出於子則可自其父母則為陋耳豈可以飲食之故而成父莫大之陋乎曾子寢疾曾元難於易簀曾子曰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若以柳子之言為然是曾元為孝子而曾子顧禮之末易簀於病革之中為不仁之甚也中行偃死視不可含范宣子盟而撫之曰事吳敢不如事主猶視欒懐子曰主茍終所不嗣事於齊者有如河乃瞑嗚呼范宣子知事吳為忠於主而不知報齊以成夫子憂國之美其為忠則大矣古人以愛惡比之美疢藥石曰石猶生我疢之美者其毒滋多由是觀之柳子之愛屈到是疢之美子木之違父命藥石也哉
  人倫以理治不以欲治唯其理也則與生俱生生生不息乾坤不毁斯道不壊若其欲也則雖屬毛離裏生同胞乳同懐而若秦越然各有所嗜不可以相通各狥其欲則各化於物道不可見而乾坤或幾於息矣毫釐之差千里之謬非細故也孟懿子問孝子曰生事之以禮死𦵏之以禮祭之以禮天下之為人父而不欲以禮自居者豈尠哉事之以禮則曰是不善事我也𦵏祭之以禮則人又議曰是違若親之遺命也然則孔子之言亦有不可行者乎屈到嗜芰而子木不以祭亦祭之以禮而己何可議哉柳宗元非之蘇軾辨之當矣而胡友信又以軾為非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盍折衷於孔子乎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三目録
  睂山蘇軾文六
  
  論養士
  論魯隱公
  論隱公里克李斯鄭小同王允之
  論管仲
  論周東遷
  論商鞅
  論始皇漢宣李斯
  論項羽范增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三
  眉山蘇軾文六
  論養士
  春秋之末至於戰國諸侯卿相皆爭養士自謀夫說客談天雕龍堅白同異之流下至擊劍扛鼎雞鳴狗盗之徒莫不賔禮靡衣玉食以館於上者何可勝數越王勾踐有君子六千人魏無忌齊田文趙勝黃歇吕不韋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俠姦人六萬家於薛齊稷下談者亦千人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無數下至秦漢之間張耳陳餘號多士賔客厮養皆天下豪俊而田橫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見於傳記者如此度其餘當倍官吏而半農夫也此皆姦民蠹國者民何以支而國何以堪乎蘇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國之有姦猶鳥獸之有鷙猛昆蟲之有毒螫也區處條理使各安其處則有之矣鋤而盡去之則無是道也吾考之世變知六國之所以乆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蓋出於此不可以不察也夫智勇辯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傑也類不能惡衣食以養人皆役人以自養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貴與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職則民靖矣四者雖異先王因俗設法使出於一三代以上出於學戰國至秦出於客漢以後出於郡縣吏魏晉以來出於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於科舉雖不盡然取其多者論之六國之君虐用其民不減始皇二世然當是時百姓無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傑者皆以客養之不失職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為者雖欲怨叛而莫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旣并天下則以客為無用於是任法而不任人謂民可以恃法而治謂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己故墮名城殺豪傑民之秀異者散而歸田畝向之食於四公子吕不韋之徒者皆安歸哉不知其能槁項黄馘而老死於布褐乎抑將輟耕太息以俟時也秦之亂成於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有以處之使不失職秦之亡不至若此之速也縱百萬虎狼於山林而飢渇之不知其將噬人世以始皇為智吾不信也楚漢之禍生民盡矣豪傑宜無幾而代相陳豨從車千乗蕭曹為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帝之世法令至密矣然吴王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爭致賔客世主不問也豈懲秦之禍以為爵禄不能盡縻天下之士故少寛之使得或出於此也耶若夫先王之政則不然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嗚呼此豈秦漢之所及也哉軾以智勇辯力比之虎狼疑若言之無擇者間嘗論之物得氣質之偏人得氣質之全偏全之義非即善惡之謂也偏善偏惡之謂偏全善全惡之謂全虎豹終日不殺則跳踉大叫以洩其怒必撲殺一物乃己麒麟騶虞不踐生草不履生蟲間世一出往往餓死两者決不可以相假人則不然其善量可以彌天地則其惡量亦可以彌天地如掌之正反然故憃愚㝠頑者能小善而不能大善則亦能小惡而不能大惡智勇辯力者其能為善大則其能為惡亦大善可麒麟騶虞惡亦可虎狼也是以為人上者凛乎若朽索之馭六馬













  論魯隠公
  魯隠公元年不書即位攝也公子翬請殺桓公公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菟裘吾將老焉翬懼反譖公於桓而使賊弒公歐陽子曰隠公非攝也使隠而果攝也則春秋不書為公春秋書為公則隠非攝無疑也蘇子曰非也春秋魯之信史隠攝而桓弑著於史也詳矣周公攝而克復子者也以周公薨故不稱王隠公攝而不克復子者也以魯公薨故稱公史有諡國有廟春秋獨得不稱公乎然則隠公之攝也禮歟曰禮也何自聞之曰聞之孔子曾子問曰君薨而世子生如之何孔子曰卿大夫士從攝主北面於西階南何謂攝主曰古者天子諸侯卿大夫士之世子未生而死則其弟若兄弟之子以當立者為攝主子生而女也則攝主立男也則攝主退此之謂攝主古之人有為之者季康子是也季桓子且死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則以告而立之女也則肥也可桓子卒康子即位既𦵏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載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遺言命其圉臣曰南氏生男則以告於君與大夫而立之今生矣男也敢告康子請退康子之謂攝主古之道也孔子行之自秦漢以來不修是禮也而以母后攝孔子曰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使與聞外事且不可曰牝雞之晨惟家之索而况可使攝位而臨天下乎女子為政而國安惟齊之君王后吾宋之曹髙向也蓋亦千一矣自東漢馬鄧不能無譏而漢吕后魏胡武靈唐武氏之流蓋不勝其亂王莽楊堅遂因以易姓由是觀之豈若攝主之庶幾乎使母后而可信也則攝主何為而不可信若均之不可信則攝主取之猶吾先君之子孫也不猶愈於異姓之取哉或曰君薨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三年安用攝主曰非此之謂也嗣天子長矣宅憂而未出令則以禮從冢宰若太子未生生而弱未能君也則三代之禮孔子之學決不以天下付異姓其付之攝主也夫豈非禮而周公行之歟故隠公亦攝主也鄭𤣥儒之陋者也其傳攝主也曰上卿代君聽政者也使子生而女則上卿豈繼世者乎蘇子曰攝主先王之令典孔子之法言也而世不知習見母后之攝也而以為當然故吾不可不論以待後世之君子
  秦燔詩書而先王之典章茫然不可考漢興未幾而吕后遂以女子居攝幾移漢祚當日匈奴尚知其非而為㛘嫚之語以相誚刺乃漢之公卿拱手以聽莫敢誰何亦人倫之大變矣後遂以為典制至於唐武后後先相望遺臭萬年宋制仍之雖屢得賢后逺邁漢唐然終不可以訓也此程子傳易所以致意於坤六五之黄裳而謂非常之變不可言也歟究其所以然實以古人居攝之制廢而主少國疑國無與屬則以為莫如母后親而不知悖隂陽之義即逆天地之性而必不可行也軾之論千古不易矣


  論隠公里克李斯鄭小同王允之
  公子翬請殺桓公以求太宰隠公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菟裘吾將老焉翬懼反譖公於桓公而殺之蘇子曰盗以兵擬人人必殺之夫豈獨其所擬塗之人皆捕擊之矣塗之人與盗非仇也以為不擊則盗且并殺已也隠公之智曾不若塗之人哀哉隠公惠公繼室之子也其為非嫡與桓均耳而長於桓隠公追先君之志而授國焉可不謂仁人乎惜乎其不敏於智也使隠公誅翬而讓桓雖夷齊何以尚兹驪姬欲殺申生而難里克則施優來之二世欲殺扶蘇而難李斯則趙高來之此二人之智若出一人而受禍亦不少異里克不免於惠公之誅李斯不免於二世之虐皆無足哀者吾獨表而出之以為世戒君子之為仁義也非有計於利害然君子所為義利常兼而小人反是李斯聽趙高之謀非其本意獨畏蒙氏之奪其位故勉而聽高使斯聞髙之言即召百官陳六師而斬之其徳於扶蘇豈有旣乎何蒙氏之足憂釋此不為而具五刑於市非下愚而何嗚呼亂臣賊子猶蝮蛇也其所螫草木猶足以殺人况其所噬齧者歟鄭小同為髙貴鄉公侍中嘗詣司馬師師有密疏未屛也如厠還問小同見吾疏乎曰不見師曰寧我負卿無卿負我遂酖之王允之從王敦夜飲辭醉先寢敦與錢鳳謀逆允之己醒悉聞其言慮敦疑已遂大吐衣面皆汚敦果照視之見允之卧吐中乃己哀哉小同殆哉岌岌乎允之也孔子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有以也夫吾讀史得魯隠公晉里克秦李斯鄭小同王允之五人感其所遇禍福如此故特書其事後之君子可以覽觀焉
  軾謂亂臣賊子猶蝮𧉮不殺之必被其毒洵矣然謂李斯殺趙髙可以捄死固不知死非可以殺人捄也况李斯亦未始非蝮蛇以蝮蛇殺蝮蛇而可以捄死哉斯陳六師以斬髙扶蘇寧不徳斯於一時然而扶蘇虎子䝉氏虎臣安知他日不以别故具斯五刑哉孔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繼之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隐君子之篤信好學信何信乎信夫死生禍福在天在人其於我無毫釐之損益惟現在所居之位各有富然自然之則為我所必由之道則不可以或過或不及也學何學乎學夫死生禍福之當前一不以動我心而唯於我現在所居之位盡其當然自然之道而毋或過毋或不及也是故天下有道則見見者道也天下無道則隱隱者道也入危邦居亂邦必先有離經叛道之心而後入且居之既入而居之安往而得死所哉若夫龍逢比干之流則其現在所居之位即在危邦亂邦之中其死也正所為守死善道而不可以同年語也軾所論五人惟魯隱公不殺羽父則然矣若里克李斯者何暇與議誅亂賊哉若夫鄭小同王允之一死一不死皆無可哀蓋既置身於蝮蛇之側必非所為篤信好學守死善道之人也善哉孟子之言曰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
  論管仲
  鄭太子華言於齊桓公請去三族而以鄭為内臣公將許之管仲不可公曰諸侯有討於鄭未㨗茍有釁從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綏之以徳加之以訓辭而率諸侯以討鄭鄭將覆亡之不暇豈敢不懼若總其罪人以臨之鄭有辭矣公辭子華鄭伯乃受盟蘇子曰大哉管仲之相桓公也辭子華之請而不違曹沬之盟皆盛徳之事也齊可以王矣恨其不學道不自誠意正心以刑其國使家有三歸之病而國有六嬖之禍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孟子蓋過矣吾讀春秋以下史得七人焉皆盛徳之事可以為萬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為萬世戒故具論之太公之治齊也舉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簒弑之臣天下誦之齊其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齊也齊懿氏卜之皆知其當有齊國簒弑之疑蓋萃於敬仲矣然桓公管仲不以是廢之乃欲以為卿非盛徳能如此乎故吾以為楚成王知晉之必霸而不殺重耳漢髙祖知東南之必亂而不殺呉王濞晉武帝聞齊王攸之言而不殺劉元海苻堅信王猛而不殺慕容垂唐明皇用張九齡而不殺安祿山皆盛徳之事也而世之論者則以為此七人者皆失於不殺以啓亂吾以為不然七人者皆自有以致敗亡非不殺之過也齊景公不煩刑重賦雖有田氏齊不可取楚成王不用子玉雖有晉文公兵不敗漢景帝不害吳太子不用鼂錯雖有吳王濞無自發晉武帝不立孝惠雖有劉元海不能亂苻堅不貪江左雖有慕容垂不敢叛明皇不用李林甫楊國忠雖有安禄山亦何能為秦之由余漢之金日磾唐之李光弼渾瑊之流皆蕃種也何負於中國哉而獨殺元海祿山乎且夫自今而言之則元海祿山死有餘罪自當時言之則不免為殺無罪豈有天子殺無罪而不得罪於天下者上失其道塗之人皆敵國也天下豪傑其可勝旣乎漢景帝以鞅鞅而殺周亞夫曹操以名重而殺孔融晉文帝以卧龍而殺嵇康晉景帝亦以名重而敎夏侯𤣥宋明帝以族大而殺王彧齊後主以謡言而殺斛律光唐太宗以䜟而殺李君羡武后亦以謡言而殺裴炎世皆以為非也此八人者當時之慮豈非憂國備亂與憂元海祿山者同乎乆矣世之以成敗為是非也故凡嗜殺人者必以鄧侯不殺楚子為口實以鄧之微無故殺大國之君使楚人與國而仇之其亡不愈速乎吾以為為天下如養生憂國備亂如服藥養生者不過慎起居飲食節聲色而己節慎在未病之前而服藥在已病之後今吾憂寒疾而先服烏喙憂熱疾而先服甘遂則病未作而藥殺人矣彼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藥者也
  至言篤論可謂豈弟君子矣


  論周東遷
  太史公曰學者皆稱周伐紂居洛邑其實不然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九鼎焉而周復都豐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徙於洛蘇子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繆者也自平王至於亡非有大無道者也髭王之神靈諸侯服享然終以不振則東遷之過也昔武王克商遷九鼎於洛邑成王周公復增營之周公旣沒蓋君陳畢公更居焉以重王室而己非有意於遷也周公欲𦵏成周而成王𦵏之畢此豈有意於遷哉今夫富民之家所以遺其子孫者田宅而己不幸而有敗至於乞假以生可也然終不敢議田宅今平王舉文武成康之業而大棄之此一敗而鬻田宅者也夏商之王皆五六百年其先王之徳無以過周而後王之敗亦不減周幽厲然至於桀紂而後亡其未亡也天下宗之不如東周名存而實亡也是何也則不鬻田宅之效也盤庚之遷也復殷之舊也古公遷於岐方是時周人如狄人也逐水草而居豈所難哉衛文公東徙渡河恃齊而存耳齊遷臨淄晉遷於絳於新田皆其盛時非有所畏也其餘避寇而遷都未有不亡雖不即亡未有能復振者也春秋之時楚大饑羣蠻叛之申息之北門不啓楚人謀徙於阪髙蒍賈曰不可我能往冦亦能往於是乎以秦人巴人滅庸而楚始大蘇峻之亂晉㡬亡矣宗廟宫室盡為灰燼温嶠欲遷都豫章三吴之豪欲遷㑹稽將從之矣獨王導不可曰金陵王者之都也王者不以豐儉移都若𢎞衛文大帛之冠何適而不可不然雖樂土為墟矣且北宼方彊一旦示弱竄於蠻越望實皆䘮矣乃不果遷而晉復安賢哉導也可謂能定大事矣嗟夫平王之初周雖不如楚之彊顧不愈於東晉之微乎使平王有一王導定不遷之計收豐鎬之遺民而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勢臨東諸侯齊晉雖彊未敢貳也而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遷於大梁楚昭王畏吴遷於鄀頃襄王畏秦遷於陳考烈王畏秦遷於壽春皆不復振有亡徴焉東漢之末董卓劫帝遷於長安漢遂以亡近世李景遷於豫章亦亡吾故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繆者也儲欣曰并南宋百五十年小朝廷侮辱公亦若燭照而數計也異哉或謂勢可以不遷而遷者周平也勢不可不遷而遷者宋髙也嗟乎使果不可不遷也當日京師己破宗留守何累表而請還南陽議幸李相國何慷慨而拜疏觀留守且死大呼渡河而宋非不可不遷章章明矣史載髙宗置先生文集於左右披覽循環而於此論若未嘗寓目者又可慨也







  論商鞅
  商鞅用於秦變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恱道不拾遺山無盗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鬭秦人富彊天子致胙於孝公諸侯畢賀蘇子曰此皆戰國之游士邪說詭論而司馬遷闇於大道取以為史吾嘗以為遷有大罪二其先黄老後六經退處士進姦雄蓋其小小者耳所謂大罪二則論商鞅桑𢎞羊之功也自漢以來學者恥言商鞅𢎞羊而世主獨甘心焉皆陽諱其名而隂用其實甚者則名實皆宗之庶幾其成功此司馬遷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彊國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為聲色畋游之所敗雖微商鞅有不富彊乎秦之所以富彊者孝公敦本力穡之效非鞅流血剝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見疾於民如豺虎毒藥一夫作難而子孫無遺種則鞅實使之至於桑𢎞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無足言者而遷之言曰不加賦而上用足善乎司馬光之言也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澇則秋旱不加賦而上用足不過設法陰奪民利其害甚於加賦也二子之名在天下如蛆蠅糞穢也言之則汚口舌書之則汙簡牘二子之術用於世者滅國殘民覆族亡軀者相踵也而世主獨甘心焉何哉樂其言之便己也夫堯舜禹湯世主之父師也諫臣弼士世主之藥石也恭敬慈儉勤勞憂畏世主之繩約也今使世主日臨父師而親藥石履繩約非有所樂也故為商鞅𢎞羊之術者必先鄙堯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謂賢主者專以天下適己而己此世主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鍾乳烏喙而縱酒色以求長年者蓋始於何晏晏少而富貴故服寒食散以濟其欲無足怪者彼之所為足以殺身滅族者日相繼也得死於寒食散豈不幸哉而吾獨何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嘔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𢎞羊之術破國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終不悟者樂其言之美便而忘其禍之慘烈也
  周語曰君人者將導利而布之上下者也孔子曰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惟其患不均也故導而布之以使之均惟其患不安也故布而均之以使之安司牧斯民者為國家理財為利民用厚民生計耳豈計他哉古人有言食前方丈所嘗不過一臠廣厦萬間所居不過尺地人君雖玉食萬方要豈有異於人皇矣上帝肯使一人恣於民上以縱其滛而棄天地之性若曰非以自奉吾以富國益所謂惑者矣夫人各私一已故名己之肢體以為身私其眷屬故名眷屬之所聚處者以為家推而及於天下則無所私無所私而為天下所係屬之一人則名我民之所托足者以為國國者非他人民而己今取人民之所以養生送死之具頭會而箕斂之銖銖兩兩以成鉅萬而扄鐍於一處曰吾以富國其民至於凍餒而莫之省憂是何異聚粟帛而窖之使一家凍餒而曰吾以富家取金錢而握之使一身凍餒而曰吾以富身哉亦可為愚矣漢文景之世千里不持糧孝武用桑生而亭候蕭然矣宋真仁之世雖未及文景而百年休養其民衣食滋殖神宗用安石而戸口逃亡十室九空矣是謂之貧國則可耳號為富國何富之有哉以莛為楹以厲為西施人之顛倒往往如是禹訓曰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墻有一於此未或不亡夫是數者之致亡也蓋必因是而求桑王富國之術以遂其縱欲之樂也如其不然雖亡其身未必能亡其國若夫直言桑王富國之術則亦不必有是數者而不亡於其身必亡於其子孫矣豈特能貧國已哉






  論始皇漢宣李斯
  秦始皇時趙髙有罪蒙毅按之當死始皇赦而用之長子扶蘇好直諫上怒使監蒙恬兵於上郡始皇東游會稽並海走瑯琊少子胡亥李斯蒙毅趙高從道病使蒙毅還禱山川未及還上崩李斯趙髙矯詔立胡亥殺扶蘇蒙恬蒙毅卒以亡秦蘇子曰始皇制天下輕重之勢使内外相形以禁奸備亂可謂密矣蒙恬將三十萬人威震北方扶蘇監其軍而蒙毅侍帷幄為謀臣雖有大姦賊敢睥睨其間哉不幸道病禱祠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髙斯得成其謀始皇之遣毅毅見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然天之亡人國其禍敗必出於智所不及聖人為天下不恃智以防亂恃吾無致亂之道耳始皇致亂之道在用趙髙夫閹尹之禍如毒藥猛獸未有不裂肝碎首者也自書契以來惟東漢吕彊後唐張承業二人號良善豈可望一二於千萬以徼必亡之禍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漢桓靈唐肅代猶不足深怪始皇漢宣皆英主亦湛於趙髙恭顯之禍彼自以為聰明人傑也奴僕薰腐之餘何能為及其亡國亂朝乃與庸主不異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後世人主如始皇漢宣者或曰李斯佐始皇定天下不可謂不智扶蘇親始皇子秦人戴之乆矣陳勝假其名猶足以亂天下而蒙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就誅而復請之則斯髙無遺類矣以斯之智而不慮此何哉蘇子曰嗚呼秦之失道有自來矣豈獨始皇之罪自商鞅變法以殊死為輕典以參夷為常法人臣狼顧脅息以得死為幸何暇復請方其法之行也求無不獲禁無不止鞅自以為軼堯舜而駕湯武矣及其出亡而無所舍然後知為法之弊夫豈獨鞅悔之秦亦悔之矣荆軻之變持兵者熟視始皇環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李斯之立胡亥不復忌二人者知法令之素行而臣子之不敢復請也二人之不敢復請亦知始皇之鷙悍而不可回也豈料其偽也哉周公曰平易近民民必歸之孔子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其恕矣乎夫以忠恕為心而以平易為政則上易知而下易達雖有賣國之奸無所投其隙倉卒之變無自發焉其令行禁止蓋有不及商鞅者矣而聖人終不以彼易此鞅立信於徙木立威於棄灰刑其親戚師傅積威信之極以至始皇秦人視其君如雷電鬼神不可測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後寘刑今至使人矯殺其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請則威信之過也故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孫者也漢武始皇皆果於殺者也故其子如扶蘇之仁則寧死而不請如戾太子之悍則寧反而不訴知訴之必不察也戾太子豈欲反者哉計出於無聊也故為二君之子者有死與反而己李斯之智蓋足以知扶蘇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後世人主之果於殺者
  用宦寺任法律之禍毒痛四海而卒乃身受之孟子所謂仁者以其愛及其所不愛不仁者以其不愛及其所愛也此文與代張方平上書所論窮兵黷武之禍警後世君臣最為深切著明軾之垂光百世宜矣














  論項羽范增
  漢用陳平計間疎楚君臣項羽疑范增與漢有私奪其權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未至彭城疽發背死蘇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增獨恨其不蚤耳然則當以何事去增勸羽殺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當於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殺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殺猶有君人之度也增曷為以此去哉易曰知幾其神乎詩曰相彼雨雪先集維霰增之去當於羽殺卿子冠軍時也陳渉之得民也以項燕扶蘇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懐王孫心而諸侯叛之也以弑義帝且義帝之立增為謀主矣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與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亡而增獨能乆存者也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弑義帝之兆也其弑義帝則疑增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獨遣沛公入關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於稠人之中而擢以為上將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旣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後知也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聽也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方羽殺卿子冠軍增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為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己七十合則留不合則去不以此時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雖然增髙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項羽不亡嗚呼增亦人傑也哉
  君臣之義非可偽為楚懐王之立羽與增臣分定矣項羽矯殺卿子冠軍所為有無君之心而後動於殺增不以此時去及弑義帝江南而增猶為羽謀如故則增之死乆矣奚待疽發背哉軾曰增髙帝之所畏也增亦人傑也哉夫虎狼之威漢髙未必不畏漢髙畏虎狼虎狼亦俊傑耶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三
<集部,總集類,御選唐宋文醇>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四目録
  睂山蘇軾文七
  
  超然臺記
  寳繪堂記
  眉山逺景樓記
  石鐘山記
  衆妙堂記
  喜雨亭記
  中和勝相院記
  李氏山房藏書記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四
  眉山蘇軾文七
  超然臺記
  凡物皆有可觀茍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竒瑋麗者也餔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夫所謂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禍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福夫求禍而辭福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蓋之矣彼遊於物之内而不遊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觀之未有不髙且大者也彼挾其髙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如隙中之觀鬭又烏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横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余自錢塘移守膠西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墻之美而庇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觀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歲比不登盗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樂也處之期年而貌加豐髪之白者日以反黒余旣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於是治其園圃潔其庭宇伐安丘髙宻之木以修補破敗為茍完之計而園之北因城以為臺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與登覽放意肆志焉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隠見若近若逺庻幾有隠君子乎而其東則盧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郭師尚父齊桓公之餘烈猶有存者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隂之功而弔其不終臺髙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雨雪之朝風月之夕余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擷園蔬取池魚釀秫酒瀹脫粟而食之曰樂哉遊乎方是時余弟子由適在濟南聞而賦之且名其臺曰超然以見余之無所徃而不樂者蓋遊於物之外也
  黄道周曰此篇不惟文思温潤有餘而說安遇順性之理極為透徹此坡翁生平實際也故其臨老謫居海外窮愁顛倒無不自得真能超然物外者矣















  寶繪堂記
  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寓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樂雖尤物不足以為病留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病雖尤物不足以為樂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然聖人未嘗廢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劉備之雄才也而好結髦嵇康之達也而好鍛錬阮孚之放也而好蠟屐此豈有聲色臭味也哉而樂之終身不厭凡物之可喜足以恱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書與畫然至其留意而不釋則其禍有不可勝言者鍾繇至以此嘔血發塜宋孝武王僧䖍至以此相忌桓𤣥之走舸王涯之複壁皆以兒戲害其國凶其身此留意之禍也始吾少時嘗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貴而厚於書輕死生而重畫豈不顛倒錯謬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復好見可喜者雖時復蓄之然為人取去亦不復惜也譬之煙雲之過眼百鳥之感耳豈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復念也於是乎二物者常為吾樂而不能為吾病駙馬都尉王君晉卿雖在戚里而其被服禮義學問詩書常與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屏逺聲色而從事於書畫作寶繪堂於私第之東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為記恐其不幸而類吾少時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幾全其樂而逺其病也熙寧十年七月二十二日記
  歐陽修好金石文字為集古録朱子議之軾謂書畫當如煙雲之過眼百鳥之感耳去而不復念乃能常為吾樂而不為吾病所見加於修一等矣然猶未足為言之至也唯曰㽜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病雖尤物不足以為樂斯實千古至言焉先王之經曰惕若曰懼以終始曰畏天之威曰用顧畏于民碞古之聖人未嘗頃刻忘其懼思者不懼以思則道心息而天命不流行於吾心矣而語則曰樂在其中矣又曰知者樂又曰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其嘉與門弟子也又曰囘也不改其樂夫能樂與否何關學問而孔子顧乃反覆申重昭示後世寧不與經之言教人懼思者不相侔哉曰此固天人所由判恒性物欲所爭為低昂者也夫人自有生而後物至知知以至物至而不知之日其間固唯以得其所欲為樂耳欲之而不至斯不樂矣欲之有至有不至而至者不足樂不至者致足不樂矣欲之而即至欲之而皆至而至焉者必不能如其所欲者之大且多則亦終無有樂矣况乎樂從欲而至者其不樂之根即濳伏於可樂之境而先後至焉如掌之反覆然則是以欲為樂者其人自物至知知以至物至而不知之日其間究無一息之樂可斷也如春蠶作繭如秋蛾赴燈日求其樂日得其苦之死而卒不悟可不謂大哀乎自非廓然無欲舉世間之所假名為樂而日之乎苦之途者蕩滌淨盡消融無餘則孔子所云之至樂真樂安得一嚌其胾也軾言微物皆足以為病雖尤物不足以為樂然則留意於物者獨有苦耳安得樂耶學者誠有悟於此之無徃不得其為苦然後可以尋孔顔樂處所樂何事然後可以終身之憂與終身之樂並行而不悖














  眉山逺景樓記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貴經術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農夫合耦以相助蓋有三代漢唐之遺風而他郡之所莫及也始朝廷以聲律取士而天聖以前學者猶襲五代文弊獨吾州之士通經學古以西漢文詞為宗師方是時四方指以為迂濶至於郡縣胥吏皆挾經載筆應對進退有足觀者而大家顯人以門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謂之江鄉非此族也雖貴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縣令如古君臣旣去輙畫像事之而其賢者則記録其行事以為口實至四五十年不㤀富商小民常儲善物而别異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為非雖薄刑小罪終身有不敢犯者嵗二月農事始作四月初吉穀稚而草壯耘者畢出數十百人為曹立表下漏鳴鼔以致衆擇其徒為衆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進退作止惟二人之聽鼓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罰量田計功終事而會之田多而丁少則出錢以償衆七月既望穀刈而草衰則仆鼓决漏取罰金與償衆之錢買羊豕酒醴以祀田祖作樂飲食醉飽而去歲以為常其風俗葢如此故其民皆聰明才智務本而力作易治而難服守令始至視其言語動作輙了其為人其明且能者不復以事試終日寂然茍不以其道則陳義秉法以譏切之故不知者以為難治今太守黎侯希聲軾先君子之友人也簡而文剛而仁明而不苛衆以為易事既滿將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奪其請旣留三年民益信遂以無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增築之作逺景樓日與賔客僚吏游處其上軾方為徐州吾州之人以書相徃來未嘗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為記嗟夫軾之去鄉乆矣所謂逺景樓者雖想見其處而不能道其詳矣然州人之所以樂斯樓之成而欲記焉者豈非上有易事之長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己夫是二者於道未有大損益也然且録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獨能累世而不遷葢耆老昔人豈弟之澤而賢守令撫循教誨不倦之力也可不録乎若夫登臨覽觀之樂山川風物之美軾將歸老於故丘布衣幅巾從邦君於其上酒酣樂作援筆而賦之以頌黎侯之遺愛尚未晚也元豐元年七月十五日記朱子謂韓愈作滕王閣記篇末云江山之好登望之樂雖老矣如獲從公逰尚能為公賦之蘇軾作逺景樓記結處大意畧同祖愈之意而為之也今按為記必叙其地之景物而愈未至滕王閣軾雖眉人而宦徐逺景樓之作軾所未見其不可懸擬一也故其結處暗合蓋古人文辭尚實事同則語同非有意摹繪昔人之謦欬也





  石鐘山記
  水經云彭蠡之口有石鐘山焉酈元以為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是説也人常疑之今以鐘磬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訪其遺蹤得䨇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枹止響騰餘韻徐歇自以為得之矣然是説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鐘名何哉元豐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徳興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觀所謂石鐘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其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絶壁下大石側立千仞如猛獸竒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欬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水上噌吰如鐘鼔不絶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為此也舟廻至兩山間將入港口有大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窽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曰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窽坎鏜鞳者魏獻子之歌鐘也古之人不余欺也事不目見耳聞而臆㫁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余同而言之不詳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絶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余是以記之蓋歎酈元之簡而笑李渤之陋也蘇軾自䟦錢塘東南皆有水樂洞泉流空巖中皆自然宫商又自靈隠下天竺而上至上天竺谿行兩山間巨石磊磊如牛羊其聲空礱然真若鐘聲乃知莊生所謂天籟者蓋無所不在也建中靖國元年正月某日海南還過南安司法掾吳君示舊所作石鐘山記復書其末

  衆妙堂記
  眉山道士張易簡教小學常百人予幼時亦與焉居天慶觀北極院予蓋從之三年謫居海南一日夢至其處見張道士如平昔汎治庭宇若有所待者曰老先生且至其徒有誦老子者曰𤣥之又𤣥衆妙之門予曰妙一而己容有衆乎道士笑曰一已陋矣何妙之有若審妙也雖衆可也因指灑水薙草者曰是各一妙也予復視之則二人者手若風雨而歩中䂓矩葢煥然霧除霍然雲消予驚歎曰妙葢至此乎庖丁之理解郢人之鼻斵信矣二人者釋技而上曰子未覩真妙庖郢非其人也是技與道相半習與空相會非無挾而徑造者也子亦見夫蜩與雞乎天蜩登木而號不知止也夫雞俯首而啄不知仰也其固也如此然至蛻與伏也則無視無聽無飢無渴黙化於荒忽之中候伺於毫髪之間雖聖知不及也是豈技與習之助乎二人者出道士曰子少安須老先生至而問焉二人者顧曰老先生未必知也子往見蜩與雞而問之可以養生可以長年廣州道士崇道大師何徳順學道而至於妙者也故榜其堂曰衆妙書來海南求文以記之因以夢中語為記紹聖四年三月十五日蜀人蘇某書
  嘗怪東坡脫屣生死無一物可以膠其中平生貴賤險夷履之一如遇可以為民請命者則一往無毫髪顧藉心誠為有見於道者而好導引服氣似不能無惑於長生之說者良不可解及讀此記而乃釋然夫生死之等於夢覺也審矣然死不得謂之覺而生亦未始非夢生死皆夢也唯原始要終而知死生之說者則為覺人若夫長生乆視縱有其事要亦是夢而非覺夫夢之中或徹夜如一息或一息成經年長短皆非真實又豈得謂短者夢而長者非夢耶軾之為導引服氣蓋亦在夢言夢而已此於道士何徳順之請記衆妙堂也特為夢語以答之然其夢語固長生乆視之真訣也

  喜雨亭記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則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書漢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孫勝狄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齊其示不忘一也余至扶風之明年始治官舍為亭於堂之北而鑿池其南引流種樹以為休息之所是歲之春雨麥於岐山之陽其占為有年既而彌月不雨民方以為憂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與慶於庭商賈相與歌於市農夫相與抃於野憂者以樂病者以愈而吾亭適成於是舉酒於亭上以屬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則無麥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則無禾無麥無禾歲且荐饑獄訟繁興而盗賊滋熾則吾與二三子雖欲優游以樂於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遺斯民始旱而賜之以雨使吾與二三子得相與優游而樂於此亭者皆雨之賜也其又可㤀耶既以名亭又從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為襦使天而雨玉飢者不得以為粟一雨三日繄誰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歸之天子天子曰不然歸之造物造物不自以為功歸之太空太空㝠㝠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記曰天子有善讓徳於天諸侯有善歸諸天子卿大夫有善薦於諸侯士庻人有善本諸父母存諸長老此記篇末數語殆取義於此斯義也其下學立心之始上達天德之基乎夫士庻人有善曰惟我父母師長之教訓子弟之道當爾矣然為其父母師長者本所不有而受此空言無實之名亦胡為者況天子之於諸侯諸侯之於卿大夫又非父母師長之比而欲其下之有美必歸於上抑已隘矣為君之道唯在知人善任百辟卿士乃一人之股肱耳目也耳目聰明股肱恭重便是天君之至正寧見股肱耳目日頌其天君曰吾所以能然者皆天君之教訓哉至於讓徳於天益若濶逺天之為徳其諄諄然命之乎乃曰斯義也下學立心之始上達天徳之基何歟易曰善不積不足以成名又曰小人以小善為无益而不為若是乎聖人之日以善望人也雖閭巷細民曰爾善則欣然喜曰爾不善則怫然怒若是乎民之秉彛好是懿徳無不欲善之出於己也人人皆欲善之出於已而聖人又日以善望人而善之名遂為人類所必爭雖君臣之嚴分父子之至親亦且心相競焉而不顧豈非蘄善而大不善乎莊子曰為之仁義以矯之則并其仁義而竊之者也聖人立教盡絶其有我之私而習之於忠孝之路士庻人有善則歸諸父母師長而己無與諸侯卿大夫有善則歸諸君上而已無與不使絲毫有所係累以啟其殉名䘮實之漸而惟日孜孜惟善之從豈非下學而上達歟且為父母師長者固必又有父母師長也父母師長固皆不有也卿大夫之上有諸侯諸侯之上有天子天子之上有天天子諸侯卿大夫皆不有夫人不有而天有乎天固妙萬物而不有者也軾故曰造物不自以為功歸之太空也雖然妙萬物而不有萬物是以大有人人不自有其善天下於是大善而豈區區焉斤斤焉飾貌矜情以諧媚君父矯誣上天云爾哉軾斯記也幾於道矣而茅坤謂之滑稽儲欣謂之淺製洵乎髙言不入於衆人之心也












  中和勝相院記
  佛之道難成言之使人悲酸愁苦其始學之皆入山林踐荆棘虵虺袒裸雪霜或刲割屠膾燔燒烹煮以肉飼虎豹鳥烏蚊蚋無所不至茹苦含辛更百千萬億年而後成其不能此者猶棄絶骨肉衣麻布食草木之實晝日力作以給薪水糞除暮夜持膏火薰香事其師如生務苦瘠其身自身口意莫不有禁其畧十其詳無數終身念之寢食見之如是僅可以稱沙門比丘雖名為不耕而食然其勞苦卑辱則過於農工逺矣計其利害非僥倖小民之所樂今何其棄家毁服壊毛髪者之多也意亦有所便歟寒耕暑耘官又召而役作之凡民之所患苦者我皆免焉吾師之所謂戒者為愚夫未達者設也若我何用是為剟其患專取其利不如是而已又愛其名治其荒唐之説攝衣升坐問荅自若謂之長老吾嘗究其語矣大抵務為不可知設械以應敵匿形以備敗窘則推墮滉漾中不可捕捉如是而已矣吾游四方見輙反覆折困之度其所從遁而逆閉其塗往往靣頸發赤然業已為是道勢不得以惡聲相反則笑曰是外道魔人也吾之於僧慢侮不信如此今寶月大帥惟簡乃以其所居院之本末求吾文為記豈不謬哉然吾昔者始游成都見文雅大師惟度器宇落落可愛渾厚人也能言唐末五代事傳記所不載者因是與之遊甚熟惟簡則其同門友也其為人精敏過人事佛齊衆謹嚴如官府二僧皆吾之所愛而此院又有唐僖宗皇帝像及其從官文武七十五人其奔走失國與其所以將亡而不遂滅者既足以感慨太息而畫又皆精妙冠世有足稱者故强為記之始居此者京兆人廣寂大師希讓傳六世至度與簡簡姓蘇氏眉山人吾逺宗子也今主是院而度亡矣
  釋氏在唐宋之交最稱有人乃軾所述如是可知本分衲僧真同麟角也持此以概天下攝衣升座者幾無不落其度内矣韓愈闢佛欲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果若其言佛固無絲毫增减若如軾言汰其似以求其真天下釋子可立盡也雖然盡不盡佛亦豈有絲毫增减乎














  李氏山房藏書記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悦於人之耳目而不適於用金石草木絲麻五穀六材有適於用而用之則敝取之則竭悦於人之耳目而適於用用之而不敝取之而不竭賢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見各隨其分才分不同而求無不獲者惟書乎自孔子聖人其學必始於觀書當是時惟周之柱下史耼為多書韓宣子適魯然後見易象與魯春秋季札聘於上國然後得聞詩之風雅頌而楚獨有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士之生於是時得見六經者葢無幾其學可謂難矣而皆習於禮樂深於道徳非後世君子所及自秦漢以來作者益衆紙與字畫日趨於簡便而書益多世莫不有然學者益以茍簡何哉余猶及見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時欲求史記漢書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書日夜誦讀惟恐不及近歲市人轉相摹刻諸子百家之書日傳萬紙學者之於書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詞學術當倍蓰於昔人而後生科舉之士皆束書不觀遊談無根此又何也余友李公擇少時讀書於廬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擇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為李氏山房藏書凡九千餘巻公擇既已渉其流探其源採剥其華實而咀嚼其膏味以為已有發於文詞見於行事以聞名於當世矣而書固自如也未嘗少損將以遺來者供其無窮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當得是以不藏於家而藏於其所故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余既衰且病無所用於世惟得數年之間盡讀其所未見之書而廬山固所願遊而不得者蓋將老焉盡發公擇之藏拾其餘棄以自補庶有益乎公擇求余文以為記乃為一言使來者知昔之君子見書之難而今之學者有書而不讀為可惜也
  古之立言者將以詔天下後世以行也故曰行之必可言言之必可行孔門弟子子貢為多學而識而問一言可終身行於孔子若是乎古所謂學不在多言唯力行何如也當是時書蓋至少世衰道微家為書而人為說寖以多矣孟子息邪說放滛辭荀卿歴詆以為非古也至於祖龍一炬玉石俱焚此文字之一變也漢世収亡拾燼至於東京士多以說經進故有經明取青紫如拾芥經不明不如歸耕之語是以先聖之法言為富貴之㨗徑也此文字之又一變也魏晉尚清談蔑經典迨及六朝雕琢曼辭六經掃地此文字之又一變也然而經生守殘抱闕綿延不絶昌黎韓愈思振其衰文則近古於遺經有志而未逮然學者知有古文矣此文字之又一變也宋承五代之凋敝穆脩歐陽修復振昌黎之業當是時書蓋汗牛充棟矣經學藝文雜糅並列蘇軾繼歐陽修之後其所見聞大畧相仿觀此記可以論其世也濂洛關閩諸子出始斥俗儒記誦詞章之學求先聖先師之意於遺經蘄物躬而淑世士風丕變然當其身為俗所排目之為偽學顛躓困窮不得施於天下及其歿也天下知宗尚矣而富貴㨗徑即出於道學一途轉可空談性命束書而不觀此文字之又一變也自明迄今人誦程朱家崇孔孟尊經之效越漢邁唐然而經不必窮行不必考更亦不必髙談性命但能帖括即取富貴更無妨於束書而不觀此又文字之一變也嗚呼古之立言者所以詔天下後世以行也行也者孔子謂之行已蓋己之事而無與乎人者也若是乎古之有書所以教人學聖賢今之有書所以教人取富貴取富貴又不必其實而徒貌其名書之設豈端使然哉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五目録
  眉山蘇軾文八
  上書 狀
  上皇帝書
  議學校貢舉狀
  諫買浙燈狀
  上神宗皇帝書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五
  睂山蘇軾文八
  上皇帝書
  臣軾謹昧死再拜皇帝陛下臣伏以今月初五日南至文武百僚入賀所以賀一陽來復也謹按易復卦雷在地中復先王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后不省方説易者曰乾六陽之氣也為十一月為十二月為正月為二月為三月為四月而乾之陽復矣陽極則陰生隂生則夏至矣坤六隂之氣也為五月為六月為七月為八月為九月為十月而坤之隂極矣隂極則陽生陽生則冬至矣自太極分為二儀二儀分為四象四象分為十二月十二月分為三百六十五日五日為一候分為七十二𠉀三候為一氣分為二十四氣上為日月星辰下為山川草木鳥獸蟲魚不出此隂陽之氣升降而已惟人也全天地十干之氣十月而成形故能天能地能人一消一息一呼一吸晝夜與天地相通差舛毫忽則邪沴之氣干之矣故於冬至一陽之生也五隂在上五陽在伏而一陽初生於伏之下其氣至微其兆絪緼可以靜而不動可以嗇養而不可以發宣故乾之初九爻曰潛龍勿用孔子曰陽在下也言陽氣方潛於下未可以用也先王於是日閉關商旅不行后不省方關者門户所由以關闢也商旅者動以利心也后者凡居人上者謂之羣后所以治事者也方者事也門户不開則微陽閉而不出也利心不動則外物感而不應也方事不省則視聽收而不發也先王奉若天道如此之宻用之於國則安靜而不勞用之於身則冲和而不竭昔者伏羲神農黄帝堯舜皆得此道臣敢因至日以獻伏乞聖慈留神省覽實社稷無疆之福
  上書年月無可考以意逆之當是熈寧三年冬至軾時直史館判官告院新法初行牟利者並進軾因冬至奉賀而上書舉易義以諷諫言利心之不可動宜安靜以養和平之福明年正月諫買浙燈而見納議學校貢舉而召見軾以為上信我矣乃兩上書極論新法並不見用又假進士策問擬為對策語再上安石滋怒出之於外合數篇觀之可見其進諫之次第












  議學校貢舉狀
  熈寧四年正月日殿中丞直史館判官蘇軾具議狀聞奏者右臣伏以得人之道在於知人知人之法在於責實使君相有知人之才朝廷有責實之政則胥史皂𨽻未嘗無人而况於學校貢舉乎雖因今之法臣以為有餘使君相無知人之才朝廷無責實之政則公卿侍從常患無人况學校貢舉乎雖復古之制臣以為不足矣夫時有可否物有廢興方其所安雖暴君不能廢及其既厭雖聖人不能復故風俗之變法制隨之譬如江河之徙移順其所欲行而治之則易為功强其所不欲而復之則難為力使三代聖人復生於今其選舉養才亦必有道矣何必由學且天下固嘗立學矣慶厯之間以為太平可待至於今日惟有空名僅存今陛下必欲求徳行道藝之士責九年大成之業則將變今之禮易今之俗又當發民力以治宫室斂民財以食游士百里之内置官立師獄訟聽於是軍旅謀於是又當以時簡不率教者屏之逺方終身不齒則無乃徒為紛亂以患苦天下耶若乃無大變改而望有益於時則與慶厯之際何異故臣以為今之學校特可因循舊制使先王之舊物不廢於吾世足矣至於貢舉之法行之百年治亂盛衰初不由此陛下視祖宗之世貢舉之法與今為孰精言語文章與今為孰優所得文武長才與今為孰多天下之事與今為孰辦較此四者而長短之議决矣今議者所欲變改不過數端或曰鄉舉徳行而畧文章或曰專取策論而罷詩賦或啟舉唐室故事兼採譽望而罷彌封或欲罷經生朴學不用貼墨而攷大義此數者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臣請歴言之夫欲興徳行在於君人者修身以格物審好惡以表俗孟子所謂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之所向天下趨焉若欲設科立名以取之則是教天下相率而為偽也上以孝取人則勇者割股怯者廬墓上以廉取人則敝車羸馬惡衣菲食凡可以中上意無所不至矣徳行之弊一至於此且自文章而言之則策論為有用詩賦為無益自政事言之則詩賦策論均為無用矣雖知其無用然自祖宗以來莫之廢者以為設法取士不過如此也豈獨吾祖宗自古堯舜亦然書曰敷秦以言明試以功自古堯舜以來進人何嘗不以言試人何嘗不以功乎議者必欲以策論定賢愚能否臣請有以質之近世士大夫文章華靡者莫如楊億使楊億尚在則忠清鯁亮之士也豈得以華靡少之通經學古者莫如孫復石介使孫復石介尚在則迂闊矯誕之士也又可施之於政事之間乎自唐至今以詩賦為名臣者不可勝數何負於天下而必欲廢之近世士人纂類經史綴緝時務謂之策括待問條目搜抉略盡臨時剽竊竄易首尾以眩有司有司莫能辨也且其為文也無規矩凖繩故學之易成無聲病對偶故考之難精以易學之士付難考之吏其弊有甚於詩賦者矣唐之通牓故是弊法雖有以名取人厭伏衆論之美亦有賄賂公行權要請託之害至使恩去王室權歸私門降及中葉結為朋黨之論通牓取人又豈足尚哉諸科舉取人多出三路能文者既已變而為進士曉義者又皆去以為明經其餘皆朴魯不化者也至於人才則有定分施之有政能否自彰今進士日夜治經傳子史貫穿馳騖可謂博矣至於臨政曷嘗用其一二顧視舊學已為虚器而欲使此等分别注疏粗識大義而望其才能増長亦已踈矣臣故曰此數者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特願陛下留意其逺者大者必欲登俊良黜庸回總覽衆才經略世務則在陛下與二三大臣下至諸路職司與良二千石耳區區之法何預焉然臣竊有私憂過計者敢不以告昔王衍好老莊天下皆師之風俗凌夷以至南渡王縉好佛捨人事而修異教大厯之政至今為笑故孔子罕言命以為知者少也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夫性命之説自子貢不得聞而今之學者恥不言性命此可信也哉今士大夫至以佛老為聖人粥書於市者非莊老之書不售也讀其文浩然無當而不可窮觀其貌超然無著而不可挹豈此真能然哉葢中人之性安於放而樂於誕耳使天下之士能如莊周齊死生一毁譽輕富貴安貧賤則人主之名器爵禄所以礪世磨鈍者廢矣陛下亦安用之而况其實不能而竊取其言以欺世者哉臣願陛下明勅有司試之以法言取之以實學博通經術者雖朴不廢稍涉浮誕者雖工必黜則風俗稍厚學術近正庶幾得忠實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風則天下幸甚謹録奏聞伏候勅㫖
  按本傳熈寧四年王安石欲變科舉興學校詔兩制三館議之軾上議神宗悟曰吾固疑此得軾議意釋然矣即日召見問政事得失軾曰陛下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鋭願鎮以安靜待物之來然後應之神宗悚然其後安石卒更定其制迄今六百年無復以詩賦取士矣朱子云詩賦却無害理經義大不便分明是侮聖人之言葢學者説經志在獵取功名而非求通於謨訓以漫讕不可方物之語而托之經義故曰侮聖人之言也宋時其弊已是如此夫欲山陬海澨皆知絃誦六經不以取士其道無由經義未始非善制然人之通經與否觀其詩賦豈不能知果是真金則盤盂釵釧何者非金奚必專求之礦沙礦沙亦有銅鐵不知者獲則取之矣軾議非謂經義不如詩賦葢謂詩賦行之已久不必改用經義以得人之道全不在此耳古之取士自較後世精宻然亦必廣收而器使以漸陶鑄而成其材若謂所取萬不失一則雖堯舜之世亦未必能之敷奏明試撻記侯明書言之矣然共工驩兜之屬又何自來獨非堯舜所取之士耶聖人亦只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而已教之不厭其詳而取之不嫌其廣誠學校明而風俗厚則成人有徳小子有造人才自必輩出不在貢舉之改法也軾議實為至允


