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編 (四庫全書本)/全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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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一
  明 唐順之 編
  管仲蘇洵
  管仲相威公霸諸侯攘夷狄終其身齊國富彊諸侯不叛管仲死豎刁易牙開方用威公薨於亂五公子爭立其禍蔓延訖簡公齊無寧歲夫功之成非成於成之日葢必有所由起禍之作不作於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則齊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鮑叔及其亂也吾不曰豎刁易牙開方而曰管仲何則豎刁易牙開方三子彼固亂人國者顧其用之者威公也夫有舜而後知放四㐫有仲尼而後知去少正卯彼威公何人也顧其使威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仲之疾也公問之相當是時也吾以仲且舉天下之賢者以對而其言乃不過曰豎刁易牙開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巳嗚呼仲以為威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與威公處幾年矣亦知威公之為人矣乎威公聲不絶乎耳色不絶乎目而非三子者則無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無仲則三子者可以彈冠相慶矣仲以為將死之言可以縶威公之手足耶夫齊國不患有三子而患無仲有仲則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豈少三子之徒哉雖威公幸而聽仲誅此三人而其餘者仲能悉數而去之耶嗚呼仲可謂不知本者矣因威公之問舉天下之賢者以自代則仲雖死而齊國未為無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五霸莫盛於威文文公之才不過威公其臣又皆不及仲靈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寛厚文公死諸侯不敢叛晉晉襲文公之餘威猶得為諸侯之盟主者百有餘年何者其君雖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成公之薨也一亂塗地無惑也彼獨恃一管仲而仲則死矣夫天下未嘗無賢者蓋有有臣而無君者矣威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復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書有記其將死論鮑叔賔胥無之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為是數子者皆不足以託國而又逆知其将死則其書誕謾不足信也吾觀史鰍以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故有身後之諫蕭何且死舉曹參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一國以一人興以一人亡賢者不悲其身之死而憂其國之衰故必復有賢者而後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管仲一蘇軾
  鄭太子華言於齊威公請去三族而以鄭為内臣公將許之管仲不可公曰諸侯有討於鄭未捷茍有釁從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綏之以徳加之以訓辭而率諸侯以討鄭鄭將覆亡之不暇豈敢不懼若總其罪人以臨之鄭有辭矣公辭子華鄭伯乃受盟
  蘇子曰大哉管仲之相威公也辭子華之請而不違曹沬之盟皆盛德之事也齊可以王矣恨其不學道使家有三歸之病而國有六嬖之禍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吾讀春秋以下史而得七人焉皆盛徳之事可以為萬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為萬世戒故具論之太公之治齊也舉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篡弑之臣天下誦之齊其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齊也齊懿氏卜之皆知其當有齊國也篡弑之疑葢萃於敬仲矣然威公管仲不以是廢之乃欲以為卿非盛徳能如此乎故吾以謂楚成王知晉之必霸而不殺重耳漢髙祖知東南之必亂而不殺吳王濞晉武帝聞齊王攸之言而不殺劉元海苻堅信王猛而不殺慕容垂唐明皇用張九齡而不殺安禄山皆盛徳之事也而世之論者則以為此七人者皆失於不殺以啓亂吾以謂不然七人者皆自有以致敗亡非不殺之過也齊景公不繁刑重賦雖有田氏齊不可取楚成王不用子玉雖有晉文公兵不敗漢景帝不害吳太子不用鼂錯雖有吳王濞無自發晉武帝不立孝惠雖有劉元海不能亂符堅不貪江左雖有慕容垂不能叛明皇不用李林甫楊國忠雖有安禄山亦何能為秦之由余漢之金日磾唐之李光弼渾瑊之流皆蕃種也何負於中國哉而獨殺元海禄山乎且夫自今而言之則元海禄山死有餘罪自當時而言之則不免為殺無罪豈有天子殺無罪而不得罪於天者上失其道塗之人皆敵國也天下豪傑其可勝既乎漢景帝以鞅鞅而殺周亞夫曹操以重名而殺孔融晉武帝以卧龍而殺嵇康晉景帝亦以重名而殺夏侯𤣥宋明帝以族大而殺王彧齊後主以謡言而殺斛律光唐太宗以䜟而殺李君羡武后亦以謡言而殺裴炎世皆以為非也此八人者當時之慮豈非憂國備亂與憂元海禄山者同乎乆矣世之以成敗為是非也故夫嗜殺人者必以鄧侯不殺楚子為口實以鄧之微無故殺大國之君使楚人舉國而仇之其亡不愈速乎吾以謂為天下如養生憂國備亂如服藥養生者不過慎起居飲食節聲色而已節慎在未病之前而服藥在巳病之後今吾憂寒疾而先服烏喙憂熱疾而先服甘遂則病未作而藥殺人矣彼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藥者也
  管仲二蘇軾
  嘗讀周官司馬法得軍旅什伍之數其後讀管夷吾書又得管子所以變周之制蓋王者之兵出於不得巳而非以求勝敵也故其為法要以不可敗而巳至於桓文非决勝無以定霸故其法在必勝繁而曲者所以為不可敗也簡而直者所以為必勝也周之制萬二千五百人而為軍萬之有二千二千之有五百其數竒而不齊惟其竒而不齊是以知其繁且曲也今夫天度三百六十均之十二辰辰得三十者此其正也五日四分之一者此其竒也使天度而無竒則千載之日雖婦人孺子皆可以坐而計惟其竒而不齊是故巧厯有所不能盡也聖人知其然故為之章會綂元以盡其數以極其變司馬法曰五人為伍五伍為兩萬二千五百人而為隊二百五十十取三焉而為竒其餘七以為正四竒四正而八陣生焉夫以萬二千五百人而均之八陣之中宜其有竒而不齊者是以多為之曲折以盡其數以極其變鉤聨蟠踞各有條理故三代之興治其兵農軍賦皆數十百年而後得志於天下自周之亡秦漢陣法不復三代其後諸葛孔明獨識其遺制以為可用以取天下然相持數歲魏人不敢决戰而孔明亦卒無尺寸之功豈八陣者先王所以為不可敗而非以逐利爭勝者耶若夫管仲之制其兵可謂截然而易曉矣三分其國以為三軍五人為軌軌有長十軌為里里有司四里為連連有長十連為鄉鄉有鄉良人五鄉一帥萬人為一軍公将其一髙子國子將其二三軍三萬人如貫繩如畫棊局踈暢洞達雖有智者無所施其巧故其法令簡一而民有餘力以致其死昔者嘗讀左氏春秋以為丘明最好兵法葢三代之制至於列國猶有存者以區區之鄭而魚麗鵝鸛之陣見於其書及至管仲相威公南伐楚北伐孤竹九合諸侯威震天下而其軍壘陣法不少槩見者何哉葢管仲欲以歲月服天下故變古司馬法而為是簡略速勝之兵是以莫得而見其法也其後吳晉爭長於黄池王孫雄教夫差以三萬人壓晉壘而陣百人為行百行為陣陣皆徹行無有隠蔽援桴而鼓之一怯盡應三軍皆譁晉師大駭卒以得志由此觀之不簡而直不可以决勝深為後世不達繁簡之宜以取敗亡而三代什伍之數與管子所以治齊之兵者雖不可盡用而其近於繁而曲者以之固守近於簡而直者以之决戰則庶乎其不可敗而有所必勝矣
  孫武一蘇軾
  古之言兵者無出於孫子矣利害之相權竒正之相生戰守攻圍之法葢以百數雖欲加之而不知所以加之矣然其所短者智有餘而未知其所以用智此豈非其所大闕歟夫兵無常形而逆為之形勝無常處而多為之地是以其説屢變而不同縱横委曲期於避害而就利雜然舉之而聽用者之自擇也是故不難於用而難於擇擇之為難者何也鋭於西而忘於東見其利而不見其所窮得其一説而不知其又有一説也此豈非用智之難歟夫智本非所以教人智而教人者是君子之急於有功也變詐汨其外而無守於其中則是五尺童子皆欲為之使人勇而不自知貪而不顧以陷於難則有之矣深山大澤有天地之寶無意於寶者得之操舟於河舟之逆順與水之曲折忘於水者見之是故惟天下之至亷為能貪惟天下之至靜為能勇惟天下之至信為能詐何者不役於利也夫不役於利則其見之也明見之也明則其發之也果古之善用兵者見其害而後見其利見其敗而後見其成其心閒而無事是以若此明也不然兵未交而先志於得則將臨事而惑雖有大利尚安得而見之若夫聖人則不然居天下於貪而自居於亷故天下之貪者皆可得而用居天下於勇而自居於静故天下之勇者皆可得而役居天下於詐而自居於信故天下之詐者皆可得而使天下之人欲有功於此而即以此自居則功不可得而成是故君子居晦以御明則明者畢見居陰以御陽則陽者畢赴夫然後孫子之智可得而用也易曰介于石不終日貞吉君子方其未發也介然如石之堅若將終身焉者及其發也不終日而作故曰不役於利則其見之也明見之也明則其發之也果今夫世俗之論則不然曰兵者詭道也非貪無以取非勇無以得非詐無以成廉静而信者無用於兵者也嗟夫世俗之説行則天下紛紛乎如鳥獸之相搏嬰兒之相擊彊者傷弱者廢而天下之亂何從而巳乎
  孫武二蘇軾
  夫武戰國之將也知為吳慮而巳矣是故以将用之則可以君用之則不可今其書十三篇小至部曲營壘芻糧器械之間而大不過於攻城拔國用間之際葢亦盡於此矣天子之兵天下之勢武未及也其書曰將能而君不御者勝為君而言者有此而巳竊以為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將天下之勢莫大於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夫天下之患不在於寇賊亦不在於敵國患在於将帥之不力而以冦賊敵國之勢内邀其君是故将帥多而敵國愈強兵加而寇賊愈堅敵國愈強而寇賊愈堅則将帥之權愈重將帥之權愈重則爵賞不得不加夫如此則是盗賊為君之患而将帥利之敵國為君之讐而將帥幸之舉百倍之勢而立毫芒之功以藉其口而邀利於其上如此而天下不亡者特有所待耳昔唐之亂始於明皇自肅宗復兩京而不能乗勝并力盡取河北之盗徳宗收洺博幾定魏地而不能斬田悦於孤窮之中至於憲宗天下略平矣而其餘孽之存者終不能盡去夫唐之所以屢興而終莫之振者何也將帥之臣養寇以自封也故曰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将御將之術開之以其所利而授之以其所忌如良醫之用藥烏喙蝮蝎皆得自效於前而不敢肆其毒何者授之以其所畏也憲宗將討劉闢以為非髙崇文則莫可用而劉澭者崇文之所忌也故告之曰闢之不克将澭實汝代是以崇文决戰不旋踵擒劉闢此天子御将之法也夫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者何也天下不樂戰則不可與從事於危好戰則不可從事於安昔秦人之法使吏士自為戰戰勝而利歸於民所得於敵者即以有之使民之所以養生送死者非殺敵無由取也故其民以好戰并天下而亦以亡夫始皇雖巳墮名城殺豪傑銷鋒鏑而民之好戰之心囂然其未巳也是故不可與休息而至於亡若夫王者之兵要在於使之知愛其上而讐其敵使之知其上之所以驅之於戰者凡皆以為我也是以樂其戰而甘其死至於其戰也務勝敵而不務得財其賞也發公室而行之於廟使其利不在於殺人是故其民不志於好戰夫然後可以作之於安居之中而休之於爭奪之際可與安可與危而不可與亂此天下之勢也
  戰國任俠蘇軾
  春秋之末至於戰國諸侯卿相皆爭養士自謀夫説客談天雕龍堅白同異之流下至擊劒扛鼎雞鳴狗盜之徒莫不靡衣玉食以館於上者何可勝數越王勾踐有君子六千人魏無忌齊田文趙勝黄歇吕不韋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俠奸人六萬家於薛齊稷下談者亦千人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無數下至秦漢之間張耳陳餘號多士賔客厮養皆天下豪傑而田横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見於傳記者如此度其餘當倍官吏而半農夫也此皆姦民蠧國者民何以支而國何以堪乎
  蘇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國之有姦也猶鳥獸之有猛鷙昆蟲之有毒螫也區處條理使各安其處則有之矣鋤而盡去之則無是道也吾考之世變知六國之所以乆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葢出於此不可以不察也夫智勇辯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傑者也類不能惡衣食以養人皆役人以自養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貴與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職則民靖矣四者雖異先王因俗設法使出于一三代以上出於學戰國至秦出於客漢以後出於郡縣吏魏晉以來出於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於科舉雖不盡然取其多者論之六國之君虐用其民不減始皇二世然當是時百姓無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傑者多以客養之不失職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為者雖欲怨叛而莫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既并天下則以客為無用於是任法而不任人謂民可以恃法而治謂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墮名城殺豪傑民之秀異者散而歸田畆向之食於四公子吕不韋之徒者皆安歸哉不知其能槁項黄馘以老死於布褐乎抑将輟耕太息以俟時也秦之亂雖成於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有以處之使不失職秦之亡不至若是速也縱百萬虎狼於山林而饑渇之不知其将噬人世以始皇為智吾不信也楚漢之禍生民盡矣豪傑宜無幾而代相陳狶從車千乗蕭曹為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之世法令至宻然吳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爭致賔客世主不問也豈懲秦之禍以為爵禄不能盡縻天下士故少寛之使得或出於此也耶若夫先王之政則不然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嗚呼此豈秦漢之所及也哉
  樂毅一蘇軾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或者之論曰圗王不成其弊猶可以霸嗚呼使齊桓晉文而行湯武之事將求亡之不暇雖欲霸可得乎夫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大用則王小用則亡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嘗行仁義矣然終以亡其身䘮其國者何哉其所施者未足以克其所求也故夫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無取天下之心乃可與言王矣范蠡留侯雖非湯武之佐然亦可謂剛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為者也觀吳王困於姑蘇之上而求哀請命於勾踐勾踐欲赦之彼范蠡者獨以為不可援桴進兵卒刎其頸項籍之解而東髙帝亦欲罷兵歸國留侯諫曰此天亡也急擊勿失此二人者以為區區之仁義不足以易吾之大計也嗟夫樂毅戰國之雄未知大道而竊嘗聞之則足以亡其身而巳矣論者以為燕惠王不肖用反間以騎刼代将卒走樂生此其所以無成者出於不幸而非用兵之罪然當時使昭王尚在反間不得行樂毅終亦必敗何者燕之并齊非秦楚三晉之利今以百萬之師攻兩城之殘寇而數歲不决師老於外此必有乗其虚者矣諸侯乗之於内齊擊之於外當此時雖太公穰苴不能無敗然樂毅以百倍之衆數歲而不能下兩城者非其智力不足葢欲以仁義服齊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於此也夫以齊人苦湣王之強暴樂毅茍退而休兵治其政令寛其賦役反其田里安其老幼使齊人無復鬬志則田單者獨誰與戰哉奈何以百萬之師相持而不决此固所以使齊人得徐而為之謀也當戰國時兵彊相吞者豈獨在我以燕齊之衆壓其城而急攻之可滅此而後食其誰曰不可嗚呼欲王則王不王則審所處無使兩失焉而為天下笑也
  商君蘇軾
  商鞅用於秦變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鬬秦人富彊天子致胙於孝公諸侯畢賀
  蘇子曰此皆戰國之游士邪説詭論而司馬遷闇於大道取以為史吾嘗以為遷有大罪二其先黄老後六經退處士進奸雄蓋其少小者耳所謂大罪二則論商鞅桑𢎞羊之功也自漢以來學者恥言商鞅桑𢎞羊而世主獨甘心焉皆陽諱其名而隂用其實甚者則名實皆宗之庶幾其成功此則司馬遷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彊國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為聲色畋游之所敗雖微商鞍有不富彊乎秦之所以富彊者孝公務本力穡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見疾於民如豺狼毒藥一夫作難而子孫無遺種則鞅實使之至於桑𢎞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無足言者而遷稱之曰不加賦而上用足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澇則秋旱不加賦而上用足不過設法隂奪民利其害甚於加賦也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蠅糞穢也言之則汚口舌書之則汚簡牘二子之術用於世者滅國殘民覆族亡軀者相踵也而世主獨甘心焉何哉樂其言之便已也夫堯舜禹世主之父師也諫臣拂士世主之藥石也恭敬慈儉勤勞憂畏世主之繩約也今使世主日臨父師而親藥石履繩約非其所樂也故為商鞅桑𢎞羊之術者必先鄙堯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謂賢王者專以天下適已而巳此世主之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鍾乳烏喙而縱酒色以求長年者葢始於何晏晏少而富貴故服寒食散以濟其欲無足怪者彼其所為足以殺身滅族者日相繼也得死於寒食散豈不幸哉而吾獨何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嘔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𢎞羊之術破國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終不悟者樂其言之美便而忘其禍之慘烈也
  范增蘇軾
  漢用陳平計間疎楚君臣項羽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其權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歸未至彭城疽發背死
  蘇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增獨恨其不蚤耳然則當以何事去增勸羽殺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當於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殺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殺猶有君人之度也增曷為以此去哉易曰知幾其神乎詩曰相彼雨雪先集維霰增之去當於羽殺卿子冠軍時也陳渉之得民也以項燕扶蘇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而諸侯叛之也以弑義帝且義帝之立增為謀主矣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與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亡而增獨能乆存者也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弑義帝之兆也其弑義帝則疑增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獨遣沛公入關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於稠人之中而擢以為上将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後知也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豈獨非其意将必力爭而不聽也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方羽殺卿子冠軍增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為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則留不合則去不以此時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雖然增髙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項羽不亡嗚呼增亦人傑也哉
  留侯蘇軾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劒而起挺身而鬬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逺也夫子房授書於圯上之老人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隠君子者出而試之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世不察以為鬼物亦已過矣且其意不在書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賁育無所復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髪蓋亦巳危矣千金之子不死於盗賊何者其身之可愛而盗賊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蓋世之才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荆軻聶政之計以僥倖於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逆荘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捨之勾踐之困於會稽而歸臣妾於吳者三年而不勌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鋭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間而命以僕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帝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觀夫髙祖之所以勝而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項籍惟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髙祖恐之養其全鋒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當淮隂破齊而欲自王髙祖發怒見於詞色由此觀之猶有剛彊不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為魁梧竒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嗚呼此其所以為子房歟
  賈誼蘇軾
  非才之難所以自用者實難惜乎賈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逺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古之賢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萬一者未必皆其時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觀賈生之論如其所言雖三代何以遠過得君如漢文猶且以不用死然則是天下無堯舜終不可以有所為耶仲尼聖人歴試於天下茍非大無道之國皆欲勉強扶持庶幾一日得行其道將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貢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齊三宿而後出晝猶曰王其庶幾召我君子之不忍棄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孫丑問曰夫子何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捨我其誰哉而我何為不豫君子之愛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後知天下之果不足與有為而可以無憾矣若賈生者非漢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夫絳侯親握天子璽而授之文帝灌嬰連兵數十萬以决劉吕之雌雄又皆髙帝之舊将此其君臣相屬之分豈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賈生洛陽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間盡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巳難矣為賈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絳灌之屬優游浸漬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後舉天下而惟吾之所欲為不過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談之間而遽為人痛哭哉觀其過湘為賦以弔屈原悲鬱憤悶趯然有逺舉之志其後卒以自傷哭泣至於夭絶是亦不善處窮者也夫謀之一不見用安知終不復用也不知黙黙以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嗚呼賈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也古之人有髙世之才必有遺俗之累是故非聰明睿哲不惑之主則不能全其用古今稱苻堅得王猛於草茅之中一朝盡斥去其舊臣而與之謀彼其匹夫畧有天下之半以此哉愚深悲賈生之志故備論之亦使人君得如賈誼之臣則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見用則憂傷病沮不能復振而為賈生者亦慎其所發哉
