愼重一点“改革”汉字

愼重一点“改革”汉字
作者：陳夢家
1957年5月1日

取自《1957年文字改革辯论选辑》（1958年新知識出版社發行）的〈附录：陈梦家等反对文字改革的謬論（六篇）〉。原書正簡夾雜，當時印刷鉛字偏旁尚未實行草書楷化，如「认」字原文是「⿰言人」等，也有使用一些舊字形，如「幷」「敎」等。

愼重一点“改革”汉字　陈梦家

　　去年光明日报的駱瑛，来我处談天，談到了“文字改革”和簡字問題。我把一些意見发表在《略論文字学》（光明日报，1957，2，4），曾經得到一些同志的意見。后来文改会要我做一次报告，我于3月22日下午去讲了，当时的记录不久也要刊布了。我們在平日，在各种場合下，常常听到对于文字改革和公布了的簡字的許多意見，可惜过去登在报刊上的太少了。这个問題非常重要，在百家爭鳴的今天，尤其值得大家出来一鳴。

　　在我过去有限的时光中，大約有二十五年和古文字打交道，但我平日心中常念及二事：一是如何根据汉字本身发展的趋势——自繁而簡——而更加以科学的簡化，二是如何分别在成年与幼童的识字方法上加以科学的敎学法。对于这方面工作，我几乎没有动手做，但至今认为重要。我这样提出，是首先肯定了我們使用了三千年以上的汉字还是很好的工具，是簡单而不复杂的，是和汉語語法相联系的，是一种不必廢除的民族形式。过去的問題是，敎育的不普及和识字方法还没有改善，因此仿佛汉字难学，其实是不然的。汉字为我們过去許多朝代服务过，也为革命服务过，現在为社会主义服务也还是可以的。世界上許多国家用拼音文字，也有許多国家吃面包用刀叉；我們中国一向用汉字，一向吃大米饅头用筷子，有什么不好呢？因此，我常以为汉字应該“改进”而不必革掉它。倘使革掉它有好处，我还是可以贊成的；倘使不革掉它而沒有坏处，我想不应該貿然的革它。現在“文字改革”給人們的印象，是要革它而代以拼音文字，我想这样的主張不是不对，而是太早。

　　在某些笔划較多的汉字中，酌量合理的根据以往的习惯加以簡化，是一件大好事。这样使得汉字更簡一点，对于书写要經济一些时間。但有些笔划本来不太多的，一定要簡之而发生混淆，那就很不好了。公布的簡字方案中，有許多同音替代和去掉偏旁的，发生了許多糾紛，那就是主持的人只要簡而不管簡的后果。在我們的印刷字体中，一定要統一，但我們个人写字本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去簡的。公布簡字是一件严重的大事，最需要从长討論，接受批評，不能馬上立行的。

　　我最近在西安住了一个月，听到許多意見，主要的是三点：（一）簡字方案公布的太快，沒有多找专家，也沒有走群众路綫；（二）方案中有些不科学的地方，有些特創的地方，流弊不少；（三）对于現行汉字不覚得有什么太大的坏处。我在归程中曾思考了这个問題，囘来后写下了几条意見。

　　（1）現在报刊上試用的簡字，有一部分有很不好的后果，希望考虑将这个方案暫行撤囘，重作愼重的考虑。有許多不愿公布姓名的朋友，要求我把这意見明白而率直的提出来。

　　（2）已公布簡字的方案，主要的缺点在于公布以前的手续和方式。文字的改进应該先經过学术的研究与討論，不宜于用行政命令来推行。我們覚得这个办法不对，是不是可以考虑作一些根本的改变。希望成立属于科学研究机构的文字研究所，負責研究汉字的改进与敎学方法。

　　（3）除了公布以外的簡字，有許多是上海制造打字字模的人的“发明”。希望停止发展这种創造。許多公开的場合下，写大字的人随便創造簡字，如“舞会”写成“午会”之类，应該停止发展了。

　　（4）在沒有好好研究以前，不要太快的宣布汉字的死刑。我个人不贊成用外国字母的或民族形式的以拼音代替汉字的措施。至于以拼晋輔助汉字的讀音，无論什么形式都可以。主張拼音的人，不要过于簡单的认为全国大多数的人全贊成拼音，此事还得大家討論，包括反对的人在內。主張拼音代替文字的人們，最好要自己放下汉字搞他們的拼音，自己試行或找愿意試驗的人参加，或找少数的儿童来比一比，学汉字好还是学拼音好。

　　（5）在目前，一方面面临文化革命的前夕，一方面全国扩大了识字敎育，对于起重大作用的文字工具，不要无緣无故的打乱它。4月28日光明日报記者駱瑛所記一生物学家的談話，恐怕代表許多自然科学家的意見。我完全贊同，但不贊成他不出名。我收到一位青年讀者来信，意見和这位老科学家一样。这位青年在信上坚决不要轉給中国語文和文改会，以为这样是白費。我贊同这位青年的意見，但不贊同他不轉給有关方面的看法，因此我仍寄交中国語文，希望它发表。我們大家有責任澄清这种不愿发表和互不相信的看法。文改会愿意将我的談話記录发表，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6）关于簡字和“文改”工作，一向是許多人所关心的，但是很少发言。現在报刊上已經开始了这些爭論，非常可喜。我个人希望，将来若使要开会討論，不要象上次开会一样，如一个干部对我讲的“开会名单是預先愼重考虑又考虑的。”这种考虑，只顾到大家一致拥护他們原先拟定的要通过的方案，因此沒有什么反对意見或不敢提反对意見。也不要把这件事看得太容易，以为一开会举手就可以解决。文字这东西，关系了我們万万千千的人民，关系了子孙百世，千万要愼重从事。

1957年5月1日

（文汇报，1957年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