  諫買浙燈狀
  熈寧四年正月某日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權開封府推官蘇軾狀奏右臣嚮䝉召對便殿親奉徳音以為凡在館閣皆當為朕深思治亂指陳得失無有所隠者自是以來臣每見同列未嘗不為道陛下此語非獨以稱頌盛徳亦欲朝廷之間如臣等輩皆知陛下不以疎賤間廢其言共獻所聞以輔成太平之功業然竊謂空言率人不如有實而人自勸欲知陛下能受其言之實莫如以臣試之故臣願以身先天下試其小者上以補助聖明之萬一下以為賢者卜其可否雖以此獲罪萬死無悔臣伏見中使傳宣下府市司買浙燈四千餘盞有司具實直以聞陛下又令減價收買見已盡數拘收禁止私買以須上令臣始聞之驚愕不信咨嗟累日何者竊為陛下惜此舉動也臣雖至愚亦知陛下游心經術動法堯舜窮天下之嗜慾不足以易其樂盡天下之玩好不足以解其憂而豈以燈為悦者哉此不過以奉二宫之歡而極天下之養耳然大孝在乎養志百姓不可户曉皆謂陛下以耳目不急之玩而奪其口體必用之資賣燈之民例非豪户舉債出息畜之彌年衣食之計望此旬日陛下為民父母唯可添價貴買豈可減價賤酬此事至小體則甚大凡陛下所以減價者非欲以與此小民爭此毫末豈以其無用而厚費也如知其無用何必更索惡其厚費則如勿買且内庭故事每遇放燈不過令内東門雜物務臨時收買數目既少又無拘收督迫之嚴費用不多民亦無憾故臣願追還前命凡悉如舊京城百姓不慣侵擾恩徳已厚怨讟易生可不慎歟可不畏歟近日小人妄造非語士人有展年科塲之説商賈有京城𣙜酒之議吏憂減俸兵憂減廩雖此數事朝廷所决無而此紛紛亦有以見陛下勤恤之徳未信於下而有司聚斂之意或形於民方當責己自求以消讒慝之口而臺官又勸陛下以嚴刑悍吏捕而戮之虧損聖徳莫大於此而又重以買燈之事使得因縁以為口實臣實惜之方今百冗未除物力凋弊陛下縱出内帑財物不用大司農錢而内帑所儲孰非民力與其平時耗於不急之用曷若留貯以待乏絶之供故臣願陛下將來放燈與凡游觀苑囿宴好賜予之類皆飭有司務從儉約頃者詔㫖裁減皇族恩例此實陛下至明至斷所以深計逺慮割愛為民然竊揆其間不能無少望於陛下惟當痛自刻損以身先之使知人主且猶若此而况於吾徒哉非惟省費亦且弭怨昔唐太宗遣使往涼州諷李大亮獻其名鷹大亮不可太宗深嘉之詔曰有臣若此朕復何憂明皇遣使江南採鵁鶄江州刺史倪若水論之為反其使又令益州織半臂背子琵琶捍撥鏤牙合子等蘇許公不奉詔李徳裕在浙西詔造銀盝子妝具二十事織綾二千匹徳裕上疏極論亦為罷之使陛下内之臺諫有如此數人者則買燈之事必須力言外之有司有如此數人者則買燈之事必不奉詔陛下聰明睿聖追迹堯舜而羣臣不以唐太宗明皇事陛下竊嘗深咎之臣忝備府寮親見其事若又不言臣罪大矣陛下若赦之不誅則臣又有非職之言大於此者忍不為陛下盡之若不赦亦臣之分也謹録奏聞伏𠉀勅下
  軾既以議學校貢舉事稱㫖遂諫買燈以嘗上意復見納乃言新法不便狀今考此篇可謂剴直無忌横批逆鱗矣而神宗聽之如轉圜及論新法不便指斥安石則御史即摭其推官職事按問既不得纎芥過則使之危不自安求知外郡到官嵗餘李定舒亶輩即希風承㫖誣以謗訕朝廷下獄論死歐陽修謂言人主過失易言權臣過失難豈不信哉





  上神宗皇帝書
  熈寧四年二月某日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權開封府推官蘇軾謹昧萬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臣近者不度愚賤輙上封章言買燈事自知凟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鉞之誅而側聽逾旬威命不至問之府司則買燈之事尋己停罷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聽之驚喜過望以至感泣何者改過不吝從善如流此堯舜禹湯之所勉强而力行秦漢以來之所絶無而僅有顧此買燈毫髪之失豈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翻然改命曽不移刻則所謂智出天下而聽於至愚威加四海而屈於匹夫臣今知陛下可與為堯舜可與為湯武可與富民而措刑可與强兵而伏戎虜矣有君如此其忍負之惟當披露腹心捐棄肝腦盡力所至不知其它乃者臣知天下之事有大於買燈者矣而獨區區以此為先者葢未信而諫聖人不與交淺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試論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將有待而後言今陛下果赦而不誅則是既已許之矣許而不言臣則有罪是以願終言之臣之所欲言者三願陛下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而已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勝服强暴至於人主所恃者誰與書曰予臨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馭六馬言天下莫危於人主也聚則為君民散則為仇讐聚散之間不容毫釐故天下歸往謂之王人各有心謂之獨夫由此觀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於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燈之有膏如魚之有水如農夫之有田如商賈之有財木無根則槁燈無膏則滅魚無水則死農無田則飢商賈無財則貧人主失人心則亡此理之必然不可逭之災也其為可畏從古以然苟非樂禍好亡狂易喪志則孰敢肆其胸臆輕犯人心昔子產焚載書以弭衆言賂伯石以安巨室以為衆怒難犯專欲難成而孔子亦曰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已也唯商鞅變法不顧人言雖能驟至富强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不知義見刑而不見徳雖得天下旋踵而失也至於其身亦卒不免負罪出走而諸侯不納車裂以徇而秦人莫哀君臣之間豈願如此宋襄公雖行仁義失衆而亡田常雖不義得衆而强是以君子未論行事之是非先觀衆心之向背謝安之用諸桓未必是而衆之所樂則國以乂安庾亮之召蘇峻未必非而勢有不可則反為危辱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衆而不安剛果自用而不危者也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中外之人無賢不肖皆言祖宗以來治財用者不過三司使副判官經今百年未嘗闕事今者無故又創一司號曰制置三司條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講求於内使者四十餘輩分行營幹於外造端宏大民實驚疑創法新竒吏皆惶惑賢者則求其説而不可得未免於憂小人則以其意而度朝廷遂以為謗謂陛下以萬乘之主而言利謂執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財商賈不行物價騰踊近自淮甸逺及川蜀喧傳萬口論説百端或言京師正店議置監官夔路深山當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減刻兵吏廩禄如此等類不可勝言而甚者至以為欲復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顧陛下與二三大臣亦聞其語矣然而莫之顧者徒曰我無其事又無其意何恤於人言夫人言雖未必皆然而疑似則有以致謗人必貪財也而後人疑其盜人必好色也而後人疑其淫何者未置此司則無其謗豈去嵗之人皆忠厚而今嵗之人皆虛浮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曰必也正名乎今陛下操其器而諱其事有其名而辭其意雖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購人人必不信謗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條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與使者四十餘輩求利之器也驅鷹犬而赴林藪語人曰我非獵也不如放鷹犬而獸自馴操網罟而入江湖語人曰我非漁也不如捐網罟而人自信故臣以為消讒慝以召和氣復人心而安國本則莫若罷制置三司條例司夫陛下之所以創此司者不過以興利除害也使罷之而利不興害不除則勿罷罷之而天下悦人心安興利除害無所不可則何苦而不罷陛下欲去積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議而後行事若不由中書則是亂世之法聖君賢相夫豈其然必若立法不免由中書熟議不免使宰相此司之設無乃冗長而無名智者所圖貴於無迹漢之文景紀無可書之事唐之房杜傳無可載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與文景言賢者與房杜葢事已立而迹不見功已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豈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圖者萬分未獲其一也而迹之布於天下已若泥中之鬭獸亦可謂拙謀矣陛下誠欲富國擇三司官屬與漕運使副而陛下與二三大臣孜孜講求磨以嵗月則積弊自去而人不知但恐立志不堅中道而廢孟軻有言其進鋭者其退速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後何事不立孔子曰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使孔子而非聖人則此言亦不可用書曰謀及卿士至於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若違多而從少則靜吉而作凶今上自宰相大臣既以辭免不為則外之議論斷亦可知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汚而陛下獨安受其名而不辭非臣愚之所識也君臣宵旰幾一年矣而富國之效茫如捕風徒聞内帑出數百萬緡祠部度五千餘人耳以此為術其誰不能且遣使縱横本非令典漢武遣繡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盜賊公行出於無術行此下策宋文帝元嘉之政比於文景當時責成郡縣未嘗遣使至孝武以為郡縣遲緩始命臺使督之以至蕭齊此弊不革故景陵王子良上疏極言其事以為此等朝辭禁門情態即異暮宿村縣威福便行驅迫郵傳折辱守宰公私勞擾民不聊生唐開元中宇文融奏置勸農判官使裴寛等二十九人並攝御史分行天下招攜户口檢責漏田時張説楊瑒皇甫璟楊相如皆以為不便而相繼罷黜雖得户八十餘萬皆州縣希㫖以主為客以少為多及使百官集議都省而公卿以下懼融威勢不敢異辭陛下讀之觀其所行為是為否近者均税寛恤冠葢相望朝廷亦旋覺其非而天下至今以為謗曽未數嵗是非較然臣恐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且其所遣尤不適宜事少而員多人輕而權重夫人輕而權重則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興爭事少而員多則無以為功必須生事以塞責陛下雖嚴賜約束不許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從其令而從其意今朝廷之意好動而惡靜好同而惡異指趣所在誰敢不從臣恐陛下赤子自此無寧嵗矣至於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難何者汴水濁流自生民以來不以種稻秦人之歌曰涇水一石其泥數斗且溉且糞長我禾黍何嘗言長我粳稻耶今欲陂而清之萬頃之稻必用千頃之陂一嵗一淤三嵗而滿矣陛下遂信其説即使相視地形萬一官吏茍且順從真謂陛下有意興作上縻帑廩下奪農時隄防一開水失故道雖食議者之肉何補於民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遺利葢略盡矣今欲鑿空訪尋水利所謂即鹿無虞豈惟徒勞必大煩擾凡有擘畫不問何人小則隨事酬勞大則量才録用若官私格沮並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才力不辦興修便許申奏替換賞可謂重罰可謂輕然並終不言諸色人妄有申陳或官私悞興功役當得何罪如此則妄庸輕剽浮浪姦人自此爭言水利矣成功則有賞敗事則無誅官司雖知其疎豈可便行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視可否吏卒所過雞犬一空若非灼然難行必須且為興役何則格沮之罪重而悞興之過輕人多愛身勢必如此且古陂廢堰多為側近冒耕嵗月既深已同永業茍欲興復必盡追收人心或搖甚非善政又有好訟之黨多怨之人妄言某處可作陂渠規壊所怨田産或指人舊業以為官陂冒田之訟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無一事何苦而行此哉自古役人必用鄉户猶食之必用五穀衣之必用絲麻濟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馬雖其間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終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徙聞江浙之間數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猶見燕晉之棗栗岷蜀之蹲鴟而欲以廢五穀豈不難哉又欲官賣所在坊場以充衙前雇直雖有長役更無酬勞長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漸衰散則州郡事體憔悴可知士大夫捐親戚棄墳墓以從宦於四方者用力之餘亦欲取樂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厨傳蕭然則似危邦之陋風恐非太平之盛觀陛下誠慮及此必不肻為且今法令莫嚴於御軍軍法莫嚴於逃竄禁軍三犯廂軍五犯大率處死然逃軍常半天下不知雇人為役與廂軍何異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勢必輕於逃軍則其逃必甚於今日為其官長不亦難乎近者雖使鄉户頗得雇人然至於所雇逃亡鄉户猶任其責今遂欲於兩税之外别立一科謂之庸錢以備官雇則雇人之責官所自任矣自唐楊炎廢租庸調以為兩税取大厯十四年應予賦斂之數以定兩税之額則是租調與庸兩税既兼之矣今兩税如故奈何復欲取庸聖人立法必慮後世豈可於兩税之外别出科名哉萬一後世不幸有多欲之君輔之以聚斂之臣庸錢不除差役仍舊使天下怨毒推所從來則必有任其咎者矣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與鄉户均役品官形勢之家與齊民並事其説曰周禮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漢世宰相之子不免戍邊此其所以藉口也古者官養民今者民養官給之以田而不耕勸之以農而不力於是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而民無所為生去為商賈事勢當耳何名役之且一嵗之戍不過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費豈特三百而已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悦俗所不安縱有經典明文無補於怨若行此二者必怨無疑女户單丁葢天民之窮者也古之王者首務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茍非户將絶而未亡則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數嵗則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沒官富有四海忍不加恤孟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春秋書作丘甲用田賦皆重其始為民患也青苗放錢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嵗常行雖云不許抑配而數世之後暴君汙吏陛下能保之歟異日天下恨之國史記之曰青苗錢自陛下始豈不惜哉且東南買絹本用現錢陜西糧草不許折兑朝廷既有著令職司又每舉行然而買絹未嘗不折鹽糧草未嘗不折鈔乃知青苗不許抑配之説亦是空文只如治平之初揀刺義勇當時詔㫖慰諭明言永不戍邊著在簡書有如盟約於今幾日議論已搖或以代還東軍或欲抵換弓手約束難恃豈不明哉縱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計其間願請之户必皆孤貧不濟之人家若自有贏餘何至與官交易此等鞭撻已急則繼之逃亡逃亡之餘則均之鄰保勢有必至理有固然且夫常平之為法也可謂至矣所守者約而所及者廣借使萬家之邑止有千斛而穀貴之際千斛在市物價自平一市之價既平一邦之民自足無操瓢乞匄之弊無里正催驅之勞今若變為青苗家貸一斛則千户之外孰救其饑且常平官錢常患其少若盡數收糴則無借貸若留充借貸則所糴幾何乃知常平青苗其勢不能兩立壊彼成法所喪愈多虧官害民雖悔何逮臣竊計陛下欲考其實必然問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謂此法有利無害以臣愚見恐未可憑何以明之臣頃在陜西見刺義勇提舉諸縣臣常親行愁怨之民哭聲振野當時奉使還者皆言民盡樂為希合取容自古如此不然則山東之盜二世何縁不覺南詔之敗明皇何縁不知今雖未至於此亦望陛下審聽而已昔漢武之世財力匱竭用賈人桑𢎞羊之説買賤賣貴謂之均輸於時商賈不行盜賊滋熾幾至於亂孝昭既立學者爭排其説霍光順民所欲從而予之天下歸心遂以無事不意今者此論復興立法之初其説尚淺徒言徙貴就賤用近易逺然而廣置官屬多出緡錢豪商大賈皆疑而不敢動以為雖不明言販賣然既以許之變易變易既行而不與商賈爭利未之聞也夫商賈之事曲折難行其買也先期而與錢其賣也後期而取直多方相濟委曲相通倍稱之息由此而得今官買是物必先設官置吏簿書廩禄為費已厚非良不售非賄不行是以官買之價比民必貴及其賣也弊復如前商賈之利何縁而得朝廷不知慮此乃捐五百萬緡以予之此錢一出恐不可復縱使其間薄有所獲而征商之額所損必多今有人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則隠而不言五羊之獲則指為勞績陛下以為壊常平而言青苗之功虧商税而取均輸之利何以異此陛下天機洞照聖略如神此事至明豈有不曉必謂已行之事不欲中變恐天下以為執徳不一用人不終是以遲留嵗月庶幾萬一臣竊以為過矣古之英主無出漢髙酈生謀撓楚權欲復六國髙祖曰善趣刻印及聞留侯之言吐哺而罵曰趣銷印稱善未幾繼之以罵刻印銷印有同兒戲何嘗累髙祖之知人適足明聖人之無我陛下以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罷之至聖至明無以加此議者必謂民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故陛下堅執不顧期於必行此乃戰國貪功之人行險僥倖之説陛下若信而用之則是狥髙論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實禍未及樂成而怨已起矣臣之所願結人心者此之謂也士之進言者為不少矣亦嘗有以國家之所以存亡厯數之所以長短告陛下者乎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徳之淺深不在乎强與弱厯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不在乎富與貧道徳誠深風俗誠厚雖貧且弱不害於存而長道徳誠淺風俗誠薄雖强且富不救於短而亡人主知此則知所輕重矣是以古之賢君不以弱而亡道徳不以貧而傷風俗而智者觀人之國亦以此而察之齊至强也周公知其後有篡弑之臣衛至弱也季札知其後亡吳破楚入郢而陳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復晉武既平吳何曽知其將亂隋文既平陳房喬知其不乆元帝斬郅支朝呼韓功多於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釁生宣宗收燕趙復河湟力强於憲武矣消兵而龎勛之亂起故臣願陛下務崇道徳而厚風俗不願陛下急於有功而貪富强使陛下富如隋强如秦西取靈武北取燕薊謂之有功可也而國之長短則不在此夫國之長短如人之壽夭人之壽夭在元氣國之長短在風俗世有尫羸而壽考亦有盛壯而暴亡若元氣猶存則尫羸而無害及其已耗則盛壯而愈危是以善養生者慎起居節飲食道引關節吐故納新不得已而用藥則擇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無害則五臟和平而壽命長不善養生者薄節慎之功遲吐納之效厭上藥而用下品伐真氣而助强陽根本以空僵仆無日天下之勢與此無殊故臣願陛下愛惜風俗如䕶元氣古之聖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齊衆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於迂闊老成初若遲鈍然終不肯以彼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喪大也曹參賢相也曰慎無擾獄市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或譏謝安以清談廢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劉晏為度支專用果鋭少年務在急速集事好利之黨相師成風徳宗初即位擢崔祐甫為相祐甫以道徳寛大推廣上意故建中之政其聲翕然天下想望庶幾貞觀及盧杞為相諷上以刑名整齊天下馴致澆薄以及播遷我仁祖之馭天下也持法至寛用人有叙專務掩覆過失未嘗輕改舊章然考其成功則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則十出而九敗以言乎府庫則僅足而無餘徒以徳澤在人風俗知義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喪考妣社稷長逺終必賴之則仁祖可謂知本矣今議者不察徒見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舉乃欲矯之以苛察齊之以智能招來新進勇鋭之人以圖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澆風已成且天時不齊人誰無過國君含垢至察無徒若陛下多方包容則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廣置耳目務求瑕疵則人不自安各圖茍免恐非朝廷之福亦豈陛下所願哉漢文欲拜虎圏嗇夫釋之以為利口傷俗今若以口舌捷給而取士以應對遲鈍而退人以虚誕無實為能文以矯激不仕為有徳則先王之澤遂將散微自古用人必須歴試雖有卓異之器必有已試之功一則使其更變而知難事不輕作一則待其功髙而望重人自無辭昔先主以黄忠為後將軍而諸葛亮憂其不可以為忠之名望素非關張之倫若班爵遽同則必不悦其後關羽果以為言以黄忠豪勇之資以先主君臣之契尚須慮此况其他乎世嘗謂漢文不用賈生以為深恨臣嘗推究其㫖竊謂不然賈生固天下之竒才所言亦一時之良策然請為屬國欲以係單于則是處士之大言少年之鋭氣昔髙祖以三十萬衆困於平城當時將相羣臣豈無賈生之比三表五餌人知其疎而欲以困中行説尤不可信矣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趙括之輕秦李斯之易楚若文帝亟用其説則天下殆將不安使賈生嘗歴艱難亦必自悔其説用之晚嵗其術必精不幸喪亡非意所及不然文帝豈棄才之主絳灌豈蔽賢之士至於晁錯尤號刻薄文帝之世止於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為御史大夫申屠賢相發憤而死紛更政令天下騷然及至七國發難而錯之術亦窮矣文景優劣於斯可見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趨必使積勞而後遷以明持久而難得則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今若多開驟進之門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從跬步可圖其得者既不肯以僥倖自名則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淪為歎使天下常調舉生妄心恥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風俗之厚豈可得哉選人之改京官常須十年以上薦更險阻計析毫釐其間一事聲牙常至終身淪棄今乃以一人之薦舉而與之猶恐未稱章服隨至使積勞久次而得者何以厭服哉夫常調之人非守則令員多闕少久己患之不可復開多門以待巧者若巧者侵奪已甚則拙者迫怵無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故近嵗樸拙之人愈少巧進之士益多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如近日三司獻言使天下郡選一人催驅三司文字許之先次指射以酧其勞則數年之後審官吏部又有三百餘人得先占闕常調待次不其愈難此外勾當發運均輸按行農田水利已振監司之體各懐進用之心轉對者望以稱㫖而驟遷奏課者求為優等而速化相勝以力相髙以言而名實亂矣惟陛下以簡易為法以清淨為心使姦無所縁而民徳歸厚臣之所願厚風俗者此之謂也古者建國使内外相制輕重相權如周如唐則外重而内輕如秦如魏則外輕而内重内重之弊必有姦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弊必有大國問鼎之憂聖人方盛而慮衰常先立法以救弊我國家租賦籍於計省重兵聚於京師以古揆今則似内重恭惟祖宗所以深計而預慮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然觀其委任臺諫之一端則是聖人過防之至計歴觀秦漢以及五代諫爭而死葢數百人而自建隆以來未嘗罪一言者縱有薄責旋即超升許以風聞而無官長風采所繫不問尊卑言及乘輿則天子改容事關廊廟則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議者譏宰相但奉行臺諫風㫖而已聖人深意流俗豈知臺諫固未必皆賢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須養其鋭氣而借之重權者豈徒然哉將以折姦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夫姦臣之始以臺諫折之而有餘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嚴宻朝廷清明所謂姦臣萬無此理然而養猫以去䑕不可以無䑕而養不捕之猫畜狗以防姦不可以無姦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設此官之意下為子孫立萬一之防朝廷紀綱孰大於此臣自幼小所記及聞長老之談皆謂臺諫所言常隨天下公議公議所與臺諫亦與之公議所擊臺諫亦擊之及至英廟之初始建稱親之議本非人主大過亦無禮典明文徒以衆心未安公議不允當時諫議以死爭之今者物論沸騰怨讟交至公議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顧不發中外失望夫彈劾積威之後雖庸人亦可奮揚風采消委之餘雖豪傑有所不能振起臣恐自兹以往習慣成風盡為執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紀綱一廢何事不生孔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歟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茍患失之無所不至矣臣始讀此書疑其太過以為鄙夫之患失不過備位而茍容及觀李斯憂䝉恬之奪其權則立二世以亡秦盧杞憂懐光之數其惡則誤徳宗以再亂其心本生於患失而其禍乃至於喪邦孔子之言良不為過是以知為國者平居必有亡軀犯顏之士則臨難庶幾有徇義守死之臣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則臨難何以責其死節人臣茍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羮同如濟水孫寳有言周公大聖召公大賢猶不相悦著於經典晉之王導可謂元臣每與客言舉坐稱善而王述不悦以為人非堯舜安得每事盡善導亦斂袵謝之若使言無不同意無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賢萬一有小人居其間則人主何縁知覺臣之所願存紀綱者此之謂也臣非敢歴詆新政茍為異論如近日裁減皇族恩例刊定任子條式修完器械閲習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剛之必斷物譏既允臣敢有詞至於所獻之三言則非臣之私見中外所病其誰不知昔禹戒舜曰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舜豈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亂酗於酒徳成王豈有是哉周昌以漢髙為桀紂劉毅以晉武為桓靈當時人君曽莫之罪書之史冊以為美談使臣所獻三言皆朝廷未嘗有此則天下之幸臣與有焉若有萬一似之則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為計可謂愚矣以螻蟻之命試雷霆之威積其狂愚豈可數赦大則身首異處破壊家門小則削籍投荒流離道路雖然陛下必不為此何也臣天賦至愚篤於自信向者與議學校貢舉首違大臣本意已期竄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獨然其言曲賜召對從容久之至謂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雖朕過失指陳可也臣即對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縱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斷但患求治太速進人太鋭聽言太廣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狀陛下頷之曰卿所獻三言朕當熟思之臣之狂愚非獨今日陛下容之久矣豈其容之於始而不赦之於終恃此而言所以不懼臣之所懼者譏刺既衆怨仇實多必將詆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雖欲赦臣而不得豈不殆哉死亡不辭但恐天下以臣為戒無復言者是以思之經月夜以繼晝表成復毁至於再三感陛下聽其一言懐不能已卒進其説惟陛下憐其愚忠而卒赦之不勝俯伏待罪憂恐之至
  黄震曰東坡之文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至其混浩流轉曲折變化之妙則無復可以名狀葢能文之士莫之能尚也而尤長於指陳世事述敘民生疾苦方其年少氣鋭尚欲迅掃宿弊更張百度有賈太傅流涕太息之風及既懲創王氏一意忠厚思與天下休息其言切中民隠發越懇到使巖廊崇髙之地如親見閭閻哀痛之情有不能不惻然感動者真可垂訓萬世矣
  茅坤曰按蘇氏父子兄弟所上皇帝書不同老泉當仁廟時朝廷方尚安靜鬯徳澤故其書大較勸主上務攬威權責名實長公次公當神廟時朝廷方變法令急富彊故其書大較勸主上務省紛更持寛大然次公之言猶紆徐曲巽而長公之言似覺骨鯁痛切矣然三人中長公更勝其指陳利害似賈誼明切事情如陸贄讀古人文章須於此細細權衡方得他下手處









  御選唐宋文醇卷四十五
<集部,總集類,御選唐宋文醇>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六目録
  眉山蘇軾文九
  上書
  再上皇帝書
  擬進士對御試策
  代張方平諫用兵書
  代勝甫論西夏書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卷四十六
  眉山蘇軾文九
  再上皇帝書
  熈寧四年三月某日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權開封府推官臣蘇軾謹昧萬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臣聞之益戒于禹曰任賢勿貳去邪勿疑仲虺言湯之徳曰用人惟已改過不吝秦穆喪師于崤悔痛自誓孔子録之自古聰明豪傑之主如漢髙帝唐太宗皆以受諫如流改過不憚號為秦漢以來百王之冠也孔子曰君子之過如日月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聖賢舉動明白正直不當如是耶所用之人有邪有正所作之事有是有非是非邪正兩言而足正則用之邪則去之是則行之非則破之此理甚明猶飢之必食渴之必飲豈有别生義理曲加粉飾而能欺天下哉書曰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陛下自去嵗以來所行新政皆不與治同道立條例司遣青苗使斂助役錢行均輸法四海騷動行路怨咨自宰相以下皆知其非而不敢爭臣愚惷不識忌諱迺者上疏論之詳矣而學術淺陋不足以感動聖明近者故相舊臣藩鎮侍從雜然爭言不便以至臺諫二三人本其所與締交唱和表裏之人也然猶不免一言其非者豈非物議沸騰事勢迫切而不可止歟自非見利忘義居之不疑者孰肯終始膠固不自湔洗如吳師孟乞免提舉胡宗愈不願檢詳如逃垢穢惟恐不脱人情畏惡一至於此近者中外讙言陛下已有悔悟意道路相慶如䝉大賚實望陛下於旬日之間渙發徳音洗蕩乖僻追還使者而罷條例司今者側聽所為葢不過使監司體量抑配而已比之未悟所較幾何此孟子所謂知兄臂之不可紾而姑勸以徐知鄰雞之不可攘而月取其一帝王改過豈如是哉臣又聞陛下以為此法且可試之三路臣以為此法譬之醫者之用毒藥以人之死生試其未效之方三路之民豈非陛下赤子而可試以毒乎今日之政小用則小敗大用則大敗若力行而不已則亂亡隨之臣非敢過為危論以聳動陛下也自古存亡之所寄者四人而已一曰民二曰軍三曰吏四曰士此四人者一失其心足以生變今陛下一舉而兼犯之青苗助役之法成則農不安均輸之令出則商賈不行而民始憂矣併省諸軍迫逐老病至使戍兵之妻與士卒雜處其間貶殺軍分有同降配遷徙淮甸僅若流放年近五十人人懐憂而軍始怨矣内則不取謀於元臣侍從而專用新進小生外則不責成於守令監司而專用青苗使者多置閒局以擯老成而吏始解體矣陛下臨軒選士天下謂之龍飛牓而進士一人首削舊恩示不復用所削者一人而已然士莫不悵恨者以陛下有厭薄其徒之意也今用事者又欲漸消進士純取明經雖未有成法而小人招權自以為功更相扇搖以為必行而士始失望矣今進士半天下自二十以上便不能誦記注義為明經之學若法令一行則士各懐廢棄之憂而人材短長終不在此昔秦禁挾書而諸生皆抱其業以歸勝廣相與出力而亡秦者豈有他哉亦以失業而亡所歸也故臣願陛下勿復言此民憂而軍怨吏解體而士失望禍亂之源有大於此者乎今未見也一旦有急則致命之士必寡矣方是之時不知希合茍容之徒能為陛下收板蕩止土崩乎去嵗諸軍之始併也左右之人皆以士心樂併告陛下近者放停軍人李興告虎翼吏率錢行賂以求不併則士卒不樂可知矣夫諂諛之人茍務合意不憚欺罔者類皆如此故凡言百姓樂請青苗錢樂出助役錢者皆不可信陛下以為青苗抑配果可禁乎不惟不可禁迺不當禁也何以言之若此錢放而不收則州縣官吏不免責罰若此錢果不抑配則願請之户後必難收前有抑配之禁後有失陷之罰為陛下官吏不亦難乎故臣以為既行青苗錢則不當禁抑配其勢然也人皆謂陛下聖明神武必能徙義修慝以致太平而近日之事乃有文過遂非之風此臣所以憤懣太息而不能已也昔賈充用事天下憂恐而庾純任愷戮力排之及充出鎮秦涼忠臣義士莫不相慶屈指數日以望維新之化而馮統之徒更相告語曰賈公逺放吾等失勢矣於是相與獻謀而充復留則晉氏之亂成於此矣自古惟小人為難去何則去一人而其黨破壊是以為之計謀遊説者衆也今天下賢者亦將以此觀陛下為進退之決或再失望則知幾之士相率而逝矣豈皆如臣等輩偷安懐禄而不忍去哉猖狂不遜忤陛下多矣不敢復望寛恩俯伏引領以待誅殛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謹言
  孟獻子曰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葢盜臣所損者府庫如疴癢之在皮膚聚斂之臣實傷國命則膏肓之疾也王安石以堅愎敢為之性有博聞强記周給敏捷之才用其前無千古後無萬年之意行忍鷙躁擾違天拂人之事收召巧言令色便辟側媚之徒相與蚤作夜思力行不倦以成有宋一代聚斂之臣宋神宗一見竒之遂同魚水君臣戮力勵精圖治而卒至於大亂自古亂亡之國大都般樂怠敖意不在國與民而致土崩瓦解未有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蘄躋世於三代之隆不得小治乃得大亂且基禍以亡如神宗安石之竒者也大學曰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不綦要歟於此不明則源之不清流千里而皆濁神宗天姿英鋭過人而未嘗學問人有言富國在節儉不在掊克者則曰豈有天子著得破皮鞵便能富國之理不知兩漢盛時百姓殷阜至於適千里不持糧豈非弋綈大練之所致歟夫六宫弋綈大練其所留餘幾何然百姓不從上之令而從其意四海之内競以儉相髙以奢相誚則弋綈大練之所留餘被四海矣使神宗果著得破皮鞵豈能不富國奚若天子收農夫之債息宰相奪販䜿之竒贏至今為笑哉新法既行司馬光力爭不得辭樞宻副使不拜乞外乃出知永興軍到官上章曰臣之不才最出羣臣之下先見不如吕誨公直不如范純仁程顥敢言不如蘇軾孔文仲勇決不如范鎮誨於安石始參政事之時已言安石為奸邪謂其必敗亂天下臣以為安石止於不曉事與狠愎爾不至如誨所言今觀安石汲引親黨盤據要津擠排異己占固權寵嘗自以已意隂贊陛下内出手詔以決外庭之事使天下之威福在己而謗議悉歸於陛下臣乃自知先見不如誨逺矣純仁與顥皆安石素厚安石拔於庶僚之中超處清要純仁顥覩安石所為不敢顧私恩廢公議極言其短臣與安石南北異鄉取舍異道臣接安石素疏安石待臣素薄徒以屢嘗同僚之故私心眷眷不忍輕絶而顯言之因循以至今日是臣不負安石而負陛下甚多此其不如純仁顥逺矣臣承乏兩制逮事三朝於國家義則君臣恩猶骨月覩安石專逞其狂愚使天下生民被荼毒之苦宗廟社稷有纍卵之危臣畏懦惜身不蚤為陛下别白言之軾與文仲皆疎逺小臣乃敢不避陛下雷霆之威安石虎狼之怒上書對策指陳其失隳官獲譴無所顧慮此臣不如軾與文仲逺矣人情誰不貪富貴戀俸禄鎮覩安石熒惑陛下以佞為忠以忠為佞以是為非以非為是不勝憤懣抗章極言自乞致仕甘受醜詆杜門家居臣顧惜禄位為妻子計包羞忍恥尚居方鎮此臣不如鎮逺矣臣聞居其位者必憂其事食其禄者必任其患茍或不然是為竊盜臣雖無似不忍身為竊盜今陛下唯安石是信安石以為賢則賢愚則愚是則是非則非諂附安石者謂之忠良詰難安石者謂之讒慝臣之才識固安石之所愚臣之議論固安石之所非今日所言陛下之所謂讒慝也伏望聖恩裁處其罪若罪同范鎮則乞依例致仕若罪浮於鎮或竄或誅所不敢逃光極諫如此而神宗卒不悟信用安石愈深以致海内蕭然生靈塗炭光所言軾上書指陳其失者即此二書也其後安石捃摭軾罪不得乃以詩句為謗訕繫御史臺獄幾死矣
  擬進士對御試策
  右臣准宣命差赴集英殿編排舉人試巻竊見陛下始革舊制以策試多士厭聞詩賦無益之語將求山林朴直之論聖聽廣大中外歡喜而所試舉人不能推原上意皆以得失為慮不敢指陳闕政而阿諛順㫖者又卒據上第陛下之所以求於人至深切矣而下之報上者如此臣竊深悲之夫科場之文風俗所繫所收者天下莫不以為法所棄者天下莫不以為戒昔祖宗之朝崇尚辭律則詩賦之工曲盡其巧自嘉祐以來以古文為貴則策論盛行於世而詩賦幾至於熄何者利之所在人無不化今始以策取士而士之在甲科者多以諂諛得之天下觀望誰敢不然臣恐自今以往相師成風雖直言之科亦無敢以直言進者風俗一變不可復返正人衰微則國隨之非復詩賦策論迭興迭廢之比也是以不勝憤懣退而擬進士對御試策一道學術淺陋不能盡知當世之切務直載所聞上將以推廣聖言庶有補於萬一下將以開示四方使知陛下本不諱惡切直之言風俗雖壊猶可以少救其所撰策謹繕寫投進干冒天威臣無任戰恐待罪之至
  問朕徳不類託於士民之上所與待天下之治者惟萬方黎獻之求詳延於廷諏以世務豈特考子大夫之所學且以博朕之所聞葢聖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職萬事得其序有所不為為之而無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無不服田疇闢溝洫治草木暢茂鳥獸魚鼈無不得其性其富足以備禮其和足以廣樂其治足以致刑子大夫以為何施而可以臻此方今之弊可謂衆矣救之之術必有本末所施之宜必有先後子大夫之所宜知也生民以來所謂至治必曰唐虞成周之時詩書所稱其迹可見以至後世賢明之君忠智之臣相與憂勤以營一代之業雖未盡善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詳著之朕將親覽焉
  對臣伏見陛下發徳音下明詔以天下安危之至計謀及於布衣之士其求之不可謂不切其好之不可謂不篤矣然臣私有所憂者不知陛下有以受之歟禮曰甘受和白受采故臣願陛下先治其心使虚一而靜然後忠言至計可得而入也今臣竊恐陛下先入之言已實其中邪正之黨已貳其聽功利之説已動其欲則雖有臯陶益稷之謀亦無自入矣而况於疎逺愚陋者乎此臣之所以大懼也若乃盡言以招過觸諱以忘軀則非臣之所恤也聖策曰聖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職萬事得其序臣以為陛下未知此也是以顛倒失序如此茍誠知之曷不尊其所聞而行其所知歟百官之所以得其職者豈聖王人人而督責之萬事之所以得其序者豈聖王事事而整齊之哉亦因能以任職因職以任事而已官有常守謂之職施有先後謂之序今陛下使兩府大臣侵三司財利之權常平使者亂職司守令之治刑獄舊法不以付有司而取決於執政之意邊鄙大慮不以責帥臣而聽計於小吏之口百官可謂失其職矣王者之所宜先者徳也所宜後者刑也所宜先者義也所宜後者利也而陛下易之萬事可謂失其序矣然此猶其小者其大者則中書失其政也宰相之職古者所以論道經邦今陛下但使奉行條例司文書而已昔邴吉為丞相蕭望之為御史大夫望之言隂陽不和咎在臣等而宣帝以為意輕丞相終身薄之今政事堂忿爭相詬流傳都邑以為口實使天下何觀焉故臣願陛下首還中書之政則百官之職萬事之序以次而得矣聖策曰有所不為為之而無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無不服陛下之及此言是天下之福也今日之患正在於未成而為之未服而革之耳夫成事在理不在勢服人以誠不以言理之所在以為則成以禁則止以賞則勸以言則信古之人所以鼓舞天下綏之斯來動之斯和者葢循理而已今為政不務循理而欲以人主之勢賞罰之威刼而成之夫以斧析薪可謂必克矣然不循其理則斧可缺薪不可破是以不論尊卑不計强弱理之所在則成理所不在則不成可必也今陛下使農民舉息與商賈爭利豈理也哉而何怪其不成乎禮曰微之顯誠之不可揜也如是夫陛下茍誠心乎為民則雖或謗之而人不信茍誠心乎為利則雖自解釋而人不服且事有決不可欺者吏受賄枉法人必謂之贓非其有而取之人必謂之盜茍有其實不敢辭其名今青苗有二分之息而不謂之放債取利可乎凡人為善不自譽而人譽之為惡不自毁而人毁之如使為善者必須自言而後信則堯舜周孔亦勞矣今天下以為利陛下以為義天下以為害陛下以為仁天下以為貪陛下以為廉不勝其紛紜也則使二三臣者極其巧辯以解答千萬人之口附㑹經典造為文書以曉告四方之人四方之人豈如嬰兒鳥獸而可以美言小數眩之哉且夫未成而為之則其弊必至於不敢為未服而革之則其弊必至於不敢革葢世有好走馬者一為墜傷則終身徒行何者慎重則必成輕發則多敗此理之必然也陛下若出於慎重則屢作屢成不惟人信之陛下亦自信而日以勇矣若出於輕發則每舉每敗不惟人不信陛下亦自不信而日以怯矣文宗始用訓注其志豈淺也哉而一經大變則憂沮喪氣不能復振文宗亦非有失徳徒以好作而寡謀也慎重者始若怯終必勇輕發者始若勇終必怯迺者横山之人未嘗一日而忘漢雖五尺之童子知其可取然自慶厯以來莫之敢發者誠未有以善其後也近者邊臣不計其後而遽發之一發不中則内帑之費以數百萬計而關輔之民困於飛輓者三年而未已雖天下之勇者敢復為之歟為之固不可敢復言之歟由此觀之則横山之功是欲速而壊之也近者青苗之政助役之法均輸之策併軍蒐卒之令卒然輕發又甚於前日矣雖陛下不䘏人言持之益堅而勢窮事礙終亦必變他日雖有良法美政陛下能復自信乎人君之患在於樂因循而重改作今陛下春秋鼎盛天錫勇智此萬世一時也而羣臣不能濟之以慎重養之以敦朴譬如乘輕車馭駿馬冒險夜行而僕夫又從後鞭之豈不殆哉臣願陛下解轡秣馬以須東方之明而徐行於九軌之道甚未晚也聖策曰田疇闢溝洫治草木暢茂鳥獸魚鼈莫不各得其性者此百工有司之事也曽何足以累陛下陛下操其要治其本恭已無為而物莫不盡其理以生以死若夫百工有司之事自宰相不屑為之而況於陛下乎聖策曰其富足以備禮其和足以廣樂其治足以致刑何施而可以臻此孔子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兔首瓠葉可以行禮掃地而祭可以事天禮之不備非貧之罪也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臣不知陛下所謂富者富民歟抑富國歟陸賈曰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劉向曰衆賢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今朝廷可謂不和矣其咎安在陛下不返求其本而欲以力勝之力之不能勝衆也久矣古者刀鋸在前鼎鑊在後而士猶犯之今陛下躬蹈堯舜未嘗誅一無罪欲弭衆言不過斥逐異議之臣而更用人必不忍行亡秦偶語之禁起東漢黨錮之獄多士何畏而不言哉臣恐逐者不已而爭者益多煩言交攻愈甚於今日矣欲望致和而廣樂豈不疎哉古之求治者將以措刑也今陛下求治則欲致刑此又羣臣誤陛下也臣知其説矣是出於荀卿荀卿喜為異論至以人性為惡則其言治世刑重亦宜矣而説者又以為書稱唐虞之隆刑故無小而周之盛時羣飲者殺臣請有以詰之夏禹之時大辟二百周公之時大辟五百豈可謂周治而禹亂耶秦為法及三族漢除肉刑豈可謂秦治而漢亂耶致之言極也天下幸而未治使一日治安陛下將變今之刑而用其極歟天下幾何其不叛也徒聞其語而懼者已衆矣臣不意異端邪説惑誤陛下至於如此且夫宥過無大刑故無小此用刑之常理也至於今守之豈獨唐虞之隆而周之盛時哉所以誅羣飲者意其非獨羣飲而已如今之法所謂夜聚曉散者使後世不知其詳而徒聞其語則凡夜相過者皆執而殺之可乎夫人相與飲酒而輒殺之雖桀紂之暴不至於此而謂周公行之歟聖策曰方今之弊可謂衆矣捄之之術必有本末所施之宜必有先後臣請論其本與其所宜先者而陛下擇焉方今捄弊之道必先立事立事之本在於知人則所施之宜當先觀大臣之知人與否耳古之欲立非常之功者必有知人之明茍無知人之明則循規矩蹈繩墨以求寡過二者皆審於自知而安於才分者也道可以講習而知徳可以勉强而能惟知人之明不可學必出於天資如蕭何之識韓信此豈有法而可傳者哉以諸葛孔明之賢而知人之明則其所短是以失之於馬謖而孔明亦審於自知是以終身不敢用魏延我仁祖之在位也事無大小一付之於法人無賢不肖一付之於公議事已效而後行人已試而後用終不求非常之功者誠以當時大臣不足以與於知人之明也古之為醫者聆音察色洞視五臟則其治疾也有剖胸決脾洗濯胃腎之變茍無其術不敢行其事今無知人之明而欲立非常之功解縱繩墨以慕古人則是未能察脉而欲試華陀之方其異於操刀而殺人者幾希矣房琯之稱劉秩關播之用李元平是也至今以為笑矣陛下觀今之大臣為知人歟為不知人歟乃者擢用衆才皆其造室握手之人要結審固而後敢用葢以為其人可與戮力同心共致太平曽未安席而交口攻之者如蝟毛而起陛下以此驗之其不知人也亦審矣幸今天下無事異同之論不過凟亂聖聽而已若邊隅有警盜賊竊發俯仰成敗呼吸變動而所用之人皆如今日乍合乍散臨事解體不可復知則無乃誤社稷歟華陀不世出天下未嘗廢醫蕭何不世出天下未嘗廢治陛下必欲立非常之功請待知人之佐若猶未也則亦詔左右之臣安分守法而已聖策曰生民以來稱至治者必曰唐虞成周之世詩書所稱其迹可見以至後世賢明之君忠智之臣相與憂勤以營一代之業雖未盡善然要其所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詳著之臣以為此不可勝言也其施設之方各隨其時而不可知其所可知者必畏天必從衆必法祖宗故其言曰戒之戒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又曰稽於衆舍已從人又曰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詩書所稱大略如此未嘗言天命不足畏衆言不足從祖宗之法不足用也苻堅用王猛而樊世仇滕席寶不悦魏鄭公勸太宗以仁義而封倫不信凡今之人欲陛下違衆而自用者必以此藉口而陛下所謂賢明忠智者豈非意在於此等歟臣願考二人之所行而求之於今王猛豈嘗設官而牟利魏鄭公豈嘗貸錢而取息歟且其不悦者不過數人固不害天下之信且服也今天下有心者怨有口者謗古之君臣相與憂勤以營一代之業者似不如此古語曰百人之聚未有不公而況天下乎今天下非之而陛下不回臣不知所税駕矣詩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屆心之憂矣不遑假寐區區之忠惟陛下察之臣謹昧死上對
  軾兩上書言新法不便不見省復擬進士對策上之以冀神宗之一悟考其時軾官權開封府推官耳疎逺下僚非若兩制大臣與國同休戚而勤拳懇欵無異陸贄為内相時非其忠孝天性鬱於中而發作於外視民之疾苦若已身之痌瘝者而能然哉至若必敬天必從衆必法祖宗三言豈特為宋神宗之良藥實萬古帝王之法語矣










  代張方平諫用兵書
  臣聞好兵猶好色也傷生之事非一而好色者必死賊民之事非一而好兵者必亡此理之必然者也夫惟聖人之兵皆出於不得已故其勝也享安全之福其不勝也必無意外之患後世用兵皆得已而不己故其勝也則變遲而禍大其不勝也則變速而禍小是以聖人不計勝負之功而深戒用兵之禍何者興師十萬日費千金内外騷動殆於道路者七十萬家内則府庫空虚外則百姓窮匱飢寒逼迫其後必有盜賦之憂死傷愁怨其終必致水旱之報上則將相擁衆有跋扈之心下則士衆久役有潰叛之志變故百出皆由用兵至於興事首議之人㝠謫尤重葢以平民無故縁兵而死怨氣充積必有任其咎者是以聖人畏之重之非不得已不敢用也自古人主好動干戈由敗而亡者不可勝數臣今不敢復言請為陛下言其勝者秦始皇既平六國復事吳越戍役之患被於四海雖拓地千里逺過三代而墳土未乾天下怨叛二世被害子嬰被擒滅亡之酷自古所未嘗有也漢武帝承文景富溢之餘首挑匈奴兵連不解遂使侵尋及於諸國嵗嵗調發所向成功建元之間兵禍始作是時蚩尤旗出長與天等其春戾太子生自是師行三十餘年死者無數及巫蠱事起京師流血僵尸數萬太子父子皆敗班固以為太子生長於兵與之終始帝雖悔悟自克而歿身之恨已無及矣隋文帝既下江南繼事夷狄煬帝嗣位此心不衰皆能誅滅强國威震萬里然而民怨盜起亡不旋踵唐太宗神武無敵尤善用兵既已破滅突厥髙昌吐谷渾等猶且未厭親駕遼東皆志在立功非不得已而用其後武氏之難唐室凌遲不絶如綫葢用兵之禍物理難逃不然太宗仁聖寛厚克已裕人幾至刑措而一傳之後子孫塗炭此豈為善之報也哉由此觀之漢唐用兵於寛仁之後故其勝而僅存秦隋用兵於殘暴之餘故其勝而遂滅臣每讀書至此未嘗不掩巻流涕傷其計之過也若使此四君者方其用兵之初隨即敗衂惕然戒懼知用兵之難則禍敗之興當不至此不幸每舉輒勝故使狃於功利慮患不深臣故曰勝則變遲而禍大不勝則變速而禍小不可不察也昔仁宗皇帝覆育天下無意於兵將士惰媮兵革朽鈍元昊乘間竊發西鄙延安涇原麟府之間敗者三四所喪動以萬計而海内晏然兵休事已而民無怨言國無遺患何者天下臣庶知其無好兵之心天地鬼神諒其有不得已之實故也今陛下天錫勇智意在富强即位以來繕甲治兵伺候鄰國羣臣百寮窺見此指多言用兵其始也弼臣執國命者無憂深思逺之心樞臣當國論者無慮害持難之識在臺諫之職者無獻替納忠之議從微至著遂成厲階既而薛向為横山之謀韓絳效深入之計陳升之吕公弼等隂與之協力師徒喪敗財用耗屈較之寳元慶厯之敗不及十一然而天怒人怨邊兵背叛京師騷然陛下為之旰食者累月何者用兵之端陛下作之是以吏士無怨敵之意而不直陛下也尚賴祖宗積累之厚皇天保佑之深故使兵出無功感悟聖意然淺見之士方且以敗為恥力欲求勝以稱上心於是王韶搆禍於熈河章惇造釁於横山熊本發難於渝瀘然此等皆戕賊已降俘纍老弱困弊腹心而取空虛無用之地以為武功使陛下受此虚名而忽於實禍勉强砥礪奮於功名故沈起劉彞復發於安南使十餘萬人暴露瘴毒死者十而五六道路之人斃於輸送貲糧器械不見敵而盡以為用兵之意必且少衰而李憲之師復出於洮州矣今師徒克捷鋭氣方盛陛下喜於一勝必有輕視四夷凌侮敵國之意天意難測臣實畏之且夫戰勝之後陛下可得而知者凱旋捷奏拜表稱賀赫然耳目之觀耳至於逺方之民肝腦塗於白刃筋骨絶於餽餉流離破產鬻賣男女薰眼折臂自經之狀陛下必不得而見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婦之哭聲陛下必不得而聞也譬猶屠殺牛羊刳臠魚鼈以為饍饈食者甚美見食者甚苦使陛下見cq=602其號呼於梃刃之下宛轉於刀几之間雖八珍之美必將投箸而不忍食而况用人之命以為耳目之觀乎且使陛下將卒精强府庫充實如秦漢隋唐之君既勝之後禍亂方興尚不可救而况所任將吏罷軟凡庸較之古人萬萬不逮而數年以來公私窘乏内府累世之積掃地無餘州郡征税之儲上供殆盡百官廩俸僅而能繼南郊賞給久而未辦以此舉動雖有智者無以善其後矣且饑役之後所在盜賊蠭起京東河北尤不可言若軍事一興横斂隨作民窮而無告其勢不為大盜無以自全邊事方深内患復起則勝廣之形將在於此此老臣所以終夜不寐臨食而歎至於慟哭而不能自止也且臣聞之凡舉大事必順天心天之所向以之舉事必成天之所背以之舉事必敗葢天心向背之迹見於災祥豐歉之間今自近嵗日蝕星變地震山崩水旱癘疫連年不解民死將半天心之向背可以見矣而陛下方且斷然不顧興事不已譬如人子得過於父母惟有恭順靜思引咎自責庶幾可解今乃紛然詰責奴婢恣行箠楚以此事親未有見赦於父母者故臣願陛下逺覽前世興亡之迹深察天心向背之理絶意兵革之事保疆睦鄰安靜無為固社稷長久之計上以安二宫朝夕之養下以濟四方億兆之命則臣雖老死溝壑瞑目於地下矣昔漢祖破滅羣雄遂有天下光武百戰百勝祀漢配天然至白登被圍則講和親之議西域請吏則出謝絶之言此二帝者非不知兵也葢經變既多則慮患深逺今陛下深居九重而輕議討伐老臣庸懦私竊以為過矣然人臣納説於君因其既厭而止之則易為力迎其方鋭而折之則難為功凡有血氣之倫皆有好勝之意方其氣之盛也雖布衣賤士有不可奪自非智識特達度量過人未有能勇於奮發之中舍己從人惟義是聽者也今陛下盛氣於用武勢不可回臣非不知而獻言不已者誠見陛下聖徳寛大聽納不疑故不敢以衆人好勝之常心望於陛下且意陛下他日親見用兵之害必將哀痛悔恨而追咎左右大臣未嘗一言臣亦將老且死見先帝於地下亦有以藉口矣惟陛下哀而察之
  有宋三百年第一篇文字其云戰勝之後陛下可得而知者凱旋奏捷拜表稱賀赫然耳目之觀耳至於逺方之民肝腦塗於白刃筋骨絶於饋餉流離破產鬻賣男女薰眼折臂自經之狀陛下必不得而見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婦之哭聲陛下必不得而聞也譬猶屠殺牛羊刳臠魚鼈以為膳羞食者甚美見食者甚苦使陛下見其號呼於梃刃之下宛轉於刀几之間雖八珍之美必將投箸而不忍食而況用人之命以為耳目之觀乎此百餘言直可上配六經特再録之於文後以為警心怵目之觀
  黄震曰歴序神廟朝用兵次第其言哀痛切至真可為萬世人主好用兵人臣好生事者之戒
  楊慎曰古之諫用兵只説不勝之害務以避害而趨利此書説雖勝其害猶不可言況以當今時事天時觀之動必不勝如此立意便髙人一等
  張英曰伉爽淋漓命意圓湛而體格端重詞氣豐裕公文之似陸宣公者
  勵杜訥曰歴述當日情事淋漓痛切利害較然一往波折纒綿尤見老成謀國惓惓無已之心