  鼂錯蘇軾
  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傑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強期月之間而茍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後能免難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責則天下之禍必集於我昔者鼂錯盡忠為漢謀弱山東之諸侯諸侯並起以誅錯為名而天子不察以錯為説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而不知錯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蓋亦有潰冐衝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所是以得至於成功夫以七國之彊而驟削之其為變豈足怪哉錯不於此時捐其身為天下當大難之衝而制吳楚之命乃為自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将而巳居守且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已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將之至危與居守之至安已為難首擇其至安而遺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惋而不平者也當此之時雖無袁盎錯亦未免於禍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巳難之矣而重違其議是以袁盎之説得行於其間使吳楚反錯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礪東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則天子将恃之以為無恐雖有百袁盎可得而間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使錯自将而擊吳楚未必無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乗其隙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歟
  霍光蘇軾
  古之人惟漢武帝號知人葢其平生所用文武将帥郡國邊鄙之臣左右侍從隂陽律厯博學之士以至錢榖小吏治刑獄使絶域者莫不獲盡其才而各當其處然猶有所試其功效著見天下之所共知而信者至於霍光先無尺寸之功而才氣數術又非有以大過於羣臣而武帝擢之於稠人之中付以天下後世之事而霍光又能忘身一心以輔幼主處於廢立之際其舉措甚閒而不亂此其故何也夫欲有所立於天下擊搏進取以求非常之功者則必有卓然可見之才而後可以有望於其成至於捍社稷託幼子此其難者不在乎才而在乎節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天下固有能辦其事者矣然才髙而位重則有僥倖之心以一時之功而易萬世之患故曰不在乎才而在乎節古之人有失之者司馬仲達是也天下亦有忠義之士可託以死生之間而不忍負者矣然狷介廉潔不為不義則輕死而無謀能殺其身而不能全其國故曰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古之人有失之者晉荀息是也夫霍光者才不足而氣節有餘此武帝之所為取也書曰如有一个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嗟夫此霍光之謂與使霍光而有他技則其心安能休休焉容天下之才而樂天下之彦聖不忌不克若自巳出哉才者爭之端也夫惟聖人在上驅天下之人各走其職而爭用其所長茍以人臣之勢而居於廊廟之上以捍衞幼冲之君而以區區之才與天下爭能則奸臣小人有以乗其隙而奪其權矣霍光以匹夫之微而操生殺之柄威蓋人主而貴震於天下其所以歴事三主而終其身天下莫與爭者以其無他技而武帝亦以此取之歟
  諸葛亮蘇軾
  取之以仁義守之以仁義者周也取之以詐力守之以詐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漢也仁義詐力雜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曹操因衰乗危得逞其奸孔明恥之欲信大義於天下當此時曹公威震四海東據許兖南收荆豫孔明之所恃以勝之者獨以其區區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夫天下廉隅節槩慷慨死義之士固非心服曹氏也特以威劫而彊臣之聞孔明之風宜其千里之外有響應者如此則雖無措足之地而天下固為之用矣且夫殺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為而後天下忠臣義士樂為之死劉表之喪先主在荆州孔明欲襲殺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後劉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數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奪之國此其與曹操異者幾希矣曹劉之不敵天下之所知也言兵不若曹操之多言地不若曹操之廣言戰不若曹操之能而有以一勝之者區區之忠信也孔明遷劉璋既巳失天下義士之望乃始治兵振旅為仁義之師東嚮長驅而欲天下響應蓋巳難矣曹操既死子丕代立當此之時可以計破也何者操之臨終召丕而屬之植未嘗不以譚尚為戒也而丕與植終於相殘如此此其父子兄弟且為寇讐而况能以得天下英雄之心哉此有可間之勢不過捐數十萬金使其大臣骨肉内自相殘然後舉兵而伐之此髙祖所以滅項籍也孔明既不能全其信義以服天下之心又不能奮其知謀以絶曹氏之手足安在其屢戰而屢却哉故夫敵有可間之勢而不間者湯武行之為大義非湯武行之為失機此仁人君子之大患也吕温以為孔明承桓靈之後不可彊民以思漢欲其播告天下之民且曰曹氏利汝吾事之害汝吾誅之不知蜀之與魏果有以大過之乎茍無以大過之而又决不能事魏則天下安肯以空言竦動哉嗚呼此書生之論可言而不可用也
  賈詡蘇轍
  曹公入荆州降劉琮欲順江東下以取孫氏賈詡言於公曰公昔破袁氏今收江南威名逺聞兵勢盛矣若因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江東可以不勞衆而定也公不用其計以兵入吳境遂敗於赤壁夫詡之所以説曹公則李左車之所以説淮隂侯使乗破趙之勢傳檄以下燕者也方是時孫氏之據江東已三世矣國險而民附賢才為用諸葛孔明以為可與為援而不可圖而曹公以劉琮待之欲一舉而下之難哉使公誠用詡言端坐荆州使辨士持尺書結好於吳吳知公無并吞之心雖未即降而其不以干戈相向者可必也方是時劉𤣥德方以窮客借兵於吳吳既修好於公其勢必不助劉而𤣥徳固可蹙矣惜乎謀之不善荆州既不能守而孫劉皆奮孰謂曹公之智而不如淮隂侯哉其後公既降張魯下漢中劉曄勸公乗勝取蜀曰劉備人傑也有度而遲得蜀日淺蜀人未附也今舉漢中蜀人震駭因其震而厭之無不克也若少緩之諸葛亮善治國而為相闗侯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蜀人既定馮險守要不可犯也公不從而反天下皆惜曄計之不用夫𤣥徳之賢過於仲謀賈詡欲以文告懷仲謀而曄欲以虛聲下𤣥徳其愚智蓋已遠矣彼曹公不用曄計豈非以詡言為戒也哉春秋之際楚子重伐鄭晉欒武子救之遇於繞角楚師還晉師遂侵蔡楚人以申息之師救蔡晉羣帥皆欲戰智荘子范文子韓獻子謂武子曰吾來救鄭楚師不戰吾遂至於此既遷戮矣戮而不巳又怒楚師戰必不克雖克不令若不能克為辱巳甚不如還也遂全師而歸夫兵乆於外狃於一勝而輕與敵遇我怠彼奮敗常十九古之習於兵者蓋知之矣
  王導蘇轍
  西晉之士借通達以濟淫欲風俗既敗夷狄乗之遂喪中國相隨渡江而此風不改賢者知厭之矣而不勝其衆俗亂於下政弊於上而莫能正也東晉之不競由此故耳是時王導為相達於為國之體性本寛厚容衆衆人安之然生於衍澄之間不能免習俗之累喜通而疾介能彌縫一時之闕而無百年長乆之計也更二大變幾至亡國元帝之世王敦擁兵上流有無君之心劉隗刁恊剛介狷淺見信於帝專以法繩公卿而深疾王氏恣横敦遂起兵以誅君側為辭兵再犯闕幸而敦死元明既没成帝幼弱庾亮輔政任法以裁物復失人心蘇峻擅兵歴陽多納亡命專用威刑亮知峻必為亂以大司農召之衆人皆知不可而亮不聽遂與祖約連兵内向塗炭京邑此二釁者皆導之所不欲而隗亮不忍以速其變以隗亮為是耶敦峻之禍發不旋踵以導為是耶使人主終身含垢何以為國魯自宣公政在季氏更三世至昭公不能忍將攻之子家羈曰捨民數世求以克事不可必也公不從而出隗亮之敗則昭公之舉也齊景公以貪暴失民田氏以寛惠得衆公問於晏嬰求以救之嬰曰惟禮可以巳之在禮家施不及國民不遷農不侈工賈不變士不濫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公歎曰善哉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為國嬰曰禮之可以為國也乆矣與天地並晏子知之而景公不能用田氏遂代吕氏蓋大家世族為患於其國常若心腹之疾必與人命相持為一攻之以毒藥劫之以鍼石病若不去命輙隨盡非良醫賢臣未易處也子産為鄭國小而偪族大多寵子産患之有事伯石賂以其邑子大叔曰國皆其國也奚獨賂焉子産曰無欲實難皆得其欲以從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愛於邑邑將焉往子太叔曰若四國何子産曰非相違也而相從也四國何尤焉鄭書有之曰安定國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歸既伯石懼而歸邑卒以予之又使為卿以次已位鄭乃少安及其乆而政成大人之忠儉者從而子之泰侈者因而斃之逐豐巻戮子晳鄭乃大治如導所為知賂伯石以全其始矣未知予忠儉斃泰侈以成其終也以為賢於隗亮則可以論晏子子産則逺矣
  牛李蘇轍
  唐自憲宗以來士大夫黨附牛李好惡不本於義而從人以喜愠雖一時公卿將相未有傑然自立者也牛黨出於僧孺李黨出於德裕二人雖黨人之首然其實則當世之偉人也葢僧孺以德量髙而德裕以才氣勝德與才不同雖古人鮮能兼之者使二人各任其所長而不為黨則唐末之賢相也僧孺相文宗幽州楊忘誠逐其将李載義帝召問計策僧孺曰是不足為朝廷憂也范陽自安史後不復係國家休戚前日劉聰納土朝廷縻費且百萬終不能得斗粟尺布以實天府俄復失之今志誠猶向載義也第付以節使捍奚契丹彼且自力不足以逆順治也帝曰吾初不計此公言是也因遣使慰撫之及武宗世陳行泰殺史元忠張絳復殺行泰以求帥德裕以為河朔命帥失在太速使奸臣得計遷延乆之擢用張仲武而絳自斃僧孺以無事為安而德裕以制勝為得此固二人之所以異較之德裕則優矣德裕節度劔南西川吐蕃将悉怛謀以維州降維州西南要地也是時方與吐蕃和親僧孺不可曰吐蕃綿地萬里失一維州不害其彊方今議和好而自違之中國禦戎守信為上應變次之彼若來責失信贊普牧馬蔚茹川東襲汧隴不三日至咸陽雖得百維州何益帝從之使德裕反降者吐蕃族誅之徳裕深以為恨雖議者亦不直僧孺然吐蕃自是不為邊患幾終唐世則僧孺之言非為私也帝方用李訓鄭注欲求竒功一日延英謂宰相公等亦有意於太平乎何道致之僧孺曰臣待罪宰相不能康濟天下然太平亦無象今四夷不内侵百姓安生業私室無彊家上不壅蔽下不怨讟雖未及全盛亦足為治矣更求太平非臣所及也退謂諸宰相上責成如此吾可乆處此耶既罷未乆李訓為甘露之事幾至亡國帝初欲以訓為諫官德裕固爭言訓小人咎惡已著决不可用徳裕亦以此罷去二人所趨不同及其臨訓注事所守若出於一人吾以是知其皆偉人也然徳裕代僧孺於淮南訴其乾沒府錢四十萬緡質之非實及在朱崖作窮愁志論周秦行紀言僧孺有僭逆意悻然小丈夫之心老而不衰也始僧孺南遷於循老而獲歸二子蔚藂後皆為名卿徳裕没於朱崖子孫無聞後世深悲其窮豈徳不足而才有餘固天之所不予耶


  文編巻三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二
  明 唐順之 編
  天下莊子
  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徳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薰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參為驗以稽為决其數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隂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而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衆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内聖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将為天下裂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矯而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釐聞其風而説之為之大過巳之大順作為非樂命之曰節用生不歌死不服墨子汜愛兼利而非鬬其道不怒又好學而博不異不與先王同毁古之禮樂黄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巳未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遠矣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橐耜而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風櫛疾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跋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巳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别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辭相應以巨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尸冀得為其後世至今不决墨翟禽滑釐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将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胈脛無毛相進而巳矣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茍於人不忮於衆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鈃尹文聞其風而悦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物以別宥為始語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驩以調海内請欲置之以為主見侮不辱救民之鬬禁攻寢兵救世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説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見厭而強見也雖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曰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饑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於天下者用之不如巳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淺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公而不當易而無私决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彭䝉田駢慎到聞其風而悦之齊萬物以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選則不徧教則不至道則無遺者矣是故慎到棄知去巳而縁不得巳泠汰於物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謑髁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縱脱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椎拍輐斷與物宛轉舍是與非茍可以免不師知慮不知前後魏然而已矣推而後行曵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無非動静無過未嘗有罪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巳之患無用知之累動静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巳無用賢聖夫塊不失道豪傑相與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田騈亦然學於彭䝉得不教焉彭䝉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巳矣其風窢然惡可而言常反人不見觀而不免於魭斷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韙不免於非彭䝉田駢慎到不知道雖然槩乎皆嘗有聞者也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澹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闗尹老聃聞其風而悦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虚不毁萬物為實闗尹曰在已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嘗先人而常隨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已獨取後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實已獨取虛無藏也故有餘巋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無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已獨曲全曰茍免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曰堅則毁矣鋭則挫矣常寛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謂至極闗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芴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悦之以謬悠之説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觭見之也以天下為沈濁不可與莊語以巵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瓌瑋而連犿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巳上與造物者游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𢎞大而辟深閎而肆其於宗也可謂稠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於化而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蜕芒乎昧乎未之盡者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厤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内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天與地畢山與澤平日方中方倪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連環可解也我知天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汜愛萬物天地一體也德施以此為大觀於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辨者相與樂之卵有毛雞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為羊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熱山出口輪不蹍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絶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圓鑿不圍枘飛鳥之景未嘗動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狗非犬黄馬驪牛三白狗黑孤駒未嘗有母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辨者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桓圑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與人之辯特與天下之辯者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談自以為最賢曰天地其壯乎施存雄而無術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繚問天地所以不墜不陷風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辭而應不慮而對徧為萬物説説而不休多而無巳猶以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為實而欲以勝人為名是以與衆不適也強於德弱於物其塗隩矣由天地之道觀惠施之能其猶一蚉一䖟之勞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貴道幾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寜散於萬物而不厭卒以善辯為名惜乎惠施之才駘蕩而不得逐萬物而不反是窮響以聲形與影兢走也悲夫
  六家要指史記
  易大傳曰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塗夫隂陽儒墨名法道德此務為治者也直所從言之異路有省不省耳嘗竊觀隂陽之術大詳而衆忌諱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從然其叙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別不可易也墨者儉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徧循然其彊本節用不可廢也法家嚴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實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隂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則不然以為人主天下之儀表也主倡臣和主先臣隨如此則主勞而臣佚至於大道之要去徤羡黜聰明釋此而任術夫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神形蚤衰欲與天地長乆非所聞也夫隂陽四時八位十二度二十四節各有教令曰順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則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經也弗任則無以為天下紀綱故曰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夫儒者以六藝為法六藝經傳以千萬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故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禮序夫婦長幼之别雖百家弗能易也墨者亦上堯舜言其德行曰堂髙三尺土階三等茅茨不翦樸椽不斵飯土簋歠土鉶糲梁之食藜藿之羮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舉音不盡其哀教喪禮必以此為萬民率使天下法若此則尊卑無别也夫世異時移事業不必同故曰儉而難遵要曰彊本節用則人給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長雖百家不能廢也法家不別親疎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則親親尊尊之恩絶矣可以行一時之計而不可長用也故曰嚴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職不得相踰越雖百家不能改也名家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專決於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儉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責實參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道家無為又曰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其術以虚無為本以因循為用無成勢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不為物先不為物後故能為萬物主有法無法因時為業有度無度因物與合故曰聖人不巧時變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綱也羣臣竝至使各自明也其實中其聲者謂之端實不中其聲者謂之窽窽言不聽姦廼不生賢不肖自分白黑廼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廼合大道混混㝠㝠光耀天下復反無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託者形也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離則死死者不可復生離者不可復合故聖人重之由此觀之神者生之本形者生之具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刑賞忠厚之至蘇軾