  代滕甫論西夏書
  臣素無學術老不讀書每欲披竭愚忠上補聖明萬一而肝肺枯涸卒無可言近者因病求醫偶悟一事推之有政似可施行惟陛下財幸臣近患積聚醫云據病當下一月而愈若不下半年而愈然中年以後一下一衰積衰之患終身之憂也臣私計之終不以一月之快而易終身之憂遂用其言以善藥磨治半年而愈初不傷氣體力益完因悟近日臣僚獻言欲用兵西方皆是醫人欲下一月而愈者也其勢亦未必不成然終非臣子深愛君父欲出萬全之道也以陛下聖明將賢士勇何往不克而臣尚以為非萬全者俗言彭祖觀井自係大木之上以車輪覆井而後敢觀此言雖鄙而切於事陛下愛民憂國非特如彭祖之愛身而兵者凶器動有存亡其陷人可畏有甚於井故臣願陛下之用兵如彭祖之觀井然後為得也臣竊觀自古用兵者莫如曹操其破滅袁氏最有巧思請試為陛下論之袁紹以十倍之衆大敗於官渡僅以身免而操斂兵不追者何也所以緩紹而亂其國也紹歸國益驕忠賢就戮嫡庶並爭不及八年而袁氏無遺種矣向使操急之紹既未可以一舉蕩滅若懼而修政用田豐而立袁譚則成敗未可知也其後北征烏丸討袁尚袁熈尚熈走遼東或勸操遂平之操曰彼素畏尚等吾今急之則合緩之則自相圖其勢然也遂引兵還曰吾方使公孫康斬送其首已而果然若操者可謂巧於滅國矣滅國大事也不可以速譬如小兒之毁齒以漸搖撼之則齒脱而小兒不知若不以漸一拔而得齒則毁齒可以殺兒故臣願陛下之取西夏如曹操之取袁氏也方元昊强時謀臣猛將盡其智力十年而不敢近今者主弱臣强其國内亂陛下使偏師一出斬名王虜偽公主築蘭㑹等州此真千載一時天以此賊授陛下之秋也兵法有之同舟而遇風則吳越相救如左右手今秉常雖為母族所簒以意度之其世家大族亦未肯俯首連臂為此族用也今乃合而為一堅壁清野以抗王師如左右手此正同舟遇風之勢也法當緩之今天威已震臣願陛下選用大臣宿將素為賊所畏服者使兼帥五路聚重兵境上號稱百萬蒐乘補卒牛酒日至金鼓之聲聞於數百里間外為必討之勢而實不出境多出金幣遣間使辯士離壊其黨與且下令曰尺土吾不愛一民吾不有也其有能以地與衆降者即以封之有敢攘其地掠其人者皆斬不出一年必有權均力敵内自相疑者人情不逺各欲求全及王師之未出爭為先降以邀重賞陛下因而分裂之即用其酋豪命以爵秩棊布錯峙務使相仇如漢封呼韓邪通西域故事不過於要害處築一城屯數千人置一將以䕶諸部可使數百年面内保境不煩城守餽運豈非萬全之至計哉臣願陛下斷之於中深慮而逺計之夫為人臣計與為人主計不同人臣非攘地效首虜無以為功為陛下計惟天下安社稷固否耳陛下神聖冠古動容舉意皆是功徳但能措泰山之安與天地等壽則竹帛不可勝紀而堯舜禹湯不足過也議者不知出此爭欲急於功名履危犯難以勞聖慮臣竊不取古人有言省躬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劉洎諫唐太宗曰皇天以不言為貴聖人以不言為徳老子稱大辯若訥莊子言至道無文且多記則損心多言則耗氣心氣内損形神外勞初雖不覺後必為累須為社稷自愛人臣愛君未有如洎之深至者也臣竊慕之雖謫守在外不當妄言然自念舊臣譬之老馬雖筋力已衰不堪致逺而經涉險阻粗識道路惟陛下哀愍其愚而憐其意不勝幸甚
  切中機宜雖老於行陣者不能道故知將相必讀書也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七目録
  眉山蘇軾文十
  
  論河北京東盜賊狀
  論浙西災傷第一狀
  論積欠狀
  論綱梢欠折利害狀
  朝辭赴定州論事狀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七
  眉山蘇軾文十
  論河北京東盜賊狀
  熈寧七年月蘇軾奏臣伏見河北京東比年以來蝗旱相仍盜賊漸熾今又不雨自秋至冬方數千里麥不入土竊料明年春夏之際寇攘為患甚於今日是以輒陳狂瞽庶補萬一謹按山東自上世以來為腹心根本之地其與中原離合常係社稷安危昔秦并天下首收三晉則其餘强敵相繼滅亡漢髙祖殺陳餘走田横則項氏不支光武亦自漁陽上谷發突騎席巻以并天下魏武帝破殺袁氏父子收冀州然後四方莫敢敵宋武帝以英雄絶人之資用武歴年而不能并中原者以不得河北也隋文帝以庸夫穿窬之智竊位數年而一海内者以得河北也故杜牧之論以為山東之地王者得之以為王霸者得之以為霸猾賦得之以為亂天下自唐天寳以後姦臣僭峙於山東更十一世竭天下之力終不能取以至於亡近世賀徳倫挈魏博降後唐而梁亡周髙祖自鄴都入京師而漢亡由此觀之天下存亡之權在河北無疑也陛下即位以來北方之民流移相屬天災譴告亦甚於四方五六年間未有以塞大異者至於京東雖號無事亦當常使其民安逸富强緩急足以灌輸河北缾竭則罍恥脣亡則齒寒而近年以來公私匱乏民不堪命今流離饑饉議者不過欲散賣常平之粟勸誘蓄積之家盜賊縱横議者不過欲増開告賞之門申嚴緝捕之法皆未見其益也常平之粟累經賑發所存無幾矣而飢寒之民所在皆是人得升合官費丘山蓄積之家例皆困乏貧者未䝉其利富者先被其災昔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對曰茍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乃知上不盡利則民有以為生茍有以為生亦何苦而為盜其間凶殘之黨樂禍不悛則須敇法以峻刑誅一以警百今中民以下舉皆闕食冒法而為盜則死畏法而不盜則飢飢寒之與棄市均是死亡而賒死之與忍飢禍有遲速相率為盜正理之常雖日殺百人勢必不止茍非陛下至明至聖至仁至慈較得喪之孰多權禍福之孰重特於財利少有所捐衣食之門一開骨髓之恩皆徧然後信賞必罰以威克恩不以僥倖廢刑不以災傷撓法如此而人心不革盜賊不衰者未之有也强刦民財者法如何曰亂之漸也殺無赦緩之致亂被殺者必多折其萌芽是殺以止殺也仁也因饑而成盜所盜不過㪷米斛麥而聚衆每百十人則盡殺之乎曰是所為沒其文於法而經生得以引經斷之者也不盜則飢死盜則法死法不加於待死之飢民也明矣且有任其咎者天災流行何國蔑有吏蚤上聞而為之備不飢飢而有備救之得其法仍不飢至於飢而吏之罪大矣尚不焦頭爛額以出之於水火致使羣聚以刦乎羣聚以刦猶不亟翦其渠魁以散其勢而使之延刦乎是故救死之盜可貸致盜之吏可誅
  奏浙西災傷第一狀
  元祐五年七月十五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聞事豫則立不豫則廢此古今不刊之語也至於救災恤患尤當在早若災傷之民救之於未飢則用物約而所及廣不過寛減上供糶賣常平官無大失而人人受賜今嵗之事是也若救之於已飢則用物博而所及微至於耗散省倉虧損課利官為一困而已飢之民終於死亡熈寧之事是也熈寧之災傷本縁天旱米貴而沈起張靚之流不先事奏聞但務立賞閉糶富民皆爭藏穀小民無所得食流殍既作然後朝廷知之始敕運江西及截本路上供米一百二十三萬石濟之巡門俵米攔街散粥終不能救饑饉既成繼之以疾疫本路死者五十餘萬人城郭蕭條田野丘墟兩税課利皆失其舊勘㑹熈寧八年本路放税米一百三十萬石酒課虧減六十七萬餘貫略計所失共計三百二十餘萬貫石其餘耗散不可悉數至今轉運司貧乏不能舉手此無它不先事處置之過也去年浙西數郡先水後旱災傷不減熈寧然二聖仁智聰明於去年十一月中首發徳音截撥本路上供斛㪷二十萬石販濟又於十二月中寛減轉運司元祐四年上供額斛三分之一為米五十餘萬斛盡用其錢買銀絹上供了無一毫虧損縣官而命下之日所在歡呼官既住糴米價自落又自正月開倉糶常平米仍免數路税務所收五穀力勝錢且賜度牒三百道以助賑濟本路帖然遂無一人餓殍者此無它先事處置之力也由此觀之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其禍福相絶如此恭惟二聖天地父母之心見民疾苦匍匐救之本不計較費用多少而臣愚魯無識但知權利害之輕重計得喪之大小以為譬如民庶之家置莊田招佃客本望租課非行仁義然猶至水旱之嵗必須放免欠負借貸種糧者其心誠恐客散而田荒後日之失必倍於今日也而况有天下子萬姓而不計其後乎臣自去嵗以來區區獻言屢凟天聽者實恐陛下客散而田荒也去嵗杭州米價每㪷至八九十自今嵗正月以來日漸減落至五六月間浙西數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溢所在害稼六月初間米價復長至七月初㪷及百錢足陌見今新米已出而常平官米不敢住糶災傷之勢恐甚於去年何者去年之災如人初病今嵗之災如病再發病狀雖同氣力衰耗恐難支特又縁春夏之交雨水調勻浙人喜於豐嵗家家典賣舉債出息以事田作車水築圩髙下殆遍計本已重指日待熟而淫雨風濤一舉害之民之窮苦實倍去嵗近者將官劉季孫往蘇州按教臣宻令季孫沿路體訪季孫還為臣言此數州不獨淫雨為害又多大風駕起潮浪堤堰圩垾率皆破損湖州水入城中民家皆尺餘此去嵗所無有也而轉運判官張璹自常潤還所言略同云親見吳江平望八尺間有舉家田苗没在深水底父子聚哭以船筏撈摝云半米猶堪炒喫青穟且以喂牛正使自今雨止已非豐嵗而况止不止又未可知則來嵗之憂非復今年之比矣何以言之去年杭州管常平米二十三萬石今年已糶過十五萬石雖餘八萬石而糶賣未已又縁去年災傷放税及和糴不行省倉闕數所有上件常平米八萬石只了兑撥充軍糧更無見在惟有糶常平米錢近八萬貫而錢非救飢之物若來年米益貴錢益輕雖積錢如山終無所用熈寧中兩浙市易出錢百萬緡民無貧富皆得取用而米不可得故曳羅紈帶金玉横尸道上者不可勝計今來浙東西大抵皆糶過常平米見在絶數少熈寧之憂凛凛在人眼中矣臣材力短淺加之衰病而一路生齒憂責在臣受恩既深不敢别乞閒郡日夜思慮求來年救飢之術别無長策惟有秋冬之間不惜髙價多糴常平米以備來年出糶今來浙西數州米既不熟而轉運司又管上供年額斛斗一百五十餘萬石若兩司爭糴米必大貴饑饉愈迫和糴不行來年青黄不交之際常平有錢無米官吏拱手坐視人死而山海之間接連甌閩盜賊結集或生意外之患則誅殛臣等何補於敗以此須至具實聞奏伏望陛下備録臣奏行下户部及本路轉運提刑兩路鈐轄司疾早相度來年合與不合准備常平斛㪷出糶救飢如合准備即具逐州合用數目臣已約度杭州合用二十萬石仍委逐司擘畫合如何措置令米價不至大段翔湧收糴得足如逐司以為不須准備出糶救濟即令各具保明來年委得不至飢殍流亡結罪聞奏縁今來已是入秋去和糴月日無幾比及相度往復取㫖深慮不及於事伏乞詳察速賜指揮臣屢犯天威無任戰慄待罪之至謹録奏聞伏𠉀勅㫖
  朱子嘗曰救荒之術在備之末荒之前若至已荒更有何策至哉言也後世司牧斯民者哀鴻遍野尚欲壅於上聞能如軾之未雨綢繆憯怛忠愛為民請命乎此則文之醇乎醇而可為世法者佳文豈在聲調格律之工哉

  論積欠狀
  元祐七年五月十六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揚州蘇軾狀奏臣聞之孔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夫民既富而教然後可以即戎古之所謂善人者其不及聖人逺甚今二聖臨御八年於兹仁孝慈儉可謂至矣而帑廩日益困農民日益貧商賈不行水旱相繼以上聖之資而無善人之效臣竊痛之所至訪問耆老有識之士隂求其所以皆曰方今民荷寛政無它疾苦但為積欠所壓如負千鈞而行免於僵仆則幸矣何暇舉首奮臂以營求於一飽之外哉今大姓富家昔日號為無比户者皆為市易所破十無一二矣其餘自小民以上大率皆有積欠監司督守令守令督吏卒文符日至其門鞭笞日加其身雖有白圭猗頓亦化為篳門圭竇矣自祖宗以來每有敕令必曰凡欠官物無侵欺盜用及雖有侵盜而本家及伍保人無家業者並與除放祖宗非不知官物失陷姦民幸免之弊特以民既乏竭無以為生雖加鞭撻終無所得緩之則為姦吏之所蠶食急之則為盜賊之所憑藉故舉而放之則天下悦服雖有水旱盜賊民不思亂此為捐虚名而收實利也自二聖臨御以來每以施捨已責為先務登極赦令每次郊赦或隨事指揮皆從寛厚凡今所催欠負十有六七皆聖恩所貸矣而官吏刻薄與聖恩異舞文巧詆使不該放監司以催欠為職業守令上為監司之所迫下為胥吏之所使大率縣有監催千百家則縣中胥徒舉欣欣然日有所得若一旦除放則此等皆寂寥無獲矣自非有力之家納賂請賕誰肯舉行恩貸而積欠之人皆鄰於寒餓何賂之有其間貧困掃地無可蠶食者則縣胥教令通指平人或云衷私擅買抵當物業或雖非衷私而云買不當價似此之類蔓延追擾自甲及乙自乙及丙無有窮已每限皆空身到官或三五限得一二百錢謂之破限官之所得至微而胥徒所取葢無虚日俗謂此等為縣胥食邑户嗟乎聖人在上使民不得為陛下赤子而皆為奸吏食邑户此何道也商賈販賣例無現錢若用現錢則無利息須今年索去年所賣明年索今年所賒然後計算得行彼此通濟今富户先已殘破中民又有積欠誰敢賒賣物貨則商賈自然不行此酒税課利所以日虧城市房廊所以日空也諸路連年水旱上下共知而轉運司窘於財用例不肯放税縱放亦不盡實雖無明文指揮而以喜怒風曉官吏孰敢違者所以逐縣例皆拖欠兩税較其所欠與依實檢放無異於官了無所益而民有追擾鞭撻之苦近日詔㫖凡積欠皆分為十料催納通計五年而足聖恩隆厚何以加此而有司以為有㫖倚閣者方得依十料指揮餘皆併催縱使盡依十料吏卒乞覔必不肯分料少取人户既未納足則追擾常在縱分百料與一料同臣頃知杭州又知潁州今知揚州親見兩浙京西淮南三路之民皆為積欠所壓日就窮蹙死亡過半而欠籍不除以至虧欠兩税走陷課利農末皆病公私並困以此推之天下大率皆然矣臣自潁移揚州過濠壽楚泗等州所至麻麥如雲臣每屏去吏卒親入村落訪問父老皆有憂色云豐年不如凶年天災流行民雖乏食縮衣節口猶可以生若豐年舉催積欠胥徒在門枷棒在身則人户求死不得言訖淚下臣亦不覺流涕又所至城邑多有流民官吏皆云以夏麥既熟舉催積欠故流民不敢歸鄉臣聞之孔子曰苛政猛於虎昔常不信其言以今觀之殆有甚者水旱殺人百倍於虎而人畏催欠乃甚於水旱臣竊度之每州催欠吏卒不下五百人以天下言之是常有二十餘萬虎狼散在民間百姓何由安生朝廷仁政何由得成乎臣自到任以來日以檢察本州積欠為事内已有條貫除放而官吏不肯舉行者臣即指揮本州一面除放去訖其於理合放而於條未有明文者即且令本州權住催理聽𠉀指揮其於理合放而於條有礙者臣亦不敢住催各具利害奏取聖㫖
  宋自青苗市易等法行民無不欠官物者一二十年間溥天之下莫不入於湯火矣觀軾此狀歴歴可觀可為流涕王安石之罪信上通於天也古者農自農而商自商非惟正之供官府勿與交財賄焉子產之語載在春秋匪特立政之體宜爾也葢市道必不可行於官與民夫細民之競利在錐刀之末賴積微以成鉅弗躬弗親往往乾沒今官一而民萬其必不可以躬親也明矣非胥徒是任其奚任出納既由胥徒則民之所靡十已七八而官之所入尚無二三此必然之理也久之則皆成積欠既成積欠則官物唐捐而民為子孫之累唯胥徒不耕而穫之利永逺不荒耳是故官莊田地官本貿易在官無異舉貨棄之於地而民已不勝其擾均非善政又況放債舉息乎王安石推而行之徧天下宜乎舉太真仁英百餘年休養生息之業一旦風巻烟湯沃雪也



  論綱梢欠折利害狀
  元祐七年七月二十七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揚州蘇軾狀奏臣聞唐代宗時劉晏為江淮轉運使始於揚州造轉運船每船載一千石十船為一綱揚州差軍將押赴河隂每造一船破錢一千貫而實費不及五百貫或譏其枉費晏曰大國不可以小道理凡所創置須謀經久船場既興執事者非一須有餘剩衣食養活衆人私用不窘則官物牢固乃於揚子縣置十船場差專知官十人不數年間皆致富贍凡五十餘年船場既無破敗餽運亦不闕絶至咸通末有杜御史者始以一千石船分造五百石船二隻船始敗壊而吳堯卿者為揚子院官始勘㑹每船合用物料實數估給其錢無復寛剩專知官十家即時凍餒而船場遂破餽運不繼不久遂有黄巢之亂劉晏以千貫造船破五百貫為干繫人欺隠之資以今之君子寡見淺聞者論之可謂疏繆之極矣然晏運四十萬石當用船四百隻五年而一更造是嵗造八十隻也每隻剩破五百貫是嵗失四萬貫也而吳堯卿不過為朝廷嵗寛四萬貫耳得失至微而餽運不繼以胎天下之大禍臣以此知天下之大計未嘗不成於大度之士而敗於寒陋之小人也國家財用大事安危所出願常不與寒陋小人謀之則可以經久不敗矣臣竊見嘉祐中張方平為三司使上論京師軍儲云今之京師古所謂陳留四通八達之地非如雍洛有山河之險足恃也特恃重兵以立國耳兵恃食食恃漕運漕運一虧朝廷無所措手足因畫十四策内一項云糧綱到京每嵗少欠不下六七萬石皆以折㑹償填發運司不復抱認非祖宗之舊也臣以此知嘉祐以前嵗運六百萬石而以欠折六七萬石為多訪聞去嵗止運四百五十餘萬石而欠折之多約至三十餘萬石運法之壊一至於此又臣到任未幾而所斷糧綱欠折干繫人徒流不可勝數衣糧罄於折㑹船車盡於拆賣質妻鬻子飢瘦伶俜聚為乞丐散為盜賊竊計京師及縁河諸郡例皆如此朝廷之大計生民之大病如臣等輩豈可坐觀而不救耶輒問之於吏乃金部便敢私意創立此條不取聖㫖公然行下不惟非理刻剥敗壊祖宗法度而人臣私意乃能廢格制敕監司州郡靡然奉行莫敢誰何此豈小事哉謹按一綱三十隻船而税務監官不過一員未委如何隨船㸃檢得三十隻船一時皆遍而不勒留住岸一船㸃檢即二十九隻船皆須住岸伺𠉀顯是違條舞法析文破敕茍以隨船為名公然勒留㸃檢與兒戲無異訪聞得諸州多是元祐三年以來始行㸃檢收税行之數年其弊乃出綱稍既皆赤露妻子流離性命不保雖加刀鋸亦不能禁其攘竊此弊不革臣恐今後欠折不止三十餘萬石京師軍儲不繼其患豈可勝言揚州税務自元祐三年十月始行㸃檢收税至六年終凡三年間共收糧綱税錢四千七百餘貫絶長補短每嵗不過收錢一千六百貫耳以淮南一路言之真揚髙郵楚泗宿六州軍所得不過萬緡而所在税務專攔因金部轉運司許令㸃檢縁此為姦邀難乞取十倍於官遂至綱梢皆窮困骨立亦無復富商大賈肯以物貨委令搭載以此專仰攘取官米無復限量拆賣船板動使淨盡事敗入獄以命償官顯是金部與轉運司違例刻剥得糧綱税錢一千貫而令朝廷失陷綱運米三十餘萬石利害皎然今來倉部並不體訪綱運致欠之因却言縁倉司㪷子乞覔綱梢錢物以致欠折遂立法令真揚楚泗轉般倉並行倉法其逐處㪷子仍只存留一半命下之日揚州轉般倉㪷子四十人皆詣臣陳狀盡乞歸農臣雖且多方抑按曉喻退還其狀然相度得此法必行則見今㪷子必致星散雖别行召募未必無人然皆是浮浪輕生不畏重法之人所支錢米決不能贍養其家不免乞取既冒深法必須重賂輕齎宻行交付其押綱綱梢等知專㪷若不受賂必無寛剩㪷面決難了納即須多方宻行重賂不待求乞而後行用此必然之理也臣細觀近日倉部所立條約皆是枝葉小節非利害之大本何者自熈寧以前中外並無倉法亦無今來倉部所立條約而嵗運六百萬石欠折不過六七萬石葢是朝廷捐商税之小利以養活綱梢而縁路官司遵守編敕法度不敢違條㸃檢收税以致綱梢飽暖愛惜身命保全官物事理灼然臣已取責得本州税務狀稱隨船㸃檢不過檢得一船其餘二十九船不免住岸伺候顯有違碍臣尋已備坐元祐編敕曉示今後更不得以隨船為名違條勒令住岸㸃檢去訖其税務官吏為准本州及倉部發運轉運司指揮非是自擅為條未敢便行取勘其諸州軍税務非臣所管無由一例行下欲乞朝廷申明元祐編敕不得勒令住岸條貫嚴賜約束行下并乞廢罷近日倉部起請倉法仍取問金部官吏不取聖㫖擅立隨船一法刻剥兵梢敗壊綱運以誤國計及發運轉運司官吏依隨情罪施行庶使今後刻薄之吏不敢擅行胸臆取小而害大得一而喪百臣聞東南餽運所係國計至大故祖宗以來特置發運司專任其責選用既重威令自行如昔時許元輩皆能約束諸路主張綱運其監司州郡及諸場務豈敢非理刻剥邀難但發運使得人稍假事權東南大計自然辦集豈假朝廷更行倉法此事最為簡要獨在朝廷留意而已謹具元祐編敕及金部擅行隨船㸃檢指揮如左
  一准元祐編敕諸綱運船栰到岸檢納税錢如有違限如限内無故稽留及非理搜檢并約喝無名税錢者各徒二年諸新錢綱及糧綱縁路不得勒令住岸㸃檢雖有透漏違禁之物其經歴處更不問罪至京下鏁通津門准此
  一准元祐五年十一月十九日尚書金部符省部看詳監糧綱運雖不得勒留住岸若是隨船㸃檢得委有税物名件自合依例饒潤收納税錢即無不許納税錢事理若或别無税物自不得依例喝貌税錢事理甚明
  右謹件如前者若朝廷盡行臣言必有五利綱梢飽暖惜身畏法運餽不大陷失一利也省徒配之刑消流亡賊盜之患二利也梢工衣食既足人人自重以船為家既免拆賣又常修完省逐處船場之費三利也押綱綱梢附載物貨官不㸃檢專攔無由乞取然梢工自領赴務量納税錢以防告訐積少成多所獲未必減於今日四利也自元豐之末罷市易務導洛司堆垜場議者以為商賈必漸通行而今八年略無絲毫之效京師酒税課利皆虧房廊邸店皆空何也葢祖宗以來通許綱運攬載物貨既免征税而脚錢又輕故物貨通流縁路雖失商税而京師坐獲富庶自導洛司廢而淮南轉運司隂收其利數年以來官用窘逼轉運司督迫諸處税務日急一日故商賈全然不行京師坐至枯涸今若行臣此策東南商賈久閉乍通其來必倍則京師公私數年之後必復舊觀此五利也臣竊見近日官私例皆輕玩國法習以成風若朝廷以臣言為非臣不敢避妄言之罪乞賜重行責罰若以臣言為是即乞盡理施行少有違戾必罰無赦則所陳五利可以朝行而夕見也謹録奏聞伏𠉀敕㫖
  國家財用大事安危所出司財用者不可不讀此文又嘗論之士庶之家侈費過度必子孫貧困然貧困之後往往仍有賢子孫復興唯慳吝積財者平生無甚過惡而每多斬焉無祀或為子孫所破敗灰飛烟滅天之報施何必如是深思其由葢財者人之所以養生也而其相流轉於天地之間者止有此數豐於此即嗇於彼故侈費過度者在其人則為奢縱而其散之天地間者必有不知誰何之人獲被其養者矣唯納而不出則身雖未嘗享其用而使養生之具積而不流則亦必有不知誰何之人不得被其養者其造旤在於無形也士庶所及者至隘而猶如是況人君以天下為一家林林總總皆所宜養而可輜銖較量浚剥徵求使天地所以養人之生者不能養人或轉因之而害人之生豈非師曠所謂棄天地之性者哉















  朝辭赴定州論事狀
  元祐八年九月二十六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新知定州蘇軾狀奏臣聞天下治亂出於下情之通塞至治之極至於小民皆能自通大亂之極至於近臣不能自達易曰天地交泰其詞曰上下交而其志同又曰天地不交否其詞曰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夫無邦者亡國之謂也上下不交則雖有朝廷君臣而亡國之形已具矣可不畏哉臣不敢復引衰世昏主之事只如唐明皇中興刑措之君也而天寳之末小人在位下情不通則鮮于仲通以二十萬人全軍陷沒於瀘南明皇不知馴致其事至安禄山反兵已過河而明皇猶以為忠臣此無他下情不通耳目壅蔽則其漸至於此也臣在經筵數論此事陛下為政九年除執政臺諫外未嘗與羣臣接然天下不以為非者以為垂簾之際不得不爾也今者祥除之後聽政之初當以通下情除壅蔽為急務臣雖不肖䝉陛下擢為河北西路安撫使沿邊重地此為首冠臣嘗悉心論奏陛下亦當垂意聽納祖宗之法邊帥當上殿面辭而陛下獨以本任闕官迎接人衆為辭降㫖拒臣不令上殿此何義也臣若伺𠉀上殿不過更留十日本任闕官自有轉運使權攝無所闕事迎接人衆不過更支十日糧有何不可而使聽政之初將帥不得一面天顏而去有識之士皆謂陛下厭聞人言意輕邊事其兆見於此矣臣備位講讀日侍帷幄前後五年可謂親近方當戍邊不得一見而行況疎逺小臣欲求自通亦難矣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曰帝出乎震相見乎離夫聖人作而萬物覩今陛下聽政之初不行乘乾出震見離之道廢祖宗臨遣將帥故事而襲行垂簾不得已之政此朝廷有識所以驚疑而憂慮也臣不得上殿於臣之私别無利害而於聽政之始天下屬目之際所損聖徳不小臣已於今月二十七日出門非敢求登對然臣始者本俟上殿欲少效愚忠今來不敢以不得對之故便廢此言惟陛下察臣誠心少加採納古之聖人將有為也必先處晦而觀光處靜而觀動則萬物之情畢陳於前不過數年自然知利害之真識邪正之實然後應物以作故作無不成臣敢以小事譬之夫操舟者常患不見水道之曲折而水濵之立觀者常見之何則操舟者身寄於動而立觀者常靜故也奕碁者勝負之形雖國工有所不盡而袖手旁觀者常盡之何則奕者有意於爭而旁觀者無心故也若人主常靜而無心天下其孰能欺之漢景帝即位之初首用鼂錯更易法令黜削諸侯遂成七國之變景帝往來兩宫間寒心者數月終身不敢復言兵武帝即位未幾遂欲用兵鞭撻四夷兵連禍結三十餘年然後下哀痛詔封宰相為富民侯臣以此知古者英睿之君勇於立事未有不悔者也景帝之悔速故變而復安武帝之悔遲故幾至於亂雖遲速安危小異然比之常靜無心終始不悔如孝文帝者不可同年而語矣今陛下聖智絶人春秋鼎盛臣願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施黙觀庶事之利害與羣臣之邪正以三年為期俟得利害之真邪正之實然後應物而作使既作之後天下無恨陛下亦無恨上下同享太平之利則雖盡南山之竹不足以紀聖功兼三宗之壽不足以報聖徳由此觀之陛下之有為惟憂太早不患稍遲亦已明矣臣又聞為政如用藥方今天下雖未大治實無大病古人云有病不治常得中醫雖未能盡除小疾然賢於誤服惡藥覬萬一之利而得不救之禍者逺矣臣恐急進好利之臣輙勸陛下輕有改變故輒進此説敢望陛下深信古語且守中醫安穏萬全之策勿為惡藥所誤實社稷宗廟之利天下幸甚臣不勝忘身憂國之心冒死進言謹録奏聞伏候敕㫖
  按本傳云哲宗八年宣仁皇后崩哲宗親政軾乞補外以端明殿侍讀兩學士出知定州時國是將變軾不得入辭既行上書云云嘗觀宣仁䂖臨朝盡革神宗時弊政千古稱女中堯舜而當時憸壬小人挾子不當改父之政之説以煽動哲宗其時諸賢亦止以宣仁所定為母改子非哲宗子改父為辭而未能究極其理也如子不可改父則宣仁臨朝雖曰母改子而哲宗嗣服究是子改父無異掩耳盜鈴矣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曽子曰孟莊子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是難能也熈寧大臣動稱紹述用孔曽斯語以為據依而不知以文害辭以辭害志所為侮聖人之言也夫道也者猶路也九達之衢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皆可之焉然而父自東者子三年不敢自西不忘親也孟獻子之臣當無壬人矣孟獻子之政當無粃政矣孟莊子當日豈無為之臣者孟莊子為政豈無别出之見可措諸施行者然孟莊子唯父之舊臣是用唯父之舊政是循不忘親也故曰是難能也凡若此者皆父之所為合於道道在兩可必從其父之所可於天下無所損益也而有餘孝焉聖賢所深許也若其獲罪於天與民害于而家凶于而國人人皆知其非道而曰父之道也改必待三年曰父之臣也將卒用之以行父之政則易不當云幹父之蠱有子考无咎矣父在猶有幾諫之文諍子之義父沒則其哀痛迫切以速葢其愆者當何如而曰吾將紹述焉是揚父之惡而世濟其凶也乃曰孔曽有明訓豈非侮孔曽之言哉孔子繫易曰幹父之蠱意承考也夫人之所以為人以有父子之親也而所以有父子之親者亦以其為人人也者性為之非欲為之也雖桀紂之惡桀紂之欲也非其性也桀紂既死則其欲堙滅而無存矣其性則死而不亡使武庚禄父能幹其蠱反其政而安天下之民亦不得不謂之意承考葢謂桀紂之性惡不得也則謂桀紂之無此意亦不得也况乎宋神宗者實有振厲奮發追踪前古之意特以知之不明處之不當為羣小之所愚以致於敗晚乃悔之而氣拘物蔽吝於改過不能自克原其本意豈欲民生之流離軍旅之敗沒哉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人之志立人達人之志也人之事立人達人之事也是以不曰父之志與事謂其嫌於從欲也使以從欲為繼述則非所謂人之志與事矣且守而不變誰其不能而又何謂善哉天有四時春秋冬夏其代謝者猶父子之義也春謝而夏代夏猶春之子也而易温為暑夏謝而秋代秋猶夏之子也而易暑為涼使四時執而不變則生物盡矣況乎五緯愆而六氣易而欲執其愆且易者以為常曰吾以紹述也豈孔曾之教然哉語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然則前事之有疑即後事之惑也學必講而後明故孔子曰學之不講是吾憂也人皆知哲宗紹述之為非而不能無疑於孔曽之語則母改子非子改父之説淆之不可不講也誠知哲宗紹述之為不孝則孔曽教孝之義大明矣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七
<集部,總集類,御選唐宋文醇>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八目録
  眉山蘇軾文十一
  劄子
  述災沴論賞罰及修河事繳進歐陽修議狀劄子乞郡劄子
  論邊將隱匿敗亡憲司體量不實劄子
  乞免五穀力勝税錢劄子
  乞校正陸贄奏議上進劄子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八
  眉山蘇軾文十一
  述災沴論賞罰及修河事繳進歐陽修議狀劄子
  元祐三年九月五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今日邇英進讀寳訓及雍熙淳化間事太宗皇帝每見時和歲豐雨雪應時喜不自勝舉酒以屬羣臣又是日熒惑與日同度太史奏言當旱既而雨足歲豐臣讀至此因進言水旱雖天數然人君修德可以轉災為福故宋景公一言而熒惑退三舍元豐八年熒惑守心逆行犯房又逆而西垂欲犯氐氐四星后妃之象也方是時二聖在位發政施仁惟恐不及臣視熒惑退舍甚速如有所畏不敢復西以此知天人之應捷於影響太宗皇帝親致太平而每遇豐年若獲非常之福喜樂如此者豈非水旱不作自是朝廷難得之事乎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匹夫匹婦有不獲其所猶能致水旱而況政令之失小及一方大及四海其為災沴理在不疑自二聖嗣位於今四年恭儉慈孝至仁至公可謂盡矣而四年之中非水則旱日月薄蝕五星相凌淫雨大雪常寒久陰之類殆無虚月豈盛德之報也哉臣愚無知竊謂陛下身修而政未修故監司守令多不得人百姓失職無所告訴謠怨上達以傷陰陽之和所以致此者蓋由朝廷賞罰不明舉錯不當之咎也臣請畧而言之去年熙河諸將力戰以獲鬼章此奇功也故増秩賜金涇原諸將閉門自守使賊大掠而去若涉無人之境此罪人也亦増秩賜金賞罰如此何以使人廣東妖賊岑探反圍新州差將官童政救之政賊殺平民數千其害甚於岑探朝廷使江西提刑傅燮體量其事燮畏避權勢歸罪於新州官吏又言新州官吏却有守城之功乞以功過相除愚弄上下有同兒戲然卒不問岑探聚衆搆謀經年乃發而所部官吏茫不覺知使一方赤子肝腦塗地然亦止於薄罰童政凶狡貪殘非一日之積而監司乃令將兵討賊以致千人無辜就死亦止降一差遣近日温杲誘殺平民十九人寃酷之狀所不忍聞而杲止於降官監當蔡州捕盜吏卒亦殺平民一家五六人皆婦女無辜屠割形體以為丈夫首級欲以請賞而守倅不按監司不問以致臣僚上言及行下本路乃云殺時不可辨認白日殺人不辨男女豈有此理乃是預為凶人開茍免之路事如此者非一臣不敢盡言特舉其甚者耳如此不過恩庇得無狀小人十數人正使此等歌詠愛戴不知有何補益而紀綱頽弛媮惰成風則千萬人受其害此得為仁乎大抵為國要在分别是非以行賞罰然後善人有所恃賴平人有所告訴若不窮究曲直惟務兩平則君子無告小人得志天下之亂可坐而待此臣所謂賞罰不明之咎也黄河自天禧已來故道漸以淤塞每決而西以就下耳熙寧中決於曹村先帝盡力塞之不及數年遂決小呉先帝聖神知河之欲西北行也久矣今强塞之縱獲目前之安而旋踵復決必然之勢也故不復塞今都水使者王孝先乃欲於北京南開孫村河欲奪河身以復故道此豈獨一方之安危天下之休戚也古者舉大事謀及庶人上下僉同然猶有意外之患今内自工部侍郎都水屬官外至安撫轉運使及外監丞皆以為故道髙仰勢若登屋功必無成而患有不可測者以至河北吏民無賢愚貴賤皆以為然獨一孝先以為可作臣聞自孫村至海口舊管堤掃四十五所役兵萬五千勾當使臣五十員歲支物料五百餘萬自小呉之決故道諸埽皆廢不治堤上榆柳并根掘取殘零物料變賣無餘官吏役兵僅有存者使孫村之役不能奪過河身則官私財力舉為虚棄若幸而復行故道則四十五埽皆以廢壞横流之災必倍於今孝先建議之初畧不及此近因人言沸騰方牒北外郡丞司云四十五埽並屬北外監丞司地分令一面相度枝梧又云因檢計樁料便令計置今來欲興修四十五處已壞隄埽準備河水復行故道此莫大之役不貲之費也孝先當於建議之初首論其事待朝廷上下熟議而行今孝先便將此役作常程熟事行與北外監丞司令一面管認意望敗事之後歸罪他人其為欺罔實駭羣聽其餘患害未易悉數但臣採察衆論以為此役不可不罷若今歲罷役不過枉費九百萬物料虚設二萬兵工若更接續興修則來歲當役數十萬人仍費三千餘萬此外民勞之極變故横生嗟怨之聲足以復致水旱若將三千萬物料錢作數年因水所欲行之地稍立隄防増卑培薄數年之後必漸安流何苦徇一夫之私計逆萬人之公論以興必不可行之役乎此臣所謂措置不當之咎也臣竊見仁宗朝名臣歐陽修為學士日有修河議狀二篇雖當時事宜而其所畫利害措置方畧頗切今日之事臣以為可用故輒繕寫進呈自祖宗以來除委任執政外仍以侍從近臣為耳目請間論事殆無虚日今自垂簾以來除執政臺諌開封尹外更無人得對惟有邇英講讀猶獲親近清光若復瘖黙不言則是耳目殆廢臣受恩深重不敢觀望上下茍為身謀謹備錄今日進讀之言上陳聖鑒臣無任恐慄待罪之至取進止
  此軾邇英殿進讀祖宗寳訓因而陳所事退而書其所奏以進本傳具識之其懇欵肫誠可為千古侍從臣法











  乞郡劄子
  元祐三年十月十七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近以左臂不仁兩目昏暗有失儀曠職之憂堅乞一郡伏䝉聖慈降詔不允遣使存問賜告養疾恩禮之重萬死莫酬以臣子大義言之病未及死皆當勉强雖有失儀曠職之罪亦不當辭然臣終未敢起就職事者實亦有故言之則觸忤權要得罪不輕不言則欺罔君父誅罰尤大故卒言之臣聞之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又曰君不宻則失臣臣不宻則失身以此知事君之義雖以報國為先而報國之道當以安身為本若上下相忌身自不安則危亡是憂國何由報恭惟陛下踐祚之始收臣於九死之餘半年之間擢臣為兩制之首方將致命豈敢告勞特以臣拙於謀身鋭於報國致使臺諌例為怨仇臣與故相司馬光雖賢愚不同而交契最厚光既大用臣亦驟遷在於人情豈肯異論但以光所建差役一事臣實以為未便不免力争而臺諫諸人皆希合光意以求進用及光既殁則又妄意陛下以為主光之言結黨横身以排異議有言不便約共攻之曽不知光至誠為民本不求人希合而陛下虚心無我亦豈有所主哉其後又因刑部侍郎范百禄與門下侍郎韓維争議刑名欲守祖宗故事不敢以疑法殺人而諌官呂陶又論維專權用事臣本蜀人與此兩人實是知舊因此韓氏之黨一例疾臣指為川黨御史趙挺之在元豐末通判德州而著作黄庭堅方監本州德安鎮挺之希合提舉官楊景棻意欲於本鎮行市易法而庭堅以為鎮小民貧不堪誅求若行市易必致星散公文往來士人傳笑其後挺之以大臣薦召試館職臣實對衆言挺之聚斂小人學行無取豈堪此選又挺之妻父郭槩為西蜀提刑時本路提舉官韓玠違法虐民朝旨委槩體量而槩附㑹隠庇臣弟轍為諌官劾奏其事玠槩並行黜責以此挺之疾臣尤出死力臣二年之中四遭口語發策草麻皆謂之誹謗未出省榜先言其失士以至臣所薦士例加誣衊所言利害不許相見近日王覿言胡宗愈指臣為黨孫覺言丁隲云是臣親家臣與此兩人有何干涉而使陛下投杼於三至之言中外之人具曉此意謂臣若不早去必致傾危臣非不知聖主天縱聰明察其無罪但以臺諌氣焰震動朝廷上自執政大臣次及侍從百官外至監司守令皆畏避其鋒奉行其意意所欲去勢無復全天下知之獨陛下深居法宫之中無由知耳臣竊觀三代以下號稱明主莫如漢宣帝唐太宗然宣帝殺蓋寛饒太宗殺劉洎皆信用讒言死非其罪至今哀之宣帝初知蓋寛饒忠直不畏强禦自候司馬擢為太中大夫司隸校尉不可謂不知之深矣而蓋寛饒上書有云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而當時讒人乃謂寛饒欲求禪位宣帝不察致使寛饒自剄北闕下太宗信用劉洎言無不從嘗比之魏文貞公亦不可謂不知之深矣而太宗征遼患癰洎泣曰聖體不康甚可憂懼而當時讒人乃謂洎欲行伊霍之事太宗不察賜洎自盡二主非不明也二臣之受知非不深也恃明主之深知不避讒人積毁以至身首異處為天下笑今臣自度受知於陛下不過如蓋寛饒之於漢宣帝劉洎之於唐太宗也而讒臣者乃十倍於當時雖陛下明哲寛仁度越二主然臣亦豈敢恃此不去以卒蹈二臣之覆轍哉且二臣之死天下後世皆言二主信讒邪而害忠良以為聖德之累使此二臣者識幾畏漸先事求去豈不身名俱泰臣主兩全哉臣縱不自愛獨不念一旦得罪之後使天下後世有以議吾君乎昔先帝召臣上殿訪問古今敕臣今後遇事即言其後臣屢論事未䝉施行乃復作為詩文寓物托諷庶幾流傳上達感悟聖意而李定舒亶何正臣三人因此言臣誹謗遂得罪然猶有近似者以諷諌為誹謗也今臣草麻詞有云民亦勞止而趙挺之以為誹謗先帝則是以白為黒以西為東殊無近似者臣以此知挺之險毒甚於李定舒亶何正臣而臣之被讒甚於蓋寛饒劉洎也古人有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臣欲依違茍且雷同衆人則内愧本心上負明主若不改其操知無不言則怨仇交攻不死即廢伏望聖慈念為臣之不易哀臣處此之至難始終保全措之不争之地特賜指麾檢㑹前奏早賜施行臣無任感恩知罪祈天請命激切戰恐之至取進止
  劉克莊跋此乞郡奏稿曰蘇程二公在朝不獨為當時小人所忌蓋攻蘇公者朱公掞賈明叔也攻程公者劉莘老孔經父也按是時羣小比肩散地蓄忿伺隙元氣壯而後可以杜外邪衆賢和而後可以制羣小不易之論也而諸公不悟各尊其師各私其黨日有紛紛不待章蔡復用諸賢固已自攻擊而去矣想見蘇程爭時吕吉甫輩必相與拊掌竊笑後之君子謹無為吉甫輩所笑哉


  論邊將隠匿敗亡憲司體量不實劄子
  元祐三年閏十二月四日翰林學士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近以目昏臂痛堅乞一郡蓋亦自知受性剛褊黒白太明難以處衆伏䝉聖慈降詔不許兩遣使者存問慰安天恩深厚淪入骨髓臣謂此恩當以死報不當更計身之安危故復起就職而職事清閒未知死所每因進讀之間事有切於今日者輙復盡言庶補萬一昨日所讀寳訓有云淳化二年上謂侍臣諸州牧監馬多瘦死蓋養飼失時枉致病斃近令取十數槽寘殿庭下視其芻秣教之養療庶革此弊臣因進言馬所以病蓋將吏不職致圉人盜減芻粟且不䘏其飢飽勞逸故也馬不能言無由申訴故太宗至仁深哀憐之寘之殿庭親加督視民之與馬輕重不同若官吏不得其人人雖能言上下隔絶不能自訴無異於馬馬之飢瘦勞苦則有斃踣奔逸之憂民之困窮無聊則有溝壑盗賊之患然而四海之衆非如養馬可以寘之殿庭惟當廣任忠賢以為耳目若忠賢踈逺諂佞在傍則民之疾苦無由上達秦二世時陳勝呉廣已屠三川殺李由而二世不知陳後主時隋兵已渡江而後主不知此皆昏主不足道如唐明皇親致太平可謂明主而張九齡死李林甫楊國忠用事鮮于仲通以二十萬人沒於雲南不奏一人反更告捷明皇不問以至上下相䝉禄山之亂兵已過河而明皇不知也今朝廷雖無此事然臣聞去歲夏賊犯鎮賊所殺掠不可勝數或云至萬餘人而邊將乃奏云野無所掠其後朝廷訪聞委提刑司體量而提刑孫路止奏十餘人乞朝廷先賜放罪然後體量實數至今遷延二年終未結絶聞奏凡死事之家官所當卹若隠而不奏則生死銜寃何以使人此豈小事而路為耳目之司既不隨事奏聞朝廷既行䝉蔽又乞放罪遷延侮玩一至於此臣謂此風漸不可長馴致其患何所不有此臣之所深憂也臣非不知陛下必已厭臣之多言左右必已厭臣之多事然受恩深重不敢自同衆人若以此獲罪亦無所憾取進止
  上下交則為泰是故隔絶欺蔽最為亂階上下所以隔絶者中有欺蔽之臣也事無巨細未有欺蔽而不為害者若夫盗賊殺掠戰陣勝負乃國命所繫其為害尤大而欺蔽尤易生其為欺蔽尤易行何也事干封疆大小官吏必交頂抵蹠以救其死不使上聞其謀之者衆也内外之間大臣必有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其煬之者固也是以欺蔽易生戰陣之事必在倉卒之間白刃所接如電光石火過則無形唯憑口説耳身在陣中者猶且言人人殊豈有籍之可稽圖之可指哉是以欺蔽易行以易行之事遇力行之衆則以敗為功以功為敗以民為賊以賊為民五色倉黄莫可究詰矣甚者全軍覆沒連城失守而捷書日至然而當處被難之民無不知之者也於是千載而下傳之為笑志士仁人聞之而涕矣地處邊徼益難周知民雖能言上下隔絶不能自訴勢窮死迫化為盗賊馴而致之何所不有吁足畏也軾之惓惓憂國而不能自已歎息痛恨於邊將提刑之失其人而必欲聞於上也豈好異於衆哉














  乞免五穀力勝税錢劄子
  元祐七年十一月初七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書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聞穀太賤則傷農太貴則傷末是以法不税五穀使豐熟之鄉商賈争糴以起太賤之價災傷之地舟車輻輳以壓太貴之直自先王以來未之有改也而近歲法令始有五穀力勝税錢使商賈不行農末皆病廢百王不刋之令典而行自古所無之弊法使百世之下書之青史曰收五穀力勝錢自皇宋某年始也臣竊為聖世病之臣頃在黄州親見累歲穀熟農夫連車載米入市不了鹽酪之費而蓄積之家日夜禱祠願逢饑荒又在浙西累歲親見水災中民之家有錢無穀被服珠金餓死於市此皆官收五穀力勝税錢致商賈不行之咎也臣聞以物與人物盡而止以法活人法行無窮今陛下每遇災傷捐金帛散倉廩自元祐以來蓋所費數千萬貫石而餓殍流亡不為少衰只如去年浙西水災陛下使江西湖北雇船運米以救蘇湖之民蓋百餘萬石又計糴來水脚官費不貲而客船被差雇者皆失業破産無所告訴與其官私費耗為害如此何似削去近日所立五穀力勝税錢一條只行天聖附令免税指揮則豐凶相濟農末皆利縱有水旱無大饑荒雖目下稍失課利而災傷之地不必盡煩陛下出捐錢穀如近歲之多也今元祐編敕雖云災傷地分雖有例亦免而穀所從來必自豐熟地分所過不免收税則商賈亦自不行議者或欲立法如一路災傷則隣路免税一州災傷則隣州亦然雖比今之法小為通䟽而隔一路一州之外豐凶不能相救未為良法須是盡削近歲弊法專用天聖附令指揮乃為通濟免五穀闗津之税使商賈通而價自平不待救荒而荒自救其言可法也