  堯舜禹湯文武成康之際何其愛民之深憂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長者之道也有一善從而賞之又從而咏歌嗟歎之所以樂其始而勉其終有一不善從而罰之又從而哀矜懲創之所以棄其舊而開其新故其吁俞之聲歡怵慘戚見於虞夏商周之書成康既沒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猶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憂而不傷戚而不怒慈愛而能斷惻然有哀憐無辜之心故孔子猶有取焉傳曰賞疑從與所以廣恩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也當堯之時臯陶為士將殺人臯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故天下畏臯陶執法之堅而樂堯用刑之寛四岳曰鯀可用堯曰不可鯀方命圯族既而曰試之何堯之不聽臯陶之殺人而從四岳之用鯀也然則聖人之意蓋亦可見矣書曰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嗚呼盡之矣可以賞可以無賞賞之過乎仁可以罰可以無罰罰之過乎義過乎仁不失為君子過乎義則流而入於忍人故仁可過也義不可過也古者賞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鋸賞以爵禄是賞之道行於爵祿之所加而不行於爵祿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鋸是刑之威施於刀鋸之所及而不施於刀鋸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勝賞而爵禄不足以勸也知天下之惡不勝刑而刀鋸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則舉而歸之於仁以君子長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歸於君子長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詩曰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夫君子之巳亂豈有異術哉時其喜怒而無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義立法貴嚴而責人貴寛因其褒貶之義以制賞罰亦忠厚之至也
  劉愷丁鴻孰賢蘇軾
  君子之為善非特以適己自便而已其取於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與我也其予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受於我也我可以取之而其人不可以與我君子不取我可以予之而其人不可受君子不予既為巳慮之又為人謀之取之必可予予之必可受若巳為君子而使人為小人是亦去小人無幾耳東漢劉愷讓其弟荆而詔聽之丁鴻亦以陽狂讓其弟而其友人鮑駿責之以義鴻乃就封其始自以為義而行之其終也知其不義而復之以其能復之知其始之所行非詐也此范氏之所以賢鴻而下愷也其論稱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讓也故太伯稱至德伯夷稱賢人及後世狥其名而昧其致於是詭激之行興矣若劉愷之徒讓其弟使弟受非服而巳受其名不巳過乎丁鴻之心主於忠愛何其終悟而從義也范氏之所賢者固已得之矣而其未盡者請得畢其説夫先王之制立長所以明宗明宗所以防亂非有意私其長而沮其少也天子與諸侯皆有太祖其有天下有一國皆受之太祖而非巳之所得專有也天子不敢以其太祖之天下與人諸侯不敢以其太祖之國與人天下之通義也夫劉愷丁鴻之國不知二子所自致耶亦将受之其先祖耶受之其先祖而傳之於所不當立之人雖其弟之親與塗人均耳夫吳太伯伯夷非所以為法也太伯将以成周之王業而伯夷将以訓天下之讓而為是詭時特異之行皆非所以為法也今劉愷舉國而讓其弟非獨使弟受非服之為過也将以壞先王防亂之法輕其先祖之國而獨為是非常之行考之以禮繩之以法而愷之罪大矣然漢世士大夫多以此為名者安順桓靈之世士皆反道矯情以盗一時之名蓋其弊始於西漢之世韋元成以侯讓其兄而為世主所賢天下髙之故漸以成俗履常而蹈易者世以為無能而擯之則丁鴻之復於中道尤可以深嘉而屢歎也
  物不可以茍合蘇軾
  昔者聖人将欲有為也其始必先有所甚難而其終也至於乆逺而不廢其成之也難故其敗之也不易其得之也重故其失之也不輕其合之也遲故其散之也不速夫聖人之所為詳於其始者非為其始之不足以成而憂其終之易敗也非為其始之不足以得而憂其終之易失也非為其始之不足以合而憂其終之易散也天下之事如是足以成矣如是足以得矣如是足以合矣而必曰未也又從而節文之綢繆委曲而為之表飾是以至於今不廢及其後世求速成之功而勌於遲乆故其欲成也止於其足以成欲得也止於其足以得欲合也止於其足以合而其甚者則又不能待其足其始不詳其終将不勝弊嗚呼此天下治亂享國長短之所從出歟聖人之始制為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也坐而治政奔走而執事此足以為君臣矣聖人懼其相易而至於相凌也於是為之車服采章以别之朝覲位著以嚴之名非不相聞也而見必以贊心非不相信也而入必以籍此所以乆而不相易也杖屨以為安飲食以為養此足以為父子矣聖人懼其相褻而至於相怨也於是制為朝夕省問之禮左右佩服之飾族居之為歡而異居以為别合食之為樂而異膳以為尊此所以乆而不相䙝也生以居於室死以葬於野此足以為夫婦矣聖人懼其相狎而至於相離也於是先之以幣帛重之以媒妁不告於廟而終身以為妾晝居於内而君子問其疾此所以乆而不相狎也安居以為黨急難以相救此足以為朋友矣聖人懼其相瀆而至於相侮也於是戒其羣居嬉游之樂而嚴其射享飲食之節足非不能行也而待擯相之詔禮口非不能言也而待介紹之傳命此所以乆而不相瀆也天下之禍莫大於茍可以為而止夫茍不可以為而止則君臣之相凌父子之相怨夫婦之相離朋友之相侮乆矣聖人憂焉是故多為之飾易曰藉用白茅無咎茍錯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此古之聖人所以長有天下而後世之所謂迂闊也又曰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茍合故受之以賁盡矣
  申法蘇洵
  古之法簡今之法繁簡者不便於今而繁者不便於古非今之法不若古之法而今之時不若古之時也先王之作法也莫不欲服民之心服民之心必得其情情然耶而罪亦然則固入吾法矣而民之情又不皆如其罪之輕重大小是以先王忿其辠而哀其無辜故法舉其畧而吏制其詳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則以著於法使民知天子之不欲我殺人傷人耳至其輕重出入求其情而服其心者則以屬吏任吏而不任法故其法簡今則不然吏姦矣不若古之良民媮矣不若古之淳吏姦則以喜怒制其輕重而出入之或至於誣執民媮則吏雖以情出入而彼得執其罪之大小以為辭故今之法纖悉妄備不執於一左右前後四顧而不可逃是以輕重其罪出入其情皆可以求之法吏不奉法輒以舉劾任法而不任吏故其法繁古之法若方書論其大槩而增損劑量則以屬醫者使之視人之疾而參以己意今之法若鬻屨既為其大者又為其次者又為其小者以求合天下之足故其繁簡則殊而求民之情以服其心則一也然則今之法不劣於古矣而用法者尚不能無弊何則律令之所禁畫一明備雖婦人孺子皆知畏避而其間有習於犯禁而遂不改者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怪也先王欲杜天下之欺也為之度以一天下之長短為之量以齊天下之多寡為之權衡以信天下之輕重故度量權衡法必資之官資之官而後天下同今也庶民之家刻木比竹繩絲縋石以為之富商豪賈内以大出以小齊人適楚不知其孰為斗孰為斛持東家之尺而校之西鄰則若十指然此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怪者一也先王惡竒貨之蕩民且哀夫微物之不能遂其生也故禁民採珠貝惡夫物之偽而假真且重費也故禁民糜金以為塗飾今也採珠貝之民溢於海濵糜金之工肩摩於列肆此又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怪者二也先王患賤之凌貴而下之僭上也故冠服器皿皆以爵列為等差長短大小莫不有制今也工商之家曵紈錦服珠玉一人之身循其首以至足而犯法者十九此又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怪者三也先王懼天下之吏負縣官之勢以侵劫齊民也故使市之坐賈視時百物之貴賤而録之旬輒以上百以百聞千以千聞以待官吏之私賣十則損三三則損一以聞以備縣官之公糴今也吏之私賣而從縣官公糴之法民曰公家之取於民也固如是是吏與縣官斂怨於下此又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怪者四也先王不欲人之擅天下之利也故仕則不商商則有罰不仕而商商則有征是民之商不免征而吏之商又加以罰今也吏之商既幸而不罰又從而不征資之以縣官公糴之法負之以縣官之徒載之以縣官之舟闗防不譏津梁不呵然則為吏而商誠可樂也民将安所措手足此又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怪者五也若此之類不可悉數天下之人耳習目熟以為當然憲官法吏目擊其事亦恬而不問夫法者天子之法也法明禁之而人民犯之是不有天子之法也衰世之事也而議者皆以為今之弊不過吏胥骫法以為姦而吾以為吏胥之姦由此五者始今有盜白晝持梃入室而主人不之禁則踰垣穿穴之徒必且相告而肆行於其家其必先治此五者而後詰吏胥之奸可也
  御將蘇洵
  人君御臣相易而将難将有二有賢将有才将而御才將尤難御相以禮御將以術御賢將之術以信御才將之術以智不以禮不以信是不為也不以術不以智是不能也故曰御将難而御才将尤難六畜其初皆獸也彼虎豹能搏能噬而馬亦能蹄牛亦能觸先王知能搏能噬者不可以人力制故殺之殺之不能驅之而後巳蹄者可馭以羈紲觸者可拘以楅衡故先王不忍棄其才而廢天下之用如曰是能蹄是能觸當與虎豹并殺而同驅則是天下無騏驥終無以服乗耶先王之選才也自非大姦劇惡如虎豹之不可以變其搏噬者未嘗不欲制之以術而全其才以適於用况為将者又不可責以廉隅細謹顧其才何如耳漢之衞霍趙充國唐之李靖李勣賢将也漢之韓信黥布彭越唐之薛萬徹侯君集盛彦師才将也賢将既不多有得才者而任之可也茍又曰是難御則是不肖者而後可也結以重恩示以赤心美田宅豐飲饌歌童舞女以極其口腹耳目之欲而折之以威此先王之所以御才将者也近之論者或曰将之所以畢智竭力犯霜露蹈白刃而不辭者冀賞耳為國家者不如勿先賞以邀其成功或曰賞所以使人不先賞人不為我用是皆一隅之説非通論也将之才固有小大傑然于庸将之中者才小者也傑然于才将之中者才大者也才小志亦小才大志亦大人君當觀其才之小大而為制御之術以稱其志一隅之説不可用也夫養騏驥者豐其芻粒潔其羈絡居之新閑浴之清泉而後責之千里彼騏驥者其志常在千里也夫豈以一飽而廢其志哉至於養鷹則不然獲一雉飼以一雀獲一兎飼以一鼠彼知不盡力于擊搏則其勢無所得食故然後為我用才大者騏驥也不先賞之是養騏驥者饑之而責其千里不可得也才小者鷹也先賞之是養鷹者飽之而求其擊搏亦不可得也是故先賞之説可施之才大者不先賞之說可施之才小者兼而用之可也昔者漢髙帝一見韓信而授以上將解衣衣之推食哺之一見黥布而以為淮南王供具飲食如王者一見彭越而以為相國當是時三人者未有功于漢也厥後追項籍垓下與信越期而不至捐數千里之地以畀之如棄敝屣項氏未滅天下未定而三人者已極富貴矣何則髙帝知三人者之志大不極于富貴則不為我用雖極于富貴而不滅項氏不定天下則其志不巳也至于樊噲滕公灌嬰之徒則不然拔一城陷一陣而後增數級之爵否則終歲不遷也項氏已滅天下已定樊噲滕公灌嬰之徒計百戰之功而後爵之通侯夫豈髙帝至此而嗇哉知其才小而志小雖不先賞不怨而先賞之則彼将泰然自滿而不復以立功為事故也噫方韓信之立于齊蒯通武涉之説未去也當是之時而奪之王漢其殆哉夫人豈不欲三分天下而自立者而彼則曰漢王不奪我齊也故齊不捐則韓信不懷韓信不懷則天下非漢之有嗚呼髙帝可謂知大計矣
  田制蘇洵
  古之税重乎今之税重乎周公之制園㕓二十而税一近郊十一逺郊二十而三稍甸縣都皆無過十一漆林之征二十而五蓋周之盛時其尤重者至四分而取一其次者乃五而取一然後以次而輕始至於十一而又有輕者也今之税雖不啻十一然而使縣官無急征無横斂則亦未至乎四而取一與五而取一之為多也是今之税與周之税輕重之相去無幾也雖然當周之時天下之民歌舞以樂其上之盛德而吾之民反戚戚不樂常若擢筋剥膚以供億其上周之税如此吾之税亦如此而其民之哀樂何如此之相逺也其所以然者周之時用井田井田廢田非耕者之所有而有田者不耕也耕者之田資於富民富民之家地大業廣阡陌連接募召浮客分耕其中鞭笞驅役視以奴僕安坐四顧指麾於其間而役屬之民夏為之耨秋為之穫無有一人違其節度以嬉而田之所入巳得其半耕者得其半有田者一人而耕者十人是以田主日累其半以至於富強耕者日食其半以至於窮餓而無告夫使耕者至於窮餓而不耕不穫者坐而食富強之利猶且不可而况富強之民輸租於縣官而不免於怨歎嗟憤何則彼以其半而供縣官之税不若周之民以其全力而供其上之税也周之十一以其全力而供十一之税也使以其半供十一之税猶用十二之稅然也况今之税又非特止於十一而已則宜乎其怨歎嗟憤之不免也噫貧民耕而不免於饑富民坐而飽且嬉又不免於怨其弊皆起於廢井田井田復則貧民有田以耕穀食粟米不分於富民可以無饑富民不得多占田以錮貧民其勢不耕則無所得食以地之全力供縣官之税又可以無怨是以天下之士爭言復井田既又有言者曰奪富民之田以與無田之民則富民不伏此必生亂如乗大亂之後土曠而人稀可以一舉而就髙祖之滅秦光武之承漢可為而不為以是為恨吾又以為不然今雖使富民皆奉其田而歸諸公乞為井田其勢亦不可得何則井田之制九夫為井井間有溝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甸方八里旁加一里為一成成間有洫其地百井而方十里四甸為縣四縣為都四都方八十里旁加十里為一同同間有澮其地萬井而方百里百里之間為澮者一為洫者百為溝者萬既為井田又必兼備溝洫溝洫之制夫間有遂遂上有徑十夫有溝溝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澮澮上有道萬夫有川川上有路萬夫之地蓋三十二里有半而其間為川為路者一為澮為道者九為洫為涂者百為溝為畛者千為遂為徑者萬此二者非塞溪壑平澗谷夷丘陵破墳墓壞廬舍徙城郭易疆壠不可為也縱使能盡得平原廣野而遂規畫於其中亦當驅天下之人竭天下之糧窮數百年專力於此不治他事而後可以望天下之地盡為井田盡為溝洫巳而又為民作屋廬於其中以安其居而後可吁亦已迂矣井田成而民之死其骨已朽矣古者井田之興其必始於唐虞之世乎非唐虞之世則周之世無以成井田唐虞啓之至於夏商稍稍葺治至周而大備周公承之因遂申定其制度疏整其疆界非一日而遽能如此也其所由來者漸矣夫井田雖不可為而其實便於今今誠有能為近井田者而用之則亦可以蘇民矣乎聞之董生曰井田雖難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贍不足名田之説蓋出於此而後世未有行者非以不便民也懼民不肯損其田以入吾法而遂因此以為變也孔光何武曰吏民名田無過三十頃期盡三年而犯者沒入官矣夫三十頃之田周民三十夫之田也縱不能盡如周制一人而兼三十夫之田亦巳過矣而期之三年是又迫蹙平民使自壞其業非人情難用吾欲少為之限而不奪其田嘗巳過吾限者但使後人之不敢多占田以過吾限耳要之數世富者之子孫或不能保其地以復于貧而彼嘗已過吾限者散而入於他人矣或者子孫出而分之以無幾矣如此則富民所占者少而餘地多餘地多則貧民易取以為業不為人所役屬各食其地之全利利不分于人而樂輸于官夫端坐于朝廷下令于天下不驚民不動衆不用井田之制而獲井田之利雖周之井田何以逺過于此哉
  思治蘇軾
  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舉而無功則疑再則厭三則去之矣今世之士所以相顧而莫肯為者非其無有忠義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術謀慮不若人也患在苦其難成而不復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於不立也茍立而成矣今世有三患而終莫能去其所從起者則五六十年矣自宫室禱祠之役興錢幣茶鹽之法壞加之以師旅而天下常患無財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豐財者不可勝數矣而財終不可豐自澶淵之役契丹雖求和而終不得其要領其後重之以西羌之變而邊陲不寧二國益驕以戰則不勝以守則不固而天下常患無兵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彊兵者不可勝數矣而兵終不可彊自選舉之格嚴而吏拘於法不志於功名考功課吏之法壞而賢者無所勸不肖者無所懼而天下常患無吏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擇吏者不可勝數矣而吏終不可擇財之不可豐兵之不可彊吏之不可擇是豈真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夫所貴於立者以其規模先定也古之君子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故其應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衆人以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為理之必然如炊之無不熟種之無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昔者子太叔問政於子産子産曰政如農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圖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子産以為不思而行與凡行而出於思之外者如農之無畔也其始雖勤而終必棄之今夫富人之營宫室也必先料其貲財之豐約以制宫室之大小既内决於心然後擇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将為屋若干度用材幾何役夫幾人幾日而成土石材葦吾於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石用材役夫若干某日而成主人率以聽焉及期而成既成而不失當則規模之先定也今治天下則不然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為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王好權者欲覇而媮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則治刑獄而聚斂之臣則以貨財為急民不知其所適從也及其發一政則曰姑試行之而已其濟與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見其利害而後之政復發矣凡今之所謂新政者聽其始之議論豈不甚美而可樂哉然而布出於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終何則其規模不先定也用捨係於好惡而廢興决於衆寡故萬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廢者有之矣百世之患以小利而不顧者有之矣所用之人無常責而所發之政無成效此猶適千里不齎糧而假丐於塗人治病不知其所當用之藥而百藥皆試以僥倖於一物之中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昔者太公治齊周公治魯至於數十世之後子孫之彊弱風俗之好惡皆可得而逆知之何者其所施專一則其勢固有以使之也管仲相桓公自始為政而至於霸其所施設皆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咎犯之在晉范蠡之在越文公勾踐嘗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為未可及其以為可用也則破楚滅吳如寄諸其鄰而取之此無他見之明而策之熟也夫今之世亦與明者熟策之而巳士爭言曰如是而財可豐如是而兵可彊如是而吏可擇吾從其可行者而規模之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彊日夜以求合於其所規模之内而無務出於其所規模之外其人專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財之不豐兵之不彊吏之不擇此三者存亡之所從出而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獨擅而兼言之則其所以治此三者之術其得失固不可知也雖不可知而此三者决不可不治者可知也是故不可以無術其術非難知而難聽非難聽而難行非難行而難收孔子曰好謀而成使好謀而不成不如無謀蓋世有好劒者聚天下之良金鑄之三年而成以為吾劔天下莫敵也劒成而狼戾缺折不可用何者是知鑄而不知收也今世之舉事者雖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過數人欲壞之者常不可勝數可成之功常難形若不可成之狀常先見上之人方且眩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於收哉古之人有犯其至艱而圖其至逺者彼獨何術也且非特聖人而巳商君之變秦法也攖萬人之怒排舉國之説勢如此其逆也蘇秦之為從也合天下之異以為同聨六姓之疎以為親計如此其迂也淮隂侯請於髙帝求三萬人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絶楚之糧道而西會於滎陽耿弇亦言於世祖欲先定漁陽取涿郡還收富平而東下齊世祖以為落落難合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謀人國功如此其疎也然而四子者行之若易然出於其口成於其手以為既巳許吾君則親挈而還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為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逆於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於人而後具也如有財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然而政出於天下有出而無成者五六十年於此矣是何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歟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無所收歟故為之説曰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先定者可以謀人不先定者自謀常不給而况於謀人乎且今之世俗則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於朝廷者不篤而皆好議論以務非其上使人眩於是非而不知其所從從之則事舉無可為者不從則其所行者常多故而易敗夫所以多故而易敗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賊之議論勝於下而幸其無功者衆也富人之謀利也常獲世以為福非也彼富人者信於人素深而服於人素厚所為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衆巳先成之矣夫事之行也有勢其成也有氣富人者乗其勢而襲其氣也欲事之易成則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天下之士不可以力勝力不可勝則莫若從衆從衆者非從衆多之口而從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從衆也衆多之口非果衆也特聞於吾耳而接於吾前未有非其私説者也於吾為衆於天下為寡彼衆之所不言而同然者衆多之口舉不樂也以衆多之口所不樂而棄衆之所不言而同然則樂者寡而不樂者衆矣古之人常以從衆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從衆失之不知夫古之人其所從者非從其口而從其所同然也何以明之世之所謂逆衆斂怨而不可行者莫若減任子然不顧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嘗有一言何則彼其口之所不樂而心之所同然也從其所同然而行之若猶有言者則可以勿䘏矣故為之説曰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彊茍知此三者非獨為吾國而已雖北取契丹可也














  文編巻三十二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三十三
  明 唐順之 編
  十二諸侯年表史記
  太史公讀春秋歴譜諜至周厲王未嘗不廢書而歎也曰嗚呼師摯見之矣紂為象箸而箕子唏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闗睢作仁義陵遲鹿鳴刺焉及至厲王以惡聞其過公卿懼誅而禍作厲王遂奔子彘亂自京師始而共和行政焉是後或力政彊乘弱興師不請天子然挾王室之義以討伐為㑹盟主政由五伯諸侯恣行滛侈不軌賊臣簒子滋起矣齊晉秦楚其在成周㣲甚封或百里或五十里晉阻三河齊負東海楚介江淮秦因雍州之固四國迭興更為伯主文武所褒大封皆威而服焉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餘君莫能用故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於魯而次春秋上記隱下至哀之獲麟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王道備人事浹七十子之徒口受其傳指為有所刺譏褒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邱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眞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鐸椒為楚威王傳為王不能盡觀春秋采取成敗卒四十章為鐸氏㣲趙孝成王時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觀近勢亦著八篇為虞氏春秋吕不韋者秦莊襄王相亦上觀尚古删拾春秋集六國時事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為吕氏春秋及荀卿孟子公孫固韓非之徒各徃徃捃摭春秋之文以著書不可勝紀漢相張蒼歴譜五德上大夫董仲舒推春秋義頗著文焉太史公曰儒者斷其義馳説者騁其辭不務綜其終始人取其年月數家隆於神運譜牒獨記世謚其辭略欲一觀諸要難於是譜十二諸侯自共和訖孔子表見春秋國語學者所譏盛衰大指著于篇為成學治古文者要刪焉
  六國表史記
  太史公讀秦記至犬戎敗幽王周東徙洛邑秦襄公始封為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僣端見矣禮曰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其域内名山大川今秦雜戎翟之俗先暴戾後仁義位在藩臣而臚於郊祀君子懼焉及文公踰隴攘夷狄尊陳寳營岐雍之間而穆脩政東竟至河則與齊桓晉文中國侯伯侔矣是後陪臣執政大夫世禄六卿擅晉權征伐㑹盟威重於諸侯及田常殺簡公而相齊國諸侯晏然弗討海内爭於戰功矣三國終之卒分晉田和亦滅齊而有之六國之盛自此始務在彊兵并敵謀詐用而從衡短長之説起矯稱蠭出誓盟不信雖置質剖符猶不能約束也秦始小國僻逺諸夏賔之比於戎翟至獻公之後常雄諸侯論秦之徳義不如魯衛之暴戾者量秦之兵不如三晉之彊也然卒并天下非必險固便形埶利也蓋若天所助焉或曰東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熟夫作事者必於東南收功實者常於西北禹興於西羌湯起於亳周之王也以豐鎬伐殷秦之帝用雍州興漢之興自蜀漢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為有所刺譏也詩書所以復見者多藏kao人家而史記獨藏周室以故滅惜哉惜哉獨有秦記又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然戰國之權變亦有可頗采者何必上古秦取天下多暴然世異變成功大傳曰法後王何也以其近已而俗變相類議卑而易行也學者牽於所聞見秦在帝位日淺不察其終始因舉而笑之不敢道此與以耳食無異悲夫余於是因秦記踵春秋之後起周元王表六國時事訖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所聞興壞之端後有君子以覽觀焉
  秦楚月表史記
  太史公讀秦楚之際曰初作難發於陳渉虐戾滅秦自項氏撥亂誅暴平定海内卒踐帝祚成於漢家五年之間號令三嬗自生民以來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昔虞夏之興積善累功數十年徳洽百姓攝行政事考之於天然後在位湯武之王乃由契后稷脩仁行義十餘世不期而會孟津八百諸侯猶以為未可其後乃放弑秦起襄公章於文繆獻孝之後稍以蠶食六國百有餘載至始皇乃能并冠帶之倫以徳若彼用力如此蓋一統若斯之難也秦既稱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諸侯也於是無尺土之封墮壊名城銷鋒鏑阻豪傑維萬世之安然王迹之興起於閭巷合從討伐軼於三代鄉秦之禁適足以資賢者為驅除難耳故憤發其所為天下雄安在無土不王此乃傳之所謂大聖乎豈非天哉非大聖孰能當此受命而帝者乎
  漢興以來諸侯年表史記
  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然封伯禽康叔於魯衛地各四百里親親之義褒有徳也太公於齊兼五侯地尊勤勞也武王成康所封數百而同姓五十五地上不過百里下三十里以輔衛王室管蔡康叔曹鄭或過或損厲幽之後王室缺侯伯彊國興焉天子㣲弗能正非徳不純形勢弱也漢興序二等髙祖末年非劉氏而王者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高祖子弟同姓為王者九國唯獨長沙異姓而功臣侯者百有餘人自雁門太原以東至𨖚陽為燕代國常山以南太行左轉渡河濟阿甄以東薄海為齊趙國自陳以西南至九疑東帶江淮穀泗薄會稽為梁楚吳淮南長沙國皆外接於胡越而内地北距山以東盡諸侯地大者或五六郡連城數十置百官宫觀僣於天子漢獨有三河東郡潁川南陽自江陵以西至蜀北自雲中至隴西與内史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頗食邑其中何者天下初定骨肉同姓少故廣彊庶孽以鎮撫四海用承衛天子也漢定百年之間親屬益疎諸侯或驕奢怵邪臣計謀為滛亂大者叛逆小者不軌于法以危其命殞身亡國天子觀于上古然後加惠使諸侯得推恩分子弟國邑故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梁分為五淮南分為三及天子支庶子為王王子支庶為侯百有餘焉吳楚時前後諸侯或以適削地是以燕代無北邉郡吳淮南長沙無南邉郡齊趙梁楚支郡名山陂海咸納於漢諸侯稍㣲大國不過十餘城小侯不過數十里上足以奉貢職下足以供養祭祀以蕃輔京師而漢郡八九十形錯諸侯間犬牙相臨秉其阸塞地利彊本幹弱枝葉之勢也尊卑明而萬事各得其所矣臣遷謹記高祖以來至太初諸侯譜其下益損之時令後世得覧形勢雖彊要之以仁義為本
  髙祖功臣年表史記
  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廟定社稷曰勲以言曰勞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積日曰閲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帶泰山如厲國以永寧爰及苗裔始未嘗不欲固其根本而枝葉稍陵夷衰㣲也余讀高祖侯功臣察其首封所以失之者曰異哉所聞書曰協和萬國遷於夏啇或數千歲蓋周封八百幽厲之後見於春秋尚書有唐虞之侯伯歴三代千有餘載自全以蕃衛天子豈非篤于仁義奉上法哉漢興功臣受封者百有餘人天下初定故大城名都散亡戸口可得而數者十二三是以大侯不過萬家小者五六百戸後數世民咸歸鄉里戸益息蕭曹絳灌之屬或至四萬小侯自倍富厚如之子孫驕溢忘其先滛嬖至太初百年之間見侯五餘皆坐法隕命亡國耗矣罔亦少宻焉然皆身無兢兢於當世之禁云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鏡也未必盡同帝王者各殊禮而異務要以成功為統紀豈可混乎觀所以得尊寵及所以廢辱亦當世得失之林也何必舊聞于是謹其終始表見其文頗有所不盡夲末著其明疑者闕之後有君子欲推而列之得以覽焉
  諸侯王表漢書
  昔周監於二代三聖制法立爵五等封國八百同姓五十有餘周公康叔建於魯衛各數百里太公於齊亦五侯九伯之地詩載其制曰介人惟藩大師惟垣大邦惟屏大宗惟翰懐徳惟寧宗子惟城毋俾城壊毋獨斯畏所以親親賢賢襃表功徳闗諸盛衰深根固夲為不可㧞者也故盛則周召相其治致刑錯衰則五伯扶其弱與共守自幽平之後日以陵夷至虖⿰䧢河洛之間分為二周有逃責之臺被竊鈇之言然天下謂之共主彊大弗之敢傾歴載八百餘年數極徳盡既於王赧降為庶人用天年終號位已絶於天下尚猶枝葉相持莫得居其虚位海内無主三十餘年秦據埶勝之地騁狙詐之兵蠶食山東一切取勝因矜其所習自任𥝠知姍笑三代盪滅古法竊自號為皇帝而子弟為匹夫内亡骨肉本根之輔外亡尺土藩翼之衛陳吳奮其白梃劉項隨而斃之故曰周過其歴秦不及期國勢然也漢興之初海内新定同姓寡少懲戒亡秦孤立之敗於是剖裂疆土二等之爵功臣侯者百有餘邑尊王子弟大啓九國自雁門以東盡𨖚陽為燕代常山以南大行左轉度河濟漸於海為齊趙穀泗以徃奄有龜䝉為梁楚東帶江湖薄㑹稽為荆吳北界淮瀕畧廬衡為淮南波漢之陽亘九嶷為長沙諸侯比境周帀三垂外接胡越天子自有三河東郡潁川南陽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雲中至隴西與京師内史凡十五郡公主列侯頗邑其中而藩國大者夸州兼郡連城數十宫室百官同制京師可謂矯枉過其正矣雖然髙祖創業日不暇給孝惠享國又淺高后女主攝位而海内晏如亡狂狡之憂卒折諸呂之難成太宗之業者亦頼之於諸侯也然諸侯原夲以大末流濫以致溢小者滛荒越法大者睽孤横逆以害身喪國故文帝采賈生之議分齊趙景帝用鼂錯之計削吳楚武帝施主父之冊下推恩之令使諸侯王得分戸邑以封子弟不行黜陟而藩國自析自此以來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梁分為五淮南分為三皇子始立者大國不過十餘城長沙燕代雖有舊名皆亡南北邉矣景遭七國之難抑損諸侯減黜其官武有衡山淮南之謀作左官之律設附益之法諸侯惟得衣食税租不與政事至於哀平之際皆繼體苖裔親屬疎逺生於帷牆之中不為士民所尊埶與富室亡異而本朝短世國統三絶是故王莽知漢中外殫㣲本末俱弱亡所忌憚生其姦心因母后之權假伊周之稱顓作威福廟堂之上不降階序而運天下詐謀既成遂據南靣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馳傳天下班行符命漢諸侯王厥角□首奉上璽韍惟恐在後或乃稱美頌徳以求容媚豈不哀哉是以究其終始彊弱之變明監戒焉
  異姓諸侯王表漢書
  昔詩書述虞夏之際舜禹受禪積徳累功洽於百姓攝位行政考之於天經數十年然後在位殷周之王乃繇禹稷脩仁行義歴十餘世至於湯武然後放殺秦起襄公章文繆獻孝昭嚴稍蠶食六國百有餘載至始皇乃并天下以徳若彼用力如此其囏難也秦既稱帝患周之敗以為起於處士横議諸侯力爭四夷交侵以弱見奪於是削去五等墮城銷刃箝語燒書内鋤雄俊外攘胡越用一威權為萬世安然十餘年間猛敵横發乎不虞適戍彊於五伯閭閻偪於戎狄嚮應㿊於謗議奮臂威於甲兵鄉秦之禁適所以資豪傑而速自斃也是以漢亡尺土之階繇一劍之任五載而成帝業書傳所記未嘗有焉何則古世相革皆承聖王之烈今漢獨收孤秦之𡚁鐫金石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其勢然也故據漢受命譜十八王月而列之天下一統廼以年數訖於孝文異姓盡矣
  高惠高后孝文功臣表漢書
  自古帝王之興曷嘗不建輔弼之臣所與共成天功者乎漢興自秦二世元年之秋楚陳之歲初以沛公總帥雄俊三年然後西滅秦立漢王之號五年東克項羽即皇帝位八載而天下乃平始論功而定封訖十二年侯者百四十有三人時大城名都民人散亡戸口可得而數裁什二三是以大侯不過萬家少者五六百戸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存爰及苗裔於是申以丹書之信重以白馬之盟又作十八侯之位次高后二年復詔丞相陳平盡差列侯之功録第下竟藏諸宗廟副在有司始未嘗不欲固根本而枝葉稍落也故逮文景四五世間流民既歸戸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萬戸小國自倍富厚如之子孫驕逸忘其先祖之艱難多陷法禁隕命亡國或云子孫訖於孝武後元之年靡有孑遺耗矣罔亦少宻焉故孝宣皇帝愍而錄之乃開廟藏覽舊籍詔令有司求其子孫咸出庸保之中竝受復除或加以金帛用章中興之德降及孝成復加䘏問稍益衰微不絶如綫善乎杜業之納説也曰昔唐以萬國致時雍之政虞夏以之多羣后饗恭已之治湯法三聖殷氏太平周封八百重譯來賀是以内恕之君樂繼絶世隆名之主安立亡國至於不及下車徳念深矣成王察牧野之克顧羣后之勤知其恩結於民心功光於王府也故追述先父之志録遺老之䇿髙其位大其㝢愛敬飭盡命賜備厚大孝之隆於是為至至其没也世主歎其功無民而不思所息之樹且猶不伐况其廟乎是以燕齊之祀與周並傳子繼弟及歴載不墮豈無刑辟繇祖之竭力故支庶頼焉迹漢功臣亦皆割符世爵受山河之誓存以著其號亡以顯其魂賞亦不細矣百餘年間而襲封者盡或絶失姓或乏無主朽骨孤於墓苖裔流於道生為愍𨽻死為轉屍以徃况今甚可悲傷聖朝憐憫詔求其後四方忻忻靡不歸心出入數年而不省察恐議者不思大義設言虚亡則厚徳掩息遴柬布章非所以視化勸後也三人為衆雖難盡繼宜從尤功於是成帝復紹蕭何哀平之世增修曹參周勃之屬得其宜矣以綴續前記䆒其本末并序位次盡於孝文以昭元功之侯籍云







  文編巻三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四
  明 唐順之 編
  儒林史記
  太史公曰余讀功令至於廣厲學官之路未嘗不廢書而歎也曰嗟乎夫周室衰而闗雎作幽厲㣲而禮樂壊諸侯恣行政由強國故孔子閔王路廢而邪道興於是論次詩書脩起禮樂適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自衛返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世以混濁莫能用是以仲尼干七十餘君無所遇曰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矣西狩獲麟曰吾道窮矣故因史記作春秋以當王法其辭㣲而指博後世學者多録焉自孔子卒後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大者為師傅卿相小者友敎士大夫或隱而不見故子路居衛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如田子方段干木吳起禽滑釐之屬皆受業於子夏之倫為王者師是時獨魏文侯好學後陵遲以至於始皇天下並争於戰國儒術既絀焉然齊魯之門學者獨不廢也於威宣之際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而潤色之以學顯於當世及至秦之季世焚詩書坑術士六藝從此缺焉陳渉之王也而魯諸儒抱孔氏之禮器徃歸陳王於是孔甲為陳渉博士卒與渉俱死陳渉起匹夫驅瓦合適戍旬月以王楚不滿半嵗竟滅亡其事至微淺然而搢紳先生之徒負孔子禮器徃委質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業積怨而發憤於陳王也及高皇帝誅項籍舉兵圍魯魯中諸儒尚講誦習禮樂絃歌之音不絶豈非聖人之遺化好禮樂之國哉故孔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夫齊魯之閑於文學自古以來其天性也故漢興然後諸儒始得脩其經藝講習大射鄉飲之禮叔孫通作漢禮儀因為太常諸生弟子共定者咸為選首於是喟然歎興於學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暇遑庠序之事也孝惠吕后時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孝文時頗徴用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竇太后又好黄老之術故諸博士具官待問未有進者及今上即位趙綰王臧之屬明儒學而上亦鄉之於是招方正賢良文學之士自是之後言詩於魯則申培公於齊則轅固生於燕則韓太傅言尚書自濟南伏生言禮自魯高堂生言易自菑川田生言春秋於齊魯自胡母生於趙自董仲舒及竇太后崩武安侯田蚡為丞相絀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學儒者數百人而公孫𢎞以春秋白衣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天下之學士靡然鄉風矣公孫𢎞為學官悼道之鬱滯乃請曰丞相御史言制曰蓋聞導民以禮風之以樂婚姻者居室之大倫也今禮廢樂崩朕甚愍焉故詳延天下方正博聞之士咸登諸朝其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興禮以為天下先太常議與博士弟子崇鄊里之化以廣賢才焉謹與太常臧博士平等議曰聞三代之道鄉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其勸善也顯之朝廷其懲惡也加之刑罰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師始由内及外今陛下昭至德開大明配天地本人倫勸學修禮崇化厲賢以風四方太平之原也古者政教未洽不備其禮請因舊官而興焉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復其身太常擇民年十八已上儀狀端正者補博士弟子郡國縣道邑有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里出入不悖所聞者令相長丞上屬所二千石二千石謹察可者當與計偕詣太常得受業如弟子一歲皆輙試能通一藝以上補文學掌故缺其髙第可以為郎中者太常籍奏卽有秀才異等輙以名聞其不事學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藝輙罷之而請諸不稱者罰臣謹按詔書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際通古今之義文章爾雅訓辭深厚恩施甚美小吏淺聞不能究宣無以明布諭下治禮掌故以文學禮義為官遷流滯請選擇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藝以上補左右内史大守卒史比百石已下補郡大守卒史皆各二人邊郡一人先用誦多者若不足乃擇掌故補中二千石屬文學掌故補郡屬備員請著功令他如律令制曰可自此以來則公卿大夫士吏斌斌多文學之士矣
  遊俠史記
  韓子曰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二者皆譏而學士多稱於世云至如以術取宰相卿大夫輔翼其世主功名俱著於春秋固無可言者及若季次原憲閭巷人也讀書懐獨行君子之徳義不茍合當世當世亦笑之故季次原憲終身空室蓬戸褐衣疏食不厭死而已四百餘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諸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阨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徳盖亦有足多者焉且緩急人之所時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於井廩伊尹負於鼎俎傳説匿於傅險吕尚困於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飯牛仲尼畏匡菜色陳蔡此皆學士所謂有道仁人也猶然遭此菑况以中材而渉亂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勝道哉鄙人有言曰何知仁義已嚮其利者為有徳故伯夷醜周餓死首陽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貶王跖蹻暴戾其徒誦義無窮由此觀之竊鈎者誅竊國者侯侯之門仁義存非虚言也今拘學或抱咫尺之義久孤於世豈若卑論儕俗與世沉浮而取滎名哉而布衣之徒設取予然諾千里誦義為死不顧世此亦有所長非茍而已也故士窮窘而得委命此非人之所謂賢豪間者邪誠使鄉曲之俠予季次原憲比權量力効功於當世不同日而論矣要以功見言信俠客之義又曷可少哉古布衣之俠靡得而聞已近世延陵孟嘗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親屬藉於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賢者顯名諸侯不可謂不賢者矣比如順風而呼聲非加疾其勢激也至如閭巷之俠脩行砥名聲施於天下莫不稱賢是為難耳然儒墨皆排擯不載自秦以前匹夫之俠湮滅不見余甚恨之以余所聞漢興有朱家田仲王公劇孟郭解之徒雖時扞當世之文罔然其𥝠義㢘潔退讓有足稱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黨宗彊比周設財役貧豪⿳𣅽大氺 -- 𣊻侵凌孤弱恣欲自快遊俠亦醜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觧等令與暴豪之徒同類而共笑之也
  龜䇿史記
  自古聖王將建國受命興動事業何嘗不寳卜筮以助善唐虞以上不可記已自三代之興各據禎祥塗山之兆從而夏啟世飛燕之卜順故殷興百穀之筮吉故周王王者决定諸疑叅以卜筮斷以蓍龜不易之道也蠻夷氐羌雖無君臣之序亦有决疑之卜或以金石或以草木國不同俗然皆可以戰伐攻擊推兵求勝各信其神以知來事略聞夏殷欲卜者乃取蓍龜已則棄去之以為龜藏則不靈蓍乆則不神至周室之卜官常寳藏蓍龜又其大小先後各有所尚要其歸等耳或以為聖王遭事無不定决疑無不見其設稽神求問之道者以為後世衰㣲愚不師智人各自安化分為百室道□而無垠故推歸之至㣲要潔於精神也或以為昆蟲之所長聖人不能與争其處吉凶别然否多中於人至高祖時因秦太卜官天下始定兵革未息及孝惠享國日少吕后女主孝文孝景因襲掌故未遑講試雖父子疇官世世相傳其精㣲深妙多所遺失至今上即位博開藝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學通一伎之士咸得自効絶倫超竒者為右無所阿𥝠數年之間太卜大集㑹上欲擊匈奴西攘大宛南收百越卜筮至預見表象先圖其利及猛将推鋒執節獲勝於彼而蓍龜時日亦有力於此上尤加意賞賜至或數千萬如邱子明之屬富溢貴寵傾於朝廷至以卜筮射蠱道巫蠱時或頗中素有眦睚不快因公行誅恣意所傷以破族滅門者不可勝數百僚蕩恐皆曰龜䇿能言後事覺姧窮亦誅三族夫摓䇿定數灼龜觀兆變化無窮是以擇賢而用占焉可謂聖人重事者乎周公卜三龜而武王有瘳紂為⿳𣅽大氺 -- 𣊻虐而元龜不占晉文将定襄王之位卜得黄帝之兆卒受彤弓之命獻公貪驪姬之色卜而兆有口象其禍竟流五世楚靈将背周室卜而龜逆終被乾谿之敗兆應信誠於内而時人明察見之於外可不謂兩合者哉君子謂夫輕卜筮無神明者悖背人道信禎祥者鬼神不得其正故書建稽疑五謀而卜筮居其二五占從其多明有而不專之道也余至江南觀其行事問其長老云龜千歳乃遊蓮葉之上蓍百莖共一根又其所生獸無虎狼草無毒螫江傍家人常畜龜飲食之以為能導引致氣有益於助衰養老豈不信哉
  酷吏漢書
  孔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徳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老氏稱上徳不徳是以有徳下徳不失徳是以無徳法令滋章盗賊多有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原也昔天下之網嘗密矣然姦軌愈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當是之時吏治若救火揚沸非武徤嚴酷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徳者溺其職矣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下士聞道大笑之非虚言也漢興破觚而為圜斲琱而為朴網漏於吞舟之魚而吏治烝烝不至於姦黎民乂安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髙后時酷吏獨有侯封刻轢宗室侵辱功臣吕氏已敗遂夷侯封之家孝景時鼂錯以刻深頗用術輔其資而七國之亂發怒於錯錯卒以被戮其後有郅都寗成之倫
  貨殖漢書
  昔先王之制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士至於皁𨽻抱闗擊𣔳者其爵禄奉飬宫室車服棺槨祭祀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僣大賤不得踰貴夫然故上下序而民志定於是辨其土地川澤邱陵衍沃原隰之宜教民種樹畜養五穀六畜及至魚鼈鳥獸雚蒲材幹器械之資所以養生送死之具靡不皆育育之以時而用之有節草木未落斧斤不入於山林豺獺未祭罝網不布於埜澤鷹隼未擊矰弋不施於徯隧既順時而取物然猶山不茬蘖澤不伐夭蝝魚麛卵咸有常禁所以順時宣氣蕃阜庶物稸足功用如此之備也然後四民因其土宜各任智力夙興夜寐以治其業相與通功易事交利而俱贍非有徴發期㑹而逺近咸足故易曰后以裁成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莫大乎聖人此之謂也管子云古之四民不得雜處士相與言仁誼於閒宴工相與議技巧於官府商相與語財利于市井農相與謀稼穡于田埜朝夕從事不見異物而遷焉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各安其居而樂其業甘其食而美其服雖見竒麗紛華非其所習辟猶戎翟之與于越不相入矣是以欲寡而事節財足而不争於是在民上者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故民有取而且敬貴誼而賤利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不嚴而治之大略也及周室衰禮法墮諸侯刻桷丹楹大夫山節藻棁八佾舞於庭雍徹於堂其流至於士庶人莫不離制而棄夲稼穡之民少商旅之民多穀不足而貨有餘陵夷至乎桓文之後禮誼大壊上下相冐國異政家殊俗耆欲不制僣差亡極於是商通難得之貨工作亡用之器士設反道之行以追時好而取世資偽民背實而要名姦夫犯害而求利簒弑取國者為王公圉奪成家者為雄桀禮誼不足以拘君子刑戮不足以威小人富者木土被文錦犬馬餘肉粟而貧者短褐不完唅菽飲水其為編戸齊民同列而以財力相君雖為僕虜猶亡愠色故夫飾變詐為姦軌者自足乎一世之間守道循理者不免於饑寒之患其教自上興繇法度之無限也故列其行事以傳世變云
  外戚漢書
  易著吉凶而言謙盈之效天地鬼神至於人道靡不同之夫女寵之興繇至㣲而體至尊窮富貴而不以功此固道家所畏禍福之宗也序自漢興終於孝平外戚後庭色寵著聞二十有餘人然其保位全家者唯文景武帝太后及邛成后四人而已至如史良娣王悼后許恭哀后身皆夭折不辜而家依託舊恩不敢縱恣是以能全其餘大者夷滅小者放流嗚呼鑒兹行事變亦備矣
  佞幸漢書
  柔曼之傾意非獨女徳蓋亦有男色焉觀籍閎鄧韓之徒非一而董賢之寵尤甚父子並為公卿可謂貴重人臣無二矣然進不繇道位過其任莫能有終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漢世衰於元成壊於哀平哀平之際國多釁矣主疾無嗣弄臣為輔鼎足不彊棟幹㣲撓一朝帝崩姦臣擅命董賢縊死丁傅流放辜及母后奪位幽廢咎在親便嬖所任非仁賢故仲尼著損者三友王者不私人以官殆為此也
  匈奴漢書
  書戒蠻夷猾夏詩稱戎狄是膺春秋有道守在四夷乆矣夷狄之為患也故自漢興忠言嘉謀之臣曷嘗不運籌䇿相與爭於廟堂之上乎髙祖時則劉敬吕后時樊噲季布孝文時賈誼鼂錯孝武時王恢韓安國朱買臣公孫𢎞董仲舒人持所見各有同異然總其要歸兩科而已縉紳之儒則守和親介胄之士則言征伐皆偏見一時之利害而未究匈奴之終始也自漢興以至於今曠世歴年多於春秋其與匈奴有修文而和親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有威服而臣畜之矣詘伸異變強弱相反是故其詳可得而言也昔和親之論發於劉敬是時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難故從其言約結和親賂遺單于冀以救安邉壤孝惠髙后時遵而不違匈奴㓂盗不為衰止而單于反以加驕倨逮至孝文與通闗市妻以漢女増厚其賂歳以千金而匈奴數背約束邉境屢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赫然發憤遂躬戎服親御鞍馬從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馳射上林講習戰陳聚天下精兵軍於廣武顧問馮唐與論將帥喟然歎曰思古名臣此則和親無益已然之明效也仲舒親見四世之事猶復欲守舊文頗增其約以為義動君子利動貪人如匈奴者非可以仁義説也獨可説以厚利結之於天耳故與之厚利以沒其意與盟於天以堅其約質其愛子以累其心匈奴雖欲展轉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殺愛子何夫賦歛行賂不足以當三軍之費城郭之固無以異於貞士之約而使邊城守境之民父兄緩帶稚子咽哺胡馬不窺於長城而羽檄不行於中國不亦便於天下乎察仲舒之論考諸行事廼知其未合於當時而有闕於後世也當孝武時雖征伐克獲而士馬物故亦略相當雖開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棄造陽之北九百餘里匈奴人民每來降漢單于亦輙拘留漢使以相報復其桀驁尚如斯安肯以愛子而為質乎此不合當時之言也若不置質空約和親是襲孝文旣徃之悔而長匈奴無已之詐也夫邊城不選守境武略之臣修障隧備塞之具厲長㦸勁弩之械恃吾所以待邊㓂而務賦歛於民逺行貨賂割剝百姓以奉㓂讐信甘言守空約而幾胡馬之不窺不已過乎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奮擊之威直匈奴百年之運因其壊亂幾亡之阨權時施宜覆以威德然後單于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稱藩賓於漢庭是時邊城晏閉牛馬布野三世無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後六十餘載之間遭王莽簒位始開邉隙單于由是歸怨自絶莽遂斬其侍子邉境之禍搆矣故呼韓邪始朝於漢漢議其儀而蕭望之曰戎狄荒服言其來服荒忽無常時至時去宜待以客禮讓而不臣如其後嗣𨔵逃竄伏使於中國不為叛臣及孝元時議罷守塞之備侯應以為不可可謂盛不忘衰安必思危遠見識微之明矣至單于咸棄其愛子昧利不顧侵掠所獲歲鉅萬計而和親賂遺不過千金安在其不棄質而失重利也仲舒之言漏於是矣夫規事建議不圖萬世之固而媮恃一時之事者未可以經遠也若乃征伐之功秦漢行事嚴尤論之當矣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分九州列五服物土貢制外内或脩刑政或昭文德逺近之埶異也是以春秋内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貪而好利被髮左袵人面獸心其與中國殊章服異習俗飲食不同言語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艸隨畜射獵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絶外内也是故聖王禽獸畜之不與約誓不就攻伐約之則費賂而見欺攻之則勞師而招冦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内疎而不戚政敎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國來則懲而御之去則備而守之其慕義而貢獻則接之以禮讓羈縻不絶使曲在彼蓋聖王制御蠻夷之常道也