  乞校正陸贄奏議上進劄子
  元祐八年五月七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同呂希哲呉安詩豐稷趙彦若范祖禹顧臨劄子奏臣等猥以空踈備員講讀聖明天縱學問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無窮心欲言而口不逮以此自愧莫知所為竊謂人臣之納忠譬如醫者之用藥藥雖進於醫手方多傳於古人若已經效於世間不必皆從於已出伏見唐宰相陸贄才本王佐學為帝師論深切於事情言不離於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則過辯如賈誼而術不踈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三代以還一人而已但其不幸仕不遇時德宗以苛刻為能而贄諌之以忠厚德宗以猜疑為術而贄勸之以推誠德宗好用兵而贄以消兵為先德宗好聚財而贄以散財為急至於用人聽言之法治邊馭將之方罪已以收人心改過以應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數可謂進苦口之藥石鍼害身之膏盲使德宗盡用其言則貞觀可得而復臣等每退自西閣即私相告語以陛下聖明必喜贄議論但使聖賢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時昔馮唐論頗牧之賢則漢文為之太息魏相條鼂董之對則孝宣以致中興若陛下能自得師莫若近取諸贄夫六經三史諸子百家非無可觀皆足為治但聖言幽遠末學支離譬如山海之崇深難以一二而推擇如贄之論開巻了然聚古今之精英實治亂之龜鑑臣等欲取其奏議稍加校正繕寫進呈願陛下置之坐隅如見贄面反覆熟讀如與贄言必能發聖性之髙明成治功於歲月臣等不勝區區之意取進止
  駢儷之體而與古為化者此文與韓愈代裴度讓官表為甲觀矣藥雖進於醫手方多傳於古人若已經效於世間不必皆從於已出但使聖賢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時旨哉言乎為君者知此不憂無臣為臣者知此不憂無友矣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九目録
  眉山蘇軾文十二
  祭文 碑
  祭歐陽文忠公文
  表忠觀碑
  宸奎閣碑
  潮州韓文公廟碑
  司馬温公神道碑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九
  眉山蘇軾文十二
  祭歐陽文忠公文
  嗚呼哀哉公之生於世六十有六年民有父母國有蓍龜斯文有傳學者有師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為譬如大川喬嶽不見其運動而功利之及於物者蓋不可以數計而周知今公之殁也赤子無所仰芘朝廷無所稽疑斯文化為異端而學者至於用夷君子以為無為為善而小人沛然自以為得時譬如深淵大澤龍亡而虎逝則變怪雜出舞鰌鱓而號狐狸昔其未用也天下以為病而其既用也則又以為遲及其釋位而去也莫不冀其復用至其請老而歸也莫不惆悵失望而猶庶幾於萬一者幸公之未衰孰謂公無復有意於斯世也奄一去而莫予追豈厭世溷濁絜身而逝乎將民之無禄而天莫之遺昔我先君懷寳遁世非公則莫能致而不肖無狀因緣出入受教於門下者十有六年於兹聞公之喪義當匍匐往救而懐祿不去愧古人以忸怩緘詞千里以寓一哀而已矣盖上以為天下慟而下以哭其私嗚呼哀哉
  茅坤曰歐陽文忠公知子瞻而子瞻為此文以祭之涕入九原










  表忠觀碑
  熙寧十年十月戊子資政殿大學士右諌議大夫知杭州軍州事臣抃言故呉越國王錢氏墳廟及其父祖妃夫人子孫之墳在錢塘者二十有六在臨安者十有一皆蕪廢不治父老過之有流涕者謹按故武肅王鏐始以鄉兵破走黄巢名聞江淮復以八都兵討劉漢宏并越州以奉董昌而自居於杭及昌以越叛則誅昌而并越盡有浙東西之地傳其子文穆王元瓘至其孫忠顯王仁佐遂破李景兵取福州而仁佐之弟忠懿王俶又出大兵攻景以迎周世宗之師其後卒以國入覲三世四王與五代相終始天下大亂豪傑蜂起方是時以數州之地盜名字者不可勝數既覆其族延及於無辜之民罔有孑遺而呉越地方千里帶甲十萬鑄山煮海象犀珠玉之富甲於天下然終不失臣節貢獻相望於道是以其民至於老死不識兵革四時嬉遊歌鼓之聲相聞至於今不廢其有德於斯民甚厚皇宋受命四方僭亂以次削平而蜀江南負其險逺兵至城下力屈勢窮然後束手而河東劉氏百戰守死以抗王師積骸為城釃血為池竭天下之力僅乃克之獨呉越不待告命封府庫籍郡縣請吏於朝視去其國如去傳舍其有功於朝廷甚大昔竇融以河西歸漢光武詔右扶風修理其父子墳塋祠以太牢今錢氏功德殆過於融而未及百年墳廟不治行道傷嗟甚非所以勸奨忠臣慰答民心之義也臣願以龍山廢佛祠曰妙因院者為觀使錢氏之孫為道士曰自然者居之凡墳廟之在錢塘者以付自然其在臨安者以付其縣之淨土寺僧曰道微嵗各度其徒一人使世掌之籍其地之所入以時修其祠宇封殖其草木有不治者縣令丞察之甚者易其人庶幾永終不墜以稱朝廷待錢氏之意臣抃昧死以聞制曰可其妙因院改賜名曰表忠觀銘曰
  天目之山苕水出焉龍飛鳳舞萃於臨安篤生異人絶類離羣奮挺大呼從者如雲仰天誓江月星晦䝉强弩射潮江海為東殺宏誅昌奄有呉越金券玉册虎符龍節大城其居包落山川左江右湖控引島蠻歲時歸休以燕父老𣋓如神人玉帶毬馬四十一年寅畏小心厥篚相望大貝南金五朝昏亂罔堪託國三王相承以待有德既獲所歸弗謀弗咨先王之志我維行之天祚忠孝世有爵邑允文允武子孫千億帝謂守臣治其祠墳母俾樵牧愧其後昆龍山之陽巋焉新宫匪私於錢惟以勸忠非忠無君非孝無親凡百有位視此刻文與柳宗元孝門銘同一體格
  徐度曰東坡初為趙清獻公作表忠觀碑或持以示王荆公公讀之沈吟曰此何語耶時客有在傍者遽指摘而詆訿之公不答讀之再三又攜之而起行且讀忽嘆曰此三王世家也可謂竒矣客大慙
  王世貞曰表忠碑文忠公撰并書結法不似臨池老筆然自婉潤可愛銘詞是蘇詩之佳者余嘗怪錢氏起羣盗非有大功德於民而能制一方傳數世而王爵崇奉造於大明爝火自若納叛之後圭組映帶又百餘年久而人思之何也武肅初有國將築宫望氣者言故府大之不過百年填西湖之半可得千年武肅笑曰世有千年之中不出真主者乎奈何困吾民為遂弗改此其知有足多者五代史固歐陽氏懟筆未盡徵也










  宸奎閣碑
  皇祐中有詔廬山僧懐璉住京師十方淨因禪院召對化城殿問佛法大意奏對稱旨賜號大覺禪師是時北方之為佛者皆留於名相囿於因果以故士之聰明超軼者皆鄙其言詆為蠻夷下俚之説璉獨指其妙與孔老合者其言文而真其行峻而通故一時士大夫喜從之游遇休沐日璉未盥漱而户外之屨滿矣仁宗皇帝以天縱之能不由師傅自然得道與璉問答親書頌詩以賜之凡十有七篇至和中上書乞歸老山中上曰山即如如體也將安歸乎不許治平中再乞堅甚英宗皇帝留之不可賜詔許自便璉既渡江少留於金山西湖遂歸老於四明之阿育王山廣利寺四明之人相與出力建大閣藏所賜頌詩榜之曰宸奎時京師始建寳文閣詔取其副本藏焉且命歲度僧一人璉歸山二十有三年年八十有三臣留守杭州其徒使來告曰宸奎閣未有銘君逮事昭陵而與吾師游最舊其可以辭臣謹按古之人君號知佛者必曰漢明梁武其徒盖常以藉口而繪其像於壁者漢明以察為明而梁武以弱為仁皆縁名失實去佛逺甚恭惟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未嘗廣度僧尼崇侈寺廟干戈斧質未嘗有所私貸而升遐之日天下歸仁焉此所謂得佛心法者古今一人而已璉雖以出世法度人而持律嚴甚上嘗賜以龍腦鉢盂璉對使者焚之曰吾法以壊色衣以瓦鐵食此鉢非法使者歸奏上嘉歎久之銘曰
  巍巍仁皇體合自然神耀得道非有師傳維道人璉逍遙自在禪律並行不相留礙於穆頌詩我既其文惟佛與佛乃識其真咨爾東南山君海王時節來朝以謹其藏
  璉工詩冷齋夜話載其住東京淨因院乞還山林詩特清俊王安石嘗以其詩示歐陽修修戲曰此道人作肝臟饅頭也安石曰何謂曰此中無一㸃菜氣

  潮州韓文公廟碑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矣故申呂自嶽降而傅説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是氣也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辯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侍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矣故在天為星辰在地為河嶽幽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自東漢以來道䘮文𡚁異端並起歴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蓋三百年於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豈非參天地關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蓋嘗論天人之辨以為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雲而不能回憲宗之惑能馴鱷魚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鎛李逢吉之謗能信於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於朝廷之上蓋公之所能者天也所不能者人也始潮人未知學公命進士趙德為之師自是潮之士皆篤於文行延及齊民至於今號稱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飲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禱焉而廟在刺史公堂之後民以出入為艱前守欲請諸朝作新廟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滌來守是邦凡所以養士治民者一以公為師民既悦服則出令曰願新公廟者聽民讙趨之卜地於州城之南七里期年而廟成或曰公去國萬里而謫於潮不能一歲而歸沒而有知其不春戀於潮審矣軾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無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獨信之深思之至焄蒿悽愴若或見之譬如鑿井得泉而曰水專在是豈理也哉元豐七年詔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韓文公之廟潮人請書其事於石因作詩以遺之使歌以祀公其詞曰
  公昔騎龍白雲鄉手抉雲漢分天章天孫為織雲錦裳飄然乗風來帝旁下與濁世掃粃糠西游咸池畧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參翺翔汗流籍湜走且僵滅没倒景不可望作詩詆佛譏君王要觀南海窺衡湘歴舜九疑弔英皇祝融先驅海若藏約束蛟鱷如驅羊鈞天無人帝悲傷謳吟下招遣巫陽犦牲雞卜羞我觴於粲茘丹與焦黄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髪下大荒朱子曰東坡作韓文廟碑不能得一起頭起行百十遭忽得匹夫兩句下面只如此掃去
  王世貞曰此碑自始至末無一字懈怠佳言格論層見叠出太牢悦口夜明奪目蘓文古今所推此尤其最得意者其關係世道亦大矣

  司馬温公神道碑
  上即位之三年朝廷清明百揆時叙民安其生風俗一變異時薄夫鄙人皆洗心易德務為忠厚人人自重恥言人過中國無事四夷稽首請命惟西羌夏人叛服不常懐毒自疑數入為寇上命諸將按兵不戰示以形勢不數月生致大首領果莊青伊結闕下夏人十數萬寇涇原至鎮原城下五日無所得一夕遁去而西羌烏爾戬星音以其族萬人來降黄河始決曹村既築靈平復決小呉横流五年朔方騷然而今歲之秋積雨彌月河不大溢及冬水入地益深有北流赴海復禹舊迹之勢凡上所欲不求而獲而其所惡不麾而去天下曉然知天意與上合庶幾復見至治之成家給人足刑措不用如咸平景德間也或以問臣軾上與太皇太后安所施設而及此臣軾對曰在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無不利孔子曰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尚賢也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今二聖躬信順以先天下而用司馬公以致天下士應是三德矣且以臣觀之公仁人也天相之矣何以知其然也曰公以文章名於世而以忠義自結人主朝廷知之可也四方之人何自知之士大夫知之可也農商走卒何自知之中國知之可也九夷八蠻何自知之方其退居於洛眇然如顔子之在陋巷纍然如屈原之在陂澤其與民相忘也久矣而名震天下如雷霆如河漢如家至而日見之聞其名者雖愚無知如婦人孺子勇悍難化如軍伍邊塞以至於姦邪小人雖惡其害已仇而疾之者莫不斂袵變色咨嗟太息或至於流涕也元豐之末臣自登州入朝過八州以至京師民知其與公善也所在數千人聚而號呼於馬首曰寄謝司馬丞相慎毋去朝廷厚自愛以活百姓如是者蓋千餘里不絶至京師聞士大夫言公初入朝民擁其馬至不得行衛士見公擎跽流涕者不可勝數公懼而歸洛遼人夏人遣使入朝與吾使至敵中者敵必問公起居而遼人敕其邊吏曰中國相司馬矣慎毋生事開邊隙其後公薨京師之民罷市而往弔鬻衣以致奠巷哭以過車者蓋以千萬數上命户部侍郎趙瞻内侍省押班馮宗道䕶其䘮歸葬瞻等既葬皆言民哭公哀甚如哭其私親四方來㑹葬者蓋數萬人而嶺南封州父老相率致祭且作佛事以薦公者其詞尤哀炷薌於手頂以送公葬者凡百餘人而畫像以祠公者天下皆是也此豈人力也哉天相之也匹夫而能動天亦必有道矣非至誠一德其孰能使之記曰惟天下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矣書曰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又曰德惟一動㒺不吉德二三動㒺不凶或以千金與人而人不喜或以一言使人而人死之者誠與不誠故也稽天之潦不能終朝而一綫之溜可以達石者一與不一故也誠而一古之聖人不能加毫末於此矣而况公乎故臣論公之德至於感人心動天地巍巍如此而蔽之以一言曰誠曰一公諱光字君實其先河内人晉安平獻王孚之後王之裔孫征東大將軍陽始葬今陜州夏縣涑水鄉子孫因家焉曽祖諱政以五代衰亂不仕贈太子太保祖諱炫舉進士試秘書省校書郎終於耀州富平縣令贈太子太傅考諱池寳元慶厯間名臣終於兵部郎中天章閣待制贈太師温國公曽祖妣薛氏祖妣皇甫氏妣聶氏皆封温國太夫人公始以進士甲科事仁宗皇帝至天章閣待制知諫院始發大議乞立宗子為後以安宗廟宰相韓琦等因其言遂定大計事英宗皇帝為諫議大夫龍圖閣直學士論陜西刺義勇為民患及内侍任守忠姦蠧乞斬以謝天下守忠竟以譴死又論濮安懿王當準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天下韙之事神宗皇帝為翰林學士御史中丞西戎部將威明山欲以横山之衆降公極論其不可納後必為邊患已而果然勸帝不受尊號遂為萬世法及王安石為相始行青苗助役農田水利謂之新法公首言其害以身爭之當時士大夫不附安石言新法不便者皆倚公為重帝以公為樞宻副使公以言不行不受命乃以為端明殿學士出知永興軍遂以留司御史臺及提舉崇福宫退居於洛十有五年及上即位太皇太后攝政起公為門下侍郎遷正議大夫遂拜左僕射公首更詔書以開言路分别邪正進退其甚者十餘人旋罷保甲保馬市易及諸道新行鹽鐵茶法最後遂罷助役青苗方議取士擇守令監司以養民期於富而教之凛凛乎嚮至治矣而公卧病以元祐元年九月丙辰朔薨於位享年六十八太皇太后聞之慟上亦感涕不已時方祀明堂禮成不賀二聖皆臨其䘮哭之哀甚輟視朝贈太師温國公禭以一品禮服諡曰文正官其親屬十人公娶張氏禮部尚書存之女封清河郡君先公卒追封温國夫人子三人童唐皆早亡康今為秘書省校書郎孫二人植柏皆承奉郎以元祐二年正月辛酉葬於陜之夏縣涑水南原之鼂村上以御篆表其墓道曰忠清粹德之碑而其文以命臣軾臣蓋嘗為公行狀而端明殿學士范鎮取以志其墓矣故其詳不復再見而獨論其大㮣議者徒見上與太皇太后進公之速用公之盡而不知神宗皇帝知公之深也自士庶人至於卿大夫相與為賔師朋友道足以相信而權不足以相休戚然猶同己則親之異已則踈之未有聞過而喜受誨而不怒者也而况於君臣之間乎方熙寧中朝廷政事與公所言無一不相違者書數十上皆盡言不諱蓋自敵以下所不能堪而先帝安受之非特不怒而己乃欲以為左右輔弼之臣至為叙其所著書讀之於邇英閣不深知公而能如是乎二聖之知公也知之於既同而先帝之知公也知之於方異故臣以先帝為難昔齊神武皇帝寢疾告其子世宗曰侯景專制河南十四年矣諸將皆莫能敵惟慕容紹宗可以制之我故不貴留以遺汝而唐太宗亦謂髙宗汝於李勣無恩我今責出之汝當授以僕射乃出勣為疊州都督夫齊神武唐太宗雖未足以比隆先帝而紹宗與勣亦非公之流然古之人君所以為其子孫長計逺慮者類皆如此寧其身亡受知人之名而使其子孫專享得賢之利先帝知公如此而卒不盡用安知其意不出於此乎臣既書其事乃拜稽首而作詩曰
  於皇上帝子惠我民孰堪顧天惟聖與仁聖子受命如堯之初神母詔之匪亟匪徐聖神無心孰左右之民自擇相我興授之其相維何太師温公公來自西一馬二童萬人環之如渴赴泉孰不見公莫如我先二聖忘己惟公是式公亦無我惟民是度民曰樂哉既相司馬爾賈於途我耕於野士曰時哉既用君實我後子先時不可失公如麟鳳不鷙不搏羽毛畢朝雄狡率服為政一年疾病半之功則多矣百年之思知公於異識公於微匪公之思神考是懐天子萬年四夷來同薦于清廟神考之功
  軾嘗曰軾於天下未嘗銘墓獨銘五人皆盛德故五人者富弼司馬光趙抃范鎮張方平也
  朱子曰坡公作温公神道碑叙事畧然其平生大致不踰於是矣這見得眼目髙處












  御選唐宋文醇巻四十九
<集部,總集類,御選唐宋文醇>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目録
  眉山蘇軾文十三
  
  富鄭公神道碑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
  眉山蘇軾文十三
  富鄭公神道碑
  宋興百三十年四方無虞人物歲滋盖自秦漢以來未有若此之盛者雖所以致之非一道而其要在於兵不用用不久常使智者謀之而仁者守之雖至於無窮可也契丹自晉天福以來踐有幽薊北鄙之警畧無寧歲凡六十有九年至景德元年舉國來寇攻定武圍髙陽不克遂陷德清以犯天雄真宗皇帝用宰相寇準計決策親征既次澶淵諸道兵大㑹行在敵既震動兵始接射殺其驍將順國王達蘭敵懼遂請和時諸將皆請以兵㑹界河上邀其歸徐以精甲躡其後殱之敵懼求哀於上上曰契丹幽薊皆吾民也何多以殺為遂詔諸將按兵勿伐縱契丹歸國敵自是通好守約不復盗邊者三十有九年及趙元昊叛西方轉戰連年兵久不決契丹之臣有貪而喜功者以我為怯且厭兵遂教其主設詞以動我欲得晉髙祖所與關南十縣慶厯二年聚重兵境上遣其臣蕭英劉六符來聘兵既壓境而使來非時中外忿之仁宗皇帝曰契丹吾兄弟之國未可棄也其有以大鎮撫之命宰相擇報聘者時敵情不可測羣臣皆莫敢行宰相舉右正言知制誥富公公即入對便殿叩頭曰主憂臣辱臣不敢愛其死上為動色乃以公為接伴英等入境上遣中使勞之英託足疾不拜公曰吾嘗使北病卧車中聞命輙起拜今中使至而公不起此何禮也英矍然起拜公開懐與語不以疎逺待之英等見公傾盡亦不復隠其情遂去左右宻以其主所欲得者告公且曰可從從之不可從更以一事塞之公具以聞上命御史中丞賈昌朝館伴不許割地而許増歲幣且命公報聘既至六符館之往反十數皆論割地必不可狀及見敵主問故敵主曰南朝違約塞鴈門増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此何意也羣臣請舉兵而南寡人以為不若遣使求地求而不獲舉兵未晚也公曰北朝忘章聖皇帝之大德乎澶淵之役若從諸將言北兵無得脱者凡北朝與中國通好則人主專其利而臣下無所獲若用兵則利歸臣下而人主任其禍故北朝諸臣爭勸用兵者此皆其身謀非國計也敵主驚曰何謂也公曰晉髙祖欺天叛君而求助於北末帝昏亂神人棄之是時中國狹小上下離叛故契丹全師獨克雖敵獲金幣充牣諸臣之家而壯士健馬物故大半此誰任其旤者今中國提封萬里所在精兵以百萬計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勝乎曰不能公曰勝負未可知就使其勝所亡士馬羣臣當之歟抑人主當之歟若通好不絶歲弊盡歸人主臣下所得止奉使者歲一二人耳羣臣何利焉敵主大悟首肯者久之公又曰塞鴈門者以備元昊也塘水始於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地卑水勢聚不得不増城隍皆修舊民兵亦舊籍特補其闕耳非違約也晉髙祖以盧龍一道賂契丹周世宗復伐取關南皆異代事宋興已九十年若各欲求異代故地豈北朝之利也哉本朝皇帝之命使臣則有詞矣曰朕為祖宗守國必不敢以其地與人北朝所欲不過利其租賦耳朕不欲以地故多殺兩朝赤子故屈已増幣以代賦入若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敗盟假此為詞耳朕亦安得獨避用兵乎澶淵之盟天地鬼神實臨之今北朝首發兵端過不在朕天地鬼神豈可欺也哉敵大感悟遂欲求婚公曰婚姻易以生隙人命脩短不可知不若歲幣之堅久也本朝長公主出降齎送不過十萬緡豈若歲幣無窮之獲哉敵主曰卿且歸矣再來當擇一授之卿其遂以誓書來公歸復命再聘受書及口傳之詞於政府既行次樂壽謂其副曰吾為使者而不見國書萬一書詞與口傳者異則吾事敗矣發書視之果不同乃馳還都以晡入見宿學士院一夕易書而行既至敵不復求婚專欲増幣曰南朝遺我書當曰獻否則曰納公爭不可敵主曰南朝既懼我矣何惜此二字若我擁兵而南得無悔乎公曰本朝皇帝兼愛南北之民不忍使蹈鋒鏑故屈已増幣何名為懼哉若不得已而至於用兵則南北敵國當以曲直為勝負非使臣之所憂也虜主曰卿勿固執自古亦有之公曰惟唐髙祖借兵於突厥故臣事之當時所遺或稱獻納則不可知其後頡利為太宗所擒豈復有此禮哉公聲色俱厲虜知不可奪曰吾當自遣人議之於是留所許増幣誓書復使耶律仁先及六符以其國誓書來且求為獻納公奏曰臣既以死拒之敵氣折矣可勿復許敵無能為也上從之増幣二十萬而契丹平北方無事蓋又四十八年矣契丹君臣至今誦其語守其約不忍敗者以其心曉然知通好用兵利害之所在也故臣嘗竊論之百餘年間兵不大用者真宗仁宗之德而寇準與公之功也公諱弼字彦國河南人曽大父内黄令諱處謙大父商州馬步使諱令荀考尚書都官員外郎諱言皆以公貴贈太師中書令尚書令封鄧韓秦三國公曽祖母劉氏祖母趙氏母韓氏封魯韓秦三國太夫人公幼篤學有大度范仲淹見而識之曰此王佐才也懐其文以示王曽晏殊殊即以女妻之仁宗復制科仲淹謂公子當以是進天聖八年公以茂才異等中第授將作監丞知河南府長水縣用李廸辟簽書河陽節度判官事丁秦國公憂服除㑹郭后廢范仲淹爭之貶知睦州公上言朝廷一舉而獲二過縱不能復后宜還仲淹以來忠言通判絳州景祐四年召試館職遷太子中允直集賢院從王曽辟通判鄆州寳元初趙元昊反公上䟽陳八事具言元昊遣使求割地邀金帛使者部從儀物如契丹而詞甚倨此必元昊腹心謀臣自請行者宜出其不意斬之都市又言夏守贇庸人也平時猶不當用而况艱難之際可為樞宻乎議者以為有宰相器召還為開封府推官擢知諫院康定元年日食正旦公言請罷燕徹樂雖敵使在館亦宜就賜飲食而已執政以為不可公曰萬一北敵行之為朝廷羞後使敵還者云敵中罷燕如公言仁宗深悔之初宰相惡聞忠言下令禁越職言事公因論日食以為應天變莫若通下情遂除其禁元昊寇鄜延殺二萬人破金明擒李士斌延帥范雍鈐轄盧守懃閉門不救中貴人黄德和引兵先走劉平石元孫戰死而雍守懃歸罪於通判計章用都監李康伯皆竄嶺南德和誣奏平降賊詔以兵圍守其家公言平自環慶引兵來援以姦臣不救故敗竟罵賊不食而死宜䘏其家守懃德和皆中官怙勢誣人冀以自免宜竟其獄樞宻院奏方用兵獄不可遂公言大臣附下㒺上獄不可不竞時守懃男昭序為御藥公奏乞罷之德和竟坐腰斬延州民二十人詣闕告急上召問具得諸將敗亡狀執政惡之命邊郡禁民擅赴闕者公言此非陛下意宰相惡上知四方有敗耳民有急不得訴之朝則西走元昊北走契丹矣夏守贇為陜西都總管又以入内都知王守忠為都鈐轄公言用守贇既為天下笑而守忠鈐轄乃與唐中官監軍無異將吏必怨懼盧守懃黄德和覆車之轍可復蹈乎詔罷守忠時又用觀察使魏昭昞為同州鄭守忠為殿前都指揮使髙化為步軍都指揮使公言昭昞乳臭兒必敗事守忠與化故親事官皆奴才小人不可用詔遣侍御史陳洎往陜西督修城且城潼關公言天子守在四夷今城潼關自關以西為棄之耶語皆侵執政自用兵以來吏民上書者甚衆初不省用公言知制誥本中書屬官可選二人置局中書考其所言可用用之宰相以付學士公言此宰相偷安欲以天下是非盡付他人乞與廷辨又言邊事係國安危不當專委樞宻院用宰相魏仁浦兼樞宻使國初范質王溥亦以宰相參知樞宻院事今兵興宜使宰相以故事兼領仁宗曰軍國之務當盡歸中書樞宻非古官然未欲遽廢内降令中書同議樞宻院事且書其檢宰相以内降納上前曰恐樞宻院謂臣奪權公曰此宰相避事耳非畏奪權也時西夏首領吹丹且實吹丹且桑各稱偽將相來降補借奉職羈置荆湖公言二人之降其家已族矣當厚賞以勸來者上命以所言送中書公見宰相論之宰相初不知也公嘆曰此豈小事而宰相不知耶更極論之上從公言以宰相兼樞宻使除鹽鐵判官遷太常丞史館修撰奉使契丹二年改右正言知制誥糾察在京刑獄時有用偽牒為僧者事覺乃堂吏為之開封按餘人而不及吏公白執政請以吏付獄執政指其坐曰公即居此無為近名公正色不受其言曰必得吏乃止執政滋不悦故薦公使契丹欲因事罪之歐陽修上書引顔真卿使李希烈事留公不報使還除吏部郎中樞宻直學士懇辭不受始受命聞一女卒再受命聞一男生皆不顧而行得家書不發而焚之曰徒亂人意尋遷翰林學士公見上力辭曰増歲幣非臣本志也特以朝廷方討元昊未暇與敵角故不敢以死爭其敢受乎慶厯三年三月遂命公為樞宻副使辭之愈力改授資政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七月復除樞宻副使公言敵既通好議者便謂無事邊備漸弛敵萬一敗盟臣死且有罪非獨臣不敢受亦願陛下思外裔輕侮中原之恥坐薪嘗膽不忘修政因以告納上前而罷逾月復除前命時元昊使辭羣臣班紫宸殿門上俟公綴樞宻院班乃坐且使宰相章得象諭公曰此朝廷特用非以使敵故也公不得己乃受時晏殊為相范仲淹為參知政事杜衍為樞宻使韓琦與公副之歐陽修余靖王素蔡襄為諫官皆天下之望魯人石介作慶厯聖德詩歴頌羣臣皆得其實曰維仲淹弼一䕫一契天下不以為過公既以社稷自任而仁宗責成於公與仲淹望太平於期月之間數以手詔督公等條具其事又開天章閣召公等坐且給筆札使書其所欲為者遣中使二人更往督之且命仲淹主西事公主北事公遂與仲淹各上當世之務十餘條又自上河北安邊十三䇿大畧以進賢退不肖止僥倖去宿𡚁為本欲漸易諸路監司之不才者使澄汰所部吏於是小人始不悦矣元昊遣使以書來稱男而不臣公言契丹臣元昊而我不臣則契丹為無敵於天下不可許乃却其使卒臣之四年七月契丹來告舉兵討元昊十二月詔册元昊為夏國主使將行而止之以俟敵使公曰若敵使未至而行則事自我出既至則恩歸契丹矣從之是歲契丹受禮雲中且發兵㑹元昊伐愛勒族於河東為近上問公曰敵得無與元昊襲我乎公曰虜自得幽薊不復由河東入寇者以河北平易富饒而河東嶮瘠且虞我出鎮定擣燕薊之虚也今兵出無名契丹大國決不為此就使妄動當出我不意不應先言受禮雲中也元昊本與契丹約相左右以困中國今契丹背約結好於我獨獲重幣元昊有怨言故敵築威塞州以備之愛勒屢殺威塞人虜疑元昊使之故為是役安能合而寇我哉或請調發為備公曰敵雖不來猶欲以虚聲困我若調發正墮其計臣請任之敵若入寇臣為罔上且悞國上乃止敵卒不動公謂契丹異日作難必於河朔既上十三策又請守一郡行其事小人怨公不已而大臣亦有以飛語讒公者上雖不信公懼因保州賊平求為河北宣撫使以避之使將還除資政殿學士知鄆州兼京東西路安撫使讒者不已罷安撫使歲餘讒不驗加給事中移知青州兼京東東路安撫使河朔大水民流京東公擇所部豐稔者五州勸民出粟得十五萬斛益以官廩隨所在貯之得公私廬舍十餘萬區散處其人以便薪水官吏自前資待闕寄居者皆給其禄使即民所聚選老弱病瘠者廩之山林河泊之利有可取以為生者聽流民取之其主不得禁官吏皆書其勞約為奏請使他日得以次受賞於朝率五日輒遣人以酒肉糗飯勞之出於至誠人人為盡力流民死者為大冢葬之謂之叢冢自為文祭之明年麥大熟流民各以逺近受糧而歸凡活五十餘萬人募而為兵者又萬餘人上聞之遣使勞公即拜禮部侍郎公曰救災守臣職也辭不受前此救災者皆聚民城郭中煮粥食之饑民聚為疾疫及相蹈藉死或待次數日不食得粥皆僵仆名為救之而實殺之自公立法簡便周至天下傳以為法至於今不知所活者幾千萬人矣王則據貝州叛齊州禁兵馬達張青與姦民張握等得劔印於妖師欲以其衆叛將屠城以應則握之壻楊俊詣公告之齊非公所部恐事泄變生時中貴人張從訓銜命至青公度從訓可使即以事付從訓使馳至郡發吏卒取之無得脱者且自劾擅遣中使罪仁宗嘉之再除禮部侍郎公又懇辭不受遷資政殿大學士以明堂恩除禮部侍郎徙知鄭州又徙蔡州加觀文殿學士知河陽遷户部侍郎除宣徽南院使判并州兼河東經畧安撫使至和二年召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與文彦博並命宣制之日士大夫相慶於朝仁宗宻覘知之歐陽修奏事殿上上具以語修且曰古之求相者或得於夢卜今朕用二相人情如此豈不賢於夢卜也哉修頓首稱賀仁宗弗豫大臣不得見中外憂恐文彦博與公等直入問疾内侍止之不可因以監視禳禱為名乞留宿内殿事皆關白而後行禁中肅然嘉祐三年加禮部尚書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公之為相守格法行故事而附以公議無心於其間故百官任職天下無事以所在民力困弊賦役不均遣使分道相視裁減謂之寛䘏民力又弛茶禁以通商賈省刑獄天下便之六年丁秦國太夫人憂詔為罷春燕故事執政遇喪皆起復公以為金革變禮不可用於平世仁宗待公而為政五遣使起之卒不從命天下稱焉英宗即位拜樞宻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遷户部尚書逾年以足疾求解機務章二十上拜鎮海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河陽封祁國公公五上章辭使相且言真宗以前不輕以此授人仁宗即位之初執政欲自為地故開此例終仁宗之世宰相樞宻使罷者皆除使相有不稱職有罪者亦然天下非之今陛下初即位願立法自臣始不從神宗即位改鎮武寧軍進封鄭國公公又乞罷使相乃以為尚書左僕射觀文殿大學士集禧觀使召赴闕公以足疾固辭復判河陽熙寧元年移汝州且詔入覲以公足疾許肩輿至殿門上特為御内東門小殿見之令男紹隆入扶且命無拜坐語從容至日昃賜紹隆五品服再對上欲留公為集禧觀使力辭赴郡明年二月除司空兼侍中昭文館大學士賜甲第一區皆辭不受復拜左僕射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公既至未見有於上前言災異皆天數非人事得失所致者公聞之歎曰人君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為者去亂亡無幾矣此必姦臣欲進邪説故先導上以無所畏使輔弼諌諍之臣無所復施其力此治亂之機也吾不可以不速救即上書數千言雜引春秋洪範及古今傳記人情物理以明其決不然者羣臣請上尊號及作樂上以久旱不許羣臣固請作樂公又言故事有災變皆撤樂恐上以同天節虜使當上壽故未斷其請臣以為此盛德事正當以示逺人乞并罷上壽從之即日而雨公又上䟽願益畏天戒逺姦佞近忠良上親書答詔曰義忠言親理正文直茍非意在愛君志存王室何以臻此敢不置之枕席銘諸肺腑終老是戒更願公不替今日之志則天災不難弭太平可立俟也公既上䟽謝復申戒不已願陛下待羣臣不以同異為喜怒不以喜怒為用舍公始見上上問邊事公曰陛下即位之始當布德行惠願二十年口不言兵因以九事為戒八月以疾辭位拜武寧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河南復以老請改亳州時方行青苗息錢法公以為此法行則財聚於上人散於下且富民不願請願請者皆貧民後不可復得故持之不行而提舉常平倉趙濟劾公以大臣格新法行當自貴近者始若置而不問無以令天下乃除左僕射判汝州公言新法臣所不曉不可以復治郡願歸洛養疾許之尋請老拜司空復武寧節度及平章事進封韓國公致仕公雖居家而朝廷有大利害知無不言交趾叛詔郭逵等討之公言海嶠嶮逺不可以責其必進願詔逵等擇利進退以全王師契丹來爭河東地界上手詔問公公言熙河諸郡皆不足守而河東地界決不可許元豐三年官制行改授開府儀同三司是歲故參知政事王堯臣之子同老上言至和三年仁宗弗豫其父堯臣嘗與文彦博劉沆及公同決大䇿乞立諸嗣仁宗許之㑹翊日有瘳故緩其事人無復知者以其父堯臣所撰詔草上之上以問彦博彦博言與同老合上嘉公等勲績如此而終不自言下詔以公為司徒且以其子紹京為閣門祗候六年閏六月丙申薨於洛陽私第之正寢享年八十手封遺表使其子上之世莫知其所言者上聞訃震悼為輟視朝内出祭文遣使致奠所以賻卹其家者甚厚贈太尉謚曰文忠十一月庚申葬於河南府河南縣金谷鄉南張里公之配曰周國夫人晏氏後公四年卒子男三人曰紹廷朝奉郎曰紹京供備庫副使後公十月卒曰紹隆光禄寺丞早卒女四人長適保寧軍節度使北京留守馮京卒又以其次繼室封安化郡夫人次適承議郎范大琮次適宣德郎范大珪孫男三人定方承事郎直清承奉郎直亮假承務郎公性至孝恭儉好禮與人言雖幼賤必盡敬氣色穆然終身不見喜愠然以單車入不測之虜廷詰其君臣折其口而服其心無一語少屈所謂大勇者乎其好善疾惡盖出於天資常言君子小人如氷炭決不可以同器若兼收並用則小人必勝薫蕕雜處終必為臭其為宰相及判河陽最後請老家居凡三上章皆言天子無職事惟辨君子小人而進退之此天子之職也君子與小人並處其勢必不勝君子不勝則奉身而退樂道無悶小人不勝則交結構扇千岐萬轍必勝而後己小人得勝必遂肆毒於善良無所不為求天下不亂不可得也其為文章辯而不華質而不俚有文集八十巻天聖應詔集十一巻諫垣集三巻制草五巻奏議十三巻表章三十巻河北安邊策一巻奉使錄四巻青州賑濟策三巻平生所薦甚衆尤知名者十餘人如王質與其弟素余靖張瓌石介孫復呉奎韓維陳襄王鼎張昷之杜杞陳希亮之流皆有聞於世世以為知人元祐元年六月有詔以公配享神宗皇帝廟廷明年以明堂恩加贈太師紹廷請於朝曰先臣墓碑未立願有以寵綏之上為親篆其首曰顯忠尚德之碑且命臣軾撰次其事謹拜手稽首而獻言曰世未嘗無賢也自堯舜三代以至於今有是君則有是臣故仁宗英宗至於神考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則天畀以人光明偉傑有如公者觀公之行事而味其生平則三宗之盛德可不問而知也古之人臣功髙則身危名重則謗生故命世之士罕能以功名終始者臣觀三宗所以待公全其功名而保其終始盖可謂至矣方契丹求割地上命宰相歴問近臣孰能為朕使虜者皆以事辭免公獨慨然請行使事既畢上欲用公公逡巡退避不敢居而向之辭免者自恥其不行則惟公之怨比而讒公無所不至及石介為慶厯聖德詩天下傳誦則大臣疾公如仇構以飛語必欲致之死地仁宗徐而察之盡辨其誣卒以公為相及英宗神宗之世公已老矣勲在史官德在生民天子虚已聽公西戎北狄視公進退以為中國輕重然一趙濟敢搖之惟神宗日月之明知公愈深公雖請老有大政事必手詔訪問又追論定策之勲以告天下寵及其子孫然後小人不敢復議雍容進退卒為宗臣古人有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豈不然哉公既配食清廟宜有頌詩以昭示來世其詞曰
  五代八姓十有二君四十四年如絲之棼以人為嬉以殺為儇兵交兩河腥聞於天上帝憎之命我祖宗畀爾鑪錘往銷其鋒孰謂民逺我聞其呻寧爾小忍無殘我民六聖受命惟一其心敕其後人帝命是承勿劓刵人矧彼好兵百三十年諱兵與刑惟彼北戎謂帝我驕帝聞其言折其萌芽篤生萊公尺箠笞之既服既馴則擾綏之堂堂韓公與萊相望再聘於燕北方以寧景德元禩始盟契丹公生是歲天命則然公之在母秦國寤驚旌旗鶴鴈降充其庭云有天赦已而生公天欲赦民公啟其衷北至燕然南至於河億萬維生公手撫摩水潦洊饑散流而東五十萬人仰哺於公公之在内自泉流瀕其在四方自葉流根百官維人百度維貞相我三宗重華協明帝謂公來隕星其堂有墳其丘公豈是藏維嶽降神今歸不留臣軾作頌以配崧髙
  徐度曰東坡初欲為富韓公神道碑久之未有意思一日晝寢夢偉丈夫稱是寇萊公来訪已共語久之既即下筆首叙景德澶淵之功以及慶厯和議頃刻而就以示張文潛文潛曰有一字未甚安請試言之蓋碑之末初曰公之勲在史官德在生民天子虚已聽公西戎北狄視公進退以為輕重然一趙濟能搖之竊謂能不若敢也東坡大以為然即更定焉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一目録
  睂山蘇轍文一
  書 序 䇿 論 記
  上洪州孔大夫論徐常侍墳書
  元祐㑹計録序
  古今家誡序
  臣事䇿第一道
  三宗
  六國論
  漢文帝
  漢景帝
  東軒記
  武昌九曲亭記
  黄州快哉亭記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一
  睂山蘇轍文一
  上洪州孔大夫論徐常侍墳書
  轍竊見故散騎常侍徐公鉉墳在公所治郡新建縣西山鸞岡原徐公没於淳化辛夘迨今九十四年公無子故人奉新胡克順葬之胡氏昔為大家克順慕公髙義春秋時祠頃未嘗廢克順死胡氏衰公之墳域荒蕪不治葢有年矣聞自近嵗民間利其林木至訟而争之公所葬地本其先塋公家既無子孫契劵亡失官遂籍没其地伐其松栢以治屋宇行道知之徃徃為之掩泣竊惟南唐舊臣如公之比葢無一二方陳覺馮延魯愚弄其主擅興甲兵喪師蹙國時無一人敢非之者公獨與韓熙載力陳其姦卒致其罪及王師南討李氏危在朝夕公受命兵間不為身計義動中國至今稱之葢公之大節落落如此雖使千載之後猶當推其遺跡以勸後来今没未百年弃而不録仁人君子豈其然哉伏唯明公家本先聖先中丞忠義忼慨氣節凛然公之行已大方直繼前烈如徐公輩人譬之草木臭味不逺儻䝉矜念使孤墳遺魄不至侵暴祭祀稍存樵采不犯不惟南方士人拭目傾心將天下義士知有所勸轍言非所職干冒髙明不勝戰越
  按鉉自左常侍為尼道安誣陷貶静難行軍司馬卒於邠門人鄭文寳䕶其喪至汴而胡克順歸其葬於南昌之西山鉉本廣陵人無家無子而胡克順慕其平生迎殯歸葬於克順之里嵗時祠之古人風義可尚如此克順史稱仲容仲容殆其字歟鉉仕南唐宗師圍金陵後主李煜使求緩兵而煜將朱全贇兵十餘萬自上江来援煜以鉉故止之鉉曰此行未必能濟難援兵何可止煜曰恐不利於汝鉉曰計社稷豈顧一介使置之度外可也及隨煜入朝太祖面責之鉉曰臣為江南大臣國亡罪當死不當問其他太祖歎曰忠臣也事我當如李氏篇中所云不為身計義動中國者葢指此也















  元祐㑹計録序
  臣聞漢祖入關蕭何収秦圖籍周知四方盈虛彊弱之實漢祖賴之以并天下丙吉為相匈奴嘗入雲中代郡吉使東曹考案邉瑣條其兵食之有無與將吏之才否逡廵進對指揮遂定由此觀之古之人所以運籌帷幄之中制勝千里之外者圖籍之功也盖事之在官必見於書其始無不具者獨患多而易忘乆而易滅數十嵗之後人亡而書散其不可考者多矣唐李吉甫始簿錄元和國計并包巨細無所不具國朝三司使丁謂等因之為景徳皇祐治平熙寜四書網羅一時出内之計首尾八十餘年本末相授有司得以居今而知昔㕘酌同異因時施宜此前人作書之本意也臣以不佞待罪地官上承元豐之餘業親覩二聖之新政時事之變易財賦之登耗可得而言也謹按藝祖皇帝創業之始海内分裂租賦之入不能半今世然而宗室尚鮮諸王不過數人仕者寡少自朝廷郡縣皆不能備官士卒精練常以少克衆用此三者故能奮於不足之中而綽然常若有餘及其列國欵附琛貢相屬於道府庫充塞創景福内庫入畜金幣為統一之䇿太宗因之克平太原真宗繼之懐服契丹二患既弭天下安樂日登富庶故咸平景徳之間號稱太平羣臣稱頌功徳不知所以裁之者於是請封泰山祀汾隂禮亳社屬車所至費以鉅萬而上清昭應崇禧景靈之宫相繼而起累世之積糜耗多矣其後昭應之災臣下復以營繕為言大臣力爭章獻感悟沛然遂與天下休息仁宗仁聖清心省事以幸天下然而民物蕃庶未復其舊而夏賊竊發邉乆無備遂命益兵以應敵急征以養兵雖間出内藏之積以求紓民而四方騷然民不安其居矣其後西戎既平而已益之兵不復遂汰加以宗子蕃衍充牣宫邸官吏冗積員溢於位財之不贍為日乆矣英宗嗣位慨然有救弊之意羣臣竦觀㡬見日新之政而大業未遂神考嗣世忿流弊之委積閔財力之傷耗覽政之初為富國彊兵之計有司奉承違失本㫖始為青苗助役以病農民繼為市易鹽鐡以困商賈利孔百出不専於三司於是經入竭於上民力屈於下繼以南征交趾西討拓䟦用兵之費一日千金雖内帑别藏時有以助之而國亦憊矣今二聖臨御方恭黙無為求民之疾苦而療之令之不便無不釋去民亦少休矣而西夏不賔水旱繼作凡國之用度大率多於前世當此之時而不思所以濟之豈不殆哉臣歴觀前世持盈守成艱於創業之君盖盈之必溢而成之必毁物理之至有不可逃者盈成之間非有德者不安非有法者不久昔秦隋之盛非無法也内建百官外列郡縣至於漢唐因而行之卒不能改然皆二世而亡何者無徳以為安也漢文帝恭儉寡欲専務以徳化民民富而國治後世莫及然身没之後七國作難㡬於亂亡晉武帝削平呉蜀任賢使能容受直言有明主之風然而亡不旋踵子弟内叛羌胡外亂遂以失國此二帝者皆無法以為乆也今二聖之治安而静仁而恕徳積於世秦隋之憂臣無所措心矣然而空匱之極法度不立雖無漢晉強臣敵國之患而數年之後國用曠竭臣恐未可安枕而卧也故臣願得終言之凡㑹計之實取元豐之八年而其為别有五一曰収支二曰民賦三曰課入四曰儲運五曰經費五者既具然後著之以見在列之以通表而天下之大計可以畫地而談也若夫内蔵右曹之積與天下分樁之實非昔三司所領則不入㑹計將著之他書以備觀覽焉臣謹序
  史家必志食貨不特一代國用之盈絀户口之多寡可考而知欲觀君徳之恭儉忲侈臣心之義利邪正亦思過半矣讀㑹計録序宋徳盛衰不具可鑑哉





  古今家誡序
  老子曰慈故能勇儉故能廣或曰慈則安能勇曰父母之於子也愛之深故其為之慮事也精以深愛而行精慮故其為之避害也速而就利也果此慈之所以能勇也非父母之賢於人勢有所必至矣轍少而讀書見父母之戒其子者諄諄乎惟恐其不盡也惻惻乎惟恐其不入也曰嗚呼此父母之心也哉師之於弟子也為之規矩以授之賢者引之不賢者不彊也君之於臣也為之號令以戒之能者予之不能者不取也臣之於君也可則諫否則去子之於父也以㡬諫不敢顯皆有禮存焉父母則不然子雖不肖豈有棄子者哉是以盡其有以告之無憾而後止詩曰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餴饎豈弟君子民之父母夫雖行潦之陋而無所棄猶父母之無棄子也故父母之於子人倫之極也雖其不賢及其為子言也必忠且盡而况其賢者乎太常少卿長沙孫公景修少孤而教於母母賢能就其業既老而念母之心不忘為賢母錄以致其意既又集古今家誡得四十九人以示轍曰古有為是書者而其文不完吾病焉是以為合衆父母之心以遺天下之人庶㡬有益乎轍讀之而歎曰雖有悍子忿鬭於市莫之能止也聞父之聲則斂手而退市人之過之者亦莫不泣也慈孝之心人皆有之特患無以發之耳今是書也要將以發之歟雖廣之天下可也自周公以来至於今父戒四十五母戒四公又將益廣之未止也
  其文纒綿悱惻說泂酌義甚得詩意







  臣事䇿第一道
  天下有權臣有重臣二者其迹相近而難明天下之人知惡夫權臣之専而世之重臣亦遂不容於其間夫權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有而重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無也天下徒見其外而不察其中見其皆侵天子之權而不察其所為之不類是以舉皆嫉之而無所喜此亦已太過也今夫權臣之所為者重臣之所切齒而重臣之所取者權臣之所不顧也將為權臣耶必將内恱其君之心委曲聴順而無所違戾外竊其生殺予奪之柄黜陟天下以見已之權而没其君之威惠内能使其君歡愛悅懌無所不順而安為之上外能使其公卿大夫百官庶吏無所歸命而争為之腹心上愛下順合而為一然後權臣之勢遂成而不可拔至於重臣則不然君有所為不可以必爭爭之不能而其事有所必不可聴則専行而不顧待其成敗之迹著則上之心將釋然而自解其在朝廷之中天子為之踧然而有所畏士大夫不敢安肆怠惰於其側爵禄慶賞已得以議其可否而不求以為已之私惠刀鋸斧鉞已得以㕘其輕重而不求以為已之私勢要以使天子有所不可必為而羣下有所震懼而已不與其利何者為重臣者不待天下之歸已而為權臣者亦無所事天子之畏已也故各因其行事而觀其意之所在則天下誰可欺者臣故曰為天下安可一日無重臣也且今使天下而無重臣則朝廷之事惟天子之所為而無所可否雖天子有納諫之明而百官畏懼戰慄無平昔尊重之勢誰肯觸忌諱冒罪戾而為天下言者惟其小小得失之際乃敢上章讙譁而無所憚至於國之大事安危存亡之所繫則將巻舌而去誰敢發而受其禍此人主之所大患也悲夫後世之君徒見天下之權臣出入唯唯以為有禮而不知此乃所以潛潰其國徒見天下之重臣剛毅果敢喜逆其意則以為不遜而不知其有社稷之慮二者淆亂於心而不能辨其邪正是以喪亂相仍而不悟何足傷也昔者衛太子聚兵以誅江充武帝震怒發兵而攻之京師至使丞相太子相與交戰不勝而走又使天下極其所徃而翦滅其迹當此之時茍有重臣出身而當之擁護太子以待上意之少解徐發其所蔽而開其所怒則其父子之際尚可得而全也惟無重臣故天下皆知之而不敢言臣愚以為凡為天下宜有以養其重臣之威使天下百官有所畏忌而緩急之間能有所堅忍持重而不可奪者竊觀方今四海無變非常之事宜其息而不作然及今日而慮之則可以無異日之患不然者誰能知其果無有也而不為之計㢤抑臣聞之今世之弊在於法禁太宻一舉足不如律令法吏且以為言而不問其意之所屬是以雖天子之大臣亦安敢有所為於法律之外以安天下之大事故為天子之計莫若少寛其法使大臣得有所守而不為法之所奪昔申屠嘉為丞相至召天子之倖臣鄧通立之堂下而詰責其過是時通㡬至於死而不救天子知之亦不以為怪而申屠嘉亦卒非漢之權臣由此觀之重臣何損於天下哉軾轍皆有應制舉擬䇿乃塲屋之文耳雖爛然可觀而非所謂古之立言者也自宋孝宗推崇之後學者用以取金紫翕然從風當時鄙諺謂蘇文熟喫羊肉蘇文生喫菜羮良足嗤也兩蘇文字皆自宦成後更事深而學益進顧學者多讀其塲屋之文發為議論每華而不實宋儒因謂兩蘇學本縱横家徒觀此等文字其言亦甚似而㡬矣選中並不錄唯此篇論權臣重臣分剖確切有補治道故存之
  儲欣曰當時如韓富數公可謂重臣矣子由生其時目覩其事而見其效故言之親切