  西域漢書
  孝武之世圖制匈奴患其兼從西國結黨南羌廼表河曲列四郡開玉門通西域以斷匈奴右臂隔絶南羌月氐單于失援由是逺遁而幕南無王庭遭值文景𤣥默養民五世天下殷富財力有餘士馬彊盛故能睹犀布瑇瑁則建珠崖七郡感枸醤竹杖則開牂柯越嶲聞天馬蒲萄則通大宛安息自是之後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於後宫蒲梢龍文魚目汗血之馬充於黄門鉅象獅子猛犬大雀之羣食於外囿殊方異物四面而至於是廣開上林穿昆明池營千門萬户之宫立神明通天之臺興造甲乙之帳落以隋珠和璧天子負黼依襲翠被𠙖玉几而處其中設酒池肉林以饗四夷之客作巴俞都盧海中碭極曼衍魚龍角觝之戲以觀視之及賂遺贈送萬里相奉師旅之費不可勝計至於用度不足廼𣙜酒酤筦鹽鐵鑄白金造皮幣算至車船租及六畜民力屈財用竭因之以凶年冦盗並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繡杖斧斷斬於郡國然後勝之是以末年遂棄輪臺之地而下哀痛之詔豈非仁聖之所悔哉且通西域近有龍堆遠則葱嶺身熱頭痛縣度之阨淮南杜欽揚雄之論皆以為此天地所以界别區域絶外内也書曰西戎卽序禹旣就而序之非上威服致其貢物也西域諸國各有君長兵衆分弱無所統一雖屬匈奴不相親附匈奴能得其馬畜旃罽而不能統率與之進退與漢隔絶道里又遠得之不為益棄之不為損盛德在我無取於彼故自建武以來西域思漢威德咸樂内屬唯其小邑鄯善車師界廹匃奴尚為所拘而其大國莎車于闐之屬數遣使置質於漢願請屬都䕶聖上遠覽古今因時之宜羈縻不絶辭而未許雖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讓白雉太宗之郤走馬義兼之矣亦何以尚兹
  二十八將後漢書
  論曰中興二十八將前世以為上應二十八宿未之詳也然咸能感㑹風雲奮其智勇稱為佐命亦各志能之士也議者多非光武不以功臣任職至使英姿茂績委而勿用然原夫深圖遠算固將有以焉爾若乃王道旣衰降及霸德猶能授受惟庸勲賢皆序如管隰之迭升桓世先趙之同列文朝可謂兼通矣降自秦漢世資戰力至於翼扶王運皆武人屈起亦有鬻繒屠狗輕猾之徒或崇以連城之賞或任以阿衡之地故勢疑則隙生力侔則亂起蕭樊且猶縲絏信越終見葅戮不其然乎自兹以降迄於孝武宰輔五世莫非公侯遂使縉紳道塞賢能蔽壅朝有世及之私下多抱關之怨其懐道無聞委身草莽者亦何可勝言故光武鍳前事之違存矯枉之志雖冦鄧之高勲耿賈之鴻烈分土不過大縣數四所加特進朝請而已觀其治平臨政課職責咎将所謂導之以政齊之以刑者乎若格之功臣其傷已甚何者直繩則虧喪㤙舊撓情則違廢禁典選徳則功不必厚舉勞則人或未賢叅任則羣心難塞並列則其敝未逺不得不校其勝否即以事相權故高秩厚禮允答元功峻文深憲責成吏職建武之世侯者百餘若夫數公者則與叅國議分均休咎其餘並優以寛科完其封禄莫不終以功名延慶於後昔留侯以為高祖悉用蕭曹故人而郭伋亦譏南陽多顯鄭興又戒功臣專任夫崇恩偏授易啟私溺之失至公均被必廣招賢之路意者不其然乎永平中顯宗追感前世功臣乃圖畫二十八将於南宫雲臺其外又有王常李通竇融卓茂合三十二人故依其本第係之篇末以志功臣之次云爾
  宦者後漢書
  易曰天垂象聖人則之宦者四星在皇位之側故周禮制官亦備其數閽者守中門之禁寺人掌女宫之戒又云王之正内者五人月令仲冬命閹尹審門閭謹房室詩之小雅亦有巷伯刺讒之篇然宦人之在王朝者其來舊矣將以其體非全氣情志專良通關中人易以役養乎然而後世因之才任稍廣其能者則勃貂管蘇有功於楚晉景監繆賢著庸於秦趙及其敝也則䜿刁亂齊伊戾禍宋漢興仍襲秦制置中常侍官然亦引用士人以參其選皆銀璫左貂給事殿省及高后稱制乃以張卿為大謁者出入卧内受宣詔命文帝時有趙談北宫伯子頗見親倖至於孝武亦愛李延年帝數宴後庭或潛游離館故請奏機事多以宦人主之至元帝之世史游為黄門令勤心納忠有所補益其後𢎞恭石顯以佞險自進卒有蕭周之禍損穢帝德焉中興之初宦官悉用閹人不復雜調他士至永平中始置員數中常侍四人小黄門十人和帝卽阼幼弱而竇憲兄弟專總權威内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唯閹宦而已故鄭衆得專謀禁中終除大憝遂享分土之封超登宫卿之位於是中官始盛焉自明帝以後迄乎延平委用漸大而其員稍増中常侍至有十人小黄門二十人改以金璫右貂兼領卿署之職鄧后以女主臨政而萬幾殷逺朝臣國議無由叅斷帷幄稱制下令不出房闈之間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國命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非復掖庭永巷之職閨牖房闥之任也其後孫程定立順之功曹騰參建桓之策續以五侯合謀梁冀受鉞迹因公正恩固主心故中外服從上下屛氣或稱伊霍之勲無謝於徃載或謂良平之畫復興於當今雖時有忠公而竟見排斥舉動囘山海呼吸變霜露阿㫖曲求則光寵三族直情忤意則參夷伍宗漢之綱紀大亂矣若夫髙冠長劒紆朱懐金者布滿宫闈苴茅分虎南靣臣人者蓋以十數府署第館棊列於都鄙子弟支附過半於州國南金和寳氷紈霧縠之積盈仞珍藏嬙媛侍兒歌童舞女之玩充備綺室狗馬餙雕文土木被緹繡皆割剝萌黎競恣奢欲搆害明賢專樹黨類其有更相援引希附權彊者皆腐身熏子以自衒達同敝相濟故其徒有繁敗國蠧政之事不可單書所以海内嗟毒志士窮棲冦劇縁間搖亂區夏雖忠良懐憤時或奮發而言出禍從旋見拏戮因復大考鉤黨轉相誣染凡稱善士莫不離被災毒竇武何進位崇戚近乘九服之囂怨協羣英之埶力而以疑留不斷至於殄敗斯亦運之極乎雖袁紹龔行芟夷無餘然以⿳𣅽大氺 -- 𣊻易亂亦何云及自曹騰説梁冀竟立昏弱魏武因之遂遷龜鼎所謂君以此始必以此終信乎其然矣
  論曰自古喪大業絶宗禋者其所漸有由矣三世以嬖色取禍嬴氏以奢虐致災西京自外戚失祚東都緣閹尹傾國成敗之來先史商之久矣至於釁起宦夫其略猶或可言何者刑餘之醜理謝全生聲榮無暉於門閥肌膚莫傳於來體推情未覺其敝卽事易以取信加漸染朝事頗識典物故少主憑謹舊之庸女君資出内之命顧訪無猜憚之心㤙狎有可悦之色亦有忠厚平端懐術糾邪或敏才給對飾巧亂實或借譽貞良先時薦譽非直茍恣凶徳止於⿳𣅽大氺 -- 𣊻横而已然真邪竝行情貌相越故能回惑昏㓜迷瞀視聽蓋亦有其理焉詐利既滋朋徒日廣直言抗議必漏先言之間至戚發憤方啟專奪之隙斯忠賢所以智屈社稷故其為墟易曰履霜堅冰至云所從來乆矣今迹其所以亦豈一朝一夕哉
  儒林後漢書
  論曰自光武中年以後干戈稍戢專事經學自是其風世篤焉其服儒衣稱先王遊庠序聚横塾者蓋布之於邦域矣若乃經生所處不逺萬里之路精廬暫建贏糧動有千百其耆名高義開門受徒者編牒不下萬人皆專相傳祖莫或訛雜至有分爭王庭樹朋私里繁其章條穿求崖穴以合一家之説故揚雄曰今之學者非獨為之華藻又從而繡其鞶帨夫書理無二義歸有宗而碩學之徒莫之或徙故通人鄙其固焉又雄所謂譊譊之學各習其師也且觀成名高第終能逺至者蓋亦寡焉而迂滯若是矣然所談者仁義所傳者聖法也故人識君臣父子之綱家知違邪歸正之路自桓靈之間君道秕僻朝綱日陵國隙屢啓自中智以下靡不審其崩離而權彊之臣息其窺盗之謀豪俊之夫屈於鄙生之議者人誦先王言也下畏逆順埶也至如張温皇甫嵩之徒功定天下之半聲馳四海之表俯仰顧盻則天業可移猶鞠躬昏主之下狼狽折札之命散成兵就繩約而無悔心曁乎剝撓自極人神數盡然後羣英乘其運世德終其祚跡衰敝之所由致而能多歴年所者斯豈非學之效乎故先師垂典文褒勵學者之功篤矣切矣不循春秋至乃比於殺逆其將有意乎
  獨行後漢書
  孔子曰與其不得中庸必也狂狷乎又云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此蓋失於周全之道而取諸偏至之端者也然則有所不為亦将有所必為者矣既云進取亦將有所不取者矣如此性尚分流為否異適矣中世偏行一介之夫能成名立方者葢亦衆也或志剛金石而尅扞於彊禦或意嚴冬霜而甘心於小諒亦有結朋協好幽明共心𮛫義陵險死生等節雖事非通圓良其風軌有足懐者而情迹殊襍難為條品片辭特趣不足區別措之則事或有遺載之則貫序無統以其名體雖殊而操行俱絶故總為獨行篇焉庶備諸闕文紀志漏脱云爾
  方術後漢書
  仲尼稱易有君子之道四焉曰卜筮者尚其占占也者先王所以定禍福决嫌疑幽贊於神明遂知來物者也若夫隂陽推步之學徃徃見於墳記矣然神經怪牒玉策金繩關扃於明靈之府封縢於瑶壇之上者靡得而闚也至乃河洛之文龜龍之圖箕子之術師曠之書緯候之部鈐决之符皆所以探抽冥𧷤參騐人區時有可聞者焉其流又有風角遁甲七政元氣六日七分逄占日者挺專湏臾孤虚之術及望雲省氣推處祥妖時亦有以效於事也而斯道隠逺𤣥奥難原故聖人不語怪神罕言性命或開末而抑其端或曲辭以章其義所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漢自武帝頗好方術天下懐協道蓺之士莫不負䇿抵掌順風而届焉後王莽矯用符命及光武尤信讖言士之赴趣時宜者皆騁馳穿鑿争談之也故王梁孫咸名應圖籙越登槐鼎之任鄭興賈逵以附同稱顯桓譚尹敏以乖忤淪敗自是習為内學尚竒文貴異數不乏於時矣是以通儒碩生忿其姦妄不經奏議慷慨以為宜見藏擯子長亦云觀陰陽之書使人拘而多忌蓋為此也夫物之所偏未能無蔽雖云大道其硋則同若乃詩之失愚書之失誣然則數術之失至於詭俗乎如令温柔敦厚而不愚斯深於詩者也疏通知逺而不誣斯深於書者也極數知變而不詭俗斯深於數術者也故曰茍非其人道不虚行意者多迷其統取遣頗偏甚有雖流宕過誕亦失也中世張衡爲陰陽之宗郎顗咎徴最宻餘亦班班名家焉其徒亦有雅才偉德未必體極藝能今蓋糾其推變尤長可以宏補時事因合表之云
  逸民後漢書
  易稱遁之時義大矣哉又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是以堯舜則天不屈潁陽之高武盡美矣終全孤竹之潔自兹以降風流彌繁長徃之軌未殊而感致之數匪一或隱居以求其志或曲避以全其道或静已以鎮其躁或去危以圖其安或垢俗以動其槩或庛物以激其清然觀其甘心畎畆之中憔悴江海之上豈必親魚鳥樂林草哉亦云性分所至而已故䝉恥之賓屢黜不去其國蹈海之節千乘莫移其情適使矯易去就則不能相為矣彼雖硜硜有類沽名者然而蟬蜕囂埃之中自致寰區之外異夫飾智巧以逐浮利者乎荀卿有言曰志意脩則驕富貴道義重則輕王公也漢室中㣲王莽簒位士之藴藉義憤甚矣是時裂冠毁冕相携持而去之者蓋不可勝數揚雄曰鴻飛㝠㝠弋者何簒焉言其違患之逺也光武側席幽人求之若不及旌帛蒲車之所徴賁相望於巖中矣若薛方逄萌聘而不肯至嚴光周黨王霸至而不能屈羣方咸遂志士懐仁斯固所謂舉逸民天下歸心者乎肅宗亦禮鄭均而徴高鳯以成其節自後帝德稍衰邪嬖當朝處士耿介羞與卿相等列至乃抗憤而不顧多失其中行焉蓋録其絶塵不反同夫作者例之此篇
  西南夷後漢書
  論曰漢氏征伐戎狄有事邉逺蓋亦與王業而終始矣至於傾沒疆垂喪師敗将者不出時嵗卒能開四夷之境款殊俗之附若乃文約之所沾漸風聲之所周流幾将日所出入處也著自山經水志者亦略及焉雖服叛難常威澤時曠及其化行則緩耳雕腳之倫獸居鳥語之類莫不舉種盡落回靣而請吏陵海越障累譯以内屬焉故其録名中郎校尉之署編數都䕶部守之曹動以數百萬計若乃藏山隠海之靈物沈沙棲陸之瑋寳莫不呈表怪麗雕被宫幄焉又其賨幪火毳馴禽封獸之賦軨積於内府夷歌巴舞殊音異節之技列倡於外門豈柔服之道必足於斯然亦云致逺者矣蠻夷雖附阻巖谷而類有土居連渉荆交之區布䕶巴庸之外不可量極然其凶勇校算薄於羌狄故陵⿳𣅽大氺 -- 𣊻之害不能深也西南之徼尤為劣焉故闗守永昌肇自逺離啓土立人至今成都焉
  西羌後漢書
  論曰羌戎之患自三代尚矣漢世方之匈奴頗為衰寡而中興以後邊難漸大朝規失綏御之和戎帥騫然諾之信其内屬者或倥偬於豪右之手或屈折於奴僕之勤塞候時清則憤怒而思禍桴革暫動則屬鞬以鳥驚故永初之間羣種蜂起遂觧仇嫌結盟詛招引山豪轉相嘯聚揭木為兵負柴為械轂馬揚埃陸梁於三輔建號稱制恣睢於北地東犯趙魏之郊南入漢蜀之鄙塞湟中斷隴道燒陵園剽城市傷敗踵係羽書日聞并涼之士特衝殘斃壮悍則委身於兵塲女婦則徽纆而為虜發冢露胔死生塗炭自西戎作逆未有陵斥上國若斯其熾也和熹以女君親政威不外接朝議憚兵力之損情存茍安或以邊州難援宜見捐棄或懼疽食浸滛莫知所限謀夫回遑猛士疑慮遂徙西河四郡之人雜寓闗右之縣發屋伐樹塞其戀土之心燔破貲積以防顧還之思於是諸将鄧隲任尚馬賢皇甫規張奐之徒争設雄規更奉征討之命徴兵㑹衆以圖其隙馳騁東西奔救首尾搖動數州之境日耗千金之資至於假人増賦借俸侯王引金錢縑綵之珍徴糧粟鹽鐵之積所以賂遺購賞轉輸勞來之費前後數十巨萬或梟尅酋健摧破附落降俘載路牛羊滿山軍書未奏其利害而離叛之狀已言矣故得不酬失功不半勞⿳𣅽大氺 -- 𣊻露師徒連年而無所勝官人屈竭烈士憤喪段熲受事專掌軍任資山西之猛性練戎俗之態情窮武思盡飈鋭以事之被羽前登身當百死之陳䝉沒氷雪經履千折之道始殄西種卒定東冦若乃䧟擊之所殲傷追走之所崩籍頭顱斷落於萬丈之山支革判觧於重崖之上不可校計其能穿竄艸石自脱於鋒鏃者百不一二而張奐盛稱戎狄一氣所生不宜誅盡流血汙野傷和致妖是何言之迂乎羌雖外患實深内疾若攻之不根是養疾痾於心腹也惜哉冦敵畧定矣而漢祚亦衰焉嗚呼昔先王疆理九土判别畿荒知夷貊殊性難以道御故斥逺諸華薄其貢職唯與辭要而已若二漢御戎之方失其本矣何則先零侵境趙充國遷之地内當煎作冦馬文淵徙之三輔貪其暫安之埶信其馴服之情計日用之權宜忘經世之逺略豈夫識㣲者之為乎故㣲子垂泣於象箸辛有浩歎於伊川也
  西域後漢書
  論曰西域風土之載前古未聞也漢世張騫懐致逺之略班超奮封侯之志終能立功西遐羈服外域自兵威之所肅服財賂之所懐誘莫不獻方竒納愛質露頂肘行東向而朝天子故設戊巳之官分任其事建都䕶之帥總領其權先馴則賞籝金而賜龜綬後服則繫頭顙而釁北闕立屯田於膏腴之野列郵置於要害之路馳命走驛不絶於時月商胡販客日款於塞下其後𠂀英乃抵條支而歴安息臨西海以望大秦拒玉門陽闗者四萬餘里靡不周盡焉若其境俗性智之優薄産載物類之區品川河領障之基源氣節凉暑之通隔梯山棧谷繩行沙度之道身熱首痛風災鬼難之域莫不備寫情形審求根實至於佛道神化興自身毒而二漢方志莫有稱焉張騫但著地多暑濕乘象而戰班勇雖列其奉浮圖不殺伐而精文善法導逹之功靡所傳述余聞之後説也其國則殷乎中土玉燭和氣靈聖之所降集賢懿之所挺生神迹鬼怪則理絶人區感騐明顯則事出天外而騫超無聞者豈其道閉徃運數開叔葉乎不然何誣異之甚也漢自楚英始盛齋戒之祀桓帝又脩華盖之飾将㣲義未譯而但神明之邪詳其清心釋累之訓空有兼遣之宗道書之流也且好仁惡殺蠲敝崇善所以賢逹君子多愛其法焉然好大不經竒譎無已雖鄒衍談天之辯荘周蝸角之論尚未足以槩其萬一又精靈起滅因報相尋若曉而昧者故通人多惑焉葢道俗無方適物異㑹取諸同歸措夫疑説則大道通矣
  匈奴後漢書
  論曰漢初遭冒頓凶黠種衆强熾髙祖威加四海而窘平城之圍太宗政鄰刑措不雪憤辱之恥逮孝武亟興邉畧有志匈奴赫然命將戎旗星屬候列郊甸火通𠂀泉而猶鳴鏑揚塵出入畿内至於窮竭武力單用天財歴紀嵗以攘之冦雖頗折而漢之疲耗略相當矣宣帝值虜庭分爭呼韓邪來臣乃權納懐柔因為邊衛罷闗徼之儆息兵民之勞龍駕帝服鳴鐘傳鼓於清渭之上南面而朝單于朔易無復匹馬之蹤六十餘年矣後王莽陵簒擾動戎夷續以更始之亂方夏幅裂自是匈奴得志狼心復生乘間侵佚害流傍境及中興之初更通舊好報命連屬金幣載道而單于驕踞益横内⿳𣅽大氺 -- 𣊻滋深世祖以用事諸華未遑沙塞之外忍愧思難徒報謝而已因徙幽并之民増邉屯之卒及闗東稍定隴蜀已清其猛夫扞将莫不頓足攘手爭言衛霍之事帝方厭兵間脩文政未之許也其後匈奴爭立日逐來奔願脩呼韓之好以禦北狄之衛奉蕃稱臣永為外扞天子總攬羣䇿和而納焉乃詔有司開北鄙擇肥美之地量水草以處之馳中郎之使盡法度以臨之制衣裳備文物加璽紱之綬正單于之名於是匈奴分破始有南北二庭焉讐釁既深互伺便隙控弦抗戈覘望風塵雲屯鳥散更相馳突至於䧟潰創傷者靡歳或寧而漢之塞地晏然矣後亦頗為出師并兵窮討命竇憲耿䕫之徒前後並進皆用果譎設竒數異道同㑹究掩其窟穴躡北追奔三千餘里遂破龍祠焚𦋺幕阬十角梏閼氏銘功封石倡呼而還單于震懾屏氣䝉氈遁走於烏孫之地而漠北空矣若因其時埶及其虚曠還南虜於陰山歸河西於内地上申光武權宜之略下防戎羯亂華之變使耿國之算不謬於當世袁安之議見從於後王平易正直若此其宏也而竇憲矜三㨗之効忽經世之規狠戾不端專行威惠遂復更立北虜反其故庭並恩兩䕶以𥝠已福棄蔑天公坐樹大鯁永言前載何恨憤之深乎自後經綸失方畔服不一其為疢毒胡可單言降及後世翫為常俗終於吞噬神鄉丘墟帝宅嗚呼千里之差興自毫端失得之源百世不磨矣
  藝文唐書
  自六經焚於秦而復出於漢其師傳之道中絶而簡編脱亂訛缺學者莫得其本真於是諸儒章句之學興焉其後傳注箋觧義疏之流轉相講述而聖道粗明然其為説固已不勝其繁矣至於上古三皇五帝以來世次國家興滅終始僭竊偽亂史官備矣而傳記小説外暨方言地理職官氏族皆出於史官之流也自孔子在時方脩明聖經以絀繆異而老子著書論道徳接乎周衰戰國遊談放蕩之士田駢慎到列荘之徒各極其辯而孟軻荀卿始專脩孔氏以折異端然諸子之論各成一家自前世皆存而不絶也夫王迹熄而詩亡離騷作而文辭之士興歴代盛衰文章與時高下然其變態百出不可窮極何其多也自漢以來史官列其名氏篇第以為六藝九種七略至唐始分為四類曰經史子集而藏書之盛莫盛於開元其著錄者五萬三千九百一十五巻而唐之學者自為之書又二萬八千四百六十九巻嗚呼可謂盛矣六經之道簡嚴易直而天人備故其愈乆而益明其餘作者衆矣質之聖人或離或合然其精深閎博各盡其術而怪竒偉麗徃徃震發於其間此所以使好竒愛博者不能㤀也然凋零磨滅亦不可勝數豈其華文少實不足以行逺與而俚言俗説猥有存者亦其有幸不幸歟今著於篇有其名而無其書者十蓋五六也可不惜哉
  梁紀五代史
  嗚呼天下之惡梁乆矣自後唐以來皆以為偽也至予論次五代獨不偽梁議者或譏予大失春秋之㫖以謂梁負大惡當加誅絶而反進之是奨簒也非春秋之志也予應之曰是春秋之志爾魯桓公弑隱公而自立者宣公弑子赤而自立者鄭厲公逐世子忽而自立者衛公孫剽逐其君衎而自立者聖人於春秋皆不絶其為君此予所以不偽梁者用春秋之法也然則春秋亦奨簒乎曰惟不絶四者之為君於此見春秋之意也聖人之於春秋用意深故能勸戒切為言信然後善惡明夫欲著其罪於後世在乎不沒其實其實嘗為君矣書其為君其實簒也書其簒各傳其實而使後世信之則四君之罪不可得而掩爾使為君者不得掩其惡然後人知惡名不可逃則為惡者庶乎其息矣是謂用意深而勸戒切為言信而善惡明也桀紂不待貶其王而萬世所共惡者也春秋於大惡之君不誅絶之者不害其褒善貶惡之㫖也惟不役其實以著其罪而信乎後世與其為君而不掩其惡以息人之為惡能知春秋之此意然後知予不偽梁之㫖也
  晉出帝五代史
  嗚呼古之不幸無子而以其同宗之子為後者聖人許之著之禮經而不諱也而後世閭閻鄙俚之人則諱之諱則不勝其欺與偽也故其茍偷竊取嬰孩襁褓諱其父母而自欺以為我生之子曰不如此則不能得其一志盡愛於我而其心必二也而為其子者亦自諱其所生而絶其天性之親反視以為叔伯父以此欺其九族而亂其人鬼親疏之屬凡物生而有知未有不愛其父母者使是子也能忍而真絶其天性歟曽禽獸之不若也使其不忍而外陽絶之是大偽也夫閭閻鄙俚之人之慮於事者亦已深矣然而茍竊欺偽不可以為法者小人之事也惟聖人則不然以謂人道莫大於繼絶此萬世之通制而天下之公行也何必諱哉所謂子者未有不由父母而生者也故為人後者必有所生之父有所後之父此理之自然也何必諱哉其簡易明白不茍不竊不欺不偽可以為通制而公行者聖人之法也又以謂為人後者所承重故加其服以斬而不絶其所生之親者天性之不可絶也然而恩有屈於義故降其服以朞服外物也可以降而父母之名不可改故著於經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服自三代以來有天下國家者莫不用之而晉氏不用也出帝之於敬儒絶其父道臣而爵之非特以其義不當立不得已而絶之蓋亦習見閭閻鄙俚之所為也五代干戈賊亂之世也禮樂崩壊三綱五常之道絶而先王之制度文章掃地而盡於是矣如寒食野祭而焚紙錢天子而為閭閻鄙俚之事者多矣而晉氏起於夷狄以簒逆而得天下高祖以耶律徳光為父而出帝於德光則以為祖而稱孫於其所生父則臣而名之是豈可以人理責哉cq=216
  朋黨五代史
  嗚呼始為朋黨之論者誰歟甚乎作俑者也眞可謂不仁之人哉予嘗至繁城讀魏受禪碑見漢之羣臣稱魏功德而大書深刻自列其姓名以夸耀於世又讀梁實錄見文蔚等所為如此未嘗不為流涕也夫以國予人而自夸耀及遂相之此非小人孰能為也漢唐之末舉其朝皆小人也而其君子者何在哉當漢之亡也先以朋黨禁錮天下賢人君子而立其朝者皆小人也然後漢從而亡及唐之亡也又先以朋黨盡殺朝廷之士而其餘存者皆庸懦不肖傾險之人也然後唐從而亡夫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必進朋黨之説欲孤人主之勢而蔽其耳目者必進朋黨之説欲奪國而與人者必進朋黨之説夫為君子者固嘗寡過小人欲加之罪則有可誣者有不可誣者不能遍及也至欲舉天下之善求其類而盡去之惟指以為朋黨耳故其親戚故舊謂之朋黨可也交游執友謂之朋黨可也宦學相同謂之朋黨可也門生故吏謂之朋黨可也是數者皆其類也皆善人也故曰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惟以朋黨罪之則無免者矣夫善善之相樂以其類同此自然之理也故聞善者必相稱譽稱譽則謂之朋黨得善者必相薦引薦引則謂之朋黨使人聞善不敢稱譽人主之耳不聞有善於下矣見善不敢薦則人主之目不得見善人矣善人日逺而小人日進則為人主者倀倀然誰與之圖治安之計哉故曰欲孤人主之勢而蔽其耳目者必用朋黨之説也一君子存羣小人雖衆必有所忌而有所不敢為惟空國而無君子然後小人得肆志於無所不為則漢魏唐之際是也故曰可奪國而與人者由其國無君子空國而無君子由以朋黨而去之也嗚呼朋黨之説人主可不察哉傳曰一言可以喪邦者其是之謂與可不鑒哉可不戒哉
  伶官五代史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世言晉王之将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藏之於廟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方其係燕父子以組凾梁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讐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於誓天斷髪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夲其成敗之迹而皆自於人歟書曰滿招損謙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争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於忽㣲而智勇多困於所溺豈獨伶人也哉
  宦官五代史
  自古宦者亂人之國其源深於女禍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蓋其用事也近而習其為心也專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親之待其已信然後懼以禍福而把持之雖有忠臣碩士列於朝廷而人主以為去已疎逺不若起居飲食前後左右之親為可恃也故前後左右者日益親則忠臣碩士日益疎而人主之勢日益孤勢孤則懼禍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禍患伏於帷闥則嚮之所謂可恃者乃所以為患也患已深而覺之欲與疎逺之臣圖左右之親近緩之則養禍而益深急之則挾人主以為質雖有聖智不能與謀謀之而不可為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則俱傷而兩敗故其大者亡國其次亡身而使姦豪得借以為資而起至抉其種類盡殺以快天下之心而後已此前史所載宦者之禍常如此者非一世也夫為人主者非欲養禍於内而疎忠臣碩士於外蓋其漸積而勢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則禍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宦者之為禍雖欲悔悟而勢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故曰深於女禍者謂此也可不戒哉
  司天五代史
  昔孔子作春秋而天人備予述本紀書人而不書天予何敢異於聖人哉其文雖異其意一也自堯舜三代以來莫不稱天以舉事孔子刪詩書不去也蓋聖人不絶天於人亦不以天叅人絶天於人則天道廢以天參人則人事惑故常存而不究也春秋雖書日食星變之類孔子未嘗道其所以然者故其弟子之徒莫得有所述於後世也然則天果與於人乎果不與於人乎曰天吾不知質諸聖人之言可也易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此聖人極論天人之際最詳而明者也其於天地鬼神以不可知為言其可知者人而已夫日中則昃盛衰必復天吾不知吾見其虧益於物者矣艸木之成者變而衰落之物之下者進而流行之地吾不知吾見其變流於物者矣人之貪滿者多禍其守約者多福鬼神吾不知吾見人之禍福者矣天地鬼神不可知其心則因其著於物者而測之故據其迹之可見者以為言曰虧益曰變流曰害福若人則可知者故直言其情曰好惡其知與不知異辭也參而㑹之與人無以異也其果與於人乎不與於人乎則所不知也以其不可知故常尊而逺之以其與人無所異也則脩吾人事而已人事者天意也書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未有人心悦於下而天意怒於上者未有人理逆於下而天道順於上者然則王者君天下子生民布德行政以順人心是之謂奉天至於三辰五星常動而不息不能無盈縮差忒之變而占之有中有不中不可以為常者有司之事也本紀所述人君行事詳矣其興亡治亂可以見至於三辰五星逆順變見有司之所占者故以其官誌之以備司天之所考嗚呼聖人旣沒而異端起自秦漢以下學者惑於災異矣天文五行之説不勝其繁也予之所述不得不異乎春秋也考者可以知焉
  前蜀五代史
  嗚呼自秦漢以來學者多言祥瑞雖有善辨之士不能袪其惑也予讀蜀書至於龜龍麟鳯騶虞之類世所謂王者之嘉瑞莫不畢出於其國異哉然考王氏之所以興亡成敗者可以知之矣或以為一王氏不足以當之則視時天下治亂可以知之矣龍之為物也以不見為神以升雲行天為得志今偃然⿳𣅽大氺 -- 𣊻露其形是不神也不上於天而下見於水中是失職也然其一何多歟可以為妖矣鳯凰鳥之逺人者也昔舜治天下政成而民悦命䕫作樂樂聲和鳥獸聞之皆鼓舞當是之時鳯凰適至舜之史因幷記以為美後世因以鳯來為有道之應其後鳯凰數至或出於庸君謬政之時或出於危亡大亂之際是果為瑞哉麟獸之逺人者也昔魯哀公出獵得之而不識蓋索而獲之非其自出也故孔子書於春秋曰西狩獲麟者譏之也西狩非其逺也獲麟惡其盡取也狩必書地而哀公馳騁所渉地多不可偏以名舉故書西以包衆地謂其舉國之西皆至也麟人罕識之獸也以見公之窮山竭澤而盡取至於不識之獸皆搜索而獲之故曰譏之也聖人已沒而異端之説興乃以麟為王者之瑞而附以符命讖緯詭怪之言鳯嘗出於舜以為瑞猶有説也及其後出於亂世則可以知其非瑞矣若麟者前有治世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世未嘗一出其一出而當亂世然則孰知其為瑞哉龜𤣥物也汚泥川澤不可勝数其死而貴於卜官者用適其宜爾而戴氏禮以其在宫沼為王者難致之瑞戴禮雜出於諸家其失亦已多矣騶虞吾不知其何物也詩曰吁嗟乎騶虞賈誼以為騶者文王之囿虞虞官也當誼之時其説如此然則以之為獸者其出於近世之説乎夫破人之惑者難與争於篤信之時待其有所疑焉然後從而攻之龜龍麟鳯王者之瑞而出於五代之際又皆萃於蜀此雖好為祥瑞之説者亦可疑也因其可疑者而攻之庶幾惑者有以思焉













  文編巻三十四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三十五
  明 唐順之 編
  論秦伯用孟明左傳
  文三年秦伯伐晉濟河焚舟取王官及郊晉人不出遂自茅津濟封殽尸而還遂霸西戎用孟明也君子是以知秦穆公之為君也舉人之周也與人之一也孟明之臣也其不解也能懼思也子桑之忠也其知人也能舉善也詩曰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秦穆有焉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孟明有焉詒厥孫謀以燕翼子子桑有焉
  邾黑肱來奔左傳
  昭三十一年冬邾黑肱以濫來奔賤而書名重地故也君子曰名之不可不慎也如是夫有所有名而不如其已以地叛雖賤必書地以名其人終為不義弗可滅巳是故君子動則思禮行則思義不為利回不為義疚或求名而不得或欲蓋而名彰懲不義也齊豹為衛司冦守嗣大夫作而不義其書為盗邾庶其莒牟夷邾黑肱以土地出求食而巳不求其名賤而必書此二物者所以懲肆而去貪也若艱難其身以險危大人而有名章徹攻難之士将奔走之若竊邑叛君以儌大利而無名貪冒之民将寘力焉是以春秋書齊豹曰盗三叛人名以懲不義數惡無禮其善志也故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婉而辯上之人能使昭明善人勸焉淫人懼焉是以君子貴之
  論初獻六羽公羊傳
  隠五年初獻六羽初者何始也六羽者何舞也初獻六羽何以書譏何譏爾譏始僭諸公也六羽之為僭奈何天子八佾諸公六諸侯四諸公者何諸侯者何天子三公稱公王者之後稱公其餘大國稱侯小國稱伯子男天子三公者何天子之相也天子之相則何以三自陜而東者周公主之自陜而西者召公主之一相處乎内始僭諸公昉於此乎前此矣前此則曷為始乎此僭諸公猶可言也僭天子不可言也
  孔父公羊傳
  桓公二年春王正月戊申宋督弑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及者何累也弑君多矣舍此無累者乎曰有仇牧荀息皆累也舍仇牧荀息無累者乎曰有有則此何以書賢也何賢乎孔父孔父可謂義形於色矣其義形於色奈何督将弑殤公孔父生而存則殤公不可得而弑也故於是先攻孔父之家殤公知孔父死已必死趨而救之皆死焉孔父正色而立於朝則人莫敢過而致難於其君者孔父可謂義形於色矣