  三宗
  黄帝堯舜夀皆百年享國皆數十年周公作無逸言商中宗享國七十五年髙宗五十九年祖甲三十三年文王受命中身享國五十年自漢以来賢君在位之乆皆不及此西漢文帝二十三年景帝十六年昭帝十二年東漢明帝十八年章帝十三年和帝十二年唐太宗二十三年此皆近世之明主然與無逸所謂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者無以大相過也至其享國長乆如秦始皇帝漢武帝梁武帝隋文帝唐𤣥宗皆以臨御乆逺循致大亂或以失國或僅能免其身其故何也人君之富其倍於人者千萬也膳服之厚聲色之靡所以賊其躬者多矣朝夕於其間而無以御之至於夭死者勢也幸而夀考用物多而害民乆矜已自聖輕蔑臣下至於失國宜矣古之賢君必志於學達性命之本而知道徳之貴其視子女玉帛與糞土無異其所以自養乃與山林學道者比是以乆於其位而無害也傅說之詔髙宗曰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學於古訓乃有獲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說攸聞惟學遜志務時敏厥修乃来允懐於兹道積於厥躬惟斆學半念終始典於學厥徳修罔覺監於先王成憲其永無愆嗚呼傅說其知此矣李光地曰殷有天下六百年而聖賢之君六七作無逸之獨舉三宗何也曰為其享國之長乆也秦漢之主盖有祠神仙求方士以庶㡬其長久者矣其志皆以天下為樂而欲永享其逸也而周公言夀乃歸之無逸則知聖人之夀將以勞天下非以逸其身也抑因以知聖人之夀盖以勞天下而得之非以逸一身而得之也何則其功徳之在世故有以格於皇天也而以逸而夀者非天意其嚴敬之在躬則有以凝夫正命也而以逸而夀者非天道以天道合人之意則夫強志氣屏嗜欲不以外物賊乎其内武王所謂恭則夀也立命之本也損己以厚人徳盛而福至則冥默之中有以申錫之而不容已夫子所謂仁者夀也得天之符也葢自學士大夫寡欲清心積善皆有行之而輙效者况乎帝王之生其受氣也尤厚而其功之所及徳之所施又非可以尋常福報論者哉無逸之言三宗與文王也曰嚴恭寅畏曰恭默不言曰徽柔懿恭其凝命之說與曰治民祗懼曰嘉靖殷邦又曰保惠庶民惠鮮鰥寡其格天之說與葢必其敬天勤民而後為無逸之實也不然若梁武帝之清淨齋戒不可言從於耽樂者矣而其受禍乃如蘇子所譏又獨何哉






  六國論
  嘗讀六國世家竊怪天下之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衆發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於滅亡常為之深思逺慮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葢未嘗不咎其當時之士慮患之疎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也夫秦之所與諸侯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秦之有韓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韓魏塞秦之衝而蔽山東之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韓魏也昔者范雎用於秦而収韓商鞅用於秦而収魏昭王未得韓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齊之剛夀而范雎以為憂然則秦之所忌者可以見矣秦之用兵於燕趙秦之危事也越韓過魏而攻人之國都燕趙拒之於前而韓魏乗之於後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趙未嘗有韓魏之憂則韓魏之附秦故也夫韓魏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間此豈知天下之勢邪委區區之韓魏以當強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韓魏折而入於秦然後秦人得通其兵於東諸侯而使天下徧受其禍夫韓魏不能獨當秦而天下之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韓親魏以擯秦秦人不敢逾韓魏以窺齊楚燕趙之國而齊楚燕趙之國因得以自完於其間矣以四無事之國佐當寇之韓魏使韓魏無東顧之憂而為天下出身以當秦兵以二國委秦而四國休息於内以隂助其急若此可以應夫無窮彼秦者将何為哉不知出此而乃貪疆埸尺寸之利背盟敗約以自相屠滅秦兵未出而天下諸侯巳自困矣至使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國可不悲哉
  王志堅曰當時蘇秦非不為此論所以卒不成者六國無明君朝聚暮散為秦人所欺而不悟也




  漢文帝
  老子曰柔勝剛弱勝彊漢文帝以柔御天下剛彊者皆乘風而靡尉佗稱號南越帝復其墳墓召貴其兄弟佗去帝號俯伏稱臣匈奴桀敖陵駕中國帝屈體遣書厚以繒絮雖未能調伏然兵革之禍比武帝世十一二耳呉王濞包藏禍心稱病不朝帝賜之几杖濞無所發怒亂以不作使文帝尚在不出十年濞亦已老死則東南之亂無由起矣至景帝不能忍用鼂錯之計削諸侯地濞因之號召七國西向入關漢遣三十六將軍竭天下之力僅乃破之錯言諸侯彊大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則反疾而禍小不削則反遲而禍大世皆以其言為信吾以為不然誠如文帝忍而不削濞必未反遷延數嵗之後變故不一徐因其變而為之備所以制之者固多術矣猛虎在山日食牛羊人不能堪荷戈而徃刺之幸則虎斃不幸則人死其為害亟矣鼂錯之計何以異此若能髙其垣牆深其陷穽時伺而謹防之虎安能必為害此則文帝之所以備呉也嗚呼為天下慮患而使好名貪利小丈夫制之其不為鼂錯者鮮矣
  鼂錯䇿呉必反遂削以激之反而滅之當時雖天下騷然而嗣後藩服衰弱無敢跋扈其惡亦不能及於民錯之功罪固未易定也獨是聖賢處此必别有措置必不輕於一割而使黔黎肝腦塗地轍刺虎之喻誠當也雖然虎逼人矣而不髙其垣墉深其陷穽時伺而謹防之乃曰事未至也安知其必至或曰此未然之勢也安知後之不變及其既至而嗟無及焉則春秋所以罪莒之失國而左氏所以賦絲麻菅蒯之章也此篇豈為王韶開邉而作歟然時代不可考矣





  漢景帝
  漢之賢君皆曰文景文帝寛仁大度有髙帝之風景帝忌刻少恩無人君之量其實非文帝比也帝之為太子也呉王濞世子来朝與帝博而爭道帝怒以博局提殺之濞之叛逆勢激於此張釋之文帝之名臣也以劾奏之恨斥死淮南鄧通文帝之倖臣也以吮癰之怨困廹至死鼂錯始與帝謀削諸侯帝違衆而用之及七國反袁盎一說譎而斬之東市曽不之䘏周亞夫為大将折呉楚之銳鋒不數月而平大難及其為相守正不阿惡其悻悻不屈遂以無罪殺之梁王武母弟也驕而縱之㡬致其死臨江王榮太子也以母失愛至使酷吏殺之其於君臣父子兄弟之際背理而傷道者一至於此原其所以能全身保國與文帝俱稱賢君者惟不改其恭儉故耳春秋之法弑君稱君君無道也稱臣臣之罪也然陳侯平國蔡侯般皆以無道弑而弑皆稱臣以為罪不及民故也如景帝之失道非一也而猶稱賢君豈非躬行恭儉罪不及民故耶此可以為不恭儉者戒也恭者仁之表也禹曰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仁之至也故其恭乃如是使以為天下之美盡在已而萬物莫已若也則不恭之所流必為刻覈少恩矣轍以漢景刻覈少恩而又美為恭儉母乃矛盾歟又以鄧通窮困而死為漢景刻覈少恩之一事是大不然通以姿貌得幸文帝富甲天下文帝盛徳之纇也唯不任以政耳若任以政與董賢何殊景帝即位不顯戮之於朝市以彰先君之過景帝之有恩也轍乃以使通窮困而死為譏然則為景帝者仍當使通富甲天下乃可耶鄧通富甲天下則慎夫人衣不曳地者亦徒爾為矣恭儉二字在文帝猶有議焉况景帝乎特謂景帝未得罪於民可稱賢主者其論可取也



  東軒記
  余既以罪謫監筠州鹽酒稅未至大雨筠水泛溢蔑南市登北岸敗刺史府門鹽酒稅治舍俯江之漘水患尤甚既至敝不可處乃告於郡假郡使者府以居郡憐其無歸也許之嵗十二月乃克支其欹斜補其圮缺闢聽事堂之東為軒種杉二本竹百个以為宴休之所然鹽酒稅舊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適皆罷去事委於一晝則坐市區鬻鹽沽酒稅豚魚與市人爭尋尺以自効莫歸筋力疲廢輙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則復出營職終不能安於所謂東軒者每旦暮出入其旁顧之未嘗不啞然自笑也余昔少年讀書竊嘗怪以顔子簞食瓢飲居於陋巷人不堪其憂顔子不改其樂私以為雖不欲仕然抱關擊柝尚可自養而不害於學何至困辱貧窶自苦如此及来筠州勤勞鹽米之間無一日之休雖欲弃塵垢解羈縶自放於道徳之塲而事每劫而㽞之然後知顔子之所以甘心貧賤不肯求斗升之禄以自給者良以其害於學故也嗟夫士方其未聞大道沉酣勢利以玉帛子女自厚自以為樂矣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華而収其實從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為大與死生之為變而况其下者乎故其樂也足以易窮餓而不怨雖南面之王不能加之葢非有徳不能任也余方區區欲磨洗濁汙睎聖賢之萬一自視缺然而欲庶㡬顔氏之福宜其不可得哉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髙為魯司㓂下為乘田委吏惟其所遇無所不可葢彼達者之事而非學者之所望也余既以譴来此雖知桎梏之害而勢不得去獨幸嵗月之乆世或哀而憐之使得歸復田里治先人之敝廬為環堵之室而居之然後追求顔氏之樂懐思東軒優游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
  轍既上書乞納在身官為兄軾贖罪軾責授黄州團練副使轍亦降筠州監酒稅既不得志知時之無可為而思歸骨田里終老於學此記之所為作也夫君子之處於世也若水然流則行而坎則止遇石則瀠洄遇風則淪漪盈谿壑則放而之乎江湖若或使之而莫或使之乃其能行能止能瀠洄能淪漪能放而之乎江湖者水不居此而慕彼了無容心焉隨在各有以自効甚矣水之似君子也軾其庶㡬乎其於遇能無所擇若使軾監酒稅必不與市人爭尋尺當必有所濟於物者矣故曰上善若水夫學也者文字云爾哉造次顛沛何在非學况監酒稅者其何害於學之有此軾轍之優劣也特其為文既沈鬱頓挫而又無充詘之心是則可誦也







  武昌九曲亭記
  子瞻遷於齊安廬於江上齊安無名山而江之南武昌諸山陂陁蔓延澗谷深宻中有浮圖精舍西曰西山東曰寒谿依山臨壑隱蔽松櫪蕭然絶俗車馬之迹不至毎風止日出江水伏息子瞻杖策載酒乗漁舟亂流而南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聞子瞻至幅巾迎笑相携徜徉而上窮山之深力極而息埽葉席草酌酒相勞意適忘反徃徃留宿於山上以此居齊安三年不知其乆也然將適西山行於松柏之間羊腸九曲而獲少平遊者至此必息倚怪石䕃茂木俯視大江仰瞻陵阜旁矚溪谷風雲變化林麓向背皆效於左右有廢亭焉其遺址甚狹不足以席衆客其旁古木數十其大皆百圍千尺不可加以斤斧子瞻每至其下輒睥睨終日一旦大風雷雨拔去其一斥其所據亭得以廣子瞻與客入山視之笑曰兹欲以成吾亭耶遂相與營之亭成而西山之勝始具子瞻於是最樂昔余少年從子瞻遊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蹇裳先之有不得至為之悵然移日至其翩然獨徃逍遥泉石之上擷林卉拾澗實酌水而飲之見者以為仙也葢天下之樂無窮而以適意為恱方其得意萬物無以易之及其既厭未有不灑然自笑者也譬之飲食雜陳於前要之一飽而同委於臭腐夫孰知得失之所在惟其無愧於中無責於外而姑寓焉此子瞻之所以有樂於是也
  孟子語君子三樂而曰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三樂之中惟此為可得而自主者餘則關乎遇不遇焉雖然樂之也葢難夫人操行不軌堅愎狠傲未嘗不仰焉無所愧俯焉無所怍而躁擾彌甚要必不能自得其樂若擇地而蹈之非法行不敢行非法言不敢道則又仰焉而知天命之在我者甚重而我負荷之未勝俯焉而覺斯人待濟之甚殷而我泛應之未當方且愧怍之不釋而又奚其樂也必也天之所責於我者小其職易以盡人之所望於我者輕其事易以為然後俯焉仰焉得不愧而不怍然則其間亦有遇耶軾之遷謫人謂其不遇抑知無愧於中無責於外而得寓懐山水之間者轉為天之幸民也哉













  黄州快哉亭記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漢沔其勢益張至於赤壁之下波流浸灌與海相若清河張君夢得謫居齊安即其廬之西南為亭以覽觀江流之勝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葢亭之所見南北百里東西一舍濤瀾洶涌風雲開闔晝則舟楫出没於其前夜則魚龍悲嘯於其下變化倐忽動心駭目不可乆視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舉目而足西望武昌諸山岡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漁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數此其所以為快哉者也至於長洲之濵故城之墟曹孟徳孫仲謀之所睥睨周瑜陸遜之所馳騖其流風遺跡亦足以稱快世俗昔楚襄王從宋玉景差於蘭䑓之宫有風颯然至者王披襟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獨大王之雄風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葢有諷焉夫風無雄雌之異而人有遇不遇之變楚王之所以為樂與庶人之所以為憂此則人之變也而風何與焉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徃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将何適而非快今張君不以謫為患収㑹計之餘功而自放山水之間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将蓬户甕牖無所不快而况乎濯長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適也哉不然連山絶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此皆騷人志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烏覩其為快哉也哉昔王右軍蘭亭修禊當崇山峻嶺茂林修竹之間觴詠流連而感歎於今迹明陳作詩嗟悼復序以明之然則所云信可樂者固仍未嘗樂也其轍所為清風明月皆騷人志士之所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歟夫元㑹運世與一彈指無殊未能於此灑然真樂何由可味若假外物以為樂滋不樂也顔淵在陋巷不改其樂豈樂陋巷耶此樂無間於富貴貧賤而能自得之者徃徃在山林間人則曰茂松清泉臣所須也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然要其所以樂者與此何與富貴者務其名輒於山林求之無異刻舟求劍甚至輦致山石以為林巒鑿穴平地以為江湖如唐相平泉宋帝艮嶽者彼其平生何曾知所為真樂者果何等耶人被其毒望厥巖壑皆成愁峯觀其陂池謂同苦海矣空使後世人聞名頸猶縮耳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一
<集部,總集類,御選唐宋文醇>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二目録
  睂山蘓轍文二
  記 論事 狀
  遺老齋記
  齊州閔子廟記
  制置三司條例司論事
  論臺諫封事留中不行狀
  乞罷左右僕射蔡確韓縝狀
  乞誅竄吕惠卿狀
  乞招河北保甲充役以弭盗賊狀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二
  睂山蘓轍文二
  遺老齋記
  庚辰之冬予䝉恩歸自南荒客於潁川思歸而不能諸子憂之曰父母老矣而居室未完吾儕之責也則相與卜築五年而有成其南修竹古栢蕭然如野人之家乃闢其四楹加明𥦗曲檻為燕居之齋齋成求所以名之予曰予潁濱遺老也盍以遺老名之汝曹志之予㓜從事於詩書凡世人之所能茫然不知也年二十有三朝廷方求直言有以予應詔者予采道路之言論宫掖之秘自謂必以此獲罪而有司果以為不孫上獨不許曰吾以直言求士士以直言告我今而黜之天下其謂我何宰相不得已寘之下第自是流落凡二十餘年及宣后臨朝擢為右司諌凡有所言多聽納者不五年而與聞國政葢予之遭遇者再皆古人所希有然其間與世俗相從事之不如意者十常六七雖號為得志而實不然予聞之樂莫善於如意而憂莫慘於不如意今予退居一室之間杜門却掃不與物接心之所可未嘗不行心所不可未嘗不止行止未嘗少不如意則予平生之樂未有善於今日者也汝曹志之學道而求寡過如予今日之處遺老齋可也
  轍於遷謫之餘而謂平生如意之境莫或加焉其風可尚也君子哉當兩蘓少時初至京師其父友張安道閉院試以六題而遣覘之轍舉其中一題問軾軾以管卓案曰管子注又問其一軾笑曰無出處也安道曰長者非常然少者保家子也古人藻鑑之明如此軾平生更歴患難㡬死轍雖流落皆兄所波及而以功名終洵命名而為之説曰轍乎吾知免矣不信然耶然若軾者真於死生如脱敝屣窮困顛沛而一遇可以尊主澤民之事無一顧藉心當令便行轍則少間矣今觀此文所以戒子孫者非善自為謀歟猶有自焉其不如兄逺已若此者如果子熟則蒂脱非絲毫可假借者也















  齊州閔子廟記
  歴城之東五里有丘焉曰閔子之墓墳而不廟秩祀不至邦人不寧守土之吏有將舉焉而不克者熙寜七年天章閣待制右諫議大夫濮陽李公來守濟南越明年政修事治邦之耋老相與來告曰此邦之舊有如閔子而不廟食豈不大闕公唯不知茍知之其有不飭公曰噫信其可以緩於是鳩工為祠堂且使春秋修其常事堂成具三獻焉籩豆有列儐相有位百年之廢一日而舉學士大夫觀禮祠下咨嗟涕洟有言曰惟夫子生於亂世周流齊魯宋衛之間無所不仕其弟子之髙第亦咸仕於諸國宰我仕齊子貢冉有子游仕魯季路仕衛子夏仕魏弟子之仕者亦衆矣然其稱徳行者四人獨仲弓常為季氏宰其上三人皆未嘗仕季氏嘗欲以閔子為費宰閔子辭曰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且以夫子之賢猶不以仕為汙也而三子之不仕獨何歟言未卒有應者曰子獨不見夫適東海者乎望之汪洋不知其邊即之汗漫不測其深其舟如蔽天之山其㠶如浮空之雲然後履風濤而不僨觸蛟蜃而不讋若夫以江河之舟楫而跨東海之灘則亦十里而返百里而溺不足以經萬里之害矣方周之衰禮樂崩弛天下大壞而有欲救之譬如渉海有甚焉者今夫夫子之不顧而仕則其舟楫足恃也諸子之汲汲而忘返葢亦有陋舟而將試焉則亦隨其力之所及而已矣若夫三子願為夫子而未能下顧諸子而以為不足為也是以止而有待夫子嘗曰世之學栁下惠者未有若魯獨居之男子吾於三子亦云衆曰然退而書之遂刻於石
  子使漆雕開仕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説亦是此意不止為事君者量而後入不入而後量之義也春秋之時禮樂征伐自諸侯出降而至於大夫陪臣皆執國命君臣之義不明於天下矣而可以其身輕委質而為臣乎入則孝出則弟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是則所為與時偕行者也顔曽冉閔所以皆為孔門髙弟
  制置三司條例司論事
  轍頃者誤䝉聖㤙得備官屬受命以來於今五月雖勉强從事而才力寡薄無所建明至於措置大方多所未諭每獻狂瞽輒成異同退加考詳未免疑惑是以不虞僭冒聊復一言竊見本司近日奏遣使者八人分行天下按求農田水利與徭役利害以為方今職司守令無可信用欲有興作當别遣使愚陋不達竊以為國家養材如林治民之官棋布海内興利除害豈待他人今始有事輙特遣使使者一出人人不安能者嫌使者之侵其官不能者畏使者之議其短客主相忌情有不通利害相加事多失實使者既知朝廷方欲造事必謂功效可以立成人懐此心誰肯徒返為國生事漸不可知徒使官有送迎供饋之煩民受更張勞擾之弊得不補失將安用之朝廷必欲興事以利民轍以為職司守令足矣葢勢有所便衆有所安今以職司治民雖其賢不肖不可知而衆所素服於勢為順稍加選擇足以有為是以古之賢君聞選用職司以責成功未聞遣使以代職司治事者也葢自近世政失其舊均稅寛卹每事遣使冠葢相望而卒無絲毫之益謗者至今未息不知今日之使何以異此至於遣使條目亦所未安何者勸課農桑墾闢田野人存則舉非有成法誠使職司得人守令各舉其事罷非時無益之役去猝暴不急之賦不奪其力不傷其財使人知農之可樂則將不勸而自勵今不治其本而遂遣使將使使者何從施之議者皆謂方今農事不修故經界可興農官可置某觀職司以下勸農之號何異於農官嘉祐以來方田之令何異於經界行之歴年未聞有益此農田之説轍所以未諭也天下水利雖有未興然而民之勞佚不同國之貧富不等因民之佚而用國之富以興水利則其利可待因民之勞而乗國之貧以興水利則其害先見茍誠知生民之勞佚與國用之貧富則水利之廢興可以一言定矣而况事起無漸人不素講未知水利之所在而先遣使使者所至必將求之官吏官吏有不知者有知而不告者有實無可告者不得於官吏必求於民不得於民其勢將求之中野興事至此蓋已甚勞此水利之説轍所以未諭也徭役之事議者甚多或欲使郷户助錢而官自雇人或欲使城郭等第之民與鄉户均役或欲使品官之家與齊民並事此三者皆見其利不見其害者也役人之不可不用鄉户猶官吏之不可不用士人也有田以為生故無逃亡之憂朴魯而少詐故無欺謾之患今乃捨此不用而用浮浪不根之人轍恐掌財者必有盗用之姦捕盗者必有竄逸之弊今國家設捕盗之吏有廵檢有縣尉然較其所獲縣尉常宻廵檢常踈非廵檢則愚縣尉則智蓋弓手鄉户之人與屯駐客軍異耳今將使雇人捕盗則與獨任廵檢不殊盗賊縱横必自此始轍觀近嵗雖使鄉户頗得雇人然至於所雇逃亡鄉户猶任其責今遂欲於兩税之外别立一科謂之庸錢以備官雇鄉户舊法革去無餘雇人之責官所自任且自唐楊炎廢租庸調以為兩稅收大厯十四年應予賦斂之數以定兩稅之額則是租調與庸兩稅既兼之矣今兩稅如舊奈何復欲取庸葢天下郡縣上户常少下户常多少者徭役煩多者徭役簡是以中下之户每得休閒今不問户之髙低例使出錢助役上户則便下户實難顛倒失宜未見其可然議者皆謂助役之法要使農夫專力於耕轍觀三代之間務農最切而戰陣田獵皆出於農茍以徭役較之則輕重可見矣城郭人戶雖號兼并然而緩急之際郡縣所賴饑饉之嵗將勸之分以助民盗賊之嵗將借其力以捍敵故財之在城郭者與在官府無異也方今雖天下無事而三路芻粟之費多取京師銀絹之餘配賣之民皆在城郭茍復充役將何以濟故不如稍加寛假使得休息此誠國家之利非民之利也品官之家復役已久議者不究本末徒聞漢世宰相之子不免戍邊遂欲使衣冠之人與編户齊役夫一嵗之更不過三日三日之雇不過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下無得免者以三大戶之役而較之三日之更則今世既以重矣安可復加哉葢自古太平之世國子俊造將用其才者皆復其身胥史賤吏既用其力者皆復其家聖人舊法良有深意以為責之以學而奪其方用之於公而病其私人所難兼是以不取奈何至於官户而又將役之且州縣差役之法皆以丁口為之髙下今已去鄉從官則丁口登降其勢難詳將使差役之際以何為據必用丁則州縣有不能知必不用丁則官户之役比民為重今朝廷所以條約官户如租佃田宅斷買坊塲廢舉貨財與衆争利比於平民皆有常禁茍使之與民皆役則昔之所禁皆當廢罷罷之則其弊必甚不罷則不如為民此徭役之説轍所以末諭也轍又聞發運之職今將改為均輸常平之法今將變為青苖愚鄙之人亦所未達昔漢武外事四夷内興宫室財用匱竭力不能支用賈人桑𢎞羊之說賈賤賣貴謂之均輸雖曰民不加賦而國用饒足然而法術不正吏緣為姦掊克日深民受其病孝昭既立學者争排其説霍光順民所欲從而與之天下歸心遂以無事不意今世此論復興衆口紛然皆謂其患必甚於漢何者方今聚斂之臣才智方略未見𢎞羊之比而朝廷破壊規矩解縱䋲墨使得馳騁自由惟利是嗜以轍觀之其害必有不可勝言者矣今立法之初其説甚美徒言徙貴就賤用近易遠茍誠止於此則似亦可為然而假以財貨許置官吏事體既大人皆疑之以為雖不明言販賣然既許之以變易矣變易既行而不與商賈争利者未之聞也夫商賈之事曲折難行其買也先期而與錢其賣也後期而取直多方相濟委曲相通倍稱之息由此而得然至徃徃敗折亦不可期今官買是物必先設官置吏簿書禄廪為費己厚然後使民各輸其所有非良不售非賄不行是以官買之價比民必貴及其賣也弊復如前然則商賈之利何緣可得徒使謗議騰沸商旅不行議者不知慮此至於捐數百萬緡以為均輸之法但恐此錢一出不可復還且今欲用忠實之人則患其拘滯不通欲用巧智之士則患其出沒難考委任之際尤難得人此均輸之説轍所以未諭也常平條勅纎悉具存患在不行非法之弊必欲修明舊制不過以時斂之以利農以時散之以利末斂散既得物價自平貴賤之間官亦有利今乃改其成法雜以青苗逐路置官號為提舉别立賞罰以督増虧法度紛紜何至如此而况錢布於外凶荒水旱有不可知斂之則結怨於民捨之則官將何賴此青苖之説轍所以未諭也凡此數事皆議者之所詳論明公之所深究而轍以才性朴拙學問空踈用意不同動成違忤雖欲勉勵自効其勢無由茍明公見寛諒其不逮特賜敷奏使轍得外任一官茍免罪戾而明公選賢舉能以備僚佐兩獲所欲幸孰厚焉
  論新法害民兩蘓文字為最矣然軾之文於言國命人心處雖極纒綿沉摯而剖晰事之利害則不若轍之確實明白也嘗考王安石新法毒痡有宋之四海人民司馬光相元祐乃盡革之宣仁后崩蔡京入相盡復之以至於亡代異時移渺不復存矣乃其雇役之法則行之至於今無改當司馬光革之之時蘓軾即齗齗言其不可革至與光齟齬而羣小遂搆鬭其間光雖卒革之而民轉不以為便昔人每謂軾𫾻歴中外久故能通曉民情而光稍木彊也殊不知光之見深而軾之見淺光之憂在萬世而軾之謀止一時有不可同年而語者矣古者士大夫至於府史胥徒之屬莫不由於鄉舉里選兩漢以後賢公卿之出於掾史者比比古詩云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是也出於鄉里而為吏出於吏而上計與偕升於公朝雖與三代殊制而末始非其遺意自唐宋科舉盛而士耻為吏於是餼羊亡矣然役則無改於舊也惟農與役不分為二故役無定人夫有一邑非數百人不能給一邑之差而此數百人皆出於農似若妨民業者然其為役或出於衆舉或出於輪值既無所恃以患苦鄉里又無由久充以周知弊端役與吏不相諳委母由聨手作弊侮官害民則官所察者數十吏爾耳目易以周知今行雇役之法則鄉里少年桀黠不安隴畆者盡竄其中其用舍由官吏而不由鄉里肆其饕餮而無差滿退役怨家報復之患一邑之中平添數百虎狼官一邑者察數十吏尚恐智力不足乃行一事即藉手於衆虎狼官安能分身百億随虎狼入閭閻乎後世州縣所以難治實由於此昔楊炎易租庸調為兩税兩税之中巳有調税在内又令民出雇值便是加賦兩蘓並於新法始行時辨之甚詳而此意總未見及故於元祐時又謂行之有年民轉以為便而差役亦有不便之處兩者相較未見低昂不如仍雇役之舊光蓋見及此而其言訥訥然不能舉以曉軾遂成疑案蓋止論一時之便則差役煩擾於雇役逺甚然崔役之害於政事有莫可端倪者民愚無識行之愈久愈以難革在光作相時猶可及止此光之見所以為萬世至計而非兩蘓之所知也
  論臺諫封事留中不行狀
  右臣伏見皇帝陛下以至孝純仁承統踐祚太皇太后陛下以聰明睿智親攬庶政二聖協徳以幸天下曽未朞嵗而敝事稍去寛政復行元元之民免於流離之患䝉更生之福海内釋然無意外之憂不勝幸甚伏惟陛下恭儉祇畏發於天性猶復選於羣臣増廣諫員求直言以自助天下之士聞風相慶臣實何人得於今日備位於此然臣聞帝王之治必先正風俗風俗既正中人以下皆自勉以為善風俗一敗中人以上皆自棄而為惡中人自勉於善則人主耳目衆多易於為治中人自棄於惡則臣下朋黨蕃殖易以為非葢邪正盛衰之源未有不始於此者也昔真宗皇帝臨馭羣下奨用正人一時賢儁争自託於明主孫奭戚綸田錫王禹偁之徒既以諫静顯名則忠良之士相繼而起其後耄期厭事丁謂乗間將竊國命而風俗已成朝多正士謂雖懐姦慝而無與同惡謀未及發旋即流放仁宗皇帝仁厚淵cq=603嘿不自可否是非之論一付臺諫孔道輔范仲淹歐陽修余靖之流以言事相髙此風既行士耻以鉗口失職當時執政大臣豈皆盡賢然畏忌人言不敢妄作一有不善言者即至隨輙屏去則雖人主寛厚而朝廷之間無大過失及先帝嗣位執政大臣變易祖宗法度下至小民皆知其非而卿士大夫從風而靡則風俗之變於此見矣是時惟有吕誨范鎮等明言其失二人既已得罪臺諫有以一言及之者皆紛然逐去由是風俗大敗無一人復正言者天佑皇室啓廸聖徳臨政未幾而以言路為急天下竦然思見祖宗遺俗然臣自至闕廷聞臺諫封事一切留中不出既不施行又不黜責臣不勝憂疑夫朝廷所以待臺諫者不過二事言當則行不當則黜其所上封事除事干幾宻人主所當獨聞須至留中外並須降出行遣上所以正朝廷之紀綱使無廢職業下所以全人臣之名節使無負公議若當而不行不當而不黜則上下茍且亷恥道廢風俗衰陋國將從之臣願陛下永惟邪正盛衰之漸始於臺諫修其官則聽其言言有不當隨事行遣大者可黜小者可罷使風俗一定忠言日至陛下垂拱於上羣臣肅雍於下則太平之治可立而待也惟陛下留神省察天下幸甚
  極論風俗淳漓之樞紐實盡古今之大勢夫言路不通害莫大矣言路既通知言尤要非敬義夾持而古訓是式其何以當羣言淆亂而行遣並得其當乎









  乞罷左右僕射蔡確韓縝狀
  右臣頃論奏蔡確韓縝才不足用及多過惡乞賜罷免至今未見施行確近已上章求退而縝安然未有去意臣恐陛下隱忍不决乆失天下之望竊惟先帝在位僅二十年勵精政事變更法度將以力致太平追復三代是以擢任臣庶至有起於小臣十餘年間致位公相用人之速近世無與比者究觀聖意本欲求賢自助以利安生民為社稷長久之計夫豈欲使左右大臣媮合茍容出入唯唯危而不持顛而不扶竊取利禄以奉養妻子而已哉然自法行已來民力困敝海内愁怨先帝晚年寢疾彌留照知前事之失親發徳音將洗心自新以合天意而此志不遂奄棄萬國天下聞之知前日敝事皆先帝之所欲改思慕聖徳繼之以泣是以皇帝踐阼聖母臨政奉承遺㫖罷導洛廢市易捐青苖止助役寛保甲免買馬放修城池之役復茶鹽鐡之舊黜吳居厚吕孝亷宋用臣賈青王子京張誠一吕嘉問蹇周輔等命令所至細民鼔舞相賀臣愚不知朝廷以為此數事者誰之過也上則大臣蔽塞聰明逢君於惡下則小臣貪冒榮利奔競無恥二者均皆有罪則大臣以任重責重小臣以任輕責輕雖三尺童子所共知也今朝廷既以罷黜小臣至於大臣則因而任之將復使燮和隂陽陶冶民物臣竊惑矣竊惟朝廷之意將以體貌大臣待其愧恥自去以全國體今確縝自山陵以後猶端然在職不肯引咎辭位以謝天下臣謹案確縝受㤙最深任事最久據位最尊獲罪最重而有靦面目曽不知愧確等誠以昔之所行為是耶則今日安得不争以昔之所行為非耶則昔日安得不言窮究其心所以安而不去者不過以為是皆先帝所為而非吾罪也夫為大臣忘君徇己不以身任罪戾而歸咎先帝不忠不孝寜有過此臣竊不忍千載之後書之簡䇿大臣既自處無過之地則先帝獨被惡名此臣所以痛心疾首當食不飽至於涕泗之横流也確等皆碌碌常才無過人之實朝廷將取其徳則不聞其孝弟可稱將取其才則不聞其功業可紀將取其學則不聞其經術可師徒以悦媚上下堅固寵禄陛下何不正確縝之罪上以為先帝分謗下以慰天下之望今獨以法䋲治小臣而置確縝大則無以顯揚聖考之遺意小則無以安反側之心故臣竊謂大臣誠退則小臣非建議造事之人可一切不治使得革面從君竭力自効以洗前惡臣不勝狂愚忘身為國乞宣示此疏使確縝自處進退之分臣雖萬死不以為恨謹録奏聞伏𠉀勅㫖
  賞罰者人心邪正之樞機賞罰當矣而人心不孚者録其小而遺其大也䟽言確縝誠退則小臣非建議造事之人可一切不治使得革面從君竭力自効最得大體




  乞誅竄吕惠卿狀
  右臣聞漢武帝世御史大夫張湯挾持巧詐以迎合上意變亂貨幣崇長犴獄使天下重足而立幾至於亂武帝覺悟誅湯而後天下安唐徳宗世宰相盧杞妒賢疾能戕害善類力勸征伐助成暴斂使天下相率叛上至於流播徳宗覺悟逐杞而後社稷復存葢小人天賦傾邪安於不義性本隂賊尤喜害人若不死亡終必為患臣伏見前參知政事吕惠卿懐張湯之辨詐兼盧杞之姦凶詭變多端敢行無度見利忘義黷貨無厭王安石初任執政用之心腹安石山野之人强狠傲誕其於吏事𡨋無所知惠卿指摘教導以濟其惡青苗助役議出其手韓琦始言青苖之害先帝知琦朴忠翻然感悟欲退安石而行琦言當時執政皆聞徳音安石亦惶遽自失累表乞退天下欣然有息肩之望矣惠卿方為小官自知失勢上章乞對力進邪説熒惑聖聽巧囬天意身為館殿攝内侍之職親徃傳宣以起安石肆其偽辯以破琦説仍為安石畫刼持上下之䇿大率多用刑獄以震動天下自是諍臣吞聲有識䘮氣而天下靡然矣至於排擊忠良引用邪黨惠卿之力十居八九其後又建手實簿法尺椽寸土撿括無遺雞豚狗彘抄劄殆遍專用告訐推析毫毛鞭箠交下紙筆翔貴小民怨苦甚於苗役又因保甲正長給散青苗結甲赴官不遺一户上下騷動不安其生遂致河北人户流移雖上等富家有驅領車牛懐挾金銀流入襄鄧者旋又興起大獄以恐脅士人如鄭俠王安國之徒僅保首領而去原其害心本欲株連蔓引塗汙公卿不止如此獨賴先帝天資仁聖每事裁抑故惠卿不得窮極其惡不然安常守道之士無噍類矣既而惠卿自以贓罪被黜於是力陳邊事以中上心其在延安始變軍制雜用蕃漢上與馮京異論下與蔡延慶等力争惟黨人徐禧助之遂行其説違背物情壊亂邊政至今為患西戎無變妄奏警急擅領大衆渉入虜境竟不見敵遷延而歸糜費資糧弃捐戈甲以鉅萬計恣行欺罔坦若無人立石紀功使西戎曉然知朝廷有吞滅靈夏之意自是戎人怨叛邊鄙騷動河隴困竭海内疲勞永樂之敗大將徐禧本惠卿自布衣中保薦擢任始終協議遂付邊政敗聲始聞震動宸極循致不豫初實由此邊釁一生至今為梗及其移領河東大發人牛耕葭蘆吳堡兩寨生地托以重兵方敢播種投種而歸不敢復視及至秋成復以重兵防托收刈所得率皆秕稗雨中收穫即時腐爛惠卿張皇其數牒轉運司交割妄言可罷饋運其實所費不貲而無絲毫之利邊臣畏憚皆不敢言此則惠卿立朝事迹一二雖復肆諸市朝不為過也若其私行嶮薄非人所為雖閭閻下賤有不食其餘者安石之於惠卿有卵翼之㤙有父師之義方其求進則膠固為一更相汲引以欺朝廷及其權位既均勢力相軋反眼相噬化為讐敵始安石罷相以執政薦惠卿既以得位恐安石復用遂起王安國李士寜之獄以促其歸安石覺之被召即起迭相攻擊期致死地安石之黨言惠卿使華亭知縣張若濟借豪民朱華等錢置買田産使舅鄭膺請奪民田使僧文達請奪天竺僧舍朝廷遣蹇周輔推鞠其事獄將具而安石罷去故事不復究案在御史可覆視也惠卿言安石相與為奸發其私書其一曰無使齊年知齊年者馮京也京安石皆生於辛酉故謂之齊年先帝猶薄其罪復發其一曰無使上知安石由是得罪夫惠卿與安石出肺腑託妻子平居相結唯恐不深故雖欺君之言見於尺牘不復疑間惠卿方其無事已一一收録以備緩急之用一旦争利遂相抉摘不遺餘力必致之死此犬彘之所不為而惠卿為之曽不愧恥天下之士見其在位側目畏之夫人君用人欲其忠信於巳必取仁於父兄信於師友然後付之以事故放麑違命也而推其仁則可以託國食子徇君也而推其忍則可以弑君欒布唯不廢彭越之命故髙祖知其賢李勣唯不利李宻之地故太宗許其義二人終事二主俱為名臣何者仁心所存無施不可雖公私有異而忠厚不殊至於吕布事丁原則殺丁原事董卓則殺董卓劉牢之事王恭則反王恭事司馬元顯則反元顯背逆人理世所共疑故吕布見誅於曹公而牢之見殺於桓氏皆以其平生反覆勢不可存夫曹桓古之姦雄駕馭英豪何所不有然推究利害終畏此人今朝廷選用忠信唯恐不及而置惠卿於其間譬如薫蕕並處梟鸞並棲不惟勢不兩立兼亦惡者必勝况自去嵗以來朝廷廢吳居厚吕嘉問蹇周輔宋用臣李憲王中正等或以牟利或以黷兵一事害民皆不得逃譴今惠卿身兼衆惡自知罪大而欲以閒地自免天下公議未肯赦之然近日言事之官論奏姦邪至於鄧綰李定之徒微細畢舉而不及惠卿者葢其凶悍猜忍如蝮蠍萬一復用睚眺必報是以言者未肯輕發臣愚蠢寡慮以為備位言責與元惡同時而畏避隠忍辜負朝廷是以不憚死亡獻此愚直伏乞陛下斷自聖意略正典刑縱未以汙鈇鑕猶當追削官職投畀四裔以禦魑魅謹録奏聞伏候勅㫖
  宋儒於王安石多恕辭而罪吕惠卿特甚惠卿罪惡具見此䟽洵矣然憸壬小人如惠卿者何代蔑有不得安石惠卿不過老死於卑官其能毒痡四海哉記曰行僻而堅言偽而辨學非而博潤非而澤如王安石者足當之矣其氣象誠足以動人主而文采又足以欺後世固小人中之不世出者方當誅之於既死而元祐反正首贈太師名實紊矣吕惠卿雖貶竄何以服其心哉








  乞招河北保甲充役以消盗賊狀
  右臣聞薄賦斂散蓄聚若以致貧而民安其生盗賊不作縣官食租衣税廩有餘粟帑有餘布久而不勝其富也厚賦斂奪民利若以致富而所入有限所害無窮大者亡國小者致冦冦盗一起盡所得之利不償所費之十一久而不勝其貧也臣未敢逺引陳勝吳廣龎勛黄巢之類只如淳化中李順慶厯中張海等熙寜中廖㤙此數火盗賊計其燔燒官寺劫略倉庫以至發兵命將轉輸糧食耗失兵械募士賞功之費大率不下數百萬貫但得了事豈敢言費然方其末發有能建言乞捐數十萬貫以消其變則上下争執如惜支體不肯割截此天下之大迷古今之通患也故臣願於元豐庫或内蔵庫乞錢三十萬貫上以為先帝收㤙於既徃下以為社稷消患於未萌伏願陛下權福禍之重輕較得喪之多少斷而行之毋使有司吝於出納以害大計河北之民喜為剽劫所從來尚矣近嵗創為保甲驅之使離南畆教之使習凶器一夫在官一家資送窮苦無聊靡所不至椎埋為姦十人而九號為保甲莫敢誰何若更一年不罷則勝廣之事可立而待也今雖已罷而弓刀之手不可以復執鋤酒肉之口不可以復茹蔬既無所歸勢必為盗今河北冦賊成羣訪聞皆是保甲餘黨若因之以饑饉則變故之作不可復知近嵗富弼知青州是時河北流民百萬轉徙京東弼既設方略振活其老幼而招其壯悍者為軍不待朝㫖皆刺指揮二字其後皆為勁兵百萬之衆無一人為盗者弼人臣便宜行事猶能若此况陛下富有四海而元豐及内庫錢物山積莫可計數只如近日内降睿思殿金銀一色令别庫收貯者自約及百餘萬貫皆是先帝多方收拾以備緩急支用不取於民聖算深逺非凡所及若積而不用則與東漢西園殘唐之瓊林大盈二庫何異於先帝聖徳不為無損故臣願乞三十萬貫為招軍例物選文武臣僚有才幹者一二人分徃河北逐路於保甲中招其强勇精悍者為禁軍隨其人才以定軍分本州無闕則自近及逺或押上京不過一二萬人則河北豪傑畧盡矣其間武藝絶倫舊日以補班行者押赴闕試騐有實即以補内六班之闕或以補本貫及鄰近闕額軍員但當嚴賜指揮候了日當遣人覆按有不如法重坐官吏臣聞先帝本謂保甲可用故欲隠兵於農以漸消正兵是以禁軍多有闕額今保甲既罷正使無事猶合補填况如前所陳者惟陛下深察果斷而力行之今冬春大旱二麥不熟事勢如此恐不可緩謹録奏聞伏𠉀勅㫖
  言散財乃所以富國其説確乎其不可拔可世為天下法也若其囘䕶神宗聚財處立言有體至招保甲補禁軍挹彼注兹轉禍為福可謂能經國矣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三目錄
  睂山蘇轍文三
  狀 上書 祭文
  論西事狀
  陳州為張安道論時事書
  自齊州回論時事書
  為兄軾下獄上書
  代三省祭司馬丞相文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三
  睂山蘇轍文三
  論西事狀
  右臣伏見西夏頃自秉常之禍人心離貳梁氏與日木多二族分據東西廂兵馬勢力相敵疑阻日深入寇之謀自此衰息朝廷略加招納隨即伏從使介相尋臣禮甚至只自今年春末夏初以來始有桀心出兵數萬掩襲涇原殺虜弓箭手數千人復歸巢穴朝廷方事安衆難於用武接以君臣之禮加以冊命之恩特遣使人厚賜金幣狡焉生心敢為侮慢輒以地界為詞不復入謝至於坤成賀使亦遂不遣中外臣子聞者無不憤怒思食其肉臣忝補侍從主憂臣辱義不辭勞臣擢自小官列於禁近議論幾事既其本職感激思報宜異常人是以冒昧獻言不避罪戾庶幾聖意由此感悟雖被譴逐臣不恨也臣竊惟當今之務以為必先知致寇之端由審行事之得失然後料虜情之所在定制敵之長算誠使四者畢陳於前羌戎小醜勢亦無能為也棟戬本與西夏世為仇讐元昊之亂仁宗賴其牽制梁氏之簒神宗藉其征討世効忠力非諸番之比乃者棟戬老病其相鄂特凌古擅其國事與其妻契丹公主殺其二妻森摩氏其大將果莊及温錫沁等皆心懐不服鄂特凌古欺罔朝廷自稱棟戬嗣子朝廷不察情偽不原逆順即以節鉞付之謀之不臧患自此起鄂特凌古既知失衆虐用威刑衆心日離而果莊自謂與鄂特凌古比肩一體顧居其下心常不悦夏人乗此間隙折節下之先與鄂特凌古解仇結懽令轉説果莊舉兵入寇復誘脇日木多保忠令於涇原竊發黨與既立羽翼既成是以敢肆狂言以動朝聽向若鄂特凌古以棟戬之死來告立嗣朝廷因其所請遍問果莊温錫沁等以誰實當立若衆以鄂特凌古為可立則既立之後衆必無詞若以為不可則分棟戬之舊科以三使額授此三人鄂特凌古無僥倖之命果莊無怨望之意則夏人無與為援安能動揺加以數年以來朝廷本厭兵事羌中測知此意亦以自安頃者忽命熙河㸃集人馬大城西關仍云來年當築龕谷聲實既暴虜心不寧舉兵自强釁亦由此此所謂致寇之端由也先帝昔因梁氏簒逆之禍舉兵誅討侵攘地界為怨至深羌虜之性重於復讐計其思報之心未嘗一日忘也徒以喪亂相繼兵力凋殘陛下臨御之初意切懐納是以連年入貢以休息其民雖有恭順之言盖亦非其本意矣假令犯順固猶有詞今朝廷因其承襲之後賜之冊命捐金錢二十餘萬緡以為之禮彼既與我有君臣之分然後可責以忠順之節朝廷此舉於義甚長而羌虜無謀遂肆桀傲内則其國中士民自知其不直必不為用外則中國兵將皆有鬬志易以立功曲直之幾於此始定雖棄捐金幣以封殖寇讐小人謂之失䇿而分别曲直以激勵將士智者謂之得計此所謂行事之得失也元昊本懐大志長於用兵亮祚天付凶狂輕用其衆頃為邊患皆歴嵗年然而國小力㣲終以困斃今梁氏専國素與曰木多不協内自多難而欲外侮中原料其奸謀盖非元昊亮祚之比矣意謂二聖在位恭黙守成仁澤之深逺近所悉既無用武之意可肆無厭之求蘭㑹諸城鄜延五寨好請不獲勢脅必從以為狂言一聞求無不得今朝廷既己漸為邊備益兵練將則羌虜之心己乖本計不過秋冬寒凉之後小小跳梁以嘗試朝廷而已若朝廷執意不揺守邊無失則欵塞請盟本無愧恥若朝廷用心不一惟務求和則求請百端漸不可忍此所謂虜情之所在也凡欲應敵必先正名夏人初起邪謀必有二説其一以為慢詞既達則地界可得無窮之請因以滋彰其二以為雖不得地實亦無損猖狂力屈稍復求和中國厭兵勢無不許方其不遜則張皇事勢夸示諸戎及其柔伏則畧為恭順使中國黽勉而聽今朝廷遣兵積粟地界之請固已不從然而號令未明逆順未著臣恐夏人未知朝廷不憚用兵之意無以折其奸心又恐將來奸窮力屈略修臣禮便與講和要約不堅必難持乆昔趙欲與秦為購其謀臣虞卿以為從秦為購不若從齊為購於是東結齊人而秦人自至區區之趙尚知出此而况堂堂中國畏避畜縮媮於無事不一分别曲直而反聽命於羌人哉臣願陛下明降詔書榜沿邊諸郡其大意略曰夏國頃自亮祚喪亡先帝舉兵弔伐既絶嵗賜復禁和市羌中窮困一絹之值至十餘千又命沿邊諸將吏迭行攻討横山一帶皆棄不敢耕窮守沙漠衣食併竭老少窮餓不能自存朕統御四海均覆無外閔此一方窮而無告遂勅諸道帥臣禁止侵掠自是近塞之田始復耕墾既通和市復許入貢使者一至賜予不貲販易而歸獲利無算傳聞羌中得此厚利父子兄弟始有生理朕猶念孤童㓜弱部族携貳若非本朝賜之䇿命假以寵靈則何以威伏酋豪保有疆土是時朝士大夫咸謂夷狄反覆心未可知使者將行言猶未已朕有存亡繼絶之志欲修祖宗爵命諸侯之典以為寧人負我斷而不疑故遣使出疆授以禮命金錢幣帛相屬於道邊人父老觀者太息以為仁義之厚古所未有而狼子野心飽而背徳不遣謝使不賀坤成朕以君道撫之而不以臣禮報朕天地所疾將相咸怒朕惟狂謀逆節止其一二姦臣國人何辜當被殺戮是以弭兵安衆未議攻討然而逆順之理不可不明其令沿邊諸將飭勵兵馬廣為儲峙敢有犯塞即殺無赦彼既背逆天理不有人禍必有鬼誅姑修吾疆以待其變臣料此命一出羌人愧畏雖未即欵伏而姦計沮屈無以號令其下諸路兵民知彼曲我直人思致死勇氣一發邊聲自倍此必然之勢也今朝廷日夕備邊常若寇至而但曲加隱忍不降此命使虜衆一旦犯境終亦不免交鋒若聽臣此言要之亦不出兵坐而待敵初無有異而使士氣感奮以思戰虜情知難而自屈求和之請其至必速此所謂制敵之長算也臣竊聞朝廷近以添屯兵將增廣邊儲議絶和市使熙河帥臣佋徠鄂特凌古果莊温錫沁日木多保忠等此兵法所謂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者陛下若能饒之以金錢而寛其䋲墨使將帥得盡其心間諜得盡其力則事無不成而虜漸可制矣然有一事似非臣所得言者但以䝉國厚恩不敢不盡昔熙寧元豐之間所行政令雖未必便民然先帝操之以法濟之以威是以令無不從而事無不舉頃者朝廷削去苛法施行仁政可謂善矣然而刑政不明多行姑息中外觀望靡然有縱弛怠惰之風平居無事姑以媮安可耳今虜方不順勝負之變盖未可知緩急之際威令無素何以使衆臣謂宜因事正法以明示天下臣前所言去嵗大臣承用鄂特凌古欺罔之奏授以節制致令果莊懐憤入寇夏人乗釁違命此則當時宰相樞宻使副茍簡無謀之罪也近者涇原賊騎至者數萬殺掠數千斥堠不明備禦不及熙河賊退經今累月而殺傷焚蕩之奏至今未止此則將帥弛慢不畏朝廷之罪也陛下恬不為怪畧無責問政之不修孰大於此中外相視以為疑怪朝廷方將使人蹈白刃赴湯火臣有以知其不能矣昔公孫𢎞為相諸侯有逆謀請歸侯印以塞責諸葛亮為相任馬謖不當請自貶三等以右將軍領事葢大臣體國不惜身自降黜為衆行法今陛下何不取去嵗册命鄂特凌古與議大臣不論去位在位皆奪一官至於兩路將帥雖寄任不改而法不可廢皆使隨罪行罰以此號令四方庶幾知所畏憚政修於朝廷之上而敵人恐懼於千里之外勢之所至不足怪也今陛下未能正羣臣而望西羌之畏威不可得矣臣聞范仲淹守慶州因葛懐敏之敗請以任將非人因兩府遜謝損其勲爵而復其位以激勵諸將感慰邊兵時雖不用而范仲淹之言至今惜之臣雖不敏究觀徃事以為可施於今不敢黙也小臣狂僭鉞斧之誅無所逃避惟陛下裁察取進止
  審曲直者兵之本也審已之曲直則知已易所為維用伐邑也審彼之曲直則知彼司馬法所為上兵伐謀也閫以外將軍制之一切用正用竒君皆不與惟功賞而罪罰則君制之法立而必行毫髪不可爽山嶽不可移此又本中之本也此文所論可謂得其本矣下聲罪之詔以彰彼之曲罰誤謀之臣以直已之曲師直則壯是則所為廟算者若夫或攻或守或離或合之數茍從中制縱億之而皆中亦道逺而無及於事况未必中乎昔宋仁宗之於契丹度若小國之事大國者一時志士為之憤惋後有使契丹者契丹主言及仁宗聲淚俱下引使者令觀所奉仁宗御容與本國祖宗不殊葢契丹主少時曾㣲服從國信使至宋邊帥覘知之宻以聞至館仁宗宻召入大内令見皇后撫之如已子曰爾我一家也賞賚不貲歸國即位後未嘗一日忘宋也而仁宗在日舉國不知契丹世子之曾至中國也若仁宗者可為神武矣兵法豈必在龍蛇鳥虎間哉


  陳州為張安道論時事書
  伏以中外臣庶各有職事越職而言國有常憲臣守土陳州非有言責而輙言之計其狂愚兹實有罪然臣伏念頃以老疾不任吏事陛下未忍廢棄親擇便地以遂安養將辭之日面承徳音以為大臣之義皆當為國謀慮不宜以中外為嫌有所不盡古人有言雖乃身在外乃心㒺不在王室伏惟聖徳廣大無所不容而臣自到任以來於今一嵗心目昏眩有加無瘳故嘗乞丐餘生求還閭舍區區之誠乆而未獲陛下視臣志氣之衰至此豈復有意别白是非而與世俗爭議也哉是以得失之間乆而無所與今者竊有所懐上為陛下參之官吏下為陛下騐之百姓而安危之機實在於此自惟受恩累聖邦之休戚身實同之志力雖衰於義不可嘿已然臣之所欲言者非敢逺引前古逆探未然以惑陛下之聰明也凡皆陛下之所嘗試而臣愚之所與聞者耳臣伏見陛下即位之始計慮深逺凡有所建動合天心始議山陵深恤費用之廣推明先帝薄葬之命以詔有司四方聞之無不感泣其後一年之間誕布號令勸率宗族惇孝悌之行勉勵州郡先農桑之政復轉對以廣言路議徭役以寛民力盛徳之事不可具記是時天下雖大變之後而無不翹然想聞徳音以忘其憂兩宫歡欣九族親睦羣臣萬民蒙福而安紛紜之議不至於朝廷謗讟之聲不聞於閭里陛下優㳺無為而天下已治矣為國如此豈不樂哉陛下自今視之當日之政其為可悔恨者凡有幾以臣視之非獨陛下無所悔恨雖天下之人亦未有以為失當者也何者政令簡易而人情之所安耳易曰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乆有功則可大向使陛下推行此道終始不變則臣以為可乆可大之功可得而致矣其後求治太切用意過當姦臣縁隙得進邪説始議開邊以中上㫖於是延安有横山之謀保安有招誘之計陛下饒之以金帛假之以干戈小人貪功慮害不逺輕發深入結怨西戎攘奪尺寸無用之土空竭内府累世之積大者疲弊秦雍小者身死寇讐西鄙騷然不寧而陛下始一悔矣然而陛下天姿英果有漢武宏達之量雖復兵吏失律而立功之意未嘗少衰是以左右大臣測知此心復進財利之説陛下樂聞其利而未暇深究其害於是舉而從之置條例司而講求天下之遺利已酉之秋新政始出自是以來凡所變革不可悉數其最大者一出而為常平青苗再出而為揀兵併營三出而為出錢雇役四出而為保甲教閲四者並行於世官吏疑惑兵民憤怨諫諍者章交於朝誹謗者聲播於市陛下不勝其煩為之當宁太息日昃而不食矣然猶幸其成功力排衆人之議而固守之天下方共厭苦而不知其所止也而㨂兵併營之䇿其害先見武夫凶悍為怨最深為患最急陛下知其不可於是多支月糧復収退卒以順適其意而陛下既再悔矣然軍中之口猶復洶洶不靖陛下雖推恩撫之而終不以為惠反謂陛下畏之耳不幸邊臣失算再生戎心帷幄之臣謀之不臧不務安之而務撓之臨遣執政付以疆事多出金幣豫書誥勅以成其深入之計當此之時天下之心知其必敗矣而陛下與一二臣者方以為萬舉而萬全既而出兵無人之境築城不守之地困敝腹心以求無益之功使秦晉之民父子流離肝腦塗地戎人徼勌受屈已築之城隨即傾覆救援之兵相繼潰叛四方震動君臣宵旰而後下罪已之詔投竄元宰以謝二鄙而陛下既三悔矣夫此三者方其未悔也陛下亦以為是邪非邪陛下犯逆衆心力行而不顧其必以為是不以為非也然而其終卒至於此然則方今陛下之所是而未悔者無乃亦類此歟臣聞衆而不可欺者民也勇而不可犯者兵也險而不可侮者鄰國也今陛下既已欺民犯兵而侮鄰國矣夫犯兵侮鄰變速而禍小至於欺民則變遲而禍大變速而禍小者瓦解之憂也變遲而禍大者土朋之患也今瓦解之憂陛下既知悔矣土崩之患陛下未以為意此臣之所以寒心也易曰不逺復無祗悔元吉事之未敗也陛下不悟其非必俟其敗而後悔如向三者則陛下之復已逺而悔亦大矣且臣觀之方今陛下之所是而未悔者亦有三而已青苗助役保甲三者之弊臣不復言矣何者言事者論其不可非一人也百姓毁壊支體燻灼耳目嫁母分居賤賣田宅以自脱免非一家也陛下其亦知之矣徘徊而不改使民無所告訴加之以水旱繼之以饑饉積悍之民奮為羣盗侵淫蔓延滅而復起英雄乗間而作振臂一呼而千人之衆可得而聚也如此而勝廣之形成此所謂土崩之勢也臣恐陛下至此雖欲復悔而無所及矣故臣願陛下取即位之政與今日之事而試觀之天下擾擾不安孰與今日之甚羣臣交口爭辨孰與今日之衆陛下聽覽疲倦孰與今日之多悔恨自責孰與今日之切陛下誠以此較之則不待臣言之終而得失可以自决矣且夫即位之政陛下之本心也今日之事臣下之過計也陛下棄即位之本心而徇臣下之過計臣竊以為過也雖然臣竊聽之道路方今陛下則亦悔之矣悔之而不變非陛下之意也迫於建議之臣耳夫人臣進謀於其君茍事之不遂而變以從衆則人主有以測其深淺人主有以測其深淺則其用舍之命在於人主此人臣之所以不便也臣竊痛陛下為社稷之計欲改過以安天下而怙權固位之臣持之而不釋陛下聰明睿知廢置自我而獨為此鬱鬱也漢宣帝與趙充國擊匈奴魏相非之以為當與平昌侯樂昌侯平恩侯及有識者詳議乃可此三人者非賢於趙充國也然而與國同憂樂無僥倖功名之心與希望爵賞之意則過於充國逺甚充國猶不可聽而况不如充國者哉陛下將安民保國而與喜功伐好權利者謀之臣不知其可也臣不勝區區忘身憂國之誠是以勢踈而言切惟陛下察之
  茅坤曰通篇指神宗悔心處感憤開悟得易之納約自牖之意
  自齊州回論時事書畫一狀附
  臣自少讀書好言治亂方陛下求治之初上書言事陛下不廢狂狷召對便殿親聞徳音九品賤官自此始得登對論事當此之時陛下好問之聲震動海内愚賤之人篤信寡慮以為天下之事可得徐陳遍舉指顧而定矣既而誤䝉恩澤受職條例抗論得失與有司不合得請外補於今七年而天下之治安終未可見臣竊疑之伏惟陛下天生聖徳聰明睿智不學而具其於謀慮措置曾何足云自頃嵗以來每有更張民率不服葢青苗行而農無餘財保甲行而農無餘力免役行而公私並困市易行而商賈皆病上則官吏勞苦患其難行下則衆庶愁歎願其速改凡此四者豈陛下之聖明有所不知耶臣以為非也陛下之聖明無所不知何以言之二年以來陛下屢發英斷廢置大吏數其罪愆明示臣庶凡天下之所共疾惡者陛下無一不知由此觀之凡天下之所共怨苦者陛下何所不察今者皇天悔禍啓道聖意易置輔相中外踊躍思覩寛政而歴日彌月寂寞無聞衆心皇皇如乆飢而不得食臣雖愚陋竊獨為陛下恨也陛下自即位以來求治之心常若不及意將以堯舜之隆平易漢唐之淺陋不幸左右不明陵遲以至於此天下之人孰不知之今也既知其不可用而去之又循其舊而不改將遂代之任咎此臣之所以為陛下恨也且今天下之安危智者不再計矣水旱連年死者將半遺民飢困盗賊滿野疆埸未寧軍旅在外府庫空竭邊餉寡少事之可憂者何可勝數術之不效斷可見矣然陛下獨遲遲而不决意者已為之而已廢之恐天下有以窺其深淺耶臣聞人主之徳如天天之於物也熾然而旱赤地千里草木皆死可謂虐矣然至雷雨時作膏澤洋溢百穀奮起民復粒食鼓舞盛徳而忘旱之虐何者度量廣大改過無疑也如使宻雲不雨既雨而中止遲疑猶豫乆而不忍則天之生物盡矣傳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今陛下誠先治其心使虛一而靜湛乎彼我得失莫能嬰也去惡如棄塵垢遷善如救飢渴與民一新罷此四事青苗之既散者要之以三嵗而不収息保甲之既團者存其舊籍而不任事復差役以罷免役之條通商賈以廢市易之令行之期年而觀之茍民不安居水旱復作盗賊復起財用復竭誠有一事以憂陛下臣請伏罔上之誅以謝左右陛下誠不信臣數年之後親受其弊矣古人有言曰一慙之不忍而終身慙乎惟陛下為社稷籌之臣謹列四事之害畫一以獻不勝愚忠憤懣之誠干犯天威伏俟鈇鉞臣轍誠惶誠恐昧死上書附畫一狀謹按青苗免役保甲市易四事得失最為易見上自中外臣寮下至田父野老無有一不知者但以朝廷所行言其是則有功言其非則有罪是以畏避鉗黙不敢正言臣今謹采衆議人所共知灼然可見者畫一開坐如後
  一議者皆謂富民假貸貧民坐収倍稱之息是以富者日富貧者日貧今官散青苗取息二分収富人并兼之權而濟貧民緩急之求貸不異於民間而息不至於倍稱公私皆利莫便於此然公家之貸其實與私貸不同私家雖取利或多然人情相通别無條法今嵗不足而取償於來嵗米粟不給而繼之以芻藳雞豚狗彘皆可以還債也無嵗月之期無給納之費出入閭里不廢農作欲取即取願還即還非如公家動有違礙故雖或取息過倍而民恬不知今官貸青苗責以見錢催隨二税鄰里相保結狀請錢一家不至九家坐待奔赴城市糜費百端一有逋竄均及同保貧富相迨要以皆斃而後已朝廷雖多設法度以救其失而其實無益也
  一議者又謂平時差役破壊民家一夫為役舉家失業故使逐户出錢官為雇人謂之免役出錢雖多而民免於破家之患以此為説行之不疑然不知三代之民以力事上不專以錢近世因其有無各聽其便有力而無財者使効其力有財而無力者皆得雇人人各致其所有是以不勞而具今也棄其自有之力而一取於錢民雖有餘力不得効也於是賣田宅伐桑柘鬻牛馬以供免役而天下始大病矣且夫錢者官之所為米粟布帛者民之所生也古者上出錢以權天下之貨下出米粟布帛以補上之闕上下交易故無不利今青苗免役皆責民出錢是以百物皆賤而惟錢最貴欲民之無貧不可得也至於京師百司郡縣刑法之吏無禄而役為日乆矣周制庶人在官雖曰有禄而事簡吏少勢或易供非如今時員數猥多不可供億况三代兵出於民而今世之兵坐而仰給若又兼舉大費為力實難然議者以為給之以禄然後可責之以廉葢朝廷選吏之精必不如擇官之慎禄吏之厚必不如禄官之多今慎擇多禄之官猶不免於貪而况於吏人乎且昔之為法也計贓得罪無禄者減等今用倉法則吏之得罪反重於官顛倒失宜尤為未可若朝廷誠患吏貪但使官得其人則吏之受賕自有分限若猶未也則雖重禄深法不能禁矣
  一議者又謂三代之盛兵出於農故團結伍保以寓軍令朝廷喜其近古亦謂可行然而三代之民受田於官官之所以養之者厚故出身為兵而無怨今民買田以耕而後得食官之所以養之者薄而欲責其為兵其勢不可得矣葢自唐以來民以租庸調與官而免於為兵今租庸調變而為兩稅則兩稅之中兵費已具且又有甚者民之納錢免役也以為終身不復為役矣今也既已免役而於捕盗則用為耆長壯丁於催稅則用為户長里正於巡防則用為巡兵弓手一人而三役具焉民將何以堪之且其為巡兵弓手也一保甲之中丁壯既出老弱守舍盗賊乗間如入無人之境而其上畨之期又不過旬日坐作進退未能知也代者既至相率而反徃來道路勞敝何益至使盗賊縱横官吏䝉責嘯聚羣黨攻剽州縣未必不由此也古之循吏使民賣劍買牛今也使之棄其農具而置兵器小民無知縁以為惡良民之畏事者一入而終身不得脱姦民之好權者一補而終身不得免其為患害有不可勝言者矣
  一議者常患百貨輕重制在富民少則貴賣以取贏多則賤賣以取利利有所壅商賈難通於是置市易之官以平貴賤有司誠守此議不更别有所營則雖繁碎難行然亦未深害民今自置市易無物不買無利不籠命官遣人販賣南北放債取利公行不疑杜絶利源不與民共觀其指趣非復制其有無權其輕重而已也徒使小民失業商旅不行空取專利之名實失商稅之利國體卑辱海内離心巍巍盛朝何苦於此况復小民好利類無逺見爭取官債以救目前欺謾父兄妄引抵當期限既迫逃竄無所父子離散行路咨嗟奈何為此陷穽誘而納之也至於姦民巨賈窺伺間隙取利則多或輸滯積不售之貨以易見錢或指殘破無用之屋以賒實貨巧智百出難以具言有司䝉蔽指以為利泉幣一散汗漫難収官之所藏徒文具而已竊聞朝廷近日將議窮究然而既弊之法施行未已買賣百物猶且如故譬如含茹毒藥喉舌破敗胸腹脹滿知其非矣然且閉口不吐安坐切脈廣求方書其於速愈之術踈矣
  右臣所陳畫一事件皆是耳目所接衆庶共知朝廷清明豈有不察若誠有意改易非復難行但朝出一紙詔書四弊夕去非如前代積弊或在列國若在四夷欲議改更恐其動揺海内故且維持含養茍且便安今事在朝廷出命則已衆所係望勢難乆留而私自顧戀遲遲不决以失天下之心臣竊不取也愚憃之人志在憂國言詞激切干犯典刑區區寸誠甘俟誅戮謹具狀奏聞伏候勅㫖
  楊慎曰新法之行東坡力爭不勝擾擾垂二十年天下幾危温公革弊一新五年而吕大防劉摰調停之説起潁濱爭之又四年李清臣用而紹述之說起新法復行潁濱爭之不勝天下事去矣二公議論關係之大如此
  為兄軾下獄上書
  臣聞困急而呼天疾痛而呼父母者人之至情也臣雖草芥之㣲而有危迫之懇惟天地父母哀而憐之臣早失怙恃惟兄軾一人相須為命今者竊聞其得罪逮捕赴獄舉家驚號憂在不測臣竊思念軾居家在官無大過惡惟是賦性愚直好談古今得失前後上章論事其言不一陛下聖徳廣大不加譴責軾狂狷寡慮竊恃天地包含之恩不自抑畏頃年通判杭州及知宻州日每遇物託興作為歌詩語或輕發向者曾經臣寮繳進陛下置而不問軾感荷恩貸自此深自悔咎不敢復有所為但其舊詩已自傳播臣誠哀軾愚於自信不知文字輕易迹涉不遜雖改過自新而已陷於刑辟不可救止軾之將就逮也使謂臣曰軾早衰多病必死於牢獄死固分也然所恨者少抱有為之志而遇不世出之主雖齟齬於當年終欲効尺寸於晚節今遇此禍雖欲改過自新洗心以事明主其道無由况立朝最孤左右親近必無為言者惟兄弟之親試求哀於陛下而已臣竊哀其志不勝手足之情故為冒死一言昔漢淳于公得罪其女子緹縈請没為官婢以贖其父漢文因之遂罷肉刑今臣螻蟻之誠雖萬萬不及緹縈而陛下聰明仁聖過於漢文逺甚臣欲乞納在身官以贖兄軾非敢望末減其罪但得免下獄死為幸兄軾所犯若顯有文字必不敢拒抗不承以重得罪若䝉陛下哀憐赦其萬死使得出於牢獄則死而復生宜何以報臣願與兄軾洗心改過粉骨報効惟陛下所使死而後已臣不勝孤危迫切無所告訴歸誠陛下惟寛其狂妄特許所乞臣無任祈天請命激切隕越之至
  按何薳春渚紀聞述其父去非所聞於軾自言謂初逮繫御史獄獄具奏上是夕昏鼓既畢某方就寢忽有二人排闥而入投篋於地即枕卧之至四鼓睡中覺有撼體而連語云賀喜者某徐轉仄問之即曰安心熟寢乃挈篋而去葢初奏上舒亶之徒力詆上前必欲置之死地而裕陵初無深罪之意宻遣小黄門至獄中視某起居狀適某鼻息如雷即馳以聞裕陵顧謂左右曰朕知蘇軾胸中無事者於是即有黄州之命夫王安石怒軾直言極諫捃摭文字以殺其身以威天下使天下不敢復言神宗諒軾無他而安石之不直勿聽可矣罪安石可矣乃若有不得已者先如其意而予之逮軾論死徐薄其罪而責遣之此何為者也豈非倒持太阿以柄與人已轉於其中排難觧紛乎自古憸壬眩惑聰明如毒蠱焉能令人顛倒往往如此是以明君逺之若虺蝎良臣擊之若鷹鸇
  邵伯温曰朱夀昌者少不知母所在棄官走天下求之刺血書佛經志甚苦熙寧初見於同州迎以歸朝士多以詩美之蘇内翰子瞻詩云感君離合我酸心此事今無古或聞王荆公薦李定為臺官定嘗不持母服臺諫給舍俱論其不孝不可用内翰因夀昌作詩貶定故曰此事今無古或聞也後定為御史中丞言内翰多作詩貶上自知湖州赴詔獄















  代三省祭司馬丞相文
  嗚呼元豐末命震驚四方號令所從帷幄是望公來自西會哭於庭縉紳咨嗟復見老成太姙在位成王在左曰予惸惸誰恤予禍白髪蒼顔三世之臣不留相予孰左右民公出於道民聚而呼皆曰吾父歸歟歸歟公畏莫當遄返洛師授之宛丘實將用之公之來思岌然特立身如槁木心如金石時當宅憂恭黙不言一二卿士代天斡旋事棼如絲衆比如櫛治亂之幾間不容髮公身當之所恃惟誠吾民茍安吾君則寧以順得天以信得人鉏去太甚復其本原白叟黄童織婦耕夫庶幾休焉日月以須公乗安輿入見廷和裕民之言之死靡他將享合宫百辟咸事公病於家卧不時起明日當齋公訃暮聞天以雨泣都人酸辛禮成不賀人識君意龍袞蟬冠遂以徃襚公之初來民執弓矛逮公永歸既耕且耰公雖云亡其志則存國有成法朝有正人持而守之有一毋隕匪以報公維以報君天子聖明神母萬年民不告勤公志則然死者復生信我此言嗚呼哀哉光輔哲宗初政盡去熙寧痼弊與民休息出溝壑而登袵席宋幾中興光死而調停之說行始而調停者繼而盡去君子專用小人矣轍為三省合祭文約謹守光成法謂死者復生信我此言葢所以要三省歟豈知小人將國與君之不恤而何有於光方將戮及光之死魄而錮光之子孫何有於光之成法也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三
<集部,總集類,御選唐宋文醇>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四目錄
  南豐曽鞏文一
  雜著 書 序
  書魏鄭公傳
  與孫司封書
  謝杜相公書
  寄歐陽舍人書
  福州上執政書
  新序目錄序
  列女傳目録序
  禮閣新儀目錄序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四
  南豐曽鞏文一
  書魏鄭公傳
  予觀太宗嘗屈已以從羣臣之議而魏鄭公之徒喜遭其時感知己之遇事之大小無不諫諍雖其忠誠自至亦得君以然也則思唐之所以治太宗之所以稱賢主而前世之君不及者其淵源皆出於此也能知其有此者以其書存也及觀鄭公以諫諍事付史官太宗怒之薄其恩禮失始終之義則未嘗不反覆嗟惜恨其不思而益知鄭公之賢焉夫君之使臣與臣之事君者何大公至正之道而已矣大公至正之道非滅人言以掩已過取小亮以私其君此其不可者也又有甚不可者夫以諫諍為當掩是以諫諍為非美也則後世誰復當諫諍乎況前代之君有納諫之美而後世不見則非惟失一時之公將使後世之君謂前代無諫諍之事是啟其怠且忌矣太宗末年羣下既知此意而不言漸不知天下之得失至于遼東之敗而始恨鄭公不在世未嘗知其悔之萌芽出于此也夫伊尹周公何如人也伊尹周公之諫切其君者其言至深而其事至迫存之於書未嘗掩焉至今稱太甲成王為賢君而伊尹周公為良相者以其書可見也令當時削而棄之成區區之小讓則後世何所據依而諫又何以知其賢且良與桀紂幽厲始皇之亡則其臣之諫詞無見焉非其史之遺乃天下不敢言而然也則諫諍之無傳乃此數君之所以益暴其惡於後世而已矣或曰春秋之法為尊親賢者諱與此戾矣夫春秋之所以諱者惡也納諫諍豈惡乎然則焚稾者非歟曰焚稾者誰歟非伊尹周公為之也近世取區區之小亮者為之耳其事又未是也何則以焚其稿為掩君之過而使後世傳之則是使後世不見稾之是非而必其過常在于君美常在于已也豈愛其君之謂歟孔光之去其稾之所言其在正邪未可知也而焚之而惑後世庸詎知非謀已之奸計乎或曰造辟而言詭辭而出異乎此曰此非聖人之所曽言也今萬一有是理亦謂君臣之間議論之際不欲漏其言於一時之人耳豈杜其告萬世也噫以誠信待已而事其君而不欺乎萬世者鄭公也益知其賢云豈非然哉豈非然哉鞏文以此篇為第一所為既没其言立者歟按易曰含章可貞或從王事无成有終子曰善則稱君過則稱己則民作忠書君陳曰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后于内爾乃順之于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徳嗚呼臣人咸若時惟良顯哉周公孔子成王之言胥不若是而謂鞏之說可比於古之立言者何歟曰周公之言則孔子文言明之矣曰隂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終也隂不得自有美自有美斯惡矣雖有公旦之勲勞而使天下不知其出於王則亦惡矣雖百官總已以聽於周公而凡文告之辭必曰周公曰王若曰若今傳宣詔㫖者然可知明保沖子而終未嘗有一言一事之專成者公之美皆王之美也至於納誨則不然曰予旦受人之徽言咸告孺子王矣公未嘗有所諱而讓也蓋无成之義在事立績成之時而納誨之辭在出謀發慮之始安得引易之語為議哉若孔子之言為人臣言也夫言豈一端而已夫各有所當也與父言依於慈與子言依於孝子與子相語而言父之不慈固為悖德父與父相語而唯言子之不孝則亦里巷小人之為矣孔子人臣為人臣言安得不云爾乎若鞏之言所以開後世人君之惑也况乎察言者如觀山焉移步換形逺近高低便不同在善領會者夫善則稱君善已成也過則稱己過已成也善之已成而身任之是悖易无成含章之義也過之已成而身任之是為尊者諱也孔子曰丘也幸茍有過人必知之之類是也若夫諫諍之事則善固未成而過亦未著其納諫而成善歟其善之大小未可知而先彰其納諫之美若決江河則尊吾君以舜也縱使過已成而改而之善歟過既改則過之大小不必問而唯見其改過之美改過不吝是尊吾君以湯也然則鞏之言正孔子所謂善則稱君之大者矣而奚有二焉惟諫不納而過已彰乃號於人曰吾嘗言之矣則為失人臣之義耳而豈鞏文之㫖哉若君陳之書則先儒辨之久矣葛真曰成王殆失言欲其臣善則稱君人臣之細行也君既有是心至於有過將使誰執哉禹聞善言則拜湯改過不吝端不為此言矣真德秀曰人臣自處者所當知若君以語其臣則不可也漢高祖稱李斯善則稱君王衛尉深非之衛尉之名不著然其言足為萬世法兩家之言當矣抑又有說焉孟子曰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成王之命君陳也周公既没而使代其職以監殷頑民於下都也管蔡之亂未久成王親政亦未久安反側銷奸慝用恩用威與常事異其時勢必有當如是措置者而成王有此言也蓋自恐其徳之未洽於天下也而豈謂易地皆然哉是又不得據君陳以非鞏矣
  與孫司封書
  運使司封閣下竊聞儂智高未反時已奪邕邑地而有之為吏者不能禦因不以告皇祐三年邕有白氣起廷中江水横溢司户孔宗旦以為兵象策智高必反以書告其將陳拱拱不聽宗旦言不已拱怒詆之曰司户狂耶四年智高出横山畧其寨人因其倉庫而大賑之宗旦又告曰事急矣不可以不戒拱又不從凡宗旦之于拱以書告者七以口告者多至不可數度拱終不可得意即載其家走桂州曰吾有官守不得去吾親毋為與死此既行之二日智高果反城中皆應之宗旦猶力守南門為書召鄰兵欲拒之城亡智高得宗旦喜用之宗旦怒曰賊汝今立死吾豈可汙耶罵不絶口智高度終不可下乃殺之當其初使宗旦言不廢則邕之禍必不發發而吾有以待之則必無事使獨有此一善固不可不旌況其死節堂堂如是而其事未白於天下比見朝廷所寵贈南兵以來仗節死難之臣宗旦乃獨不與此非所謂曲突徙薪無恩澤焦頭爛額為上客邪使宗旦初無一言但賊至而能死不去固不可以無賞蓋先事以為備全城而保民者宜責之陳拱非宗旦事也今猥令與陳拱同戮既遺其言又負其節為天下者賞善而罰惡為君子者樂道人之善樂成人之美豈當如是邪凡南方之事卒至於破十餘州覆軍殺將喪元元之命竭山海之材者非其變發于隠伏而起于倉卒也内外上下有職事者初莫不知或隠而不言或忽而不備茍且偷託以至于不可禦耳有一人先能言者又為世所侵蔽令與罪人同罰則天下之事其誰復言邪聞宗旦非獨以書告陳拱當時為使者于廣東西者宗旦皆歴告之今彼既不能用懼重為已累必不肯復言宗旦嘗告我也為天下者使萬事已理天下已安猶須力開言者之路以防未至之患況天下之事其可憂者甚衆而當世之患莫大于人不能言與不肯言而甚者或不敢言也則宗旦之事豈可不汲汲載之天下視聽發揚褒大其人以驚動當世邪宗旦喜學易所為注有可采者家不能有書而人或質問以易則貫穿馳騁至數十家皆能言其意事祖母盡心貧幾不能自存好議論喜功名鞏嘗與之接故頗知之則其所立亦非一時偶然發也世多非其在京東時不能自重至為世所指目此固一眚今其所立亦可贖矣鞏初聞其死之事未敢決然信也前後得言者甚衆又得其弟自言而聞祖袁州在廣東亦為之言然後知其事使雖有小差要其大槩不誣也況陳拱以下皆覆其家而宗旦獨先以其親遁則其有先知之效可知也以其性之喜事則其有先言之效亦可知也以閣下好古力學志樂天下之善又方使南方以賞罰善惡為職故敢以告其亦何惜須臾之聽尺紙之議博問而極陳之使其事白固有補于天下不獨一時為宗旦發也伏惟少留意焉如有未合願賜還答不宣鞏頓首
  國所以立者紀綱也綱以統紀紀以承綱紀亂而補苴罅漏雖不可少然國不至於無與立也曰綱在也綱廢則紀雖存亦弛而不能舉矣誤封疆者不可逋誅死封疆者不可遺䘏是立國之綱也鞏所以勤勤於孔宗旦之事而必欲其白於天下歟












  謝杜相公書
  伏念昔者方鞏之得禍罰於河濱去其家四千里之逺南嚮而望迅河大淮埭堰湖江天下之險為其阻阨而以孤獨之身抱不測之疾煢煢路隅無攀緣之親一見之舊以為之託又無至行上之可以感人利勢下之可以動俗惟先人之醫藥與凡喪之所急不知所以為賴而旅櫬之重大懼無以歸者明公獨於此時閔閔勤勤營救䕶眎親屈車騎臨於河上使其方先人之病得一意於左右而醫藥之有與謀至於既孤無外事之奪其哀而毫髮之私無有不如其欲莫大之喪得以卒致而南其為存全之恩過越之義如此竊惟明公相天下之道吟誦推說者窮萬世非如曲士汲汲一節之善而位之極年之高天子不敢煩以政豈鄉閭新學危苦之情藂細之事宜以徹於眎聽而䝉省察然明公存先人之故而所以盡於鞏之徳如此蓋明公雖不可起而寄天下之政而愛育天下之人材不忍一夫失其所之道出於自然推而行之不以進退而鞏獨幸遭明公於此時也在喪之日不敢以世俗淺意越禮進謝喪除又惟大恩之不可名空言之不足陳徘徊迄今一書之未進顧其慚生於心無須臾廢也伏惟明公終賜亮察夫明公存天下之義而無有所私則鞏之所以報於明公者亦惟天下之義而已誓心則然未敢謂能也
  大學始教宵雅肄三官其始也說者以為無私恩非孝子也無公義非忠臣也若是乎私恩公義之難並立而忠孝之致相妨乎奚其然也道在明孝則守先待後不事王侯正為朝廷端本明化忠之大也非公義歟道在明忠則能致其身使天下咸曰幸哉有子如此正為父母繼志述事孝之至也非私恩歟然則道一而已在人審其輕重而時措之耳世衰道微彛倫攸斁於是觀起與殺其父而世以為忠伍員教吳滅楚而世以為孝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此有若之所以歎也至於君臣朋友之間公義益以不明桀黠之徒以訐為直專於恩地加朘刻焉以求親媚於主上號於人曰不黨而不顧神人之所共怒其同流合汙者利相引害相扶前者唱于後者唱喁即至國步蔑資淪胥以敗而世猶諒之曰某與某有恩也豈不謬哉夫以私恩報私恩無異紵衣縞帶耳以公義報私恩則木桃瓊瑤也若廢公義以報私恩猶樹穀而得稗矣豈所以為報哉韓厥之舉愈彰趙孟之忠況所為公義者又非必盡若韓厥之事也哉夫人生平恩怨所不能無公義之不明吾不知其何以報恩矣鞏受杜衍匍匐救喪之厚徳而矢以公義為報恩豈非真知輕重大丈夫哉
  王明清曰曽密公諱易占字不疑歐陽文忠識其碑曰少有大志知名江南為文忠所稱如此則其人固可想矣既以豪俠自任信州玉山令有過客楊南仲文采可喜氣概頗相投公厚贈其行會與郡將錢僊芝不叶捃摭公以客所受為賄公引伏受垢不復自辯竟除名徙英州以赦自便將訴其事於朝行次南都而卒時公子南豐先生子固已名重於世適留京師而杜祁公以故相自來逆旅為辦後事













  寄歐陽舍人書
  鞏頓首載拜舍人先生去秋人還䝉賜書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銘反覆觀誦感與慚并夫銘誌之著於世義近於史而亦有與史異者蓋史之於善惡無所不書而銘者蓋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義之美者懼後世之不知則必銘而見之或納於廟或存於墓一也茍其人之惡則於銘乎何有此其所以與史異也其辭之作所以使死者無有所憾生者得致其嚴而善人喜於見傳則勇於自立惡人無有所紀則以媿而懼至於通材達識義烈節士嘉言善狀皆見於篇則足為後法警勸之道非近乎史其將安近及世之衰人之子孫者一欲褒揚其親而不本乎理故雖惡人皆務勒銘以誇後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為又以其子孫之所請也書其惡焉則人情之所不得於是乎銘始不實後之作銘者當觀其人茍託之非人則書之非公與是則不足以行世而傳後故千百年來公卿大夫至於里巷之士莫不有銘而傳者蓋少其故非他託之非人書之非公與是故也然則孰為其人而能盡公與是歟非畜道徳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蓋有道徳者之於惡人則不受而銘之於衆人則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惡相懸而不可以實指有實大於名有名侈於實猶之用人非畜道徳者惡能辨之不惑議之不徇不惑不徇則公且是矣而其辭之不工則世猶不傳於是又在其文章兼勝焉故曰非畜道徳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豈非然哉然畜道徳而能文章者雖或並世而有亦或數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傳之難如此其遇之難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徳文章固所謂數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銘其公與是其傳世行後無疑也而世之學者每觀傳記所書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則往往䀌然不知涕之流落也況其子孫也哉況鞏也哉其追睎祖徳而思所以傳之之繇則知先生推一賜於鞏而及其三世其感與報宜若何而圖之抑又思若鞏之淺薄滯拙而先生進之先祖之屯蹷否塞以死而先生顯之則世之魁閎豪傑不世出之士其誰不願進於門潛遁幽抑之士其誰不有望於世善誰不為而惡誰不愧以懼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孫為人之子孫者孰不欲寵榮其父祖此數美者一歸於先生既拜賜之辱且敢進其所以然所諭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詳焉愧甚不宣鞏再拜
  茅坤曰此書紆徑百折而感慨嗚咽之氣博大幽深之識溢於言外較之蘇長公謝張太保撰先人墓碣書特勝
  張英曰以畜道德而能文章歸美歐陽足見作銘之不易以此一義迴旋轉折灑灑洋洋極唱歎游泳之致想見行文樂事



  福州上執政書
  鞏頓首再拜上書某官竊以先王之迹去今逺矣其可㮣見者尚存於詩詩存先王養士之法所以撫循待遇之者恩意可謂備矣故其長育天下之材使之成就則如蘿蒿之在大陵無有不遂其賓而接之出於懇誠則如鹿鳴之相呼召其聲音非自外至也其燕之則有飲食之具樂之則有琴瑟之音將其厚意則有幣帛筐篚之贈要其大㫖則未嘗不在於得其歡心其人材既衆列於庶位則如棫樸之盛得而薪之其以為使臣則寵其往也必以禮樂使其光華皇皇於逺近勞其來也則既知其功又本其情而叙其勤其以為將率則於其行也既送遣之又識薇蕨之始生而恐其歸時之晚及其還也既休息之又追念其悄悄之憂而及於僕夫之瘁當此之時后妃之於内助又知臣下之勤勞其憂思之深至於山脊石砠僕馬之間而志意之一至於雖采巻耳而心不在焉蓋先王之世待天下士其勤且詳如此故稱周之士也貴又稱周之士也肆而天保亦稱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歸美以報其上其君臣上下相與之際如此可謂至矣所謂必本其情而叙其勤者在四牡之三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將父四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將母而其卒章則曰豈不懷歸是用作謌將母來諗釋者以為諗告也君勞使臣叙述其情曰豈不誠思歸乎故作此詩之謌以養父母之志來告其君也既休息之而又追叙其情如此繇是觀之上之所以接下未嘗不恐失其養父母之心下之所以事上有養父母之心未嘗不以告也其勞使臣之辭則然而推至於戍役之人亦勞之以王事靡盬憂我父母則先王之政即人之心莫大於此也及其後世或任使不均或苦於征役而不得養其父母則有北山之感鴇羽之嗟或行役不已而父母兄弟離散則有陟岵之思詩人皆推其意見於國風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者也伏惟吾君有出乎數千載之大志方興先王之治以上繼三代吾相於時皆同德合謀則所以待天下之士者豈異於古士之出於是時者豈有不得盡其志邪鞏獨何人幸遇兹日鞏少之時尚不敢飾其固陋之質以干當世之用今髮齒日衰聰明日耗令其至愚固不敢有徼進之心況其少有知邪轉走五郡蓋十年矣未嘗敢有半言片辭求去邦域之任而冀倍朝廷之義此鞏之所以自處竊計己在聽察之日久矣今輒以其區區之腹心敢布於下執事者誠以鞏年六十老母年八十有八老母寓食京師而鞏守閩越仲弟守南越二越者天下之逺處也於著令有一人仕於此二邦者同居之親當逺仕者皆得不行鞏固不敢為不肖之身求自比於是也顧以道里之阻既不可御老母而南則非獨省晨昏承顔色不得効其犬馬之愚至於書問往還蓋以萬里非累月踰時不通此白首之母子所以義不可以茍安恩不可以茍止者也方去嵗之春有此邦之命鞏敢以情告於朝而詔報不許屬閩有盜賊之事因不敢繼請及去秋到職閩之餘盜或數十百為曹伍者往往蟻聚於山谷桀黠能動衆為魁首者又以十數相望於州縣閩之室閭莫能寧而逺近聞者亦莫不疑且駭也州屬邑又有出於饑旱之後鞏於此時又不敢以私計自陳其於冦孽屬前日之屢敗士氣既奪而吏亦無可屬者其於經營既不敢以輕動迫之又不敢以少縱玩之一則諭以招納一則戒以剪除既而其悔悟者自相拘執以歸其不變者亦為士吏之所係獲其魁首則或縻而致之或殲而去之自冬至春逺近皆定亭無枹鼓之警里有家室之樂士氣始奮而人和始洽至於風雨時若田出自倍今野行海涉不待朋儔市粟麵米價減什七此皆吾君吾相至仁元澤覆冒所及故冦旱之餘曽未期嵗既安且富至於如此鞏與斯民與䝉其幸方地數千里既無一事繫官於此又已彌年則可以將母之心告於吾君吾相未有易於此時也伏惟推古之所以待士之詳思勞歸之詩本士大夫之情而及於其親逮之以即乎人心之安或還之闕下或處以閒曹或引之近畿屬之一郡使得諧其就養之心慰其高年之母則仁治之行豈獨昏愚得䝉賜於今日其流風餘法傳之永久後世之士且將賴此其無北山之怨鴇羽之譏陟岵之歎蓋行之甚易為德於士類者甚廣惟留意而圖之不宣鞏頓首
  茅坤曰子固以宦游閩徼不得養母本風雅以為陳情之案而其反復咏歎藹然盛世之音此子固之文所以上擬劉向而非近代所及也








  新序目録序
  劉向所集次新序三十篇録一篇隋唐之世尚為全書今可見者十篇而已臣既考正其文字因為其序論曰古之治天下者一道徳同風俗蓋九州之廣萬民之衆千嵗之逺其教已明其習已成之後所守者一道所傳者一說而已故詩書之文歴世數十作者非一而其言未嘗不相為終始化之如此其至也當是之時異行者有誅異言者有禁防之又如此其備也故二帝三王之際及其中間嘗更衰亂而餘澤未熄之時百家衆說未有能出於其間者也及周之末世先王之教化法度既廢餘澤既熄世之治方術者各得其一偏故人奮其私智家尚其私學者蠭起於中國皆明其所長而昧其短矜其所得而諱其失天下之士各自為方而不能相通世之人不復知夫學之有統道之有歸也先王之遺文雖在皆絀而不講況至於秦為世之所大禁哉漢興六藝皆得於㫁絶殘脫之餘世無復明先王之道以一之者諸儒茍見傳記百家之言皆悅而嚮之故先王之道為衆說之所蔽闇而不明鬱而不發而怪竒可喜之論各師異見皆自名家者誕漫於中國一切不異於周之末世其𡚁至於今尚在也自斯以來天下學者知折衷於聖人而能純於道徳之美者揚雄氏或可耳如向之徒皆不免乎為衆說之所蔽而不知有所折衷者也孟子曰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漢之士豈無明先王之道以一之者哉亦其出於是時者豪傑之士少故不能特起於流俗之中絶學之後也蓋向之序此書於今為最近古雖不能無失然逺至舜禹而次及於周秦以來古人之嘉言善行亦往往而在也要在慎取之而已故臣既惜其不可見者而校其可見者特詳焉亦足以知臣之攻其失豈好辯哉臣之所不得已也編校書籍臣曽鞏上
  鞏序謂新序三十篇而今之新序僅十篇耳雖其事不盡實録要其所以為法戒不悖於道勝韓詩外傳之屬矣鞏謂向之徙皆不免乎為衆說之所蔽而不知有所折衷而教人以慎擇就十篇觀之無有也顧未知餘二十篇何如豈後人去其疵累而存其精英邪













  列女傳目録序
  劉向所叙列女傳凡八篇事具漢書向列傳而隋書及崇文總目皆稱向列女傳十五篇曹大家注以頌義考之蓋大家所注離其七篇為十四與頌義凡十五篇而益以陳嬰母及東漢以來凡十六事非向書本然也蓋向舊書之亡久矣嘉祐中集賢校理蘇頌始以頌義為篇次復定其書為八篇與十五篇者並藏於館閣而隋書以頌義為劉歆作與向列傳不合今驗頌義之文盡向之自叙又藝文志有向列女傳頌圖明非歆作也自唐之亂古書之在者少矣而唐志録列女傳凡十六家至大家注十五篇者亦無録然其書今在則古書之或有録而亡或無録而在者亦衆矣非可惜哉今校讐其八篇及其十五篇者已定可繕寫初漢承秦之敝風俗已大壞矣而成帝後宫趙衛之屬尤自放向以為王政必自内始故列古女善惡所以致興亡者以戒天子此向述作之大意也其言太任之娠文王也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口不出敖言又以為古之人胎教者皆如此夫能正其視聽言動者皆大人之事而有道者之所畏也顧令天下之女子能之何其盛也以臣所聞蓋為之師傅保姆之助詩書圖史之戒珩璜琚瑀之節威儀動作之度其教之者雖有此具然古之君子未嘗不以身化也故家人之義歸於反身二南之業本於文王夫豈自外至哉世皆知文王之所以興能得内助而不知所以然者蓋本於文王之躬化故内則后妃有闗雎之行外則羣臣有二南之美與之相成其推而及逺則商辛之昏俗江漢之小國兔罝之野人莫不好善而不自知此所謂身修故家國天下治者也後世自學問之士多徇於外物而不安其守其家室既不見可法故競於邪侈豈獨無相成之道哉士之茍於自恕顧利冒恥而不知反已者往往以家自累故也故曰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信哉如此人者非素處顯也然去二南之風亦已逺矣況於南鄉天下之主哉向之所述勸戒之意可謂篤矣然向號博極羣書而此傳稱詩芣苢柏舟大車之類與今序詩者之說尤乖異蓋不可考至於式微之一篇又以為二人之作豈其所取者博故不能無失歟其言象計謀殺舜及舜所以自脫者頗合於孟子然此傳或有之而孟子所不道者蓋亦不足道也凡後世諸儒之言經傳者固多如此覽者采其有補而擇其是非可也故為之叙論以發其端云編校館閣書籍臣曽鞏序
  朱子曰闗雎雖若專美太姒而實以深見文王之德序者徒見其詞而不察其意遂壹以后妃為主而不復知有文王是固已失之矣至於化行國中三分天下亦皆以為后妃之所致則是禮樂征伐皆出於婦人之手而文王者徒擁虚器以為寄生之君也其失甚矣惟南豐曽氏之言竊謂庶幾得之
  黄震曰南豐疑此傳稱芣苢柏舟大車之類與今詩序不合蓋不思今序衛宏所作出向之後也
  儲欣曰深探經術懸為日月不刋之書















  禮閣新儀目録序
  禮閣新儀三十篇韋公肅撰記開元以後至元和之變禮史館秘閣及臣書皆三十篇集賢院書二十篇以參相校讐史館秘閣及臣書多複重其篇少者八集賢院書獨具然臣書有目録一篇以考其次序蓋此書本三十篇則集賢院書雖具然其篇次亦亂既正其脫謬因定著從目録而禮閣新儀三十篇復完夫禮者其本在於養人之性而其用在於言動視聽之間使人之言動視聽一於禮則安有放其邪心而窮於外物哉不放其邪心不窮於外物則禍亂可息而財用可充其立意微其為法逺矣故設其器制其物為其數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者皆人之起居出入吉凶哀樂之具所謂其用在乎視聽言動之間者也然而古今之變不同而俗之便習亦異則法制度數其久而不能無𡚁者勢固然也故為禮者其始莫不宜於當世而其後多失而難遵亦其理然也失則必改制以求其當故羲農以來至於三代禮未嘗同也後世去三代蓋千有餘嵗其所遭之變所習之便不同固已逺矣而議者不原聖人制作之方乃為設其器制其物為其數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而為其起居出入吉凶哀樂之具者當一一以追先王之迹然後禮可得而興也至其說之不可求其制之不可考或不宜於人不合於用則寧至於漠然而不敢為使人之言動視聽之間蕩然莫之為節至患夫為罪者之不止則繁於為法以禦之故法至於不勝其繁而犯者亦至於不勝其衆豈不惑哉蓋上世聖人有為耒耜者或不為宫室為舟車者或不為棺椁豈其智不足為哉以為人之所未病者不必改也至於後聖有為宫室者不以土處為不可變也為棺椁者不以葛溝為不可易也豈好為相反哉以為人之所既病者不可因也又至於後聖則有設兩觀而更采椽之質攻文梓而易瓦棺之素豈不能從儉哉以為人情之所好能為之節而不能變也由是觀之古今之變不同而俗之便習亦異則亦屢變其法以宜之何必一一以追先王之迹哉其要在於養民之性防民之欲者本末先後能合乎先王之意而已此制作之方也故瓦樽之尚而薄酒之用太羮之先而庶羞之飽一以為貴本一以為親用則知有聖人作而為後世之禮者必貴俎豆而今之器用不廢也先弁冕而今之衣服不禁也其推之皆然然後其所改易更革不至於拂天下之勢駭天下之情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意矣是以羲農以來至於三代禮未嘗同而制作之如此者未嘗異也後世不惟其如此而或至於不敢為或為之者特出於其勢之不可得已故茍簡而不能備希濶而不常行又不過用之於上而未有加之於民者也故其禮本在於養人之性而其用在於言動視聽之間者歴千餘嵗民未嘗得接於耳目況於服習而安之者乎至其陷於罪戾則繁於為法以禦之其亦不仁也哉此書所紀雖其事已淺然凡世之記禮者亦皆有所本而一時之得失具焉昔孔子於告朔愛其禮之存況於一代之典籍哉故其書不得不貴故為之定著以俟夫論禮者考而擇焉
  鞏論禮與蘇軾之語如出一人軾之文雄快至於縝密純粹固遜於鞏也若鞏所言禮行而財用可充則固軾之所未及而經世之要㫖在焉惜鞏亦未嘗究極言之也古之人飲食衣服宫室兆域莫不立之等威使無僭差曰以辨上下定民志匪曰以此富民也然而富民莫要於是蓋古之聖王自公卿士大夫以至於庶民蚤已計耕者之所穫與禄足代耕之數為之品節限制而行之於等威之中天下之民習見習聞無其位自必恥用其物非特畏而不敢用也故奢侈之俗不待禁而自無既無越分之侈用則其所宜用者財自足以供而不至於匱此聖王使民仰足事父母俯足畜妻子仁恩誠莫大焉者也秦漢以來古制蕩然競以奢侈相尚用之無藝賈誼云庶人屋壁得為帝服倡優下賤得為后飾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相沿以至於今若河決下流而東注其孰為之砥柱乎然民情不相逺有其舉之亦莫敢壞也如今日者親王郡王得以蟒繡為坐具等威在焉則雖有放僻邪侈之人不敢以蟒繡為坐具公然入朝市者也若卧具則有力者雖庶人並得為之而莫或禁一卧具可作數坐具然坐具則公卿不敢卧具則庶人得用之而無非者以為等威不在是則無所畏與恥故也由一坐具而推之固無往不然矣天之所生地之所養人力之所用其為財止有此數不過相流轉於天地之中賴君上留餘之以惠斯民然亦不能當人人用之無藝也況乎其朘民之膏以附上也為人上者人人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亦甚勞而難徧矣況乎既徧之後又豈容絶而不更續也然則以法活人法立而利無窮其安可不講於禮乎
  王志堅曰困學紀聞云禮閣新儀則指新法襄州長渠則指水利兵間詩則指徐徳占論交詩則指李吉甫按南豐嘗作懷友以遺荆公公答以同學荆公答段縫書為南豐辨謗南豐亦薦荆公於蔡學士其相知如此後荆公得志而不為茍同又如此子固真君子人也
  張英曰禮因人情能為之節而不能變此實確論出入經史其言典醇濃縟閎博淵雅南豐之所擅長也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四
<集部,總集類,御選唐宋文醇>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五目録
  南豐曽鞏文二
  