  桓公救衛公羊傳
  僖二年春王正月城楚邱孰城城衛也曷為不言城衛滅也孰滅之蓋狄滅之曷為不言狄滅之為桓公諱也曷為為桓公諱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天下諸侯有相滅亡者桓公不能救則桓公恥之也然則孰城之桓公城之曷為不言桓公城之不與諸侯專封也曷為不與實與而文不與文曷為不與諸侯之義不得專封諸侯之義不得專封則其曰實與之何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天下諸侯有相滅亡者力能救之則救之可也
  荀息不食言公羊傳
  僖十年春晉里克弑其君卓子及其大夫荀息及者何累也弑君多矣舍此無累者乎曰有孔父仇牧皆累也舍孔父仇牧無累者乎曰有有則此何以書賢也何賢乎荀息荀息可謂不食其言矣其不食其言奈何奚齊卓子者驪姬之子也荀息傅焉驪姬者國色也獻公愛之甚欲立其子於是殺世子申生申生者里克傅之獻公病将死謂荀息曰士何如則可謂之信矣荀息對曰使死者反生生者不愧乎其言則可謂信矣獻公死奚齊立里克謂荀息曰君殺正而立不正廢長而立㓜如之何願與子慮之荀息曰君嘗訊臣矣臣對曰使死者反生生者不愧乎其言則可謂信矣里克知其不可與謀退弑奚齊荀息立卓子里克弑卓子荀息死之荀息可謂不食其言矣
  毛伯來求金公羊傳
  文九年毛伯來求金毛伯者何天子之大夫也何以不稱使當喪未君也踰年矣何以謂之未君即位矣而未稱王也未稱王何以知其即位以諸侯之踰年即位亦知天子之踰年即位也以天子三年然後稱王亦知諸侯於其封内三年稱子也踰年稱公矣則曷為於其封内三年稱子緣民臣之心不可一日無君緣始終之義一年不二君不可曠年無君緣孝子之心則三年不忍當也毛伯來求金何以書譏何譏爾王者無求求金非禮也然則是王者與曰非也非王者則曷為謂之王者王者無求曰是子也繼文王之體守文王之法度文王之法無求而求故譏之也
  世室壊公羊傳
  文十三年自正月不雨至於秋七月世室屋壊世室者何魯公之廟也周公稱太廟魯公稱世室羣公稱宫此魯公之廟也曷為謂之世室世室猶世室也世世不毁也周公何以稱太廟於魯封魯公以為周公也周公拜乎前魯公拜乎後曰生以養周公死以為周公主然則周公之魯乎曰不之魯也封魯公以為周公主然則周公曷為不之魯欲天下之一乎周也魯祭周公何以為牲周公用白牲魯公用騂犅羣公不毛魯祭周公何以為盛周公盛魯公燾羣公廩世室屋壊何以書譏何譏爾久不修也
  晉納接菑不克公羊傳
  文十有四年晉人納接菑于邾婁弗克納納者何入辭也其言弗克納何大其弗克納也何大乎其弗克納晉郤缺帥師革車八百乘以納接菑于邾婁力沛若有餘而納之邾婁人言曰接菑晉出也貜且齊出也子以其指則接菑也四貜且也六子以大國壓之則未知齊晉孰有之也貴則皆貴矣雖然貜且也長郤缺曰非吾力不能納也義實不爾克也引師而去之故君子大其弗克納也此晉郤缺也其稱人何貶曷為貶不與大夫專廢置君也曷為不與實與而文不與文曷為不與大夫之義不得專廢置君也
  季札讓國公羊傳
  襄二十九年吳子使札來聘吳無君無大夫此何以有君有大夫賢季子也何賢乎季子讓國也其讓國奈何謁也餘祭也夷昧也與季子同母者四季子弱而才兄弟皆愛之同欲立之以為君謁曰今若是迮而與季子國季子猶不受也請無與子而與弟弟兄迭為君而致國乎季子皆曰諾故諸為君者皆輕死為勇飲食必祝曰天茍有吳國尚速有悔于予身故謁也死餘祭也立餘祭也死夷昧也立夷昧也死則國宜之季子者也季子使而亡焉僚者長庶也即之季子使而反至而君之爾闔廬曰先君之所以不與子國而與弟者凡為季子故也将從先君之命與則國宜之季子者也如不從先君之命與則我宜立者也僚惡得為君乎于是使專諸刺僚而致國乎季子季子不受曰爾殺吾君吾受爾國是吾與爾為簒也爾殺吾兄吾又殺爾是父子兄弟相殺終身無巳也去之延陵終身不入吳國故君子以其不受為義以其不殺為仁賢季子則吳何以有君有大夫以季子為臣則宜有君者也札者何吳季子之名也春秋賢者不名此何以名許夷狄者不一而足也季子者所賢也曷為不足乎季子許人臣者必使臣許人子者必使子也
  許世子止弑其君公羊傳
  昭十有九年秋齊髙發帥師伐莒冬葬許悼公賊未討何以書葬不成于弑也曷為不成于弑止進藥而藥殺也止進藥而藥殺則曷為加弑焉耳譏子道之不盡也其譏子道之不盡奈何曰樂正子春之視疾也復加一飯則脫然愈復損一飯則脫然愈復加一衣則脫然愈復損一衣則脫然愈止進藥而藥殺是以君子加弑焉耳曰許世子止弑其君買是君子之聴止也葬許悼公是君子之赦止也赦止者免止之罪辭也
  論隠公不書即位穀梁傳
  隠元年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志也焉成之言君之不取為公也君之不取為公何也将以讓桓也讓桓正乎曰不正春秋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隠不正而成之何也將以惡桓也其惡桓何也隠将讓而桓弑之則桓惡矣桓弑而隠讓則隠善矣善則其不正焉何也春秋貴義而不貴惠信道而不信邪孝子揚父之美不揚父之惡先君之欲與桓非正也邪也雖然既勝其邪心以與隠矣巳探先君之邪志而遂以與桓則是成父之惡也兄弟天倫也為子受之父為諸侯受之君已廢天倫而忘君父以行小惠曰小道也若隠者可謂輕千乘之國蹈道則未也
  武氏子來求賻穀梁傳
  隠三年秋武氏子來求賻武氏子者何也天子之大夫也天子之大夫其稱武氏子何也未畢喪孤未爵未爵使之非正也其不言使何也無君也歸死者曰賵歸生者曰賻曰歸之者正也求之者非正也周雖不求魯不可以不歸魯雖不歸周不可以求之求之為言得不得未可知之辭也交譏之
  築王姬之館穀梁傳
  荘元年夏單伯逆王姬單伯者何吾大夫之命乎天子者也命大夫故不名也不言如何也其義不可受於京師也其義不可受於京師何也曰躬君弑於齊使之主婚姻與齊為禮其義固不可受也秋築王姬之館於外築禮也於外非禮也築之為禮何也主王姬者必自公門出於廟則巳尊於寝則巳卑為之築節矣築之外變之正也築之外變之為正何也仇讐之人非所以接婚姻也衰麻非所以接弁冕也其不言齊侯之來逆何也不使齊侯得與吾為禮也
  㑹王世子于首止穀梁傳
  僖五年夏公孫兹如牟公及齊侯宋公陳侯衛侯鄭伯許男曹伯㑹王世子于首戴及以㑹尊之也何尊焉王世子云者唯王之貳也云可以重之尊焉尊之也何重焉天子世子世天下也秋八月諸侯盟于首戴無中事而復舉諸侯何也尊王世子而不敢與盟也尊則其不敢與盟何也盟者不相信也故謹信也不敢以所不信而加之尊者桓諸侯也不能朝天子是不臣也王世子子也塊然受諸侯之尊巳而立乎其位是不子也桓不臣王世子不子則其所善焉何也是則變之正也天子微諸侯不享覲桓控大國扶小國統諸侯不能以朝天子亦不敢致天王尊王世子於首戴乃所以尊天王之命也世子含王命㑹齊桓亦所以尊天王之命也世子受之可乎是亦變之正也天子微諸侯不享覲世子受諸侯之尊巳而天王尊矣世子受之可也
  閽弑吳子餘祭穀梁傳
  襄二十九年閽弑吳子餘祭閽門者也寺人也不稱名姓閽不得齊于人不稱其君閽不得君其君也禮君不使無恥不近刑人不狎敵不邇怨賤人非所貴也貴人非所刑也刑人非所近也舉至賤而加之吳子吳子近刑人也閽弑吳子餘祭仇之也
  論項羽史記
  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耶何興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傑蠭起相與並争不可勝數然羽非有尺寸乘勢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将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懐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已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淮南衡山史記
  詩之所謂戎狄是膺荆舒是懲信哉是言也淮南衡山親為骨肉疆土千里列為諸侯不務遵蕃臣職以承輔天子而專挾邪僻之計謀為畔逆仍父子再亡國各不終其身為天下笑此非獨王過也亦其俗薄臣下漸靡使然也夫荆楚僄勇輕悍好作亂乃自古記之矣
  論孔子史記
  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郷徃之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賢人衆矣當時則榮没則巳焉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于夫子可謂至聖矣
  老子申韓史記
  老子所貴道虚無因應變化于無為故著書辭稱微玅難識荘子散道徳放論要亦歸之自然申子卑卑施之于名實韓子引繩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極慘礉少恩皆原于道徳之意而老子深逺矣
  孫武吳起史記
  世俗所稱師旅皆道孫子十三篇吳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論論其行事所設施者語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孫子籌䇿龎涓明矣然不能早救患于被刑吳起說武侯以形勢不如徳然行之于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軀悲夫
  論平原君虞卿史記
  平原君翩翩濁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體鄙語曰利令智昏平原君貪馮亭邪說使趙陷長平兵四十餘萬衆邯鄲㡬亡虞卿料事揣情為趙畫䇿何其工也及不忍魏齊卒困于大梁庸夫且知其不可况賢人乎然虞卿非窮愁亦不能著書以自見于後世云
  藺相如史記
  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方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勢不過誅然士或怯懦而不敢發相如一奮其氣威信敵國退而讓頗名重太山其處智勇可謂兼之矣
  䝉恬史記
  吾適北邊自直道歸行觀䝉恬所為秦築長城亭鄣塹山堙谷通直道固輕百姓力矣夫秦之初滅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傷者未瘳而恬為名将不以此時彊諫振百姓之急養老存孤務修衆庶之和而阿意興功此其兄弟遇誅不亦宜乎何乃罪地脈哉
  韓信史記
  吾如淮隂淮隂人為余言韓信雖為布衣時其志與衆異其母死貧無以葬然乃行營髙敞地令其旁可置萬家余視其母冢良然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已功不矜其能則庶㡬哉于漢家勲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巳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列子古史
  劉向論列子書穆王湯問迂誕恢詭非君子之言今觀穆王與化人遊若清都紫微鈞天廣樂帝之所居而夏革所言四海之外天地之表無極無盡此固後世仙佛之常言理之當然而漢之儒者未聞焉耳孟子稱楊氏為我其害至于無君楊朱之說不見于世而列子時取之蓋其所以為我者必有聞于大道而失于偏故列子荘子時取其合者載焉若楊朱之篇以愛身故至于遺禮義毁名節無所復顧此則孟子所謂無君者矣雖列子亦無取焉耳列子之徒不知其師之詳以為朱之言皆不可棄而并録之過矣
  戾太子漢書
  巫蠱之禍豈不哀哉此不唯一江充之辜亦有天時非人力所致焉建元六年蚩尤之旗見其長竟天後遂命将出征畧取河南建置朔方其春戾太子生自是之後師行三十年兵所誅屠夷滅死者不可勝數及巫蠱事起京師流血僵尸數萬太子子父皆敗故太子生長于兵與之終始何獨一嬖臣哉秦始皇即位三十九年内平六國外攘四夷死人如亂麻暴骨長城之下頭盧相屬于道不一日而無兵由是山東之難興四方潰而逆秦秦将吏外畔賊臣内發亂作蕭牆禍成二世故曰兵猶火也弗戢必自焚信矣是以蒼頡作書止戈為武聖人以武禁暴整亂止息兵戈非以為殘而興縱之也易曰天之所助者信也君子履信思順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也故田千秋指明蠱情章太子之寃千秋材知未必能過人也以其銷惡運遏亂原因衰激極道迎善氣傳得天人之祐助云
  蕭曹漢書
  蕭何曹參皆起秦刀筆吏當時錄錄未有竒節漢興依日月之末光何以信謹守管籥參與韓信俱征伐天下既定因民之疾秦法順流與之更始二人同心遂安海内淮隂黥布等已滅唯何參擅功名冠羣后聲施後世為一代宗臣慶流苗裔盛矣哉
  蒯通等漢書
  仲尼惡利口之覆邦家蒯通一說而喪三雋其得不烹者幸也伍被安于危國身為謀主忠不終而詐讐誅夷不亦宜乎書放四罪詩歌青蠅春秋以來禍敗多矣昔子翬謀桓而魯隠危欒書搆郤而晉厲弑豎牛奔仲叔孫卒郈伯毁季昭公逐費忌納女楚建走宰嚭譛胥夫差喪李園進妹春申斃上官訴屈懐王執趙高敗斯二世縊伊戾坎盟宋痤死江充造蠱太子殺息夫作姦東平誅皆自小覆大繇疎陷親可不懼哉可不懼哉
  司馬相如漢書
  司馬遷稱春秋推見至隠易本隠以之顯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徳逮黎庶小雅譏小已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雖殊其合徳一也相如雖多虚辭濫說然要其歸引之于節儉此亦詩之風諫何異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風一猶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巳戲乎
  東方朔漢書
  劉向言少時數問長老賢人通于事及朔時者皆曰朔口諧倡辯不能持論喜為庸人誦說故今後世多傳聞者而揚雄亦以為朔言不純師行不純徳其流風遺書蔑如也然朔名過實者以其詼達多端不名一行應諧似優不窮似智正諫似直穢徳似隱非夷齊而是柳下惠戒其子以上容首陽為拙柱下為工飽食安歩以仕易農依隠玩世詭時不逢其滑稽之雄乎朔之詼諧逢占射覆其事浮淺行于衆庶童兒牧豎莫不眩耀而後世好事者因取竒言怪語附著之朔故詳錄焉
  司馬遷漢書
  自古書契之作而有史官其載籍博矣至孔氏纂之上繼唐堯下訖秦繆唐虞以前雖有遺文其語不經故言黄帝顓頊之事未可明也及孔子因魯史記而作春秋而左邱明輯其本事以為之傳又纂異同為國語又有世本錄黄帝以來至春秋時帝王公侯卿大夫祖世所出春秋之後七國並爭秦兼諸侯有戰國䇿漢興伐秦定天下有楚漢春秋故司馬遷據左氏國語采世本戰國䇿述楚漢春秋接其後事訖于大漢其言秦漢詳矣至于采經摭傳分散數家之事甚多疎畧或有抵梧亦其涉獵者廣博貫穿經傳馳騁古今上下数千載間斯以勤矣又其是非頗謬于聖人論大道則先黄老而後六經序游俠則退處士而進姦雄述貨殖則崇埶利而羞貧賤此其所蔽也然而劉向揚雄博極羣書皆稱遷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華質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録嗚呼以遷之博物洽聞而不能以知自全既陷極刑幽而發憤書亦信矣迹其所以自傷悼小雅巷伯之倫夫唯大雅既明且哲能保其身難矣哉
  劉向漢書
  仲尼稱材難不其然與自孔子後綴文之士衆矣唯孟軻荀況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揚雄此数公者皆博物洽聞通達古今其言有補於世傳曰聖人不出其間必有命世者焉豈近是乎劉氏鴻範論發明大傳著天人之應七畧剖判藝文總百家之緒三統厯譜考歩日月五星之度有意其推本之也嗚虖向言山陵之戒于今察之哀哉指明梓柱以推廢興昭矣豈非直諒多聞古之益友與
  揚雄漢書
  雄之自序云爾初雄年四十餘自蜀來游至京師大司馬車騎将軍王音奇其文雅召以為門下史薦雄待詔嵗餘奏羽獵賦除為郎給事黄門與王莽劉歆並哀帝之初又與董賢同官當成哀平間莽賢皆為三公權傾人主所薦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簒位談說之士用符命稱功徳獲封爵者甚衆雄復不侯以耆老久次轉為大夫恬于埶利乃如是實好古而樂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後世以為經莫大于易故作太𤣥傳莫大于論語作法言史篇莫善于倉頡作訓纂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賦莫深于離騷反而廣之辭莫麗于相如作四賦皆斟酌其本相與放依而馳騁云用心于内不求于外于時人皆曶之唯劉歆及范逡敬焉而桓譚以為絶倫王莽時劉歆甄豐皆為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後欲絶其原以神前事而豐子尋歆子棻復獻之莽誅豐父子投棻四裔辭所連及便收不請時雄校書天祿閣上治獄使者來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從閣上自投下㡬死莽聞之曰雄素不與事何故在此間問其故乃劉棻嘗從雄學作竒字雄不知情有詔勿問然京師為之語曰惟寂寞自投閣爰清浄作符命雄以病免復召為大夫家素貧嗜酒人希至其門時有好事者載酒肴從游學而鉅鹿侯芭常從雄居受其太𤣥法言焉劉歆亦嘗觀之謂雄曰空自苦今學者有祿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𤣥何吾恐後人用覆醤瓿也雄笑而不應年七十一天鳯五年卒侯芭為起墳喪之三年大司空王邑納言嚴尤聞雄死謂桓譚曰子常稱揚雄書豈能傳於後世乎譚曰必傳顧君與譚不及見也凡人賤近而貴逺親見揚子雲祿位容貌不能動人故輕其書昔老聃著虚無之言兩篇薄仁義非禮學然後世好之者尚以為過于五經自漢文景之君及司馬遷皆有是言今揚子之書其義至深而論不詭于聖人若使遭遇時君更越賢知為所稱善則必度越諸子矣諸儒或譏以為雄非聖人而作經猶春秋吳楚之君僣號稱王蓋誅絶之罪也自雄之殁至今四十餘年其法言大行而𤣥終不顯然篇籍具存
  吳漢後漢書
  論曰吳漢自建武世常居上公之位終始倚愛之親諒由質簡而彊力也子曰剛毅木訥近仁斯豈漢之方乎昔陳平智有餘以見疑周勃質朴忠而見信夫仁義不足以相懐則智者以有餘為疑而朴者以不足取信矣
  鄧訓隲後漢書
  論曰漢世外戚自東西京十有餘族非徒豪横盈極自取災故必于貽釁後主以至顛敗者其數有可言焉何則恩非已結而權以先之情疏禮重而枉性圖之來寵方授地既害之隙開勢謝讒亦勝之悲哉隲悝兄弟委逺時柄忠勞王室而終莫之免斯樂生所以泣而辭燕也
  竇憲後漢書
  論曰衛青霍去病資強漢之衆連年以事匈奴國耗太半矣而匈奴未之勝後世猶傳其良将豈非以身名自終耶竇憲率羌人邉雜之師一舉而空朔庭至乃追奔稽落之表飲馬北鞮之曲銘石負鼎薦告清廟列其功庸兼茂于前多矣而後世莫稱者章末釁以降其實也是以下流君子所甚惡焉夫二三子得之不過房幄之間非復搜揚仄陋選舉而登也當青病奴僕之時竇将軍念咎之日乃庸力之不暇思鳴之無晨何意裂膏腴享崇號乎東方朔稱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䑕信矣以此言之士有懐琬琰以就煨塵者亦何可支哉
  龎參橋𤣥後漢書
  論曰任棠姜岐世著其清結甕牖而辭三命殆漢陽之幽人乎龎參躬求賢之禮故民恱其政橋𤣥厲邦君之威而衆失其情夫豈力不足歟将有道在焉如令其道可忘則彊梁勝矣語曰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子貢曰寧喪千金不失士心昔段干木踰牆而避文侯之命泄柳閉門不納穆公之請貴必有所屈賤亦有所伸矣
  樊英後漢書
  論曰漢世之所謂名士者其風流可知矣雖弛張趣舍時有未純于刻情修容依倚道蓺以就其聲價非所能通物方𢎞時務也及徴樊英楊厚朝廷若待神明至竟無他異英名最高毁最甚李固朱穆等以為處士純盜虚名無益于用故其所以然也然而後進希之以成名世主禮之以得衆原其無用亦所以為用則其有用或歸于無用矣何以言之夫煥乎文章時或乖用本乎禮樂適末或疎及其陶搢紳藻心性使由之而不知者豈非道邈用表乖之數跡乎而或者忽不踐之地賖無用之功至乃誚譟逺術賤斥國華以為力詐可以救淪敝文律足以致寧平智盡于猜察道足于法令雖濟萬世其将與夷狄同也孟軻有言曰以夏變夷不聞變夷于夏况有未濟者乎
  馮衍後漢書
  論曰夫貴者負勢而驕人才士負能而遺行其大略然也二子不其然乎馮衍之引挑妻之譬得矣夫納妻皆知取詈已者而取士則不能何也豈非反妒情易而恕義情難光武雖得之于鮑永猶失之于馮衍夫然義直所以見屈于既往守節故亦彌阻于來情嗚呼
  丁鴻後漢書
  論曰孔子曰太伯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孟子曰聞伯夷之風者貪夫亷懦夫有立志若乃太伯以天下而違周伯夷率絜清以去國並未始有其讓也故太伯稱至徳伯夷稱賢人後世聞其讓而慕其風狥其名而昧其致所以激詭行生而取與妄矣至夫鄧彪劉愷讓其弟以取義使弟受非服而已厚其名于義不亦薄乎君子立言非茍顯其理将以啓天下之方悟者立行非獨善其身将以訓天下之方動者言行之所開塞可無慎哉原丁鴻之心主于忠愛乎何其終悟而從義也異夫數子類乎狥名者焉
  馬融後漢書
  論曰馬融辭命鄧氏逡巡隴漢之間将有意于居貞乎既而羞曲士之節惜不貲之軀終以奢樂恣性黨附成譏固知識能匡欲者鮮矣夫事苦則矜全之情薄生厚故安存之慮深登高不懼者胥靡之人也坐不垂堂者千金之子也原其大略歸于所安而巳矣物我異觀亦更相笑也
  烏震五代史
  嗚呼忠孝以義則兩得吾既巳言之矣若烏震者可謂忠乎甚矣震之不思也夫食人之禄而任人之事事有任專其責而其國之利害由已之為不為為之雖利于國而有害于其親者猶将辭其禄而去之矧其事衆人所皆可為而任不專已又其為與不為國之利害不繫焉者如是而不顧其親雖不以為利猶曰不孝况因而利之乎夫能事其親以孝然後能事其君以忠若烏震者可謂大不孝矣尚何有于忠乎
  蘇轍
  燕召公之後立國于蠻貊之間禮樂微矣春秋之際未嘗出與諸侯㑹盟至于戰國亦以耕戰自守安樂無事未嘗被兵文公二十八年蘇秦入燕始以縱横之事說之自是兵交中國無復寧嵗六世而亡吳自太伯至壽夢十七世不通諸侯自巫臣入吳教吳乘車戰射與晉楚力爭七世而亡燕吳雖南北絶逺而興亡之迹大略相似彼說客策士借人之國以自快于一時可矣而為國者因而狥之猖狂恣行以速滅亡何哉夫起于僻陋之中而奮于諸侯之上如商周先王以徳服人則可不然皆禍也至太子丹不聴鞠武而用田光欲以一匕首斃秦雖使荆軻能害秦王亦何救秦之滅燕而况不能哉此又蘇秦之不取也
  蘇轍
  趙于戰國彊國也非大失計未遽亡也孝成王貪上黨之利不聴趙豹而聴趙勝以致秦怒一失矣使亷頗拒秦長平聴秦之間而使趙括代頗再失矣趙括既敗邯鄲被圍虞卿請以重寶附楚魏以援國示秦則秦媾可合王不能用而聴趙豹使鄭朱入秦求媾諸侯由此莫肯救趙三失矣積此三失以致大敗僅能自存由此觀之非獨秦能敗趙而趙之所以自敗者多矣故善為國者必先定計慮計慮既定雖有禍敗不至亡國也
  蘇秦蘇轍
  秦彊而諸侯弱游談之士為横者易為功為從者難為力然而從成則諸侯利而秦病横成則秦帝而諸侯虜要之二者皆出于權譎而從為愈歟蘇秦本說秦為横不合而激于燕趙甘心于其所難為之期年㰱血于洹水之上可不謂能乎然口血未乾犀首一出而齊趙背盟從約皆破蓋諸侯異心譬如連雞不能俱棲勢固然矣而太史公以為約書入秦秦人為之閉函谷者十五年此說客之浮語而太史公信之過矣
  穰侯蘇轍
  秦誅商君逐穰侯君臣皆失之矣彼二子者知得而不知喪雖智能霸秦而不能免其身蓋無足言者而惠王以怨誅鞅至誣以叛逆昭王以逼遷冉至出老母逐弱弟而不顧甚矣其少恩也彼公子䖍方欲報怨固不暇為國慮矣而范雎欲毁人以自成而至于是可畏也哉
  䝉恬蘇轍
  䝉氏為秦吞滅諸侯其所殘暴多矣子孫以無罪戮死此天意也恬以長城之役竭民力斷地脈自知當死而毅以忠信事上自許無罪死而不厭夫偷合取容咎亞李斯此其所以不免者哉然始皇病于瑯琊使毅還禱山川至于沙邱而崩使毅尚從則趙高李斯廢適之謀殆不能發嗚呼天之廢人謀固無所復施耶
  荀彧蘇轍
  荀文若之于曹公則漢高帝之子房也董昭建九錫之議文若不欲曹公心不能平以致其死君子惜之或以為文若先識之未究或以為文若欲終致節于漢氏二者皆非文若之心也文若始從曹公于東郡致其算略以摧滅羣雄固以帝王之業許之矣豈其晚節復疑而不予哉方是時中原略定中外之望屬于曹公矣雖不加九錫天下不歸曹氏而将安徃文若之意以為刼而取之則我有力爭之嫌人懐不忍之志徐而竢之我則無嫌而人亦無憾要之必得而免爭奪之累此文若之本心也惜乎曹公志于速得不忍數年之須以致文若之死九錫雖至而禪代之事至子乃遂此則曹公之陋而非文若之過也


  文編卷三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六
  明 唐順之 編
  改葬服議韓愈
  經曰改葬緦春秋穀梁傳亦曰改葬之禮緦舉下緬也此皆謂子之于父母其他則皆無服何以識其必然經次五等之服小功之下然後著改葬之制更無輕重之差以此知惟記其最親者其他無服則不記也若主人當服斬衰其餘親各服其服則經亦言之不當惟云緦也傳稱舉下緬者緬猶逺也下謂服之最輕者也以其逺故其服輕也江熈曰禮天子諸侯易服而𦵏以為交于神明者不可以純凶况其緬者乎是故改葬之禮其服惟輕以此而言則亦明矣衛司徒文子改葬其叔父問服于子思子思曰禮父母改葬緦既葬而除之不忍無服送至親也非父母無服無服則弔服而加麻此又其著者也文子又曰喪服既除然後乃葬則其服何服子思曰三年之喪未𦵏服不變除何有焉然則改葬與未葬者有異矣古者諸侯五月而葬大夫三月而葬士逾月無故未有過時而不葬者也過時而不葬謂之不能葬春秋譏之若有故而未葬雖出三年子之服不變此孝子之所以著其情先王之所以必其時之道也雖有其文未有著其人者以是知其至少也改葬者為山崩水涌毁其墓及葬而禮不備者若文王之葬王季以水齧其墓魯隠公之葬恵公以有宋師太子少葬故有闕之類是也喪事有進而無退有易以輕服無加以重服殯于堂則謂之殯瘞于野則謂之葬近代以来事與古異或游或仕在千里之外或子幼妻稚而不能自還甚者拘以隂陽畏忌遂葬于其土及其返葬也逺者或至數十年近者亦出三年其吉服而從于事也久矣又安可取未葬不變服之例而反為之重服歟在喪當葬猶宜易以輕服况既逺而反純凶以葬乎若果重服是所謂未可除而除不當重而更重也或曰喪與其易也寧戚雖重服不亦可乎曰不然易之與戚則易固不如戚矣雖然未若合禮之為懿也儉之與奢則儉固愈于奢矣雖然未若合禮之為懿也過猶不及其此類之謂乎或曰經稱改葬緦而不著其月數則似三月而後除也子思之對文子則曰既葬而除之今宜如何曰自啟至于既葬而三月則除之未三月則服以終三月也曰妻為夫何如曰如子無弔服而加麻則何如曰今之弔服猶古之弔服也
  省試學生代齋郎議韓愈
  齋郎職奉宗廟社稷之小事盖士之賤者也執豆籩駿奔走以役于其官之長不以徳進不以言揚盖取其人力以備其事而已矣奉宗廟社稷之小事執豆籩駿奔走亦不可以不敬也于是選大夫士之子弟未爵命者以塞員填闕而教之行事而勤雖小其使之不可以不報也必書其嵗嵗既久矣于是乎命之以官而授之以事其亦㣲矣哉學生或以通經舉或以能文稱其㣲者至于習法律知字書皆有以賛于教化可以使令于上者也自非天姿茂異曠日經久以所進業發聞于鄉閭稱道于朋友薦于州府而升之司業則不可得而齒乎國學矣然則奉宗廟社稷之小事任力之小者也賛于教化可以使令于上者徳藝之大者也其亦不可移易明矣今議者謂學生之無所事謂齋郎之幸而進不本其意因謂可以代任其事而罷之盖亦不得其理矣今夫齋郎之所事者力也學生之所事者徳與藝也以徳藝舉之而以力役之是使君子而服小人之事且非國家崇儒勸學誘人為善之道也此一說不可者也抑又有大不可者焉宗廟社稷之事雖小不可以不専敬之至也古之道也今若以學生兼其事及其嵗時日月然後授其宗彞罍洗其周旋必不合度其進退必不得宜其思慮必不固其容貌必不莊此其無他其事不習而其志不専故也非近于不敬者歟又有大不可者其是之謂歟若知此不可將令學生恒掌其事而隳壊其本業則是學生之教加少學生之道益貶而齋郎之實猶在齋郎之名茍無也大凡制度之改政令之變利于其舊不什則不可為已又况不如其舊哉考之于古則非訓稽之于今則非利尋其名而求其實則失其宜故曰議罷齋郎而以學生薦享亦不得其理矣
  講官議曽鞏
  孔子之語教人曰不憤悱不啟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告也孟子之語教人曰有答問者荀子之語教人曰不問而告謂之傲問一而告二謂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嚮故禮無徃教而有待問則師之道有問而告之者爾世之挾書而講者終日言而非有問之者也乃不自知其强聒而欲以師自任何其妄也古之教世子之法太傅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觀太傅之徳行而審喻之則示之以道者以審喻之為淺故不為也况于師者何為也哉正己而使觀之者化爾故得其行者或不得其所以行得其言者或不得其所以言也仰之而彌髙鑚之而彌堅徳如是然後師之道盡故天子不得而名也諸侯不得而友也又况得而臣之乎此伊尹太公子思孟子之徒所以忘人之勢而唐虞三代大有為之君所以忘其勢也世之挟書而講于禁中者官以侍為名則其任故可知矣乃自以謂吾師道也宜坐而講以為請于上其為說曰必如是然後合于古之所謂坐而論道者也夫坐而論道謂之三公作而行之謂之卿大夫語其任之無為與有為非以是為尊師之道也且禮于朝王及羣臣皆立無獨坐者于燕皆坐無獨立者故坐未甞以為尊師之禮也昔晉平公之于亥唐坐云則坐曽子之侍仲尼子曰參復坐則坐云者盖師之所以命學者未有果師道也顧僕僕然以坐自請者也則世之為此者非妄歟故為此議以解其惑