  戰國策目録序
  徐幹中論目録序
  先大夫集後序
  范貫之奏議集序
  館閣送錢純老知婺州詩序
  送李材叔知栁州序
  送江任序
  送趙宏序
  序越州鑑湖圖
  叙盜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五
  南豐曽鞏文二
  戰國策目録序
  劉向所定戰國策三十三篇崇文總目稱十一篇者闕臣訪之士大夫家始盡得其書正其誤謬而疑其不可考者然後戰國策三十三篇復完叙曰向叙此書言周之先明教化修法度所以大治及其後謀詐用而仁義之路塞所以大亂其說既美矣卒以為此書戰國之謀士度時君之所能行不得不然則可謂惑於流俗而不篤於自信者也夫孔孟之時去周之初已數百嵗其舊法已亡舊俗已熄久矣二子乃獨明先王以為不可改者豈將强天下之主以後世之不可為哉亦將因其所遇之時所遭之變而為當世之法使不失乎先王之意而已二帝三王之治其變固殊其法固異而其為國家天下之意本末先後未嘗不同也二子之道如是而已蓋法者所以適變也不必盡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此理之不易者也故二子者守此豈好為異論哉能勿茍而已矣可謂不惑乎流俗而篤於自信者也戰國之游士則不然不知道之可信而樂於說之易合其設心注意偷為一切之計而已故論詐之便而諱其敗言戰之善而蔽其患其相率而為之者莫不有利焉而不勝其害也有得焉而不勝其失也卒至蘇秦商鞅孫臏吳起李斯之徒以亡其身而諸侯及秦用之者亦滅其國其為世之大禍明矣而俗猶莫之寤也惟先王之道因時適變為法不同而考之無疵用之無弊故古之聖賢未有以此而易彼也或曰邪說之害正也宜放而絶之則此書之不泯其可乎對曰君子之禁邪說也固將明其說於天下使當世之人皆知其說之不可從然後以禁則齊使後世之人皆知其說之不可為然後以戒則明豈必滅其籍哉放而絶之莫善於是是以孟子之書有為神農之言者有為墨子之言者皆著而非之至於此書之作則上繼春秋下至楚漢之起二百四十五年之間載其行事固不可得而廢也此書有高誘注者二十一篇或曰二十二篇崇文總目存者八篇今存者十篇校編史館書籍臣曽鞏序
  孟子曰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横議戰國策皆其横議之文也而實執國命以交天下之兵所謂充塞仁義者劉向以為不得不然惑也鞏辭而闢之當矣明道徳之出於一而枉尺之必不可以直尋其為世道人心益良厚然於篇末設為或問以著此書之不可泯必存其籍而後可以為戒則猶有議焉古者左史記言右史記動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周衰史氏漸亡然晉董狐之書趙盾齊太史之書崔杼皆以死守其職雖亡不能盡亡也左丘明用左史之例以傳夫子之春秋故其文雖亦紀言而主於事復自集列國之語以備右史故其文雖亦紀事而主乎言戰國策國語類也夫亦戰國之史云爾何議存議廢為然則鞏沾沾焉著其不可廢之故亦惑也栁宗元唯不明乎此故作非國語以尤左丘明而不自知其陋無異舉斮脛剖心之屬非泰誓也鞏知二百四十五年之行事載焉較勝宗元矣而未了然知其即是戰國之史善惡畢載不得以其邪說暴行而議存議廢者則亦不無小失云











  徐幹中論目録序
  臣始見館閣及世所有徐幹中論二十篇以為盡於此及觀貞觀政要怪太宗稱嘗見幹中論復三年喪篇而今書此篇闕因考之魏志見文帝稱幹著中論二十餘篇於是知館閣及世所有幹中論二十篇者非全書也幹字偉長北海人生於漢魏之間魏文帝稱幹懷文抱質恬淡寡慾有箕山之志而先賢行狀亦稱幹篤行體道不耽世榮魏太祖時旌命之辭疾不就後以為上艾長又以疾不行蓋漢承周衰及秦滅學之餘百氏雜家與聖人之道並傳學者罕能獨觀於道德之要而不牽於俗至於治心養性去就語黙之際能不悖於理者固希矣況至於魏之濁世哉幹獨能考六藝推仲尼孟軻之㫖述而論之求其辭時若有小失者要其歸不合於道者少矣其所得於内者又能信而充之逡巡濁世有去就顯晦之大節臣始讀其書察其意而賢之因其書以求其為人又知其行之可賢也惜其有補於世而識之者少蓋迹其言行之所至而以世俗好惡觀之彼惡足以知其意哉顧臣之力豈足以重其書使學者尊而信之因校其脫謬而序其大略蓋所以致臣之意焉孟子以守先王之道待後之學者自任蓋聖賢仁天下之心至無已也不得致吾君於堯舜以斯道覺斯民則將澤夫後世之民期後世之被其澤必使其緒有傳其風可繼若曰萬世而後得其解者猶旦暮遇之功豈必已出名豈必已成哉詩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偉長抱道守節於亂世著書述孔孟之㫖殆其人歟此鞏所以發潛徳之幽光而若不及也






  先大夫集後序
  公所為書號僊鳬羽翼者三十巻西陲要記者十巻清邊前要五十巻廣中台志八十巻為臣要紀三巻四聲韻五巻總一百七十八巻皆刋行於世今類次詩賦書奏一百二十三篇又自為十巻藏於家方五代之際儒學既擯焉後生小子治術業於閭巷文多淺近是時公雖少所學已皆知治亂得失興壞之理其為文閎深雋美而長於諷諭今類次樂府已下是也宋既平天下公始出仕當此之時太祖太宗已綱紀大法矣公於是勇言當世之得失其在朝廷疾當事者不忠故凡言天下之要必本天子憂憐百姓勞心萬事之意而推大臣從官執事之人觀望懷奸不稱天子屬任之心故治久未治至其難言則人有所不敢言者雖屢不合而出而所言益切不以利害禍福動其意也始公尤見竒於太宗自光禄寺丞越州監酒稅召見以為直史館遂為兩浙轉運使未久而真宗即位益以材見知初試以知制誥及西兵起又以為自陜以西經略判官而公常激切論大臣當時皆不悅故不果用然真宗終感其言故為泉州未盡一嵗拜蘇州五日又為揚州將復召之也而公於是時又上書語斥大臣尤切故卒以齟齬終公之言其大者以自唐之衰民窮久矣海内既集天子方修法度而用事者尚多煩碎治財利之臣又益急公獨以為宜遵簡易罷筦𣙜以與民休息塞天下望祥符初四方爭言符應天子因之遂用事泰山祠汾隂而道家之說亦滋甚自京師至四方皆大治宫觀公益諍以為天命不可專任宜絀姦臣修人事反復至數百千言嗚呼公之盡忠天子之受盡言何必古人此非傳之所謂主聖臣直者乎何其盛也何其盛也公在兩浙奏罷苛稅二百三十餘條在京西又與三司爭論免民租釋逋負之在民者蓋公之所試如此所試者大其庶幾矣公所嘗言甚衆其在上前及書亡者蓋不得而集其或從或否而後常可思者與歴官行事廬陵歐陽修公已銘公之碑特詳焉此故不論論其不盡載者公卒以齟齬終其功行或不得在史氏記藉令記之當時好公者少史其果可信歟後有君子欲推而考之讀公之碑與其書及予小子之序其意者具見其表裏其於名實之論可覈矣公卒乃贈諫議大夫姓曽氏諱致堯南豐人序其書者公之孫鞏也至和元年十二月二日謹序
  茅坤曰子固闡揚先世所不得志處有大體而文章措注處極渾雄韓歐與蘇亦當俯首者
  王慎中曰先生之文如此篇之委曲感慨而氣不迫晦者亦不多有






  范貫之奏議集序
  尚書户部郎中直龍圖閣范公貫之之奏議凡若干篇其子世京集為十巻而屬予序之蓋自至和以後十餘年間公常以言事任職自天子大臣至於羣下自掖庭至於四方幽隠一有得失善惡關於政理公無不極意反復為上力言或矯拂情欲或切劘計慮或辨别忠佞而處其進退章有一再或至於十餘上事有隂爭獨陳或悉引諫官御史合議肆言仁宗常虚心采納為之變命令更廢舉近或立從逺或越月踰時或至於其後卒從聽用蓋當是時仁宗在位嵗久熟於人事之情偽與羣臣之能否方以仁厚清靜休養元元至於是非與奪則一歸之公議而不自用也其所引拔以言為職者如公皆一時之選而公與同時之士亦皆樂得其言不曲從茍止故天下之情因得畢聞於上而事之害理者常不果行至於竒衺恣睢有為之者亦輒敗悔故當此之時常委事七八大臣而朝政無大闕失羣臣奉法遵職海内乂安夫因人而不自用者天也仁宗之所以其仁如天至於享國四十餘年能承太平之業者由是而已後世得公之遺文而論其世見其上下之際相成如此必將低回感慕有不可及之歎然後知其時之難得則公言之不没豈獨見其志所以明先帝之盛徳於無窮也公為人温良慈恕其從政寛易愛人及在朝廷危言正色人有所不能及也凡同時與公有言責者後多至大官而公獨早卒公諱師道其世次州里歴官行事有今資政殿學士趙公抃為公之墓誌銘云
  黄震曰貫之名師道事仁宗為言官其子世京集其奏議十巻南豐發明其遭遇之盛云所以明先帝之盛徳於無窮也墓則清獻趙公為誌




  館閣送錢純老知婺州詩序
  熙寧三年三月尚書司封員外郎秘閣校理錢君純老出為婺州三館秘閣同舍之士相與飲餞於城東佛舍之觀音院會者凡二十人純老亦重僚友之好而欲慰處者之思也乃為詩二十言以示坐者於是在席人各取其一言為韻賦詩以送之純老至州將刻之石而以書來曰為我序之蓋朝廷常引天下儒學之士聚之館閣所以長養其材而待上之用有出使於外者則其僚必相告語擇都城之中廣宇豐堂游觀之勝約日皆會飲酒賦詩以序去處之情而致綢繆之意歴世寖久以為故常其從容道義之樂蓋他司所無而其賦詩之所稱引況諭莫不道去者之義祝其歸仕於王朝而欲其不久於外所以見士君子之風流習尚篤於相先非世俗之所能及又將待上之考信於此而以其彚進非空文而已也純老以明經進士制策入等歴教國子生入館閣為編校書籍校理檢討其文章學問有過人者宜在天子左右與訪問任獻納而顧請一州欲自試於川窮山阻僻絶之地其志節之高又非凡才所及此賦詩者所以推其賢惜其志殷勤反覆而不能已予故為之序其大㫖以發明士大夫之公論而與同舍視之使知純老之非久於外也十月日序
  作在新法未行之先太平館閣人物風雅委蛇委蛇美矣盛矣所為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者歟









  送李材叔知栁州序
  談者謂南越偏且逺其風氣與中州異故官者皆不欲久居往往車船未行輒以屈指計歸日又咸小其官以為不足事其逆自為慮如此故其至皆傾搖懈弛其憂且勤之心其習俗從古而爾不然何自越與中國通已千餘年而名能撫循其民者不過數人邪故越與閩蜀始俱為夷閩蜀皆已變而越獨尚陋豈其俗不可更與蓋吏者莫致其治教之意也意亦其民之不幸也已彼不知繇京師而之越水陸之道皆安行非若閩溪峽江蜀棧之不測則均之吏於逺此非獨優與其風氣吾所諳之與中州亦不甚異起居不違其節未嘗有疾茍違節雖中州寧能不生疾邪其物産之美果有茘子龍眼蕉柑橄欖花有素馨山丹含笑之屬食有海之百物累嵗之酒醋皆絶於天下人少鬭訟喜嬉樂吏者惟其無久居之心故謂之不可如其有久居之心奚不可邪古之人為一鄉一縣其德義惠愛尚足以熏蒸漸澤今大者專州豈當小其官而不事邪令其得吾說而思之人咸有久居之心又不小其官為越人滌其陋俗而敺於治居閩蜀上無不幸之歎其事出千餘年之表則其美之巨細可知也然非其材之穎然邁於衆人者不能也官於南者多矣予知其材之穎然邁於衆人能行吾說者李材叔而已材叔久與其兄公翊仕同年同用薦者為縣入秘書省為著作佐郎今材叔為栁州公翊為象州皆同時材又相若也則二州交相致其政其施之速勢之便可勝道也夫其越之人幸也夫其可賀也夫生於斯土官於斯土皆命也皆莫之致而至者也生於栁者背井離鄉則其思栁無異乎他方之人也官於栁者則咸不欲久居何哉生於栁者於其宗族親戚之事㫁無有以為不足為而傾搖懈弛者也官於栁者其人民土田猶夫我之宗族親戚而責加重焉乃傾搖懈弛以為不足為何哉人之情滯於既往逆夫方來而於現在所居之位職所當為之事則未有能盡心焉者也此之謂情識顛倒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















  送江任序
  均之為吏或中州之人用於荒邊側境山區海聚之間蠻夷異域之處或燕荆越蜀海外萬里之人用於中州以至四遐之鄉相易而往其山行水涉沙莽之馳往往則風霜氷雪瘴霧之毒之所侵加蛟龍虺蜴虎豹之羣之所抵觸衝波急洑隤崖落石之所覆壓其進也莫不贏糧舉藥選舟易馬力兵曹伍而後動戒朝奔夜變更寒暑而後至至則宫廬器械衣服飲食之具土風氣候之宜與夫人民謠俗語言習尚之務其變難遵而其情難得也則多愁居惕處歎息而思歸及其欠也所習已安所蔽已解則嵗月有期可引而去矣故不得專一精思修治具以宣布天子及下之仁而為後世可守之法也或九州之人各用於其土不在西封在東境士不必勤舟車輿馬不必力而已傅其邑都坐其堂奥道途所次升降之倦衝冒之虞無有接於其形動於其慮至於耳目口鼻百體之所養如不出乎其家父兄六親故舊之人朝夕相見如不出乎其里山川之形土田市井風謠習俗辭說之變利害得失善惡之條貫非其童子之所聞則其少長之所遊覽非其自得則其鄉之先生老者之所告也所居已安所有事之宜皆已習熟如此能專慮致職事以宣上恩而修百姓之急其施為先後不待旁諮久察而與奪損益之幾已㫁於胷中矣豈類夫孤客逺寓之憂而以茍且決事哉臨川江君任為洪之豐城此兩縣者牛羊之牧相交樹木果蔬五穀之壟相入也所謂九州之人各用於其土者孰近於此既已得其所處之樂而厭聞飫聽其人民之事而江君又有聰明敏給之材廉潔之行以行其政吾知其不去圖書講論之適賓客之好而所為有餘矣蓋縣之治則民自得於大山深谷之中而州以無為於上吾將見江西之幕府無南嚮而慮者矣於其行遂書以送之南豐曽鞏序儲欣曰吏治莫盛於漢而漢法尤合乎人情以郡人典郡守者不可勝數也唐宋亦然至明始竊竊以私疑之越省命官猜防愈深吏治愈不古若矣奚益耶















  送趙宏序
  荆民與蠻合為冦潭旁數州被其害天子宰相以潭重鎮守臣不勝任為改用人又不勝復改之守至上書乞益兵詔與撫兵三百殿直天水趙君希道實䕶以往希道雅與予接間過予道潭之事予曰潭山川甲兵如何食幾何賊衆寡强弱如何予不能知能知書書之載若潭事多矣或合數道之兵以數萬絶山谷而進其勢非不衆且健也然而卒殲焉者多矣或單車獨行然而以克者相踵焉顧其義信如何耳致吾義信雖單車獨行冦可以為無事龔遂張綱祝良之類是也義信不足以致之雖合數道之兵以數萬卒殲焉適重冦耳況致平邪楊旻裴行立之類是也則兵不能致平致平者在太守身耳明也前之守者果能此天子宰相烏用易之必易之為前之守者不能此也今往者復曰乞益兵何其與書之云者異邪予憂潭民之重困也冦之益張也往時潭吏與旁近郡蘄力勝賊者暴骸者戮降者有之今之往者將特不為是而已邪抑猶不免乎為是也天子宰相任之之意其然邪潭守近侍臣使撫覘潭者郎吏御史博士相望為我諗其賢者曰今之言古書往往曰迂然書之事乃已試者也書已試而施諸治與時人之自用孰為得失邪愚言倘可以平潭之患今雖細然太中咸通之間南方之憂常劇矣夫豈階於大哉為近臣郎吏御史博士者獨得而不思也希道固喜事者因其行遂次第其語以送之慶厯六年五月日曽鞏序蠻夷之為邊郡害者與敵國異敵國者秦越之謂也秦勝越越未折而入於秦也越勝秦秦未折而入於越也然一勝則敵必懼而不敢擾塞而吾國以安若大勝則捭折而入於我土地闢而政化同霸王之業也若夫蠻夷者其地本吾之地也其民本我之民也一旦賊民人盜府庫則名之曰叛然終不能出吾疆圉而他之也以兵向之則走走則散布山谷與齊民不殊末由區别而使戮當其罪也兵所不至則又保聚賊殺延蔓而不己與之相角逐則疲於奔命不戰而先自困也其頓兵一舉而盡殲之乎則地勢險隘深阻蓋天實為之不可得而盡殲也蓋天地之性必不使數百萬人一朝盡殲矣又其地毒蒸磽瘠非生其土者居之則不能生即使盡殲其人非可遷民以實之者也然則蠻夷之不可以兵治也決矣若非長吏扶信明義以漸化寇盜為齊民固無第二術矣然而武夫悍卒之所為必與信義相反如鞏所稱蘄力勝賊者暴骸者戮降者是已豈武夫悍卒獨非人而無人心哉利在是害在是趨利而避害則必出於是矣蘄力勝賊者百勝豈能無一敗百勝不足以威一敗即以啟侮賊固不恥敗也我恥於敗故得賊殺之窮極慘酷以洩忿以立威於是有暴骸者不知蠻夷之性本不畏死何畏暴骸其禽獸歟禽獸固不畏暴骸也其猶有人心歟則彼亦知刳斮剖裂非人所為愈不服而愈不畏迨乎殺之不可得而殺計益無聊於是誘之降而殺之而暴之於是蠻夷麏驚鳥亂至死不服而民不聊生矣凡若此者皆與信義反而武夫悍卒之長技也故蠻夷不可以兵治決也














  序越州鑑湖圖
  鑑湖一曰南湖南並山北屬州城漕渠東西距江漢順帝永和五年會稽太守馬臻之所為也至今九百七十有五年矣其周三百五十有八里凡水之出於東南者皆委之州之東自城至於東江其北隄石楗二隂溝十有九通民田田之南屬漕渠北東西屬江者皆溉之州之東六十里自東城至於東江其南隄隂溝十有四通民田田之北抵漕渠南並山西並隄東屬江者皆溉之州之西三十里曰柯山斗門通民田田之東並城南並隄北濱漕渠西屬江者皆溉之總之溉山隂會稽兩縣十四鄉之田九千頃非湖能溉田九千頃而已蓋田之至江者盡於九千頃也其東曰曹娥斗門曰藁口斗門水之循南隄而東者由之以入於東江其西曰廣陵斗門曰新逕斗門水之循北隄而西者由之以入於西江其北曰朱儲斗門去湖最逺蓋因三江之上兩山之間疏為二門而以時視田中之水小溢則縱其一大溢則盡縱之使入於三江之口所謂湖高於田丈餘田又高海丈餘水少則泄湖溉田水多則泄田中水入海故無荒廢之田水旱之嵗者也繇漢以來幾千載其利未嘗廢也宋興民始有盜湖為田者祥符之間二十七户慶厯之間二户為田四頃當是時三司轉運司猶下書切責州縣使復田為湖然自此吏益慢法而奸民浸起至於治平之間盜湖為田者凡八千餘户為田七百餘頃而湖廢幾盡矣其僅存者東為漕渠自州至於東城六十里南通若耶溪自樵風涇至於桐鳴十里皆水廣不能十餘丈每嵗少雨田未病而湖蓋已先涸矣自此以來人爭為計說蔣堂則謂宜有罰以禁侵耕有賞以開告者杜杞則謂盜湖為田者利在縱湖水一雨則放聲以動州縣而斗門輒發故為之立石則水一在五雲橋水深八尺有五寸會稽主之一在跨湖橋水深四尺有五寸山隂主之而斗門之鑰使皆納於州水溢則遣官視則而謹其閉縱又以為宜益理隄防斗門其敢田者拔其苗責其力以復湖而重其罰猶以為未也又以為宜加兩縣之長以提舉之名課其督察而為之殿賞吳奎則謂每嵗農隙當僦人濬湖積其塗泥以為丘阜使縣主役而州與轉運使提㸃刑獄督攝賞罰之張次山則謂湖廢僅有存者難卒復宜益廣漕路及他便利處使可漕及注民田里置柱石以識之柱之内禁敢田者刁約則謂宜斥湖三之一與民為田而益隄使高一丈則湖可不開而其利自復范師道施元長則謂重侵耕之禁猶不能使民無犯而斥湖與民則侵者孰禦又以湖水較之高於城中之水或三尺有六寸或二尺有六寸而益隄壅水使高則水壞城郭廬舍可必也張伯玉則謂日役五千人濬湖使至五尺當十五嵗畢至三尺當九嵗畢然恐工起之日浮議外搖役夫内潰則雖有智者猶不能必其成若日役五千人益隄使高八尺當一嵗畢其竹木費凡九十二萬有三千計越之户二十萬有六千賦之而復其租其勢易足如此則利可坐收而人不煩弊陳宗言趙誠復以水勢高下難之又以為宜從吳奎之議以嵗月復湖當是時都水善其言又以為宜増賞罰之令其為說如此可謂博矣朝廷未嘗不聽用著之於法故罰有自錢三百至於千又至於五萬刑有杖百至於徒二年其文可謂密矣然而田者不止而日愈多湖不加濬而日愈廢其故何哉法令不行而茍且之俗勝也昔謝靈運從宋文帝求會稽回踵湖為田太守孟顗不聽又求休崲湖為田顗又不聽靈運至以語詆之則利於請湖為田越之風俗舊矣然南湖繇漢歴吳晉以來接於唐又接於錢鏐父子之有此州其利未嘗廢者彼或以區區之地當天下或以數州為鎮或以一國自王内有供養禄廩之需外有貢輸問遺之奉非得晏然而已也故强水土之政以力本利農亦皆有數而錢鏐之法最詳至今尚多傳於人者則其利之不廢有以也近世則不然天下為一而安於承平之故在位者重舉事而樂因循而請湖為田者其語言氣力往往足以動人至於修水土之利則又費材動衆從古所難故鄭國之役以為足以疲秦而西門豹之治鄴渠人亦以為煩苦其故如此則吾之吏孰肯任難當之怨來易至之責以待未然之功乎故說雖博而未嘗行法雖密而未嘗舉田者之所以日多湖之所以日廢繇是而已故以為法令不行而茍且之俗勝者豈非然哉夫千嵗之湖廢興利害較然易見然自慶厯以來三十餘年遭吏治之因循至於既廢而世猶莫寤其所以然況於事之隠微難得而考者繇茍簡之故而弛壞於冥冥之中又何知其所以然乎今謂湖不必復者曰湖田之入既饒矣此游談之士為利於侵耕者言之也夫湖未盡廢則湖下之田旱此方今之害而衆人之所覩也使湖盡廢則湖之為田亦旱矣此將來之害而衆人之所未覩者故曰此游談之士為利於侵耕者言之而非實知利害者也謂湖不必濬者曰益隄壅水而已此好辯之士為樂聞茍簡者言之也夫以地勢較之壅水使高必敗城郭此議者之所已言也以地勢較之濬湖使下然後不失其舊不失其舊然後不失其宜此議者之所未言也又山隂之石則為四尺有五寸會稽之石則幾倍之壅水使高則會稽得尺山隂得半地之窪隆不並則益隄未為有補也故曰此好辯之士為樂聞茍簡者言之而又非實知利害者也二者既不可用而欲禁侵耕開告者則有賞罰之法矣欲謹水之蓄泄則有閉縱之法矣欲痛絶敢田者則拔其苗責其力以復湖而重其罰又有法矣或欲任其責於州縣與轉運使提㸃刑獄或欲以每嵗農隙濬湖或欲禁田石柱之内者又皆有法矣欲知濬湖之淺深用工若干為日幾何欲知增隄竹木之費幾何使之安出欲知濬湖之泥塗積之何所又已計之矣欲知工起之日或浮議外搖役夫内潰則不可以必其成又已論之矣誠能收衆說而考其可否用其可者而以在我者潤澤之令言必行法必舉則何功之不可成何利之不可復哉鞏初䝉恩通判此州問湖之廢興於人求有能言利害之實者及到官然後問圖於兩縣問書於州與河渠司至於參覈之而圖成熟究之而書具然後利害之實明故為論次庶夫計議者有考焉熙寧二年冬卧龍齋
  東南澤國土宜秔稌故水利最要文叙鑑湖興廢顛末與歴代修復之議官民利弊之隠而㫁以已意豈非牧斯土者所宜深考者乎惜文存而圖亡矣抑嘗論之官之為民興利也非有勤恤民隠之主又有慈惠忠幹之臣不能作作亦不能成也而既成之後世逺年湮則民之壞之者萬端既壞之後欲復其故則民之撓之者萬端牧斯土者思秩滿遷官而已誰其意在民者有一於此又不勝衆說之紛紜而形勢之隔閡往往太息而罷為民興利何其難哉蓋天下各私其利之在已而不知利人乃為已利之大故𡚁至此也孔子曰大道之行也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大道之衰也各親其親各子其子夫各親其親各子其子合之則天下亦無不親其親子其子矣而聖人猶以為道衰謂之小康何哉以為有已之見者存則末流將靡所不至也習俗澆薄人心嚚頑人人唯知有己人人欲天下之利盡在已利之所在至於親不親子不子矣即不必利之所在而彼其意之所之若將有利焉則已親不親子不子矣卒至有萬害而無一利吁可哀也誰能知利已之大莫利人若者乎聖人無已靡所不己豈作而致其情哉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皆人也有其利之謂利在人而不在已可乎然則行道之人亦民吾同胞也有其利之謂利在人而不在已可乎若離人而立於獨則所為已者塊然血氣之軀所需者夏葛而冬裘渇飲而飢食耳嗚呼平生能著幾兩屐而奚必取盈焉安得人同此心而使天下利盡興而害盡革也



  叙盜
  盜三十人凡十五發繇孫僊而下盜吳慶船者殺人皆應斬盜朱縞船者贓重皆應絞凡應死者十有八人繇湯慶而下或贓輕或竊盜或常自言凡應徒者十有二人此有司之法也今圖之所見者其名氏稅等械器與其發之日月所盜之家所取之財至於人各别其凡若干發皆旁行以見之人各别其凡若干發者又别之以朱欲覽者之易曉也吳慶之船贓分為三與吳慶吳道之屬有親疎居有異同至於孫僊湯慶之族屬以及十二人之所以得不死者皆别見於圖之上下而獄之輕重詳矣其創作兵仗合衆以轉劫數百里之間至於賊殺良民此情狀之尤可嫉者也方五六月之時水之害甚矣田疇既以蕩溺矣屋廬既以漂流矣城郭之内糶官粟以賑民而猶有不得食者窮鄉僻壤大川長谷之間自中家以上日暮持錢無告糴之所況於躡所素困之人乎方且結草葦以自託於壞隄毁垾之上士有飢餓之迫無樂生之情其屢發而為盜亦情狀之可哀者也康誥曰殺越人於貨暋不畏死凡民罔不憝孟子以為不待教而誅者也是則殺人之盜不待教而誅皆百王之所同而未有知其所始者也然而孔子曰天下有道盜其先變乎此謂養之既足導之既明則為盜者知恥而自新則非殺人之盜有待教而誅此亦百王之所同而未有知其所始者也不待教而誅者天下之所不得容也待教而誅者俟之之道既盡矣然後可以責之備也茍為養之既有不足導之既有不明俟之之道既有不盡矣故㓙年人食不足而有起為盜賊者天子嘗密下寛大之令許降其罪而此非有司之法也至殺人與贓重者亦不降有司之法存焉亦康誥之意也余當閱是獄故具列其本末情狀以覽觀焉以明予之於是盡心矣
  有憯怛忠愛之意可為為士師者法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六目録
  南豐曽鞏文三
  論 記
  唐論
  墨池記
  南軒記
  思政堂記
  宜黄縣學記
  筠州學記
  撫州顔魯公祠堂記
  徐孺子祠堂記
  越州趙公救葘記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六
  南豐曽鞏文三
  唐論
  成庫殁而民生不見先王之治日入于亂以至于秦盡除前聖數千載之法天下既攻秦而亡之以歸于漢漢之為漢更二十四君東西再有天下垂四百年然大抵多用秦法其改更秦事亦多附已意非倣先王之法而有天下之志也有天下之志者文帝而己然而天下之材不足故仁聞雖美矣而當世之法度亦不能倣于三代漢之亡而强者遂分天下之地晉與隋雖能合天下于一然而合之未久而已亡其為不足議也代隋者唐更十八君垂三百年而其治莫盛于太宗之為君也詘已從諫仁心愛人可謂有天下之志以租庸任民以府衛任兵以職事任官以材能任職以興義任俗以尊本任衆賦役有定制兵農有定業官無虚名職無廢事人習于善行離于末作使之操于上者要而不煩取于下者寡而易供民有農之實而兵之備存有兵之名而農之利在事之分有歸而禄之出不浮材之品不遺而治之體相承其廉恥日以篤其田野日以闢以其法修則安且治廢則危且亂可謂有天下之材行之數嵗粟米之賤斗至數錢居者有餘蓄行者有餘資人人自厚幾至刑措可謂有治天下之效夫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不得與先王並者法度之行擬之先王未備也禮樂之具田疇之制庠序之教擬之先王未備也躬親行陣之間戰必勝攻必克天下莫不以為武而非先王之所尚也四夷萬里古所未及以政者莫不服從天下莫不以為盛而非先王之所務也太宗之為政于天下者得失如此由唐虞之治五百餘年而有湯之治由湯之治五百餘年而有文武之治由文武之治千有餘年而始有太宗之為君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又以其未備也不得與先王並而稱極治之時是則人生于文武之前者率五百餘年而一遇治世生于文武之後者千有餘年而未遇極治之時也非獨民之生于是時者之不幸也士之生于文武之前者如舜禹之于唐八元八凱之于舜伊尹之于湯太公之于文武率五百餘年而一遇生于文武之後千有餘年雖孔子之聖孟子之賢而不遇雖太宗之為君而未可以必得志于其時也是亦士民之生于是時者之不幸也故述其是非得失之迹非獨為人君者可以考焉士之有志于道而欲仕于上者可以鑒矣
  鞏此論上下千古非止較唐太宗之得失也故太宗以後無一語及之而目其篇曰唐論明非為太宗發也終之曰士之有志於道而欲仕於上者可以鑒矣蓋招隠之文歟子路曰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君臣父子五倫中實惟兩大堯舜之君曠世而難遇也非堯舜則不可委質而為臣然則又安得堯舜其人者而為之臣乎子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隠要亦為門弟子言之耳使如魯公子者又將安隠非特是也門弟子中如南宫説孟孫何忌者又豈得棄其世祀而隠乎言固各有當也如此文者教人以難進之義洵善矣以為通論則非也若其纒緜悱惻夭矯變化則固文之雄矣而茅坤轉謂其體弱何哉










  墨池記
  臨川之城東有地隠然而高以臨於溪曰薪城新城之上有池窪然而方以長曰王羲之之墨池者荀伯子臨川記云也羲之嘗慕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黑此為其故跡豈信然邪方羲之之不可强以仕而嘗極東方出滄海以娛其意於山水之間豈有徜徉肆恣而又嘗自休於此邪羲之之書晚乃善則其所能蓋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然後世未有能及者豈其學不如彼邪則學固豈可以少哉況欲深造道徳者邪墨池之上今為州學舍教授王君盛恐其不彰也書晉王右軍墨池六字於楹間以掲之又告於鞏曰願有記推王君之心豈愛人之善雖一能不以廢而因以及乎其跡邪其亦欲推其事以勉其學者邪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後人尚之如此況仁人莊士之遺風餘思被於來世者何如哉慶厯八年九月十二日曽鞏記
  寂寥短章而使人味之雋永此曽王之所長也
  南軒記
  得鄰之茀地燔草樹竹木灌蔬於其間結茅以自休囂然而樂世固有處廊廟之貴抗萬乗之富吾不願易也人之性不同於是知伏閒隠隩吾性所最宜驅之就煩非其器所長況使之爭於勢利愛惡毁譽之間邪然吾親之養無以修吾之昆弟飯菽藿羮之無以繼吾之役於物或田於食或野於宿不得常此處也其能無欿然於心邪少而思凡吾之拂性苦形而役於物者有以為之矣士固有所勤有所肆識其皆受之於天而順之則吾亦無處而非其樂獨何必休於是邪顧吾之所好者逺無與處於是也然而六藝百家史民之籍箋疏之書與夫論美刺非感微託逺山鑱冢刻浮誇詭異之文章下至兵權厯法星官樂工山農野圃方言地記佛老所傳吾悉得於此皆㐲羲已來下更秦漢至今聖人賢者魁傑之材殫嵗月憊精思日夜各推所長分辨萬事之說其於天地萬物小大之際修身理人國家天下治亂安危存亡之致無不畢載處與吾俱可當所謂益者之友非邪吾窺聖人指意所出以去疑解蔽賢人智者所稱事引類始終之概以自廣養吾心以忠約守而恕行之其過也改趨之以勇而至之以不止此吾之所以求於内者得其時則行守深山長谷而不出者非也不得其時則止僕僕然求行其道者亦非也吾之不足於義或愛而譽之者過也吾之足於義或惡而毁之者亦過也彼何與於我哉此吾之所任乎天與人者然則吾之所學者雖博而所守者可謂簡所言雖近而易知而所任者可謂重也書之南軒之壁間蚤夜覽觀焉以自進也南豐曽鞏記
  韓愈而下至於曽鞏類皆天資英妙絶倫離羣而於聖道之要學而有得唯李翺與鞏翺又未及鞏之粹也其言養我心以忠約守而恕行之其過也改趨之以勇而至之以不止其言有本末矣不學者求一言之幾於道而不可得能如是言之有本末乎果若其言設誠而致行之其於孔氏不難升堂入室豈徒文之雄哉















  思政堂記
  尚書祠部員外郎集賢校理太原王君為池州之明年治其後堂北嚮而命之曰思政之堂謂其出政於南嚮之堂而思之於此也其冬予客過池而屬予記之初君之治此堂得公之餘錢以易其舊腐壞㫁既完以固不窘寒暑闢而即之則舊圃之勝涼臺清池遊息之亭微步之徑皆在其崩平畦淺檻佳花美木竹林香草之植皆在其左右君於是退處其中并心一意用其日夜之思者不敢忘其政則君之治民之意勤矣乎夫接於人無窮而使人善惑者事也推移無常而不可以拘者時也其應無方而不可以易者理也知時之變而因之見必然之理而循之則事者雖無窮而易應也雖善惑而易治也故所與由之必人之所安也所與違之必人之所厭也如此者未有不始於思然後得於已得於已故謂之徳正已而治人故謂之政政者豈止於治文書督賦斂㫁獄訟而已乎然及其已得矣則無思也已化矣則亦豈止於政哉古君子之治未嘗有易此者也今君之學於書無所不讀而尤深於春秋其挺然獨見破去前惑人有所不及也來為是邦施用素學以修其政既得以休其暇日乃自以為不足而思之於此雖今之吏不得以盡行其志然迹君之勤如此則池之人其有不䝉其澤者乎故予為之書嘉祐三年冬至日南豐曽鞏記
  子産曰政如農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圖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其過鮮矣堂以思政名豈本此歟子産此語為政者所當誦法矣而鞏謂因時之變求必然之理以應無窮之事者實千載而下為子産語下注腳足使人得慎思之方也夫人於一身一家之事不知命之有定分之有限深思熟慮再而未已至三三而未已至八九卒乃倉黄眩惑神馳於無何有之鄉而不知其所止者多矣至於朝廷之事民生國計之所闗則無所用其思夫豈不思思上意如何耳知上之意無所主則思同官之有力者其意㫖如何又無可用其思則但問例如何耳嗚呼古之為政何其難今之為政何其易也夫以子産之賢而其於政猶必日夜思之而後敢行今之人視子産何如而所行之政往往皆屬不思而得然則民生何由而厚國計何由而是讀鞏文能不蒿目於斯世哉










  宜黄縣學記
  古之人自家至於天子之國皆有學自幼至於長未嘗去於學之中學有詩書六藝弦歌洗爵俯仰之容升降之節以習其心體耳目手足之舉措又有祭祀鄉射養老之禮以習其恭讓進材論獄出兵授捷之法以習其從事師友以解其惑勸懲以勉其進戒其不率其所為具如此而其大要則務使人人學其性不獨防其邪僻放肆也雖有剛柔緩急之異皆可以進之中而無過不及使其識之明氣之充於其心則用之於進退語黙之際而無不得其宜臨之以禍福死生之故無足動其意者為天下之士為所以養其身之備如此則又使知天地事物之變古今治亂之理至於損益廢置先後始終之要無所不知其在堂户之上而四海九州之業萬世之策皆得及出而履天下之任列百官之中則隨所施為無不可者何則其素所學問然也蓋凡人之起居飲食動作之小事至於修身為國家天下之大體皆自學出而無斯須去於教也其動於視聽四支者必使其洽於内其謹於初者必使其要於終馴之以自然而待之以積久噫何其至也故其俗之成則刑罰措其材之成則三公百官得其士其為法之永則中材可以守其入人之深則雖更衰世而不亂為教之極至此鼓舞天下而人不知其從之豈用力也哉及三代衰聖人之制作盡壞千餘年之間學有存者亦非古法人之體性之舉動唯其所自肆而臨政治人之方固不素講士有聰明朴茂之質而無教養之漸則其材之不成夫然蓋以不學未成之材而為天下之吏又承衰弊之後而治不教之民嗚呼仁政之所以不行賊盜刑罰之所以積其不以此也歟宋興幾百年矣慶厯三年天子圖當世之務而以學為先於是天下之學乃得立而方此之時撫州之宜黄猶不能有學士之學者皆相率而寓於州以羣聚講習其明年天下之學復廢士亦皆散去而春秋釋奠之事以著於令則常以廟祀孔氏廟廢不復理皇祐元年會令李君詳至始議立學而縣之士某某與其徒皆自以為得發憤於此莫不相勵而趨為之故其材不賦而羨匠不發而多其成也積屋之區若干而門序正位講藝之堂棲士之舍皆足積器之數若干而祀飲寢食之用皆具其像孔氏而下從祭之士皆備其書經史百氏翰林子墨之文章無外求者其相基會作之本末總為日若干而已何其周且速也當四方學廢之初有司之議固以為學者人情之所不樂及觀此學之作在其廢學數年之後唯其令之一唱而四境之内響應而圖之如恐不及則夫言人之情不樂於學者其果然也歟宜黄之學者固多良士而李君之為令威行愛立訟清事舉其政又良也夫及良令之時而順其慕學發憤之俗作為宫室教肄之所與圖書器用之須莫不皆有以養其良材之士雖古之去今逺矣然聖人之典籍皆在其言可考其法可求使其相與學而明之禮樂節文之詳固有所不得為者若夫正心修身為國家天下之大務則在其進之而已使一人之行修移之於一家一家之行修移之於鄉鄰族黨則一縣之風俗成人材出矣教化之行道徳之歸非逺人也可不勉歟縣之士來請曰願有記其記之十二月某日也
  朱子云余年二十許時便喜讀南豐先生之文而竊慕效之竟以才力淺短不能遂其所願又云熹未冠而讀南豐先生之文愛其詞嚴而理正居常以為人之為言必當如此乃為非茍作者朱子之景企如是是以朱子之文絶類之此篇更為水乳篇中發明古者學校教人之法格物致知之要真切不差實為程朱開先可尚也夫





  筠州學記
  周衰先王之迹熄至漢六藝出於秦火之餘士學於百家之後言道徳者矜高逺而遺世用語正理者務卑近而非師古刑名兵家之術則狃於暴詐惟知經者為善矣又爭為章句訓詁之學以其私見妄穿鑿為說故先王之道不明而學者靡然溺於所習當是時能明先王之道者揚雄而已而雄之書世未知好也然士之出於其時者皆勇於自立無茍簡之心其取予進退去就必度於禮義及其已衰而搢紳之徒抗志於强暴之間至於廢錮殺戮而其操愈厲者相望於先後故雖有不軌之臣猶低徊没世不敢遂其簒奪自此至於魏晉以來其風俗之弊人材之乏久矣以迄於今士乃有特起於千載之外明先王之道以寤後之學者世雖不能皆知其意而往往好之故習其說者論道德之㫖而知應務之非近議從政之體而知法古之非迂不亂於百家不蔽於傳疏其所知者若此此漢之士所不能及然能尊而守之者則未必衆也故樂易惇朴之俗微而詭欺薄惡之習勝其於貧富貴賤之地則養廉逺恥之意少而偷合茍得之行多此俗化之美所以未及於漢也夫所聞或淺而其義甚高與所知有餘而其守不足者其故何哉由漢之士察舉於鄉閭故不能不篤於自修至於漸磨之久則果於義者非强而能也今之士選用於文章故不得不篤於所學至於循習之深則得於心者亦不自知其至也由是觀之則上所好下必有甚者焉豈非信歟令漢與今有教化開導之方有庠序養成之法則士於學行豈有彼此之偏先後之過乎夫大學之道將欲誠意正心修身以治其國家天下而必本於先致其知則知者固善之端而人之所難至也以今之士於人所難至者既幾矣則上之施化莫易於斯時顧所以導之如何爾筠為州在大江之西其地僻絶當慶厯之初詔天下立學而筠獨不能應詔州之士以為病至治平三年蓋二十有三年矣始告於知州事尚書都官郎中董君儀董君乃與通判州事國子博士鄭君蒨相州之東南得亢爽之地築宫於其上齋祭之室講誦之堂休宿之廬至於庖湢庫廏各以序為經始於其春而落成於八月之望既而來學者常數十百人二君乃以書走京師請記於予予謂二君之於政可謂知所務矣使筠之士相與升降乎其中講先王之遺文以致其知其賢者超然自信而獨立其中材勉焉以待上之教化則是宫之作非獨使夫來者玩思於空言以干世取禄而已故為之著予之所聞者以為記而使歸刻焉
  朱子曰南豐作宜黄筠州二學記好說得古人教學意出





  撫州顔魯公祠堂記
  贈司徒魯郡顔公諱真卿事唐為太子太師與其從父兄杲卿皆有大節以死至今雖小夫婦人皆知公之為烈也初公以忤楊國忠斥為平原太守策安禄山必反為之備禄山既舉兵與常山太守杲卿伐其後賊之不能直闚潼闗以公與杲卿撓其勢也在肅宗時數正言宰相不悅斥去之又為御史唐旻所搆連輒斥李輔國遷太上皇居西宫公首率百官請問起居又輒斥代宗時與元載爭論是非載欲有所壅蔽公極論之又輒斥楊炎盧杞既相德宗益惡公所為連斥之猶不滿意李希烈陷汝州杞即以公使希烈希烈初慙其言後卒縊公以死是時公年七十有七矣天寳之際久不見兵禄山既反天下莫不震動公獨以區區平原遂折其鋒四方聞之爭奮而起唐卒以振者公為之倡也當公之開土門同日歸公者十七郡得兵二十餘萬由此觀之茍順且誠天下從之矣自此至公殁垂三十年小人繼續任政天下日入於弊大盜繼起天子輒出避之唐之在朝臣多畏怯觀望能居其間一忤於世失所而不自悔者寡矣至於再三忤於世失所而不自悔者蓋未有也若至於起且仆以至於七八遂死而不自悔者則天下一人而已若公是也公之學問文章往往雜於神仙浮圖之說不皆合於理及其奮然自立能至於此者蓋天性然也故公之能處其死不足以觀公之大何則及至於勢窮義有不得不死雖中人可勉焉況公之自信也歟維歴忤大奸顛跌撼頓至於七八而終始不以死生禍福為秋毫顧慮非篤於道者不能如此此足以觀公之大也夫世之治亂不同而士之去就亦異若伯夷之清伊尹之任孔子之時彼各有義夫既自比於古之任者矣乃欲睠顧回隠以市於世其可乎故孔子惡鄙夫不可以事君而多殺身以成仁者若公非孔子所謂仁者歟今天子至和三年尚書都官郎中知撫州聶君厚載尚書屯田員外郎通判撫州林君慥相與慕公之烈以公之嘗為此邦也遂為堂而祠之既成二君過予之家而告之曰願有述夫公之赫赫不可盡者固不繫於祠之有無蓋人之嚮往之不足者非祠則無以致其志也聞其烈足以感人況拜其祠而親炙之者歟今州縣之政非法令所及者世不復議二君獨能追公之節尊而事之以風示當世為法令之所不及是可謂有志者也
  世謂栁宗元記段秀實曽鞏記顔真卿皆不以一死重其平生以為具眼定論然兩作自是不同秀實武人宗元恐後世以其奮笏擊朱泚為出於一時激烈所為没其平日慈惠忠清可以當大事之學識故特著其逸事以傳後世若顔真卿之大節卓卓震耀耳目其不僅以一死重者夫人知之不待鞏言非若秀實之傳於今實宗元表章之之力也且也死不忘君握拳透爪其生平事蹟真所謂屑栴檀寸寸皆香者又何從較其輕重哉自濂洛闗閩昌明道學而後人知修身之有方治國平天下之有具如昏夜有求於幽室之中而與之以燭其功固在萬世乃學者不踐其實徒附其名不力諸躬行但滕其口說不同人於出門轉起戈於席上一句一字與程朱不相似則引繩批根曰此異端也吾師之說不如是曰此禪學也其極至於無父無君雖陸九淵之高明王守仁之忠幹而羣為嚚訟如攻冦賊焉夷考攻者之行則與流俗無絲毫異也簞食豆羮見於色曷問死生大節乎若顔真卿之學其所慕效者羽士也其所略涉籓籬者浮圖也不能為格物慎獨之辨不能為敬義夾持知行並進之說而自壯至於老死其忠貞義勇貫金石而動鬼神赫赫如是不謂之聖人之徒而可乎學者當何所從違而用人者當何所取舍也夫學之必待講也欲明入聖之途轍使中材之士皆有所遵循以淑其身而為天下國家用也今舉上智之士有一不似聖人之謦欬者即擯之不得為吾徒而中材以下皆可以口說得之則學問之道將淪胥以亡較學不講之時其晦蒙否塞更甚也豈程朱講學之心哉讀鞏所云真卿學問文章雜於神仙浮圖不皆合於理其奮然自立蓋天性不禁重有感焉













  徐孺子祠堂記
  漢元興以後政出宦者小人挾其威福相煽為惡中材顧望不知所為漢既失其操柄紀綱大壞然在位公卿大夫多豪傑特起之士相與發憤同心直道正言分别是非白黑不少屈其意至於不容而織羅鉤黨之獄起其執彌堅而其行彌勵志雖不就而忠有餘故及其既没而漢亦以亡當是之時天下聞其風慕其義者人人感慨奮激至於解印綬棄家族骨肉相勉趨死而不避百餘年間擅彊大覬非望者相屬皆逡巡而不敢發漢能以亡為存蓋其力也孺子於時豫章太守陳蕃太尉黄瓊辟皆不就舉有道拜太原太守安車備禮召皆不至蓋忘已以為人與獨善於隠約其操雖殊其志於仁一也在位士大夫抗其節於亂世不以死生動其心異於懷禄之臣逺矣然而不屑去者義在於濟物故也孺子嘗謂郭林宗曰大木將顛非一繩所維何為栖栖不遑寧處此其意亦非自足於丘壑遺世而不顧者也孔子稱顔回用之則行舎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孟子亦稱孔子可以進則進可以止則止乃所願則學孔子而易於君子小人消長進退擇所宜處未嘗不惟其時則見其不可而止此孺子之所以未能以此而易彼也孺子姓徐名穉孺子其字也豫章南昌人按圖記章水北經南昌城西歴白社其西有孺子墓又北歴南塘其東為東湖湖南小洲上有孺子宅號孺子臺吳嘉禾中太守徐熙於孺子墓隧種松太守謝景於墓側立碑晉永安中太守夏侯嵩於碑旁立思賢亭世世修治至拓跋魏時謂之聘君亭今亭尚存而湖南小洲世不知其嘗為孺子宅又嘗為臺也予為太守之明年始即其處結茒為堂圖孺子像祠以中牢率州之賓屬拜焉漢至今且千嵗富貴堙滅者不可勝數孺子不出閭巷獨稱思至今則世之欲以智力取勝者非惑歟孺子墓失其地而臺幸可考而知祠之所以示邦人以尚德故并采其出處之意為記焉
  東漢之末士以志節相高小人亦比而誅之使善類無遺種此郭泰有殄瘁之傷也人之云亡於是董卓曹操無所顧忌不特漢祚以移而大亂者二三百年中國分裂視弑君簒國為故事矣識者謂小人狼虎何所不至而君子自潔其身不為後世慮者亦有遺議焉此諸賢所以為隕霜之芝蘭而徐孺子輩為嵗寒之松柏也