  晉文公問守原議栁宗元
  晉文公既受原于王難其守問寺人勃鞮以畀趙衰余謂守原政之大者也所以承天子樹霸功致命諸侯不宜謀及媟近以忝王命而晉君擇大任不公議于朝而私議于宫不博謀于卿相而獨謀之寺人雖獲衰之賢足以守國之政不為敗而賊賢失政之端由是滋矣况當其時不乏言議之臣乎狐偃為謀臣先軫將中軍晉君疏而不咨外而不求乃卒定于内豎其可以為法乎且晉君將襲齊桓之業以翼天子乃大志也然而齊桓任管仲以興進豎刁以敗則獲原啟疆適其始政所以觀視諸侯也而乃背其所以興跡其所以敗然而能霸諸侯者以土則大以力則强以義則天子之冊也誠畏之矣烏能得其心服哉其後景監得以相衛鞅𢎞石得以殺望之誤之者晉文公也嗚呼得賢臣以守大邑則非失舉也盖失問也然猶羞當時陷後代若此况于問與舉又兩失者其何以救之哉余故著晉君之罪以附春秋許世子止趙盾之義
  公族議曽鞏
  天子之適子繼世以為天子其别子皆為諸侯諸侯之適子繼世以為諸侯其别子各為其國之卿大夫皆有采地别子之適子繼世以食其采地其族人百世宗之此之謂大宗其别子亦各仕於其國為卿大夫其適子兄弟宗之五世而止此之謂小宗盖天子之適子繼世以為天子其别子世為諸侯諸侯之適子繼世以為諸侯其别子各為其國之卿大夫世世食采地皆傳於無窮夫豈有服盡而絶其禄位衣食嫁娶使之自謀者乎非特如此也昔周公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居五十三人盖兄弟之國者十有五人姬姓之國者四十人其可見者則管蔡郕霍魯衛毛耼郜雍曹滕畢原豐郇邘晉應韓凡蔣邢茅胙祭之屬是也其稱兄弟之國者十有五人則周之近屬其稱姬姓之國者四十人則周之同姓而已其爵命之使傳國至於無窮夫豈以服為斷乎至於宗廟之數天子七諸侯五而祭法虞夏商周禘郊祖宗逺或至於數十世之上亦皆未甞以服為斷也其推而上之報本於祖宗至不可為數推而下之廣骨肉之恩至於無窮盖其積厚者其流澤逺有天下之功者受天下之報其理勢次序固然也是豈可以拘於常見議於錙銖之内乎故服盡而戚單者所以節人之常情而為大宗小宗之數安可以論帝者之功徳而為廣親親之法乎昔武王克商未及下車而封黄帝唐虞之後下車而封夏商之後其在異代尚特顯之其急如此况受重於祖宗推原功徳之所自出其可以天下之大而儉於骨肉之恩以不滿足海内之望乎孟子曰仁人之於兄弟也親愛之而已矣親之欲其貴也愛之欲其富也先王推是心以及於同姓之間故有土分之有民分之有寳玉分之有寳器分之成王康王之言曰吾無専享文武之功是皆無所不盡其厚未有從夫略者也盖詩裳裳者華刺時棄賢者之類絶功臣之世而傳欒郤胥原狐續慶伯陪臣之族爾其降在皁𨽻叔向亦以為晉國之憂况於帝者之功徳與天地等而可使七八世之子孫夷於閭巷之凡民乎後世公族無封國采地之制而有列於朝有賜於府是亦親而貴之愛而富之之意也其名書於宗籍者繁衍盛大實國家之慶有司雖費非多於天下之國七十有一而姬姓獨居者五十三人其亦求中以節之而已矣顧令袒免以外毋與官衣食嫁娶使之自謀是亦不考於古矣何其野於禮也以世莫能辨故作公族議使好學者得詳焉
  為人後議曽鞏
  禮大宗無子則族人以支子為之後為之後者為所後服斬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朞禮之所以如此者何也以謂人之所知者近則知親愛其父母而已所知者逺則知有嚴父之義知有嚴父之義則知尊祖知尊祖則知大宗者上以繼祖下以收族不可以絶故有以支子為之後者為之後者以受重於斯人故不得不以尊服服之以尊服服之而不為之降己親之服則猶恐未足以明所後者之重也以尊服服之又為之降己親之服然後以謂可以明所後者之重而繼祖之道盡此聖人制禮之義也夫所謂收族者記稱與族人合食序以昭穆别以禮義之類是特諸侯别子之大宗而嚴之如此况如禮所稱天子及其始祖之所自出者此天子之大宗是為天地宗廟百神祭祀之主族人萬世之所依歸而可以不明其至尊至重哉故前世人主有以支子繼立而崇其本親加以號位立廟奉祀者皆見非於古今誠由所知者近不能割棄私愛節之以禮故失所以奉承正統尊無二上之意也若於所後者以尊服服之又為之降己親之服而退於己親號位不敢以非禮有加也廟祀不敢以非禮有奉也則為至恩大義固已備矣而或謂又當易其父母之名從所後者為屬是未知考於禮也禮為人後者為所後者之祖父母父母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者此其服為所後者而非其為己也為其父母朞為其昆弟大功為其姊妹適人者小功皆降本服一等者此其服為己而非為所後者也使於其父母服則為己名則為所後者則是名與實相違服與恩相戾矣聖人制禮不如是之舛也且自古為人後者不必皆親昆弟之子族人之同宗者皆可為之則有以大功小功昆弟之子而為之者矣有以緦麻袒免無服昆弟之子而為之者矣若當從所後者為屬則亦當從所後者為服從所後者為服則於其父母有宜為大功為小功為緦麻為袒免為無服者矣而聖人制禮皆為其父母朞使足以明所後者重而己非遂以謂當變其親也親非變則名固不得而易矣戴徳王肅喪記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降一等服齊衰朞其服之節居倚廬言語飲食與父在為母同其異者不祥不禫雖除服心喪三年故至於今著於服令未之有改也豈有制服之重如此而其名遂可以絶乎又崔凱喪服駮曰本親有自然之恩降一等則足以明所後者為重無縁迺絶之矣夫未甞以謂可以絶其親而輒謂可以絶其名是亦惑矣且支子所以後大宗者為推其嚴父之心以尊祖也顧以尊祖之故而不父其父豈本其恩之所由生而先王教天下之意哉又禮適子不可為人後者以其傳重也支子可以為人後者以非傳重也使傳重者後己宗非傳重者後大宗其意可謂即乎人心而使之兩義俱安也今若使為人後者以降其父母之服一等而遂變革其名不以為父母則非使之兩義俱安而不即乎人心莫大乎如是也夫人道之於大宗至尊至重不可以絶尊尊也人子之於父母亦至尊至重不可以絶親親也尊尊親親其義一也未有可廢其一者故為人後者為之降其父母之服禮則有之矣為之絶其父母之名則禮未之有也或以謂欲絶其名者盖惡其為二而欲使之為一所以使為人後者之道盡也夫迹其實則有謂之所後有謂之所生制其服則有為己而非為所後者有為所後而非為己者皆知不可以惡其為二而强使之為一也至於名者盖生於實也迺不知其不可以惡其為二而欲强使之為一是亦過矣藉使其名可以强使之為一而迹其實之非一制其服之非一者終不可以易則惡在乎欲絶其名也故古之聖人知不可以惡其為二而强使之為一而能使其屬之疎者相與為重親之厚者相與為輕則以禮義而已矣何則使為人後者於其所後非己親也而為之服斬衰三年為其祭主是以義引之也於其所生實己親也而降服齊衰朞不得與其祭是以禮厭之也以義引之則屬之疏者相與為重以禮厭之則親之厚者相與為輕而為人後之道盡矣然則欲為人後之道盡者在以禮義明其内而不在於惡其為二而强易其名於外也故禮喪服齊衰不杖朞章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此見於經為人後者於其本親稱父母之明文也漢蔡義以謂宣帝親諡宜曰悼魏相以為宜稱尊號曰皇考立廟後世議者皆以其稱皇立廟為非至於稱親稱考則未甞有以為非者也其後魏明帝尤惡為人後者厚其本親故非漢宣加悼考以皇號又謂後嗣有由諸侯入繼正統者皆不得謂考為皇稱妣為后盖亦但禁其猥加非正之號而未甞廢其考妣之稱此見於前世議論為人後者於其本親稱考妣之明文也又晉王坦之喪服議曰罔極之重非制教之所裁昔日之名非一朝之所去此出後之身所以有服本親也又曰情不可奪名不可廢崇本叙恩所以為降則知為人後者未有去其所出父母之名此古今之常理故坦之引以為制服之證此又見於前世議論為人後者於其本親稱父母之明文也是則為人後者之親見於經見於前世議論謂之父母謂之考妣者其大義如此明文如此至見於他書及史官之記亦謂之父母謂之考妣謂之私考妣謂之本親謂之親者則不可一二數而以為世父叔父者則不特禮未之有載籍已来固未之有也今欲使從所後者為屬而變革其父母之名此非常異議也不從經文與前世數千載之議論亦非常異議也而無所考據以持其說將何以示天下乎且中國之所以為貴者以有父子之道又有六經與前世數千載之議論以治之故也今忽欲棄之而伸其無所考據之說豈非誤哉或謂為人後者於其本親稱父母則為兩統二父其可乎夫兩統二父者謂加考以皇號立廟奉祀是不一於正統懐二於所後所以著其非而非謂不變革其父母之名也然則加考以皇號與禮及世之稱皇考者有異乎曰皇考一名而為說有三禮曰考廟曰王考廟曰皇考廟曰顯考廟曰祖考廟是以皇考為曽祖之廟號也魏相謂漢宣帝父宜稱尊號曰皇考既非禮之曽祖之稱又有尊號之文故魏明帝非其加悼考以皇號至於光武亦於南頓君稱皇考廟義出於此是又以加皇號為事考之尊稱也屈原稱朕皇考曰伯庸又晉司馬機為燕王告禰廟文稱敢昭告於皇考清恵亭侯是又達於羣下以皇考為父殁之通稱也以為曽祖之廟號者於古用之以為事考之尊稱者於漢用之以為父没之通稱者至今用之然則稱之亦有可有不可者乎曰以加皇號為事考之尊稱者施於為人後之義是干正統此求之於禮而不可者也達於羣下以皇考為父没之通稱者施於為人後之義非干正統此求之於禮而可者也然則以為父没之通稱者其不可如何曰若漢哀帝之親稱尊號曰恭皇安帝之親稱尊號曰孝徳皇是又求之於禮而不可者也且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無爵父之義尊父母也前世失禮之君崇本親以位號者豈獨失為人後奉祀正統尊無二上之意哉是以子爵父以卑命尊亦非所以尊厚其親也前世崇飭非正之號者其失如此而後世又謂宜如朞親故事增官廣國者亦可謂皆不合於禮矣夫考者父没之稱然施於禮者有朝廷典冊之文有宗廟祝祭之辭而已若不加位號則無典冊之文不立廟奉祀則無祝祭之辭則雖正其名豈有施於事者顧言之不可不順而已此前世未甞以為可疑者以禮甚明也今世議者紛紛至於曠日累時不知所決者盖由不考於禮而率其私見也故采於經列其㫖意庶得以商㩁焉














  文編巻三十六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七
  明 唐順之 編
  答客難東方朔
  客難東方朔曰蘇秦張儀一當萬乗之主而身都卿相之位澤及後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慕聖人之義諷誦詩書百家之言不可勝記著於竹帛唇腐齒落服膺而不可釋好學樂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為智能海内無雙則可謂博聞辨智矣然悉力盡忠以事聖帝曠日持久積數十年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㦸意者尚有遺行邪同胞之徒無所容居其故何也東方先生喟然長息仰而應之曰是故非子之所能備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夫蘇秦張儀之時周室大壊諸侯不朝力政争權相擒以兵并為十二國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說得行焉身處尊位珍寳充内外有倉廩澤及後世子孫長享今則不然聖帝徳流天下震慴諸侯賔服威振四夷連四海之外以為帶安於覆盂天下均平合為一家動發舉事猶運之掌賢與不肖何以異哉遵天之道順地之利物無不得其所故綏之則安動之則苦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雲之上抑之則在深淵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䑕雖欲盡節効情安知前後夫天地之大士民之衆竭精馳說並進輻輳者不可勝數悉力慕之困於衣食或失門户使蘇秦張儀與僕竝生於今之世曽不得掌故安敢望侍郎乎傳曰天下無害雖有聖人無所施才上下和同雖有賢者無所立功故曰時異事異雖然安可以不務修身乎哉詩曰鼓鐘於宫聲聞於外鶴鳴九臯聲聞於天茍能修其身何患不榮太公體行仁義七十有二迺設用於文武得信厥說封於齊七百嵗而不絶此士所以日夜孳孳修學敏行而不敢怠也譬若鶺鴒飛且鳴矣傳曰天不為人之惡寒而輟其冬地不為人之惡險而輟其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行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計其功詩云禮義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䌙充耳所以塞聰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徳赦小過無求備於一人之義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優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盖聖人之教化如此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則敏且廣矣今世之處士塊然無徒廓然獨居上觀許由下察接輿計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與義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於予哉若夫燕之用樂毅秦之用李斯酈食其之下齊說行如流曲從如環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内定國家安是遇其時者也子又何怪之耶語曰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以莛撞鐘豈能通其條貫考其文理發其聲音哉猶是觀之譬猶鼱鼩之襲狗孤豚之咋虎至則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處士雖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適足以明其不知權變而終惑於大道也
  答賔戲班固
  永平中為郎典校秘書専篤志於儒學以著述為業或譏以無功又感東方朔揚雄自喻以不遭蘇張范蔡之時曽不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故聊復應焉其辭曰賔戯主人曰盖聞聖人有一定之論烈士有不易之分亦云名而已矣故太上有立徳其次有立功夫徳不得後身而特盛功不得背時而獨彰是以聖哲之治棲棲遑遑孔席不㬉墨突不黔由此言之取舎者昔人之上務著作者前列之餘事耳今吾子幸游帝王之世躬帶𥿈冕之服浮英華湛道徳矕龍虎之文舊矣卒不能攄首尾奮翼鱗振拔洿塗跨騰風雲使見之者影駭聞之者響震徒樂枕經籍書紆體衡門上無所蔕下無所根獨攄意乎宇宙之外銳思於毫芒之内潜神黙記縆以年嵗然而器不賈於當已用不效於一世雖馳辯如濤波摛藻如春華猶無益於殿最也意者且運朝夕之䇿定合㑹之計使存有顯號亡有美諡不亦優乎主人逌爾而笑曰若賔之言所謂見埶利之華闇道徳之實守突奥之熒燭未仰天庭而覩白日也曩者王塗蕪穢周失其馭侯伯方軌戰國横騖於是七雄虓闞分裂諸夏龍戰虎争游説之徒風颺電激並起而救之其餘焱飛景附煜霅其間者盖不可勝載當此之時搦朽摩鈍鉛刀皆能一斷是故魯連飛一矢而蹶千金虞卿以顧盻而捐相印夫啾發投曲感耳之聲合之律度滛鼃而不可聴者非韶夏之樂也因勢合變偶時之㑹風移俗易乖迕而不可通者非君子之法也及至從人合之衡人散之亡命漂說羈旅騁辭商鞅挾三術以鑚孝公李斯奮時務而要始皇彼皆躡風塵之㑹履顛沛之勢據徼乗邪以求一日之富貴朝為榮華夕而顦顇福不盈眦禍溢於世凶人且以自悔况吉士而是賴乎且功不可以虚成名不可以偽立韓設辨以徼君吕行詐以賈國說難既遒其身乃囚秦貨既貴厥宗亦墜是以仲尼抗浮雲之志孟軻養浩然之氣彼豈樂為迂濶哉道不可以貳也方今大漢洒掃羣穢夷險芟荒廓帝紘恢皇綱基隆於羲農規廣於黄唐其君天下也炎之如日威之如神函之如海養之如春是以六合之内莫不同源共流沐浴𤣥徳稟仰太和枝附葉著譬猶草木之植山林鳥魚之毓川澤得氣者蕃滋失時者零落參天地而施化豈云人事之厚薄哉今吾子處皇代而論戰國曜所聞而疑所覿欲從堥敦而度髙乎太山懐氿濫而測深乎重淵亦未至也賔曰若夫鞅斯之倫衰周之凶人既聞命矣敢問上古之士處身行道輔世成名可述於後者黙而已乎主人曰何為其然也昔者咎繇謨虞箕子訪周言通帝王謀合神聖殷說夢發於傅巖周望兆動於渭濵齊𡩋激聲於康衢漢良受書於邳垠皆俟命而神交匪詞言之所信故能建必然之䇿展無窮之勲也近者陸子優游新語以興董生下幃發藻儒林劉向司籍辨章舊聞揚雄譚思法言太𤣥皆及時君之門闈究先聖之壼奥婆娑乎術藝之塲休息乎篇籍之囿以全其質而發其文用納乎聖徳烈炳乎後人斯非其亞歟若乃伯夷抗行於首陽栁恵降志而辱仕顔淵樂於簞瓢孔終篇於西狩聲盈塞於天淵真吾徒之師表也且吾聞之一隂一陽天地之方乃文乃質王道之綱有同有異聖哲之常故曰慎修所志守爾天符委命共己味道之腴神之聽之名其舎諸賔又不聞和氏之璧韞於荆石隨侯之珠藏於蚌蛤乎歴世莫眡不知其將含景曜吐英精曠千載而流夜光也應龍潜乎潢汙魚黿媟之不覩其能奮靈徳合風雲超忽荒而躆昊蒼也故夫泥蟠而天飛者應龍之神也先賤而後貴者和隋之珍也時暗而久章者君子之真也若乃牙曠清耳於管絃離婁眇目於毫分逢蒙絶技於弧矢般輸𣙜巧於斧斤良樂軼能於相馭烏獲抗力於千鈞和鵲發精於鍼石研桑心計於無垠走亦不任厠技於彼列故宻爾自娛於斯文
  七發枚乗
  楚太子有疾而吳客徃問之曰伏聞太子玉體不安亦少間乎太子曰憊謹謝客客因稱曰今時天下安寧四宇和平太子方富於年意者久耽安樂日夜無極邪氣襲逆中若結轖紛屯澹淡噓唏煩酲惕惕怵怵卧不得寧虚中重聽惡聞人聲精神越渫百病咸生聰明眩曜恱怒不平久執不廢大命乃傾太子豈有是乎太子曰謹謝客賴君之力時時有之然未至於是也客曰今夫貴人之子必宫居而閨處内有保母外有傅父欲交無所飲食則温淳甘膬脭膿肥厚衣裳則雜遝曼煖燂爍熱暑雖有金石之堅猶將銷鑠而挺解也况其在筋骨之間乎哉故曰縱耳目之欲恣肢體之安者傷血脉之和且夫出輿入輦命曰蹶痿之機洞房清宫命曰寒熱之媒皓齒娥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膿命曰腐腸之藥今太子膚色靡曼四支痿隨筋骨挺解血脉淫濯手足惰窳越女侍前齊姬奉後徃来游燕縱恣於曲房隠閒之中此甘餐毒藥戲猛獸之爪牙也所從來者至深逺矣淹滯永久而不廢雖令扁鵲治内巫咸治外尚何及哉今如太子之病者獨宜世之君子博聞强識承間語事變度易意常無離側以為羽翼淹沈之樂浩盪之心遁佚之志其奚由至哉太子曰諾病已請事此語客曰今太子之病可無藥石針刺灸療而已可以要言妙道説而去也不欲聞之乎太子曰僕願聞之
  客曰龍門之桐髙百尺而無枝中鬰結之輪菌根扶疏以分離上有千仞之峯下臨百丈之溪湍流遡波又澹淡之其根半死半生冬則烈風漂霰飛雪之所激也夏則雷霆霹靂之所感也朝則鸝黄鳱鴠鳴焉暮則羈雌迷鳥宿焉獨鵠晨號乎其上鵾鷄哀鳴翔乎其下於是背秋涉冬使琴摯斫斬以為琴野繭之絲以為絃孤子之鉤以為隱九寡之珥以為約使師堂操暢伯子牙為之歌歌曰麥秀⿱兮雉朝飛向虚壑兮背槁槐依絶區兮臨迴溪飛鳥聞之翕翼而不能去野獸聞之垂耳而不能行蚑蟜螻蟻聞之拄喙而不能前此亦天下之至悲也太子能彊起聽之乎太子曰僕病未能也
  客曰犓牛之腴菜以筍蒲肥狗之和冒以山膚楚苗之食安胡之飰搏之不解一啜而散於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調和熊蟠之臑勺藥之醤薄耆之炙鮮鯉之鱠秋黄之蘇白露之茹蘭英之酒酌以滌口山梁之餐豢豹之胎小飯大歠如湯沃雪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太子能强起甞之乎太子曰僕病未能也
  客曰鍾岱之牡齒至之車前似飛鳥後類距虚穱麥服處躁中煩外羈堅轡附易路於是伯樂相其前後王良造父為之御秦缺樓季為之右此兩人者馬佚能止之車覆能起之於是使射千鎰之重争千里之逐此亦天下之至駿也太子能彊起乗之乎太子曰僕病未能也客曰既登景夷之臺南望荆山北望汝海左江右湖其樂無有於是使博辯之士原本山川極命草木比物屬事離辭連類浮㳺覽觀乃下置酒于虞懐之宫連廊四注臺城層構紛紜𤣥緑輦道邪交隍池紆曲溷章白鷺孔鳥鶤鵠鵷雛鵁鶄翠鬛紫纓螭龍徳牧邕邕群鳴陽魚騰躍奮翼振鱗漃漻薵蓼蔓草芳苓女桑河栁素葉紫莖苖松豫章條上造天梧桐并櫚極望成林衆芳芬鬱亂於五風從容猗靡消息陽隂列坐縱酒蕩樂娛心景春佐酒杜連理音滋味雜陳肴糅錯該練色娛目流聲恱耳於是乃發激楚之結風揚鄭衛之皓樂使先施徴舒陽文段干吳娃閭娵傅予之徒雜裾垂髾目窕心與揄流波雜杜若蒙清塵被蘭澤燕服而御此亦天下之靡麗皓侈廣博之樂也太子能彊起游乎太子曰僕病未能也
  客曰將為太子馴騏驥之馬駕飛軨之輿乗牡駿之乗右夏服之勁箭左烏號之雕弓游涉乎雲林周馳乎蘭澤弭節乎江潯掩青蘋游清風陶陽氣蕩春心逐狡獸集輕禽於是極犬馬之才困野獸之足窮相御之智恐虎豹慴鷙鳥逐馬鳴鑣魚跨麋角履㳺麕兔蹈踐麖鹿汗流沫墜寃伏陵窘無創而死者固足充後乗矣此校獵之至壯也太子能彊起游乎太子曰僕病未能也然陽氣見於眉宇之間侵滛而上幾滿大宅
  客見太子有悦色遂推而進之曰冥火薄天兵車雷運旌旗偃蹇羽旄肅紛馳騁角逐慕味争先徼墨廣博望之有圻純粹牷犧獻之公門太子曰善願復聞之客曰未既也於是榛林深澤煙雲闇莫兕虎竝作毅武孔猛袒裼身薄白刃磑磑矛㦸交錯収獲掌功賞賜金帛掩蘋肆若為牧人席㫖酒嘉肴羞炰膾炙以御賔客涌觸竝起動心驚耳誠必不悔決絶以諾貞信之色形於金石髙歌陳唱萬嵗無斁此真太子之所喜也能彊起而游乎太子曰僕甚願從直恐為諸大夫累耳然而有起色矣
  客曰將以八月之望與諸侯逺方交游兄弟竝往觀濤乎廣陵之曲江至則未見濤之形也徒觀水力之所到則卹然足以駭矣觀其所駕軼者所擢拔者所揚汩者所温汾者所滌汔者雖有心畧辭給固未能縷形其所由然也恍兮惚兮聊兮慄兮混汨汨兮忽兮慌兮俶兮儻兮浩瀇瀁兮超曠曠兮秉意乎南山通望乎東海虹洞兮蒼天極慮乎崖涘流攬無窮歸神日母汨乗流而下降兮或不知其所止或紛紜其流折兮忽繆徃而不来臨朱汜而逺逝兮中虚煩而益怠莫離散而發曙兮内存心而自持於是澡槩胷中洒練五臓澹澉手足頮濯髪齒揄棄恬怠輸寫淟濁分決狐疑發皇耳目當是之時雖有淹病滯疾猶將伸傴起躄發瞽披聾而觀望之也况直眇小煩懣酲醲病酒之徒哉故曰發蒙解惑不足以言也太子曰善然則濤何氣哉
  客曰不記也然聞於師曰似神而非者三疾雷聞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山出内雲日夜不止衍溢漂疾波涌而濤起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鷺之下翔其少進也浩浩溰溰如素車白馬帷盖之張其波涌而雲亂擾擾焉如三軍之騰裝其旁作而奔起也飄飄焉如輕車之勒兵六駕蛟龍附從太白純馳浩蜺前後絡繹顒顒卭卭椐椐彊彊莘莘將將壁壘重堅沓雜似軍行訇隠匈磕軋盤涌裔原不可當觀其兩旁則滂渤怫鬱闇漠感突上聲下律有如勇壯之卒突怒而無畏蹈壁衝津窮曲隨隈踰岸出塠遇者死當者壊初發乎或圍之津涯荄軫谷分迴翔青𥰒銜枚檀栢弭節伍子之山通厲骨母之場凌赤岸篲扶桑横奔似雷行誠奮厥武如振如怒沌沌渾渾狀如奔馬混混庉庉聲如雷鼓發怒厔沓清升踰跇侯波奮振合戰于藉藉之口鳥不及飛魚不及迴獸不及走紛紛翼翼波涌雲亂蕩取南山背擊北岸覆虧丘陵平夷西畔險險戲戲崩壊陂池決勝乃罷瀄汨潺湲披揚流洒横暴之極魚鼈失勢顛倒偃側沋沋湲湲蒲伏連延神物怪異不可勝言直使人踣焉洄闇悽愴焉此天下怪異詭觀也太子能起觀之乎太子曰僕病未能也
  客曰將為太子奏方術之士有資畧者若莊周魏牟楊朱墨翟便蜎詹何之倫使之論天下之精㣲理萬物之是非孔老覽觀孟子持籌而算之萬不失一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豈欲聞之乎於是太子據几而起曰渙乎一聴聖人辯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
  晉問栁宗元
  吳子問於栁先生曰先生晉人也晉之故宜知之曰然然則吾願聞之可乎曰可晉之故封太行倚之首陽起之黄河迤之大陸靡之或巍而髙或呀而淵景霍汾澮以經其壖若化若遷鉤嬰蟬聨然後融為平川而侯之都居大夫之邑建焉其髙壯則騰突撑拒聱呀鬱怒若熊羆之咆虎豹之嘷終古而不去攫秦搏齊當者失據燕狄惴怯若卵就壓振振業業覷闗蹀户惕若僕妾其按衍則平盈旋縁紆徐夷延若飛鳶之翔舞洄水之容與以稼則碩以植則茂以牧則蕃以畜則庶而人用是富而邦以之阜其河則濬源崑崙入于天淵出乎無門行乎無垠自匈奴而南以介西鄙衝奔太華運肘東指混潰后土濆濁麋沸黿鼉詭怪于于汨汨騰倒䭿越委泊天涘呀呷欱納摧雜失墜其所盪激則連山參差廣野壊裂轟雷努風撼𪁟于𡼛崩石之所轉躍大木之所擢拔漰泙洞踏者彌數千里若萬夫之斬伐而其軸轤之所負橦檣之所御鱗川林壑隳雲遁雨瞬目而下者榛榛沄沄百舎一赴若是何如吳子曰先生之言豐厚險固誠晉之美矣然晉人之言表裏山河者備敗而已非以為榮觀顯大也吳起所謂在徳不在險此晉人之藉也願聞其他
  先生曰大鹵之金棠溪之工火化水淬器備以充為棘為矛為鎩為鉤為鏑為鍭出太白徴蓐收召招搖伏蚩尤肅肅褷褷合衆靈而成之博者狹者曲者直者岐者勁者長者短者攅之如星奔之如霆運之如縈浩浩奕奕淋淋滌滌熒熒的的若雪山氷谷之積觀者膽掉目出寒液當空發耀英精互繞晃蕩洞射天氣盡白日規為小鑠雲破霄跕墜飛鳥弓人之弓函人之甲膠角百選犀兕七屬乃使跟超掖夾之倫服而持之南瞰諸華北讋群夷技擊節制聞于天下是善為師延目而望之固以拳拘喘汗免胄肉袒進不敢降退不敢竄若是何如吳子曰夫兵之用由徳則吉由暴則凶是又不可為美觀也先軫曰師直為壯曲為老况徒以堅甲利刃之為上哉
  先生曰晉國多馬屈焉是産土寒氣勁崖坼谷裂草木短縮鳥獸墜匿而馬蕃焉師師兟兟溶溶沄沄轠轠轔轔或赤或黄或𤣥或蒼或醇或駹黭然而隂炳然而陽若旌旃旂幟之煌煌乍進乍止乍復乍起乍奔乍躓若江漢之水疾風驅濤擊山盪壑雲沸而不止群飲源槁迴食野赭浴川蹙浪噴震播灑潰潰焉若海神駕雪而来下觀其四散惝怳開合萬狀喜者鵲厲怒者人搏決然坌躍千里相角風騣霧鬛斸山抉壑耳搖層雲腹捎衆木寂寥逺遊不夕而復攫地跳梁堅骨蘭筋交頸互齧鬭目相馴聚溲更嘘昻首張齗其小者則連牽繳繞仰乳俯齕蟻雜螽集啾啾潗潗旅走叢立其材之可者收歛攻教掉手飛縻指毛命物百步就羈牽以荀息御以王良超以范鞅軒以欒鍼以佃以戎獸獲敵摧若是何如吳子曰恃險與馬者子不聞乎故曰冀之北土馬之所生是不一姓請置此而新其說
  先生曰晉之北山有異材梓匠工師之為宫室求大木者天下皆歸焉仲冬既至寒氣凝成外凋内貞瀋液不行乃堅乃良萬工舉斧以入必求諸巖崖之欹傾澗壑之紆縈凌㠝岏之杪顛潄泉源之淦瀯根絞怪石不土而植千尋百圍與石同色羅列而伐者頭抗河漢刃披虹霓聲振連巒柿填層溪丁丁登登硠硠稜稜若兵車之乗凌其響之所應則潰潰漰漰洶洶薨薨若騫若崩若螭龍之鬭風霆相騰其殊而下者札𡼛梢殺摧崪坱圠霞扳電裂又似共工觸不周而天柱折鵾鸛𪃩鶬號鳴飛翔貙豻虎兕奔觸讋慄伏無所入遁無所脫然後斷度收羅捎危顛芟繁柯乗水潦之波以入于河而流焉盪突硉兀轉騰冒沒類秦神驅石以梁大海扺曲鱗蹙匯流雷解前者汨越後者迫隘乃下龍門之懸氷摺拉頽踏捽首軒尾澒入重淵不知其幾百里也濤波之旋滔山觸天既渟既平彌望悠焉良久乃始昻屹涌溢挺拔而出林立峯崒穿雲蔽日渙然自撓復就行列渾渾而去以至其所唯良工之指顧叢臺阿房長樂未央建章昭陽之隆麗詭特皆是之自出若是何如吳子曰吾聞君子患無徳不患無土患無土不患無人患無人不患無宫室患無宫室不患材之不己有先生之所陳四累之下也且虒祁既成諸侯叛之
  先生曰河魚之大上迎濤波羅壅津涯千里来馳重馬輕車遂以君命矢而縱觀焉大罟斷流修網亘山罩罶罣䍡織絍其間巨舟軒昻仡仡迴環水師更呼聲裂商顔於是鼔譟沓集而從之扼龍吭拔鯨鰭戮白黿逐毒螭叱馮夷立水湄搜攬流漓掬縮推移梁㑹網蹙騰天彌圍掉擗擁踴以登夫歴山之垂如川之歸如山之摧如雲之披其有乗化㑹神振拔漣淪摛竒文出怪鱗騰飛濤而上逸生電雷於龍門者猶仰綸飛繳頓踏而取之莫不脫角裂翼呀赫匍匐復就臠切莫保龍籍具糅五味布列雕爼風雲失勢沮散逺去若夫魦鱨鮪鯉鰋鱧魴鱮之瑣屑蔑裂者夫固不足悉數漏脫紘目養之水府而三河之人則已填溢饜飫腥膏舄鹵聞膾炙之美則掩鼻蹙額賤甚糞土而莫顧者也若是何如吳子曰一時之觀不足以夸後世口舌之味不足以利百姓姑欲聞其上者
  先生曰猗氏之鹽晉寳之大也人之賴之與穀同化若神造非人力之功也但至其所則見溝堘畦畹之交錯輪囷若稼若圃敞兮勻勻渙兮鱗鱗邐瀰紛屬不知其垠俄然決源釃流交灌互澍若枝若股委曲延布脉寫膏浸潗濕滑汨彌髙掩庳漫壠冒塊決決沒沒逺近混㑹抵值堤防瀴𤅀沛濊偃然成淵瀁然成川觀之者徒見浩浩之水而莫知其以及神液隂漉甘鹵宻起孕靈富媪不愛其美無聲無形熛結迅詭迴眸一瞬積雪百里皛皛羃羃奮僨離析鍛圭椎璧眩轉的皪乍似隕星及地明滅相射氷裂雹碎巃嵸増益大者印纍小者珠剖涌者如坻坳者如缶日晶熠煜螢駭電走亘步盈車方尺數斗於是裒歛合集舉而堆之皓皓乎懸圃之巍巍皦乎溔乎狂山太白之淋漓駭化變之神竒卒不可推也然後驢驘牛馬之運西出秦隴南過樊鄧北極燕代東踰周宋家獲作鹽之利人被六氣之用和鈞兵食以征以貢其賚天下也與海分功可謂有濟矣若是何如吳子曰魏絳之言曰近寳則公室乃貧豈謂是耶雖然此可以利民矣而未為民利也先生曰願聞民利吳子曰安其常而得所欲服其教而便於己百姓通行而不知所自来老幼親戚相保而無徳之者不苦兵刑不疾賦役所謂民利民自利者是也
  先生曰文公之霸也援秦破楚囊括齊宋曹魏解裂魯鄭震恐定周於温奉冊受錫夾輔糾逖以為侯伯齊盟踐土低昻玉帛天子恃焉以有諸侯諸侯恃焉以有其國百姓恃焉以有其妻子而食其力叛者力取附者仁撫推徳義立信讓示必行明所嚮達禁止一好尚春秋之事公侯大夫䇿文馬馳軒車出入環連貫於國都則有五筵之堂九几之室大小定位左右有秩禽牢餼饋交錯文質饗有嘉樂宴有庭實登降好賦犧象畢出犒勞贈賄率禮無失六卿理兵大戎小戎鐘鼔丁寧以討不恭車埓萬乗卒半天下皷之則震斾之則畏其號令之動若水之源若輪之旋莫不如志當此之時咸能驩娛以奉其上故其民至于今好義而任力此以民力自固假仁義而用天下其遺風尚有存者若是可以為民利也乎吳子曰近之矣然猶未也彼霸者以為心也引大利以自嚮而摟他人之力以自為固而民乃後焉非不知而化不令而一異乎吾嚮之陳者故曰近之矣猶未也