  越州趙公救葘記
  熙寧八年夏吳越大旱九月資政殿大學士右諫議大夫知越州趙公前民之未饑為書問屬縣葘所被者幾鄉民能自食者有幾當廩於官者幾人溝防構築可僦民使治之者幾所庫錢倉粟可發者幾何富人可募出粟者幾家僧道士食之羨粟書於籍者其幾具存使各書以對而謹其備州縣吏錄民之孤老疾弱不能自食者二萬一千九百餘人以告故事嵗廩窮人當給粟三千石而止公斂富人所輸及僧道士食之羨者得粟四萬八千餘石佐其費使自十月朔人受粟日一升幼小半之憂其衆相蹂也使受粟者男女異日而人受二日之食憂其且流亡也於城市郊野為給粟之所凡五十有七使各以便受之而告以去其家者勿給計官為不足用也取吏之不在職而寓於境者給其食而任以事不能自食者有是具也能自食者為之告富人無得閉糶又為之出官粟得五萬二千餘石平其價予民為糶粟之所凡十有八使糴者自便如受粟又僦民完城四千一百丈為工三萬八千計其傭與錢又與粟再倍之民取息錢者告富人縱予之而待熟官為責其償棄男女者使人得收養之明年春大疫為病坊處疾病之無歸者募僧二人屬以視醫藥飲食令無失所時凡死者使在處隨收瘞之法廩窮人盡三月當止是嵗盡五月而止事有非便文者公一以自任不以累其屬有上請者或便宜多輒行公於此時蚤夜憊心力不少懈事細鉅必躬親給病者藥食多出私錢民不幸罹旱疫得免於轉死雖死得無失斂埋皆公力也是時旱疫被吳越民饑饉疾癘死者殆半葘未有鉅於此也天子東向憂勞州縣推布上恩人人盡其力公所拊循民尤以為得其依歸所以經營綏輯先後終始之際委曲纖悉無不備者其施雖在越其仁足以示天下其事雖行於一時其法足以傳後世蓋葘沴之行治世不能使之無而能為之備民病而後圖之與夫先事而為計者則有間矣不習而有為與夫素得之者則有間矣予故采於越得公所推行樂為之識其詳豈獨以慰越人之思將使吏之有志於民者不幸而遇嵗之葘推公之所已試其科條可不待頃而具則公之澤豈小且近乎公元豐二年以大學士加太子少保致仕家於衢其直道正行在於朝延豈弟之實在於身者此不著著其荒政可師者以為越州趙公救葘記云
  趙抃救災之法盡善盡美而鞏所記又復詳盡明晰司牧之臣案間必備之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六
<集部,總集類,御選唐宋文醇>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七目錄
  南豐曽鞏文四
  疏 議 墓誌銘
  熙寧轉對疏
  為人後議
  講官議
  救災議
  贈職方員外郎蘇君墓誌銘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七
  南豐曾鞏文四
  熙寧轉對疏
  准御史臺告報臣寮朝辭日具轉對臣愚淺薄恐言不足采然臣竊觀唐太宗即位之初延羣臣與圖天下之事而能絀封倫用魏鄭公之說所以成貞觀之治周世宗初即位亦延羣臣使陳當世之務而能知王朴之可用故顯德之政亦獨能變五代之因循夫當衆說之馳騁而以獨見之言陳未形之得失此聽者之所難也然二君能辨之於羣衆之中而用之以收一時之效此後世之士所以常感知言之少而頌二君之明也今陛下始承天序亦詔羣臣使以次對然且將嵗餘未聞取一人得一言豈當世固乏人不足以當陛下之意與抑所以延問者特用累世之故事而不必求其實與臣愚竊計殆進言者未有以當陛下之意也陛下明智大畧固將比跡於唐虞三代之盛如太宗世宗之所至恐不足以望陛下故臣之所言亦不敢效二臣之卑近伏惟陛下超然獨觀於世俗之表詳思臣言而擇其中則二君之明豈足道於後世而士之懷抱忠義者豈復感知言之少乎臣所言如左臣伏以陛下恭儉慈仁有能承祖宗之德聰明睿知有能任天下之材即位以來早朝晏罷廣問兼聴有更制變俗比迹唐虞之志此非羣臣之所能及也然而所遇之時在天則有日食星變之異在地則有震動陷裂水泉湧溢之災在人則有饑饉流亡訛言相驚之患三者皆非常之變也及從而察今之天下則風俗日以薄惡紀綱日以弛壞百司庶務一切文具而已内外之任則不足於人材公私之計則不足於食貨近則不能不以盜賊為慮逺則不能不以夷狄為憂海内智謀之士常恐天下之勢不得以久安也以陛下之明而所遇之時如此陛下有更制變俗比迹唐虞之志則亦在正其本而已矣易曰正其本萬事理臣以為正其本者在陛下得之於心而已臣觀洪範所以和同天人之際使之無間而要其所以為始者思也大學所以誠意正心修身治其國家天下而要其所以為始者致其知也故臣以為正其本者在得之於心而已得之於心者其術非他學焉而已矣此致其知所以為大學之道也古之聖人舜禹成湯文武未有不由學而成而傅說周公之輔其君未嘗不勉之以學故孟子以為學焉而後有為則湯以王齊桓公以霸皆不勞而能也蓋學所以成人主之功德如此誠能磨礱長養至於有以自得則天下之事在於理者未有不能盡也能盡天下之理則天下之以事物接於我者無以累其内天下之以言語接於我者無以蔽其外夫然則循理而已矣邪情之所不能入也從善而已矣邪說之所不能亂也如是而用之以持久資之以不息則積其小者必至於大積其微者必至於顯古之人自可欲之善而充之至於不可知之神自十五之學而積之至於從心之不踰矩豈他道哉由是而已矣故曰念終始典於學又曰學然後知不足孔子亦曰吾學不厭蓋如此者孔子之所不能已也人能使事物之接於我者不能累其内所以治内也言語之接於我者不能蔽其外所以應外也有以治内此所以成德化也有以應外此所以成法度也德化法度既成所以發育萬物而和同天人之際也自周衰以來道術不明為人君者莫知學先王之道以明其心為人臣者莫知引其君以及先王之道也一切茍簡溺於流俗末世之卑淺以先王之道為迂逺而難遵人主雖有聰明敏達之質而無磨礱長養之具至於不能有以自得則天下之事在於理者有所不能盡也不能盡天下之理則天下之以事物接於我者足以累其内天下之以言語接於我者足以蔽其外夫然故欲循理而邪情足以害之欲從善而邪說足以亂之如是而用之以持久則愈甚無補行之以不息則不能見效其弊則至於邪情勝而正理滅邪說長而正論消天下之所以不治而有至於亂者以是而已矣此周衰以來人主之所以可傳於後世者少也可傳於後世者若漢之文帝宣帝唐之太宗皆可謂有美質矣由其學不能逺而所知者陋故足以賢於近世之庸主矣若夫議唐虞三代之盛德則彼烏足以云乎由其如此故自周衰以來千有餘年天下之言理者亦皆卑近淺陋以趨世主之所便而言先王之道者皆絀而不省故以孔子之聖孟子之賢而猶不遇也今去孔孟之時又逺矣臣之所言乃周衰以來千有餘年所謂迂逺而難遵者也然臣敢獻之於陛下者臣觀先王之所已試其言最近而非逺其用最要而非迂故不敢不以告者此臣所以事陛下區區之志也伏惟陛下有自然之聖質而漸漬於道義之日又不為不久然臣以為陛下有更制變俗比迹唐虞之志則在得之於心得之於心則在學焉而已者臣愚以為陛下宜觀洪範大學之所陳知治道之所本不在於他觀傅說周公之所戒知學者非明主之所宜cq=604已也陛下有更制變俗比迹唐虞之志則當懇誠惻怛以講明舊學而推廣之務當於道德之體要不取乎口耳之小知不急乎朝夕之近效復之熟之使聖心之所存從容於自得之地則萬事之在於理者未有不能盡也能盡萬事之理則内不累於天下之物外不累於天下之言然後明先王之道而行之邪情之所不能入也合天下之正論而用之邪說之所不能亂也如是而用之以持久資之以不息則雖細必鉅雖微必顯以陛下之聰明而充之以至於不可知之神以陛下之睿知而積之以至於從心所欲之不踰矩夫豈逺哉顧勉强如何耳夫然故内成德化外成法度以發育萬物而和同天人之際甚易也若夫移風俗之薄惡振綱紀之弛壞變百司庶務之文具厲天下之士使稱其位理天下之財使贍其用近者使之親附逺者使之服從海内之勢使之常安則惟陛下之所欲何求而不得何為而不成乎未有若是而福應不臻而變異不消者也如聖心之所存未及於此内未能無秋毫之累外未能無纖芥之蔽則臣恐欲法先王之政而智慮有所未審欲用天下之智謀材諝之士而議論有所未一於國家天下愈甚無補而風俗綱紀愈以衰壞也非獨如此自古所以安危治亂之幾未嘗不出於此臣幸䝉降問言天下之細務而無益於得失之數者非臣所以事陛下區區之志也輒不自知其固陋而敢言國家之大體惟陛下審察而擇其宜天下幸甚
  朱子謂鞏由學文漸見道理故文字依傍道理不為空言此疏在神宗初政勸以稽古雖若老生常談然使神宗果納其言學于古訓則所謂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心不足順等論議必不能入於耳而遜於心矣想當時只作一通文字閱過耳移滄州過闕上殿劄子繁文勝而實意微不如此疏逺甚


  為人後議
  禮大宗無子則族人以支子為之後為之後者為所後服斬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禮之所以如此者何也以為人之所知者近則知親愛其父母而已所知者逺則知有嚴父之義知有嚴父之義則知尊祖知尊祖則知大宗者上以繼祖下以收族不可以絶故有以支子為之後者為之後者以受重於斯人故不得不以尊服服之以尊服服之而不為之降已親之服則尤恐末足以明所後者之重也以尊服服之又為之降已親之服然後以為可以明所後者之重而繼祖之道盡此聖人制禮之意也夫所謂收族者記稱與族人合食序以昭穆别以禮義之類是特諸侯别子之大宗而嚴之如此況如禮所稱天子及其始祖之所自出者此天子之大宗是為天地宗廟百神祭祀之主族人萬世之所依歸而可以不明其至尊至重哉故前世人主有以支子繼立而崇其本親加以號位立廟奉祀者皆見非於古今誠由所知者近不能割棄私愛節之以禮故失所以奉承正統尊無二上之意也若於所後者以尊服服之又為之降已親之服而退於已親號位不敢以非禮有加也廟祀不敢以非禮有奉也則為至恩大義固已備矣而或謂又當易其父母之名從所後者為屬是未知考於禮也禮為人後者為所後者之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者此其服為所後者而非其為已也為其父母期為其昆弟大功為其姊妹適人者小功皆降本服一等者此其服為已而非為所後者也使於其父母服則為己名為所後者是則名與實相違服與恩相戾矣聖人制禮不如是之舛也且自古為人後者不必皆親昆弟之子族人之同宗者皆可為之則有以大功小功昆弟之子而為之者矣有以緦麻袒免無服昆弟之子而為之者矣若當從所後者為屬則亦當從所後者為服從所後者為服則於其父母有宜為大功為小功為緦麻為袒免為無服者矣而聖人制禮皆為其父母期使足以明所後者重而已非遂以為當變其親也親非變則名固不得而易矣戴德王肅喪記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降一等服齊衰期其服之節居倚廬言語飲食與父在為母同其異者不祥不禫雖除服心喪三年故至於今著於服令未之有改也豈有製服之重如此而其名遂可以絶乎又崔凱喪服駁曰本親有自然之恩降一等則足以明所後者為重無緣迺絶之矣夫未嘗以為可以絶其親而輒謂可以絶其名是亦惑矣且支子所以後大宗者為推其嚴父之心以尊祖也顧以尊祖之故而不父其父豈本其恩之所由生而先王教天下之意哉又禮適子不可為人後者以其傳重也支子可以為人後者以非傳重也使傳重者後已宗非傳重者後大宗其意可謂即乎人心而使之兩義俱安也今若使為人後者以降其父母之服一等而遂變革其名不以為父母則非使之兩義俱安而不即乎人心莫大乎如是也夫人道之於大宗至尊至重不可以絶尊尊也人子之於父母亦至尊至重不可以絶親親也尊尊親親其義一也未有可廢其一者故為人之後者為降其父母之服禮則有之矣為之絶其父母之名則禮未之有也或以為欲絶其名者蓋惡其為二而欲使之為一所以使為人後者之道盡也夫迹其實則有謂之所後有謂之所生制其服則有為已而非為所後者有為所後而非為已者皆知不可以惡其為二而强使之為一也至於名者蓋生於實也迺不知其不可以惡其為二而欲强使之為一是亦過矣藉使其名可以强使之為一而迹其實之非一制其服之非一者終不可以易則惡在乎欲絶其名也故古之聖人知不可以惡其為二而强使之為一而能使其屬之疎者相與為重親之厚者相與為輕則以禮義而已矣何則使為人後者於其所後非已親也而為之服斬衰三年為其祭主是以義引之也於其所生實已親也而降服齊衰期不得與其祭是以禮厭之也以義引之則屬之疎者相與為重以禮厭之則親之厚者相與為輕而為人後之道盡矣然則欲為人後之道盡者在以禮義明其内而不在于惡其為二而强易其名於外也故禮喪服齊衰不杖期章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服此見於經為人後者於其本親稱父母之明文也漢祭義以為宣帝親諡宜曰悼魏相以為宜稱尊號曰皇考立廟後世議者皆以其稱皇立廟為非至於稱親稱考則未嘗有以為非者也其後魏明帝尤惡為人後者厚其本親故非漢宣加悼考以皇號又謂後嗣有由諸侯入繼正統者皆不得謂考為皇稱妣為后蓋亦但禁其猥加非正之號而未嘗廢其考妣之稱此見於前世議論為人後者于其本親稱考妣之明文也又晉王坦之喪服議曰罔極之重非制教之所裁昔日之名非一朝之所去此出後之身所以有服本親也又曰情不可奪名不可廢崇本敘恩所以為降則知為人後者未有去其所出父母之名此古人之常理故坦之引以為制服之證此又見於前世議論為人後者於其本親稱父母之明文也是則為人後者之親見於經見於前世議論謂之父母謂之考妣者其大義如此明文如此至見於他書及史官之記亦謂之父母謂之考妣謂之私考妣謂之本親謂之親者則不可一二數而以為世父叔父者則不特禮未之有載籍以來固未之有也今欲使從所後者為屬而革變其父母之名此非常異義也不從經文與前世數千載之議論亦非常異義也而無所考據以持其說將何以示天下乎且中國之所以為貴者以有父子之道又有六經與前世數千載之議論以治之故也今忽欲棄之而伸其無所考據之說豈非誤哉或謂為人後者于其本親稱父母則為兩統二父其可乎夫兩統二父者謂加考以皇號立廟奉祀是不一於正統懷二于所後所以著其非而非謂不變革其父母之名也然則加考以皇號與禮及古之稱皇考者有異乎曰皇考一名而為說有三禮曰考廟曰王考廟曰皇考廟曰顯考廟曰祖考廟是則以皇考為曽祖之廟號也魏相謂漢宣帝父宜稱尊號曰皇考既非禮之曽祖之稱又有尊號之文故魏明帝非其加悼考以皇號至于光武亦于南頓君稱皇考廟義出于此是以加皇號為事考之尊稱也屈原稱朕皇考曰伯庸又晉司馬機為燕王告禰廟文稱敢昭告于皇考清惠亭侯是又達于羣下以皇考為父殁之通稱也以為曽祖之廟號者于古用之以為事考之尊稱者于漢用之以為父殁之通稱者至今用之然則稱之亦有可有不可者乎曰以加皇號為事考之尊稱者施于為人後之義是干正統此求之于禮而不可者也達于羣下以皇考為父殁之通稱者施于為人後之義非干正統此求之于禮而可者也然則以為父殁之通稱者其不可如何曰若漢哀帝之親稱尊號曰恭皇安帝之親稱尊號曰孝徳皇是又求之于禮而不可者也且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無爵父之義尊父母也前世失禮之君崇本親以位號者豈獨失為人後奉祀正統尊無二上之意哉是以子爵父以卑命尊亦非所以尊厚其親也前世崇飾非正之號者其失如此而後世又謂宜如期親故事増官廣國者亦可謂皆不合于禮矣夫考者父殁之稱然施於禮者有朝廷典册之文有宗廟祝祭之辭而已若不加位號則無典册之文不立廟奉祀則無祝祭之辭則雖正其名豈有施于事者顧言之不可不順而已此前世未嘗以為可疑者以禮甚明也今世議者紛紛至于曠日累時不知所決者蓋由不考于禮而率其私見也故采于經列其㫖意庶得以商𣙜焉
  與歐陽修議並讀可互相發明





  講官議
  孔子之語教人曰不憤悱不啟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告也孟子之語教人曰有答問者荀子之語教人曰不問而告謂之傲問一而告二謂之贅傲非也贅非也君子如響故禮無往教而有待問則師之道有問而告之者爾世之挾書而講者終日言而非有問之者也乃不自知其强聒而欲以師自任何其妄也古之教世子之法太傅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觀太傅之徳行而審喻之則示之以道者以審喻之為淺故不為也況於師者何為也哉正已而使觀之者化爾故得其行者或不得其所以行得其言者或不得其所以言也仰之而彌高鑚之而彌堅德如是然後師之道盡故天子不得而召也諸侯不得而友也又況得而臣之乎此伊尹太公子思孟子之徒所以忘人之勢而唐虞三代大有為之君所以忘其勢也世之挾書而講於禁中者官以侍為名則其任故可知矣乃自以為吾師道也宜坐而講以為請於上其為說曰必如是然後合於古之所謂坐而論道者也夫坐而論道謂之三公作而行之謂之卿大夫語其任之無為與有為非以是為尊師之道也且禮於朝王及羣臣皆立無獨坐者於燕皆坐無獨立者故坐未嘗以為尊師之禮也昔晉平公之於亥唐坐云則坐曽子之侍仲尼子曰參復坐則坐云者蓋師之所以命學者未果有師道也顧僕僕然以坐自請者也則世之為此者非妄歟故為此議以解其惑
  此文為王安石爭坐講而作也吕誨劾其妄自尊大安石猶可得而辨也師道固尊也鞏明其官以侍為名則非師矣而坐亦非所以為尊安石當爽然自失矣通達古今之士其議論足發矇如是厥後程伊川何以猶爭坐講也


  救災議
  河北地震水災墮城郭壞廬舍百姓暴露乏食主上憂憫下緩刑之令遣拊循之使恩甚厚也然百姓患于暴露非錢不可以立屋廬患于乏食非粟不可以飽二者不易之理也非得此二者雖主上憂勞于上使者旁午于下無以救其患塞其求也有司建言請發倉廩與之粟壯者人日二升幼者人日一升主上不旋日而許之賜之可謂大矣然有司之所言特常行之法非審計終始見于衆人之所未見也今河北地震水災所毁敗者甚衆可謂非常之變也遭非常之變者亦必有非常之恩然後可以振之今百姓暴露乏食已廢其業矣使之相率日侍二升之廩于上則其勢必不暇乎他為是農不復得修其畎畝商不復得治其貨賄工不復得利其器用閒民不復得轉移執事一切棄百事而專意于待升合之食以偷為性命之計是直以餓殍之養養之而已非深思逺慮為百姓長計也以中户計之户為十人壯者六人月當受粟三石六斗幼者四人月當受粟一石二斗率一户月當受粟五石難可以久行也則百姓何以贍其後久行之則被水之地既無秋成之望非至來嵗麥熟賑之未可以罷自今至于來嵗麥熟凡十月一户當受粟五十石今被災者十餘州州以二十萬户計之中户以上及非災害所被不仰食縣官者去其半則仰食縣官者為十萬户食之不遍則為施不均而民猶有無告者也食之遍則當用粟五百萬石而足何以辦此又非深思逺慮為公家長計也至于給授之際有淹速有均否有真偽有會集之擾有辨察之煩厝置一差皆足致弊又羣而處之氣久蒸薄必生疾癘此皆必至之害也且此不過能使之得旦暮之食耳其于屋廬構築之費將安取哉屋廬構築之費既無所取而就食于州縣必相率而去其故居雖有頽牆壞屋之尚可完者故材舊瓦之尚可因者什器衆物之尚可賴者必棄之而不暇顧甚則殺牛馬而去者有之伐桑棗而去者有之其害又可謂甚也今秋氣已半霜露方始而民露處不知所蔽蓋流亡者亦已衆矣如是不可止則將空近塞之地空近塞之地失戰鬭之民此衆士大夫之所慮而不可謂無患者也空近塞之地失耕桑之民此衆士大夫所未慮而患之尤甚者也何則失戰鬬之民異時有警邊戍不可以不増爾失耕桑之民異時無事邊糴不可以不貴矣二者皆可不深念歟萬一或出于無聊之計有窺倉庫盜一囊之粟一束之帛者彼知已負有司之禁則必鳥駭鼠竄竊弄鋤梃于草茅之中以扞游徼之吏强者既囂而動則弱者必隨而聚矣不幸或連一二城之地有枹鼓之警國家胡能晏然而已乎況夫外有夷狄之可慮内有郊祀之將行安得不防之于未然銷之于未萌也然則為今之策下方紙之詔賜之以錢五十萬貫貸之以粟一百萬石而事足矣何則今被災之州為十萬户如一户得粟十石得錢五千下户常産之貲平日未及有此者也彼得錢以完其居得粟以給其食則農得修其畎畝商得治其貨賄工得利其器用閒民得轉移執事一切得復其業而不失其常生之計與專意以待二升之廪于上而勢不暇乎他為豈不逺哉此可謂深思逺慮為百姓長計者也由有司之說則用十月之費為粟五百萬石由今之說則用兩月之費為粟一百萬石況貸之于今而收之于後足以振其艱乏而終無損于儲偫之實所實費者錢五鉅萬貫而已此可謂深思逺慮為公家長計者也又無給授之弊疾癘之憂民不必去其故居茍有頽牆壞屋之尚可完者故材舊瓦之尚可因者什器衆物之尚可賴者皆得而不失況于全牛馬保桑棗其利又可謂甚也雖寒氣方始而無暴露之患民安居足食則有樂生自重之心各復其業則勢不暇乎他為雖驅之不去誘之不為盜矣夫饑嵗聚餓殍之民而與之升合之食無益于救災補敗之數此常行之弊法也今破去常行之弊法以錢與粟一舉而賑之足以救其患復其業河北之民聞詔令之出必皆喜上之足賴而自安于畎畝之中負錢與粟而歸與其父母妻子脫于流亡轉死之禍則戴上之施而懷欲報之心豈有已哉天下之民聞國家厝置如此恩澤之厚其孰不震動感激悅主上之義于無窮乎如是而人和不可致天意不可悅者未之有也人和洽于下天意悅于上然後玉輅徐動就陽而郊荒夷殊陬奉幣來享疆内安輯里無囂聲豈不適變于可為之時消患于無形之内乎此所謂審計終始見于衆人之所未見也不早出此或至于一有枹鼓之警則雖欲為之將不及矣或謂方今錢粟恐不足以辦此夫王者之富藏之于民有餘則取不足則與此理之不易者也故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蓋百姓富實而國獨貧與百姓餓殍而國獨能保其富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故又曰不患貧而患不安此古今之至戒也是故古者二十七年耕有九年之蓄足以備水旱之災然後謂之王政之成唐水湯旱而民無捐瘠者以是故也今國家倉庫之積固不獨為公家之費而已凡以為民也雖倉無餘粟庫無餘財至于救災補敗尚不可以已況今倉庫之積尚可以用獨安可以過憂將來之不足而立視夫民之死乎古人有曰翦爪宜及膚割髮宜及體先王之于救災髮膚尚無所愛況外物乎且今河北州軍凡三十七災害所被十餘州軍而已他州之田秋稼足望今有司于糴粟常價斗増一二十錢非獨足以利農其餘増糴一百萬石易矣斗増一二十錢吾權一時之事有以為之耳以實錢給其常價以茶荈香藥之類佐其虚估不過捐茶荈香藥之類為錢數鉅萬貫而其費已足茶荈香藥之類與百姓之命孰為可惜不待議而可知者也夫費錢五鉅萬貫又捐茶荈香藥之類為錢數鉅萬貫而足以救一時之患為天下之計利害輕重又非難明者也顧吾之有司能越拘攣之見破常行之法與否而已此時事之急也故述斯議焉欲舉兩月之賑一旦予民耳而反覆申重至於如此其煩文士多訿議其非古矣抑知其勤惓之心惟恐其言之不足以傾聽而民不得被其澤語重辭複而不憚煩者正其意之所以為古乎
  丘濬曰曾鞏此議所謂賜之錢貸之粟比之有司日逐給粟之說其為利病相去甚逺所謂深思逺慮以為百姓長久計者真誠有之但飢民一户貸之米十石一旦責其如數償之難矣不若因時量力稍有力者償其半無力者并與之或立為次第之限可也








  贈職方員外郎蘇君墓誌銘
  熙寧元年春余之同年友趙郡蘇軾自蜀以書至京師謂余曰軾之大父行甚高而不為世用故不能自見於天下然古之人亦不必皆能自見而卒有傳於後者以世有發明之者耳故軾之先人嘗疏其事蓋將屬銘於子而不幸不得就其志軾何敢廢焉子其為我銘之余為之記其說曰君諱序字仲先眉州眉山人其先蓋趙郡欒城人也曽大父欽大父祐父杲三世皆不仕而行義聞於鄉里祐生於唐季而卒於周顯德之間嘗以事至成都遇道士異之屏人謂曰吾術能變化百物將以授子祐辭不願道士笑曰是果有以過人矣而杲始以好施顯名君讀書務知大義為詩務達其志而已詩多至千餘篇為人疎達自信持之以謙輕財好施急人之病孜孜若不及嵗凶賣田以賑其鄰里鄉黨至熟人將償之君辭不受以是至數破其業厄於飢寒然未嘗以為悔而好施益甚遇人無疎密一與之傾蓋無疑礙或欺而侮之君亦不變人莫測其意也李順叛攻眉州君居圍中守禦會其父病殁君治喪執禮盡哀退慰安其母皆不失所宜慶厯初詔州縣立學取士爭欲執事學中君獨戒其子孫退避人皆服其行蜀自五代之亂學者衰少又安其鄉里皆不願出仕君獨教其子渙受學所以成就之者甚備至渙以進士起家蜀人榮之意始大變皆始受學及其後眉之學者至千餘人蓋自蘇氏始而君之季子洵壯猶不知書君亦不强之謂人曰是非憂其不學者也既而洵果奮發力學與其子軾轍皆以文學名天下為學者所宗蓋雖不用於世而見於家稱於鄉里者如此是不可以無傳也已君始以子恩為大理評事後累贈尚書職方員外郎享年七十有五慶厯五年五月十一日終於家八年二月某日葬於眉山縣修文鄉安道里先塋之側夫人史氏蓬萊縣太君二子曰渙尚書都官郎中提㸃利州路刑獄公事有能名曰洵霸州文安縣主簿編纂太常禮書贈光禄寺丞孫七人位佾不欺不疑不危軾轍軾殿中丞直史館轍商州軍事推官銘曰
  蘇氏徂西值蜀崩分三世高逝以篤吾仁君始不羈勞躬以卑孝於父母施及窮嫠維見之卓教其子孫終化鄉邦學者詵詵維子若孫同時三人擅名文章震動四鄰迺本厥初考祖之自刻詩墓石以畀厥裔
  鞏金石文字簡貴得史法如是則其他語重詞複人所病為多者蓋亦必有義矣昔人謂學古文者有二弊一為減字法一為換字法切中貌古者之病鞏豈不能為減字邪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八目錄
  臨川王安石文
  雜著 書 序 記 祭文 墓誌銘
  原過
  進說
  傷仲永
  讀孟嘗君傳
  讀孔子世家
  與趙卨書
  答段縫書
  上田正言書
  答韶州張殿丞書
  周禮義序
  詩義序
  書義序
  靈谷詩序
  芝閣記
  遊襃禪山記
  祭范潁州文
  祭曽博士易占文
  廣西轉運使蘇君墓誌銘










  欽定四庫全書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八
  臨川王安石文
  原過
  天有過乎有之陵歴鬭蝕是也地有過乎有之崩弛竭塞是也天地舉有過卒不累覆且載者何善復常也人介乎天地之間則固不能無過卒不害聖且賢者何亦善復常也故太甲思庸孔子曰勿憚改過揚雄貴遷善皆是術也予之朋有過而能悔悔而能改人則曰是向之從事云爾今從事與向之從事弗類非其性也飾表以疑世也夫豈知言哉天播五行於萬靈人固備而有之有而不思則失思而不行則廢一日咎前之非沛然思而行之是失而復得廢而復舉也顧曰非其性是率天下而戕性也且如人有財見簒於盜已而得之曰非夫人之財向簒於盜矣可歟不可也財之在已固不若性之為已有也財失復得曰非其財且不可性失復得曰非其性可乎
  无咎者善補過也易莫大於无咎无咎則无悔无吝吉固自天祐之凶亦非自我作之也吉凶悔吝若循環然凶必悔悔則之乎吉矣吉易吝吝則之乎凶矣无咎則無所之也凝命之本也曷由无咎在善補過聖人不大無過大補過子張問善人之道子曰不踐迹亦不入於室不大無過也仲虺之誥曰惟王改過不吝大補過也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王安石傲佷明德以亂天常蒼生之被其害者以百萬計不止無德矣然猶不礙其為有言言果足重乎哉自宋以來重其文字明茅坤不能刪也以之殿八家儲欣益李翺孫樵而為十而亦不能刪王安石而為九也則今者亦姑存之曽鞏不云乎以戒則明何必滅其籍哉使天下讀原過而歎有如是之言而怙過如是讀進說而歎有如是之言而巧進如是則為人君者知詐偽萬端而不敢輕信以其國委人為人臣者知詐偽萬端雖爵可至王名可至配享宗廟配享孔子文可列於學官誦於後世而卒無解於小人之號千古比之荆舒是懲則詐偽者其或可休乎然則其文誠安可不録也













  進說
  古之時士之在下者無求於上上之人日汲汲惟恐一士之失也古者士之進有以德有以才有以言有以曲藝今徒不然自茂才等而下之至於明法其進退之皆有法度古之所謂德者才者無以為也古之所謂言者又未必應今之法度也誠有豪傑不世出之士不自進乎此上之人弗舉也誠進乎此而不應今之法度有司弗取也夫自進乎此皆所謂枉已者也孟子曰未有枉已能正人者也然而今之人不自進乎此者未見也豈皆不如古之士自重以有恥乎古者并天下之地而授之氓士之未命也則授一㕓而為氓其父母妻子裕如也自家達有塾有序有庠有學觀游止處師師友友絃歌堯舜之道自樂也磨礱鐫切沈浸灌養行完而才備則曰上之人其舍我哉上之人其亦莫之能舍也今也地不井國不學黨不庠遂不序家不塾士之未命也則或無以裕父母妻子無以處行完而才備上之人亦莫之舉也士安得而不自進嗚呼使今之士不若古非人則然勢也勢之異聖賢之所以不得同也孟子不見王公而孔子為季氏吏夫不以勢乎哉士之進退不惟其德與才而惟今之法度而有司之好惡未必今之法度也是士之進不惟今之法度而幾在有司之好惡耳今之有司非昔之有司也後之有司又非今之有司也有司之好惡豈常哉是士之進退果卒無所必而已矣噫以言取人未之失也取焉而又不得其所謂言是失之失也況又重以有司好惡之不可常哉古之道其卒不可以見乎士也有得已之勢其得不已乎得已而不已未見其為有道也楊叔明之兄弟以父任皆京官其勢非吾所謂無以處無以裕父母妻子而有不得已焉者也自枉而為進士而又枉於有司而又若不釋然二君固常自任以道而且朋友我矣懼其猶未寤也為進說與之
  吕誨劾安石辭小官不辭大官安石仕未顯衆君子翕然稱賢焉使以小官終千載而下知安石何如人哉安石之進也宋室之不幸亦安石之不幸也














  傷仲永
  金谿民方仲永世隸耕仲永生五年未嘗識書具忽啼求之父異焉借旁近與之即書詩四句并自為其名其詩以養父母收族為意傳一鄉秀才觀之自是指物作詩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觀者邑人竒之稍稍賓客其父或以錢幣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環謁於邑人不使學余聞之也久明道中從先人還家於舅家見之十二三矣令作詩不能稱前時之聞又七年還自揚州復到舅家問焉曰泯然衆人矣王子曰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賢於材人逺矣卒之為衆人則其受於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賢也不受之人且為衆人今夫不受之天固衆人又不受之人得為衆人而已耶
  勸學之意宛轉切至為子弟者所宜誦然學何學乎宜先辨志矣

  讀孟嘗君傳
  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於虎豹之秦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謝枋得曰筆力簡而健然一篇得意處只是擅齊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靣而制秦尚何取雞鳴狗盗之力哉先得此數句作此一篇文字然亦是祖述前言韓文公祭田横墓文云當嬴氏之失鹿得一士而可王何五百人之擾擾不能脫夫子扵劍鋩豈所寳之非賢抑天命之有常




  讀孔子世家
  太史公敘帝王則曰本紀公侯傳國則曰世家公卿特起則曰列傳此其例也其列孔子為世家奚其進退無所據邪孔子旅人也棲棲衰季之世無尺土之柄此列之以傳宜矣曷為世家哉豈以仲尼躬將聖之資其教化之盛舄奕萬世故為之世家以抗之又非極摯之論也夫仲尼之才帝王可也何特公侯哉仲尼之道世天下可也何特世其家哉處之世家仲尼之道不從而大置之列傳仲尼之道不從而小而遷也自亂其例所謂多所抵捂者也
  茅坤曰荆公短文字有絶似太史公處





  與趙卨書
  某啓議者多言遽欲開納西人則示之以弱彼更倔强以事情料之殆不如此以我衆大當彼寡小我尚疲敝厭兵即彼偷欲得和可知我深閉固距使彼不得安息則彼上下忿懼并力一心致死於我此彼所以能倔强也我明示開納則彼孰敢違衆首議欲為倔强者就令有敢如此則彼舉國皆將徳我而怨彼孰肯為之致死此所以怒我而怠冦也老子曰抗兵相加愛者勝矣此之謂也至於開納之後與之約和乃不可遽遽則彼將驕而易我蓋明示開納所以怠其衆而紓吾患徐與之議所以示之難而堅其約聖上恐龍圖未喻此指故令以書具道前降指揮如西人有文字詞理恭順即與收接聞奏宜即明示界上使我吏民與彼舉國皆知朝廷之意
  儲欣曰絶似漢人指揮機宜文字

  答段縫書
  段君足下某在京師時嘗為足下道曽鞏善屬文未嘗及其為人也還江南始熟而慕焉友之又作文粗道其行惠書以所聞詆鞏行無纖完其居家親友惴畏焉怪某無文字規鞏見謂有黨果哉足下之言也鞏固不然鞏文學論議在某交游中不見可敵其心勇於適道殆不可以刑禍利禄動也父在困厄中左右就養無虧行家事銖髮以上皆親之父亦愛之甚嘗曰吾宗敝所賴者此兒耳此某之所見也若足下所聞非某之所見也鞏在京師避兄而舍此雖某亦辠之也宜足下深攻之也於辠之中有足矜者顧不可以書傳也事固有迹然而情不至是者如不循其情而誅焉則誰不可誅邪鞏之迹固然邪然鞏為人弟於此不得無過但在京師時未深接之還江南又既往不可咎未嘗以此規之也鞏果於從事少許可時時出於中道此則還江南時嘗規之矣鞏聞之輒瞿然鞏固有以教某也其作懷友書兩通一自藏一納某家皇皇焉求相切劘以免於悔者畧見矣嘗謂友朋過差未可以絶固且規之規之從則已固且為文字自著見然後已邪則未嘗也凡鞏之行如前之云其既往之過亦如前之云而已豈不得為賢者哉天下愚者衆而賢者希愚者固忌賢者賢者又自守不與愚者合愚者加怨焉挾忌怨之心則無之焉而不謗君子之過於聽者又傳而廣之故賢者嘗多謗其困於下者尤甚勢不足以動俗名實未加於民愚者易以謗謗易以傳也凡道鞏之云云者固忌固怨固過於聴者也足下乃欲引忌者怨者過於聴者之言懸㫁賢者之是非甚不然也孔子曰衆好之必察焉衆惡之必察焉孟子曰國人皆曰可殺未可也見可殺焉然後殺之匡章通國以為不孝孟子獨禮貌之孔孟所以為孔孟者為其善自守不惑於衆人也如惑於衆人亦衆人耳烏在其為孔孟也足下姑自重毋輕議鞏
  安石罷相後嘗歎曰平昔交遊皆以國事相絶曽鞏傳曰安石得志後遂與之異子言之有朋自逺方來不亦樂乎鸞鳳所棲百鳥並集君子之光其暉吉也若夫傷胎殺卵則鳳鳥不至矣寧有害及百姓而君子猶與為友者乎












  上田正言書
  正言執事某五月還家八月抵官每欲介西北之郵布一書道區區之懷輒以事廢揚東南之吭也舟輿至自汴者日十百數因得問汴事與執事息耗甚詳其間薦紳道執事介然立朝無所跛倚甚盛甚盛顧猶有疑執事者雖某亦然某之學也執事誨之進也執事奬之執事知某不為淺矣有疑焉不以聞何以償執事之知哉初執事坐殿廡下對方正策指斥天下利害奮不諱忌且曰願陛下行之無使天下謂制科為進取一塗耳方此時窺執事意豈若今所謂舉方正者獵取名位而已哉蓋曰行其志云爾今聨諫官朝夕耳目天子行事即一切是非無不可言者欲行其志宜莫若此時國之疵民之病亦多矣執事亦抵職之日久矣向之所謂疵者今或痤然若不可治矣向之所謂病者今或痼然若不可起矣曽未聞執事建一言寤主上也何向者指斥之切而今之疏也豈向之利於言而今之言不利耶豈不免若今之所謂舉方正者獵取名位而已邪人之疑執事者以此為執事解者或造辟而言詭辭而出疏賤之人奚遽知其微哉是不然矣傳所謂造辟而言者迺其言則不可得而聞也其言之效則天下斯見之矣今國之疵民之病有滋而無損焉烏所謂言之效邪復有為執事解者曰蓋造辟而言之矣如不用何是又不然臣之事君三諫不從而去之禮也執事對策時常用是著於篇今言之而不從亦當不翅三矣雖惓惓之義未能自去孟子不云乎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盍亦辭其言責邪執事不能自免於疑也必矣雖堅强之辯不能為執事解也迺如某之愚則願執事不矜寵利不憚誅責一為天下昌言以寤主上起民之病治國之疵蹇蹇一心如對策時則人之疑不解自判矣惟執事念之如其不然願賜教答不宣
  唐順之曰歐公上范司諫書婉而切荆公與田正言書直而勁
  答韶州張殿丞書
  某啓伏䝉再賜書示及先君韶州之政為吏民稱誦至今不絶傷今之士大夫不盡知又恐史官不能記載以次前世良吏之後此皆不肖之孤言行不足信於天下不能推揚先人之功緒餘烈使人人得聞知之所以夙夜愁痛疚心疾首而不敢息者以此也先人之存某尚少不得備聞為政之迹然嘗侍左右尚能記誦教誨之餘蓋先君所存嘗欲大潤澤於天下一物枯槁以為身羞大者既不得試已試乃其小者耳小者又將泯没而無傳則不肖之孤罪大釁厚矣尚何以自立於天地之間耶閣下勤勤惻惻以不傳為念非夫仁人君子樂道人之善安能以及此自三代之時國各有史而當時之史多世其家往往以身死職不負其意蓋其所傳皆可考據後既無諸侯之史而近世非尊爵盛位雖雄奇儁烈道德滿衍不幸不為朝廷所稱輒不得見於史而執筆者又雜出一時之貴人觀其在廷論議之時人人得講其然不尚或以忠為邪以異為同誅當前而不慄訕在後而不羞茍以饜其忿好之心而止耳而況隂挾翰墨以裁前人之善惡疑可以貸襃似可以附毁往者不能訟當否生者不得論曲直賞罰謗譽又不施其間以彼其私獨安能無欺於冥昧之間邪善既不盡傳而傳者又不可盡信如此唯能言之君子有大公至正之道名實足以信後世者耳目所遇一以言載之則遂以不朽於無窮耳伏惟閣下於先人非有一日之雅餘論所及無黨私之嫌茍以發潛德為已事務推所聞告世之能言而足信者使得論次以傳焉則先君之不得列於史官豈有恨哉
  李光地曰此古今升降一大節目此篇議論亦大闗係韓子之不為史官意亦如此而有難顯言者故以鬼神禍福自說


  周禮義序
  士𡚁於俗學久矣聖上閔焉以經術造之乃集儒臣訓釋厥㫖將播之學校而臣某實董周官惟道之在政事其貴賤有位其後先有序其多寡有數其遲數有時制而用之存乎法推而行之存乎人其人足以任官其官足以行法莫盛乎成周之時其法可施於後世其文有見於載籍莫具乎周官之書蓋其因習以崇之賡續以終之至於後世無以復加則豈特文武周公之力哉猶四時之運隂陽積而成寒暑非一日也自周之衰以至於今歴嵗千數百矣太平之遺迹掃蕩幾盡學者所見無復全經於是時也乃欲訓而發之臣誠不自揆然知其難也以訓而發之之為難則又以知夫立政造事追而復之之為難然竊觀聖上致法就功取成於心訓迪在位有馮有翼亹亹乎鄉六服承德之世矣以所觀乎今考所學乎古所謂見而知之者臣誠不自揆妄以為庶幾焉故遂昧冒自竭而忘其材之弗及也謹列其書為二十有二巻凡十餘萬言上之御府副在有司以待制詔頒焉謹序
  此安石誤宋之根也孟子曰以善養人然後能服天下茍可養人不必其法出自周公也九夷八蠻皆聖人所樂取茍為百姓所患苦雖扳周公以證之無濟於敗若夫文則洵美矣然亦有自然流露而不可揜者禹之於舜也見而知之也則其言曰無若丹朱傲安石之於神宗也則其言曰所謂見而知之者臣誠不自揆妄以為庶幾焉嗚呼可以鑒矣







  詩義序
  詩三百十一篇其義具存其辭亡者六篇而己上既使臣雱訓其辭又命臣某等訓其義書成以賜太學布之天下又使臣某為之序謹拜手稽首言曰詩上通乎道德下止乎禮義放其言之文君子以興焉循其道之序聖人以成焉然以孔子之門人賜也商也有得於一言則孔子悅而進之蓋其說之難明如此則自周衰以迄於今泯泯紛紛豈不宜哉伏惟皇帝陛下内德純茂則神罔時恫外行恂達則四方以無侮日就月將學有緝熙於光明則頌之所形容蓋有不足道也微言奥義既自得之又命承學之臣訓釋厥遺樂與天下共之顧臣等所聞如爝火焉豈足以賡日月之餘光姑承明制代匱而已傳曰美成在久故棫樸之作人以壽考為言蓋將有來者焉追琢其章纉聖志而成之也臣衰且老矣尚庶幾及見之謹序
  儲欣曰抑損處得體
  書義序
  熙寧二年臣某以尚書入侍遂與政而子雩實嗣講事有㫖為之說以獻八年下其說太學班焉惟虞夏商周之遺文更秦而幾亡遭漢而僅存賴學士大夫誦說以故不泯而世主莫或知其可用天縱皇帝大智實始操之以驗物考之以決事又命訓其義兼明天下後世而臣父子以區區所聞承乏與榮焉然言之淵懿而釋以淺陋命之重大而承以輕眇茲榮也祇所以為愧也歟謹序
  茅坤曰序皆應詔為之者其辭簡而其法度自典則






  靈谷詩序
  吾州之東南有靈谷者江南之名山也龍蛇之神虎豹翬翟之文章楩柟豫章竹箭之材皆自山出而神林鬼冢魑魅之穴與夫仙人釋子恢譎之觀咸附託焉至其淑靈和清之氣盤礴委積於天地之間萬物之所不能得者乃屬之於人而處士君實生其址君姓吳氏家於山址豪傑之望臨吾一州者蓋五六世而後處士君出焉其行孝悌忠信其能以文學知名於時惜乎其老矣不得與夫虎豹翬翟之文章楩柟豫章竹箭之材俱出而為用於天下顧藏其神竒而與龍蛇雜此土以處也然君浩然有以自養遨遊於山川之間嘯歌謳吟以寓其所好終身樂之不厭而有詩數百篇傳誦於閭里他日出靈谷三十二篇以屬其甥曰為我讀而序之惟君之所得蓋有伏而不見者豈特盡於此詩而已雖然觀其鑱刻萬物而接之以藻繢非夫詩人之巧者亦孰能至於此
  茅坤曰覧之如逰峭壁䆳谷















  芝閣記
  祥符時封泰山以文天下之平四方以芝來告者萬數其大吏則天子賜書以寵嘉之小吏若民輒賜金帛方是時希世有力之大臣窮搜而逺采山農野老攀緣狙杙以上至不測之高下至澗溪壑谷分崩裂絶幽窮隠伏人跡之所不通往往求焉而芝出於九州四海之間蓋幾於盡矣至今上即位謙讓不德自大臣不敢言封禪詔有司以祥瑞告者皆勿納於是神竒之産銷藏委翳於蒿藜榛莽之間而山農野老不復知其為瑞也則知因一時之好惡而能成天下之風俗況於行先王之治哉太丘陳君學文而好竒芝生於庭能識其為芝惜其可獻而莫售也故閣於其居之東偏掇取而藏之蓋其好竒如此噫芝一也或貴於天子或貴於士或辱於凡民夫豈不以時乎哉士之有道固不役志於貴賤而卒所以貴賤者何以異哉此予之所以歎也
  李光地曰與墨池同一機軸盖曽王文極有相似者遊襃禪山記
  襃禪山亦謂之華山唐浮圖慧襃始舍於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後名之曰襃禪今所謂慧空禪院者襃之廬冢也距其院東五里所謂華山洞者以其乃華山之陽名之也距洞百餘步有碑仆道其文漫滅獨其為文猶可識曰花山今言華如華實之華者蓋音謬也其下平曠有泉側出而記遊者甚衆所謂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問其深則其好遊者不能窮也謂之後洞余與四人擁火以入入之愈深其進愈難而其見愈竒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盡遂與之俱出蓋余所至比好遊者尚不能十一然視其左右來而記之者已少蓋其又深則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時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則或咎其欲出者而予亦悔其隨之而不得極夫遊之樂也於是予有歎焉古人之觀於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無不在也夫夷以近則遊者衆險以逺則至者少而世之竒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逺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隨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與力而又不隨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於人為可譏而在已為有悔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此予之所得也予於仆碑又以悲夫古書之不存後世之謬其傳而莫能名者何可勝道也哉此所以學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四人者廬陵蕭君圭君玉長樂王回深父予弟安國平父安上純父至和元年七月某日臨川王某記李光地曰借題寫已深情髙致窮工極妙





  祭范潁州文
  嗚呼我公一世之師由初迄終名節無疵明肅之盛身危志殖瑤華失位又隨以斥治功亟聞尹帝之都閉姦興良稚子歌呼赫赫之家萬首俯趨獨繩其私以走江湖士爭留公蹈禍不慄有危其辭謁與俱出風俗之衰駭正怡邪蹇蹇我初人以疑嗟力行不回慕者興起儒先酋酋以節相侈公之在貶愈勇為忠稽前引古誼不營躬外更三州施有餘澤如釃河江以灌尋尺宿贓自解不以刑加滑盜𣹢仁終老無邪講藝絃歌慕來千里溝川障澤田桑有喜戎孽猘狂敢齮我疆鑄印刻符公屏一方取將於伍後常名顯收士至佐維邦之彦聲之所加虜不敢瀕以其餘威走敵完鄰昔也始至瘡痍滿道藥之養之内外完好既其無為飲酒笑歌百城晏眠吏士委蛇上嘉曰材以副樞密稽首辭讓至於六七遂參宰相釐我典常扶賢贊傑亂穴除荒官更於朝士變於鄉百治具修偷墮勉强彼閼不遂歸侍帝側卒屏於外身屯道塞謂宜耉老尚有以為神乎孰忍使至於斯蓋公之才猶不盡試肆其經綸功孰與計自公之貴廏庫逾空和其色辭傲訐以容化於婦妾不靡珠玉翼翼公子弊綈惡粟閔死憐窮惟是之奢孤女以嫁男成厥家孰堙於深孰鍥乎厚其傳其詳以法永久碩人今亡邦國之憂矧鄙不肖辱公知尤承凶萬里不往而留涕洟馳辭以賛醪羞
  茅坤曰范公為一代殊絶人物荆公祭文亦極力摹寫涕洟嗚咽







  祭曽博士易占文
  嗚呼公以罪廢實以不幸卒困以夭亦惟其命命與才違人實知之名之不幸知者為誰公之閭里宗親黨友知公之名於實無有嗚呼公初公志如何孰云不諧而厄孔多地大天穹有時而毁星日脫敗山傾谷圮人居其間萬物一偏固有窮通世數之然至其壽夭尚何憂喜要之百年一蛻以死方其生時窘若囚拘其死以歸混合空虛以生易死死者不祈惟其不見生者之悲公今有子能隆公後惟彼生者可無甚悼嗟理則然其情難忘哭泣馳辭往侑奠觴
  曽易占字不疑鞏之父也始末具王明清揮麈録中采載鞏與杜衍書篇後




  廣西轉運使蘇君墓誌銘
  慶厯五年河北都轉運使龍圖閣直學士信都歐陽修以言事切直為權貴人所怒因其孤甥女子有獄誣以姦利事天子使三司户部判官太常博士武功蘇君與中貴人雜治當是時權貴人連内外諸怨惡修者為惡言欲傾修銳甚天下汹汹必修不能自脫蘇君卒白上曰修無罪言者誣之耳於是權貴人大怒誣君以不直絀使為殿中丞泰州監稅然天子遂寤言者不得意而修等皆無恙蘇君以此名聞天下嗟乎以忠為不忠而誅不當於有罪人主之大戒然古之陷此者相隨屬以有左右之讒而無如蘇君之救是以卒至於敗亡而不寤然則蘇君一動其功於天下豈小也哉蘇君既出逐權貴人更用事凡五年之間再赦而君六徙東西南北水陸奔走輒萬里其心恬然無有怨悔遇事强果未嘗少屈蓋孔子所謂剛者殆蘇君矣蘇君之仁與智又有足稱者嘗通判陜府當葛懷敏之敗邊告急樞密使使取道路戍還之卒再戍儀渭於是延州還者千人至陜聞再戍大怨即讙聚謀為變吏白閉城城中無一人敢出君徐以一騎出卒間諭慰止之而以便宜還使者戍卒喜曰微蘇君吾不得生陜人亦曰微蘇君吾其掠死矣有令刺陜西之民以為兵敢亡者死既而亡者得有司治之以死君輒縱去而言上曰令民以死者為事不集也事集矣而亡者猶不赦恐其衆相聚而為盜惟朝廷幸哀憐愚民使得自反天子以君言為然而三十州之亡者皆不死其後知坊州州稅賦之無歸者里正代為之輸嵗敝大家數十君悉鉤治使歸其主坊人不憂為里正自蘇君始也蘇君諱安世字夢得其先武功人後徙蜀蜀亡歸家於京師今為開封人也曽大考諱進之率府副率大考諱繼殿直考諱咸熙贈都官郎中君以進士起家三十二年其卒年五十九為廣西轉運使而官止於屯田員外郎者以君十五年不求磨勘也君娶南陽郭氏又娶清河張氏為清河縣君子四人台文永州推官祥文太廟齋郎炳文試將作監主簿彦文未仕女子五人適進士會稽江崧單州魚臺縣尉江山趙揚三人尚幼君既卒之三年嘉祐二年十月庚午其子葬君揚州之江都東興寧鄉馬坊村而太常博士知常州軍州事臨川王某為銘曰
  皇有四極周綏以福使維蘇君奠我南服元元蘇君不圓其方不晦其明君子之剛其枉在人我得吾直誰懟誰愠祗天之役日月有丘其下冥冥昭君無窮安石之銘
  茅坤曰以剛字叙蘓君意氣以仁智二字决其吏業感慨中有法度




  御選唐宋文醇巻五十八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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