  先生曰三河古帝王之更都焉而平陽堯之所理也有茅茨采椽土型之度故其人至于儉嗇有温恭克讓之徳故其人至于今善讓有師錫僉曰疇咨之道故其人至于今好謀而深有百獸率舞鳯凰来儀於變時雍之美故其人至于今和而不怒有昌言儆戒之訓故其人至于今憂思而畏禍有無為不言垂衣裳之化故其人至于今恬以愉此堯之遺風也願以聞於子何如吳子離席而立拱而言曰美矣善矣其蔑有加矣此固吾之所欲聞也夫儉則人用足而不滛讓則遵分而進善其道不鬭謀則通於逺而周於事和則仁之質戒則義之實恬以愉則安而久於其道也至乎哉今主上方致太平動以堯為凖先生之言道之奥者若果有貢于上則吾知其易易焉也舉晉國之風以一諸天下如斯而已矣敬再拜受賜
  解嘲揚雄
  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起家至二千石時雄方草創太𤣥有以自守泊如也人有嘲雄以𤣥之尚白雄解之號曰解嘲其辭曰客嘲揚子曰吾聞上世之士人綱人紀不生則己生必上尊人君下榮父母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懐人之符分人之禄紆青拖紫朱丹其轂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處不諱之朝與羣賢同行歴金門上玉堂有日矣曽不能畫一竒出一䇿上說人主下談公卿目如耀星舌如電光一從一横論者莫當顧黙而作太𤣥五千文枝葉扶疎獨說數十餘萬言深者入黄泉髙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細者入無間然而位不過侍郎擢纔給事黄門意者𤣥得無尚白乎何為官之拓落也揚子笑而應之曰客徒欲朱丹吾轂不知一跌將赤吾之族也徃者周網解結羣鹿争逸離為十二合為六七四分五剖竝為戰國士無常君國無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貧矯翼厲翮恣意所存故士或自盛以橐或鑿坏以遁是故鄒衍以頡頏而取世資孟軻雖連蹇猶為萬乗師今大漢左東海右渠搜前番禺後陶塗東南一尉西北一𠉀徽以糾墨制以鑕鈇散以禮樂風以詩書曠以嵗月結以倚廬天下之士雷動雲合魚鱗雜襲咸營于八區家家自以為稷契人人自以為臯陶戴縰垂纓而談者皆擬于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嬰與夷吾當途者升青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為卿相夕失勢則為匹夫譬若江湖之崖渤澥之島乗鴈集不為之多雙鳬飛不為之少昔三仁去而殷墟二老歸而周熾子胥死而吳亡種蠡存而越霸五羖入而秦喜樂毅出而燕懼范雎以折摺而危穰侯蔡澤以噤吟而笑唐舉故當其事事也非蕭曹子房平勃樊霍則不能安當其無事也章句之徒相與坐而守之亦無所患故世亂則聖哲馳騖而不足世治則庸夫髙枕而有餘夫上世之士或解縛而相或釋褐而傅或倚夷門而笑或横江潭而漁或七十說而不遇或立談而封侯或枉千乗于陋巷或擁篲而先驅是以士頗得信其舌而奮其筆窒隙蹈瑕而無所詘也當今縣令不請士郡守不迎師羣卿不揖客將相不俛眉言竒者見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談者巻舌而固聲欲步者擬足而投跡嚮使上世之士處乎今世䇿非甲科行非孝亷舉非方正獨可抗疏時道是非髙得待詔下觸聞罷又安得青紫且吾聞之炎炎者滅隆隆者絶觀雷觀火為盈為實天收其聲地藏其熱髙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拏者亡黙黙者存位極者髙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𤣥知黙守道之極爰清爰静㳺神之庭惟寂惟漠守徳之宅世異事變人道不殊彼我易時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鴟梟而笑鳯凰執蝘蜓而嘲龜龍不亦病乎子徒笑我𤣥之尚白吾亦笑子病甚不遇俞跗與扁鵲也悲夫客曰然則靡𤣥無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𤣥哉揚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脅摺骼免於徽索翕肩蹈背扶服入橐激卬萬乗之主介涇陽抵穰侯而代之當也蔡澤山東之匹夫也顩頥折頞涕唾流沫西揖强秦之相搤其咽而亢其氣捬其背而奪其位時也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於洛陽婁敬委輅脫輓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䇿舉中國徙之長安適也五帝垂典三王傳禮百世不易叔孫通起於枹鼓之間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儀得也吕刑靡敝秦法酷烈聖漢權制而蕭何造律宜也故有造蕭何之律於唐虞之世則誖矣有作叔孫通之儀於夏殷之時則惑矣有建婁敬之䇿於成周之世則繆矣有談范蔡之說於金張許史之間則狂矣夫蕭規曹隨留侯畫䇿陳平出竒功若太山嚮若坻隤雖其人之贍智哉亦㑹其時之可為也故為可為於可為之時則從為不可為於不可為之時則凶若夫藺生收功於章臺四皓采榮於南山公孫創業於金馬驃騎發跡於祁連司馬長卿竊貲於卓氏東方朔割炙於細君僕誠不能與此數子竝故黙然獨守吾太𤣥
  進學解韓愈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招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毁於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兇邪登崇俊良占小善者率以録名一藝者無不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獲選孰云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絶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𤣥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先生之業可謂勤矣觝排異端攘斥佛老補苴罅漏張皇幽眇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搜而逺紹障百川而東之迴狂瀾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謂勞矣沈浸醲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窺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易竒而法詩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録子雲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學勇於敢為長通於方左右具宜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輒得咎暫為御史遂竄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見治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饑頭童齒豁竟死何禆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鼔之皮俱收竝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為妍卓犖為傑校短量長惟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軻好辨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於行荀卿守正大論是𢎞逃讒於楚廢死蘭陵是二儒者吐辭為經舉足為法絶類離倫優入聖域其遇於世何如也今先生學雖勤而不繇其統言雖多而不要其中文雖竒而不濟於用行雖修而不顯於衆猶且月費俸錢嵗靡廩粟子不知耕婦不知織乗馬從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役役窺陳編以盜竊然而聖主不加誅宰臣不見斥兹非其幸歟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投閒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財賄之有亡計班資之崇卑忘己量之所稱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為楹而訾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也
  獲麟解韓愈
  麟之為靈昭昭也詠於詩書於春秋雜出於傳記百家之書雖婦人小子皆知其為祥也然麟之為物不畜於家不恒有於天下其為形也不類非若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則雖有麟不可知其為麟也角者吾知其為牛鬛者吾知其為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為犬豕豺狼麋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則其謂之不祥也亦宜雖然麟之出必有聖人在乎位麟為聖人出也聖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為不祥也又曰麟之所以為麟者以徳不以形若麟之出不待聖人則謂之不祥也亦宜
  難蜀父老司馬相如
  漢興七十有八載徳茂存乎六世威武紛紜湛恩汪濊羣生霑濡洋溢乎方外於是乃命使西征隨流而攘風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從駹定笮存卭畧斯榆舉苞蒲結軌還轅東鄉將報至於蜀都耆老大夫縉紳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儼然造焉辭畢進曰盖聞天子之牧夷狄也其義羈縻勿絶而已今罷三郡之士通夜郎之塗三年於兹而功不竟士卒勞倦萬民不贍今又接之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業此亦使者之累也竊為左右患之且夫卭笮西夷之與中國竝也歴年兹多不可記己仁者不以徳来彊者不以力并意者其殆不可乎今割齊民以附夷狄敝所恃以事無用鄙人固陋不識所謂使者曰烏謂此乎必若所云則是蜀不變服而巴不化俗也僕常惡聞若說然斯事體大固非觀者之所覯也余之行急其詳不可得聞已請為大夫粗陳其畧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常人之所異也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懼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昔者洪水沸出汜濫衍溢民人升降移徙﨑嶇而不安夏后氏慼之乃堙洪塞源決江疏河灑沈澹災東歸之於海而天下永寧當斯之勤豈惟民哉心煩於慮而身親其勞躬傶骿胝無胈膚不生毛故休烈顯乎無窮聲稱浹乎于兹且夫賢君之踐位也豈特委瑣握𪘏拘文牽俗循誦習傳當世取說云爾哉必將崇論閎議創業垂統為萬世規故馳騖乎兼容并包而勤思乎參天貳地且詩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濵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内八方之外浸滛衍溢懐生之物有不浸潤於澤者賢君耻之今封疆之内冠帶之倫咸獲嘉祉靡有闕遺矣而夷狄殊俗之國遼絶異黨之域舟車不通人跡罕至政教未加流風猶㣲内之則時犯義侵禮於邉境外之則邪行横作放殺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老不辜幼孤為奴隸係縲號泣内嚮而怨曰盖聞中國有至仁焉徳洋恩普物靡不得其所今獨曷為遺已舉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戾夫為之垂涕况乎上聖又焉能已故北出師以討匈奴南馳使以誚勁越四面風徳二方之君鱗集仰流願得受號者以億計故乃闗沫若徼䍧牱鏤靈山梁孫原創道徳之塗垂仁義之統將博恩廣施逺撫長駕使疏逖不閉曶爽闇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於此而息討伐於彼遐邇一體中外禔福不亦康乎夫拯民於沈溺奉至尊之休徳反衰世之陵夷繼周氏之絶業天子之急務也百姓雖勞又惡可以已乎哉且夫王者固未有不始於憂勤而終於逸樂者也然則受命之符合在於此方將増太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鳴和鸞揚樂頌上咸五下登三觀者未覩㫖聴者未聞音猶鷦鵬已翔乎寥廓之宇而羅者猶視乎藪澤悲夫於是諸大夫茫然喪其所懐来失厥所以進喟然竝稱曰允哉漢徳此鄙人之所願聞也百姓雖勞請以身先之敞罔靡徙遷延而辭避
  喻巴蜀檄司馬相如
  告巴蜀太守蠻夷自擅不討之日久矣時侵犯邉境勞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撫天下安集中國然後興師出兵北征匈奴單于怖駭交臂受事屈膝請和康居西域重譯納貢稽顙来享移師東指閩越相誅右弔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長常效貢職不敢墮怠延頸舉踵喁喁然皆嚮風慕義欲為臣妾道里遼逺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順者已誅而為善者未賞故遣中郎將徃賔之發巴蜀之士各五百人以奉幣帛衛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戰鬭之患今聞其乃發軍興制驚懼子弟憂患長老郡又擅為轉粟運輸皆非陛下之意也當行者或亡逃自賊殺亦非人臣之節也夫邉郡之士聞烽舉燧燔皆攝弓而馳荷兵而走流汗相屬唯恐居後觸白刃冒流矢議不反顧計不旋踵人懐怒心如報私讐彼豈樂死惡生非編列之民而與巴蜀異主哉計深慮逺急國家之難而樂盡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圭而爵位為通侯處列東第終則遺顯號於後世傳土地於子孫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逸名聲施於無窮功烈著而不滅是以賢人君子肝腦塗中原膏液潤野草而不辭也今奉幣使至南夷即自賊殺或亡逃抵誅身死無名諡為至愚耻及父母為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豈不逺哉然此非獨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謹寡亷鮮耻而俗不長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曉喻百姓以發卒之事因數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讓三老孝弟以不教誨之過方今田時重煩百姓已親見近縣恐逺所谿谷山澤之民不徧聞檄到亟下縣道使咸喻陛下之意無忽
  為袁紹檄豫州陳琳
  盖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慮難以立權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擬也曩者彊秦弱主趙髙執柄専制朝權威福由己時人迫脅莫敢正言終有望夷之敗祖宗焚滅汙辱至今永為世鑒及臻吕后季年産禄専政内兼二軍外統梁趙擅斷萬機決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内寒心於是絳侯朱虛興兵奮怒誅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王道興隆光明顯融此則大臣立權之明表也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騰與左悺徐璜竝作妖孽饕餮放横傷化虐民嵩乞匄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操贅閹遺醜本無懿徳𤡑狡鋒協好亂樂禍幕府董統鷹揚掃除凶逆續遇董卓侵官暴國於是提劒揮皷發命東夏收羅英雄弃瑕取用故遂與操同諮合謀授以禆師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畧輕進易退傷夷折衂數喪師徒幕府輒復分兵命銳修完補輯表行東郡領兖州刺史被以虎文奨䠞威柄冀獲秦師一尅之報而操遂承資跋扈肆行凶忒割剥元元殘賢害善故九江太守邉讓英才俊偉天下知名直言正色論不阿諂身首被梟懸之誅妻孥受灰滅之咎自是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於徐方地奪於吕布彷徨東裔蹈據無所幕府惟彊榦弱枝之義且不登叛人之黨故復援旌擐甲席巻起征金鼓響振布衆奔沮拯其死亡之患復其方伯之位則幕府無徳於兖土之民而有大造於操也後㑹鸞駕反斾羣賊寇攻時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離局故使從事中郎徐勛就發遣操使繕修郊廟翊衛幼主操便放志専行脅遷當御省禁卑侮王室敗法亂紀坐領三臺専制朝政爵賞由心刑戮在口所愛光五宗所惡滅三族羣談者受顯誅腹議者蒙隠戮百寮鉗口道路以目尚書記朝㑹公卿充員品而已故太尉楊彪典歴三司享國極位操因縁眦睚被以非罪榜楚參并五毒備至觸情任忒不顧憲綱又議郎趙彦忠諫直言義有可納是以聖朝含聴改容加飾操欲迷奪時明杜絶言路擅收立殺不俟報聞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墳陵尊顯桑梓松栢猶宜肅恭而操帥將吏士親臨發掘破棺躶尸掠取金寳至令聖朝流涕士民傷懐操又特置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身處三公之位而行桀跖之態汙國虐民毒施人鬼加其細政苛慘科防互設繒繳充蹊坑阱塞路舉手挂網羅動足觸機陷是以兖豫有無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歴觀載籍無道之臣貪殘酷烈於操為甚幕府方詰外姦未及整訓加緒含容冀可彌縫而操豺狼野心潜包禍謀乃欲摧撓棟梁孤弱漢室除滅忠正専為梟雄徃者伐皷北征公孫瓉彊寇桀逆拒圍一年操因其未破隂交書命外助王師内相掩襲故引兵造河方舟北濟㑹其行人發露瓉亦梟夷故使鋒芒挫縮厥圖不果爾乃大軍過蕩西山屠各左校皆束手奉質争為前登犬羊殘醜消淪山谷於是操師震慴晨起逋遁屯據敖倉阻河為固欲以螳螂之斧禦隆車之隧幕府奉漢威靈折衝宇宙長㦸百萬胡騎千羣奮中黄育獲之士騁良弓勁弩之勢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濟漯大軍泛黄河而角其前荆州下宛葉而掎其後雷震虎步竝集賊庭若舉炎火以炳飛篷覆滄海以沃熛炭有何不滅者哉又操軍吏士其可戰者皆出自幽冀或故營部曲咸怨曠思歸流涕北顧其餘兖豫之民及吕布張揚之遺衆覆亡迫脅權時茍從各被創夷人為讐敵若迴斾方徂登髙岡而擊鼔吹揚素揮以啟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俟血刃方今漢室陵遲綱維弛絶聖朝無一介之輔股肱無折衝之勢方畿之内簡練之臣皆垂頭搨翼莫所憑恃雖有忠義之佐脅於暴虐之臣焉能展其節又操持部曲精兵七百圍守宫闕外託宿衛内實拘執懼其簒逆之萌因斯而作此乃忠臣肝腦塗地之秋烈士立功之會可不朂哉操又矯命稱制遣使發兵恐邉逺州郡過聴給與彊寇弱主違衆旅叛舉以喪名為天下笑則明哲不取也即日幽并青冀四州竝進書到荆州便勒見兵與建忠將軍協同聲勢州郡各整戎馬羅落境界舉師揚威竝匡社稷則非常之功於是乎著其得操首者封五千户侯賞錢五千萬部曲偏禆將校諸吏降者勿有所問廣宣恩信班揚符賞布告天下咸使知聖朝有拘偪之難如律令
  為徐敬業討武瞾檄駱賔王
  偽周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㣲昔充太宗下陳曽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宫潜隠先帝之私隂圖後房之嬖入門見嫉娥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后於翬翟陷吾君於聚麀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弑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别宫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鷰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后識夏庭之遽衰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冡子奉先君之成業荷本朝之厚恩宋㣲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雲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内之推心爰舉義旗以清妖孽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羣玉軸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黄旗匡復之功何逺班聲動而北風起劒氣衝而南斗平喑嗚則山岳崩頽叱咤則風雲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公等或居漢地或叶周親或膺重寄於話言或受顧命於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坏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託儻能轉禍為福送徃事居共立勤王之圖無廢大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若其眷戀窮城徘徊岐路坐昧先幾之兆必kao貽後至之誅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送窮文韓愈
  元和六年正月乙丑晦主人使奴星結栁作車縛草為船載糗輿粻牛繫軛下引帆上檣三揖窮鬼而告之曰聞子行有日矣鄙人不敢問所塗竊具船與車備載糗粻日吉時良利行四方子飯一盂子啜一觴攜朋挈儔去故就新駕塵彍風與電争先子無底滯之尤我有資送之恩子等有意於行乎屏息潜聴如聞音聲若嘯若啼砉欻嚘嚶毛髪盡豎竦肩縮頸疑有而無久乃可明若有言者曰吾與子居四十年餘子在孩提吾不子愚子學子耕求官與名惟子是從不變於初門神户靈我叱我呵包羞詭隨志不在他子遷南荒熱爍濕蒸我非其鄉百鬼欺陵太學四年朝虀暮鹽惟我保汝人皆汝嫌自初及終未始背汝心無異謀口絶行語於何聴聞云我當去是必夫子信讒有間於予也我鬼非人安用車船鼻齅臭香糗粻可捐單獨一身誰為朋儔子茍備知可數已不子能盡言可謂聖智情狀既露敢不迴避主人應之曰子以吾為真不知也邪子之朋儔非六非四在十去五滿七除二各有主張私立名字捩手覆羮轉喉觸諱凡所以使吾面目可憎語言無味者皆子之志也其名曰智窮矯矯亢亢惡圓喜方羞為姦欺不忍害傷其次名曰學窮傲數與名摘抉杳㣲髙挹羣言執神之機又其次曰文窮不専一能怪怪竒竒不可時施祇以自嬉又其次曰命窮影與形殊面醜心妍利居衆後責在人先又其次曰交窮磨肌戞骨吐出心肝企足以待寘我讐寃凡此五鬼為吾五患饑我寒我興訛造訕能使我迷人莫能間朝悔其行暮已復然蠅營狗茍驅去復還言未畢五鬼相與張眼吐舌跳踉偃仆抵掌頓脚失笑相顧徐謂主人曰子知我名凡我所為驅我令去小黠大癡人生一世其久幾何吾立子名百世不磨小人君子其心不同惟乖於時乃與天通攜持琬琰易一羊皮飫於肥甘慕彼糠糜天下知子誰過於予雖遭斥逐不忍子疎謂予不信請質詩書主人於是垂頭喪氣上手稱謝燒車與船延之上座
  乞巧文栁宗元
  栁子夜歸自外夜有設祠者𩜾餌馨香蔬果交羅插竹垂綏剖𤓰犬牙且拜且祈怪而問焉女𨽻進曰今兹秋孟七夕天女之孫將嬪於河皷邀而祠者幸而與之巧驅去蹇拙手目開利組絍縫製將無滯於心焉為是禱也栁子曰茍然歟吾亦有所大拙倘可因是以求去之乃纓弁束絍促武縮氣旁趨曲折傴僂將事再拜稽首稱臣而進曰下土之臣竊聞天孫専巧於天轇轕璇璣經緯星辰能成文章黼黻帝躬以臨下民欽聖靈仰光耀之日久矣今聞天孫不樂其獨得貞卜於𤣥龜將蹈石梁欵天津儷於神夫於漢之濵兩旗開張中星耀芒靈氣翕歘兹辰之良幸而弭節薄遊民間臨臣之庭曲聴臣言臣有大拙智所不化醫所不攻威不能遷寛不能容乾坤之量包含海岳臣身甚㣲無所投足蟻適於垤蝸休於殻龜黿螺蜯皆有所伏臣物之靈進退唯辱彷徉為狂局束為諂吁吁為詐坦坦為忝他人有身動必得宜周旋獲笑顛倒逢嬉己所尊昵人或怒之變情徇勢射利抵𡾟中心甚憎為彼所竒忍仇徉喜恱譽遷隨胡執臣心常使不移反人是已曽不惕疑貶名絶命不負所知抃嘲似傲貴者啟齒臣旁震驚彼且不耻叩稽匍匐言語譎詭令臣縮恧彼則大喜臣若效之瞋怒叢己彼誠大巧臣拙無比王侯之門狂吠狴犴臣到百步喉喘顛汗睢盱逆走魄遁神叛欣欣巧夫徐入縱誕毛羣掉尾百怒一散世途昏險擬步如漆左低右昻鬭冒衝突鬼神恐悸聖智危慄泯焉直透所至如一是獨何工縱横不恤非天所假彼智焉出獨嗇於臣恒使玷黜沓沓騫騫恣口所言迎知喜怒黙測憎憐搖脣一發徑中心原膠如鉗夾誓死無遷探心扼膽踊躍拘牽彼雖佯退胡可得旃獨結臣舌喑抑銜寃擘眥流血一辭莫宣胡為賦授有此竒偏眩耀為文瑣碎排偶抽黄對白啽哢飛走駢四儷六錦心繡口宫沈羽振笙簧觸手觀者舞恱誇談雷吼獨溺臣心使甘老醜嚚昏莽鹵樸鈍枯朽不期一時以俟悠久旁羅萬金不鬻敝帚跪呈豪傑投棄不有眉矉頞䠞喙唾胷歐大𧹞而歸填恨低首天孫司巧而窮臣若是卒不余畀獨何酷歟敢願聖靈悔禍矜臣獨艱付與姿媚易臣頑顔鑿臣方心規以大圓拔去呐舌納以工言文詞婉軟步武輕便齒牙饒美眉睫増妍突梯巻臠為世所賢公侯卿士五屬十連彼獨何人長享終天言訖又再拜稽首俯伏以俟至夜半不得命疲極而睡見有青褏朱裳手持絳節而来告曰天孫告汝汝詞良苦凡汝之言吾所極知汝擇而行嫉彼不為汝之所欲汝自可期胡不為之而誑我為汝唯知耻諂貌滛辭寧辱不貴自適其宜中心已定胡妄而祈堅汝之心宻汝所持得之為大失不汚卑凡吾所有不敢汝施致命而昇汝慎勿疑嗚呼天之所命不可中革泣拜欣受初悲後懌抱拙終身以死誰惕
  聖主得賢臣頌王褒
  夫荷旃被毳者難與道純緜之麗宻羮藜含糗者不足與論太牢之滋味今臣僻在西蜀生于窮巷之中長於蓬茨之下無有㳺觀廣覽之知顧有至愚極陋之累不足以塞厚望應明㫖雖然敢不畧陳愚心而抒情素記曰恭惟春秋法五始之要在乎審己正統而已夫賢者國家之器用也所任賢則趨舎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則用力少而就效衆故工人之用鈍器也勞筋苦骨終日矻矻及至巧冶鑄干將之璞清水淬其鋒越砥歛其鍔水斷蛟龍陸剸犀革忽若篲汜畫塗如此則使離婁督繩公輸削墨雖崇臺五層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庸人之御駑馬亦傷吻敝䇿而不進於行胷喘膚汗人極馬倦及至駕齧膝驂乗旦王良執靶韓哀附輿縱騁馳騖忽如影靡過都越國蹶如歴塊追奔電逐遺風周流八極萬里一息何其遼哉人馬相得也故服絺綌之涼者不苦盛暑之鬱燠襲狐貉之煖者不憂至寒之悽愴何則有其具者易其備賢人君子亦聖王之所以易海内也是以嘔喻受之開寛裕之路以延天下之英俊夫竭智附賢者必建仁䇿索人求士者必樹伯迹昔周公躬吐握之勞故有圄空之隆齊桓設庭燎之禮故有匡合之功由此觀之君人者勤於求賢而逸於得人人臣亦然昔賢者之未遭遇也圖事揆䇿則君不用其謀陳見悃誠則上不然其信進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於鼎爼太公困於皷刀百里自鬻𡩋戚飯牛離此患也及其遇明君遭聖主也運籌合上意諫諍則見聴進退得闗其忠任職得行其術去卑辱奥渫而升本朝離蔬釋蹻而享膏粱剖符錫壤而光祖考傳之子孫以資說士故世必有聖智之君而後有賢明之臣虎嘯而谷風冽龍興而致雲氣蟋蟀俟秋吟蜉蝣出以隂易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詩云思皇多士生此王國故世平主聖俊乂將自至若堯舜禹湯文武之君獲稷契臯陶伊尹吕望之臣明明在朝穆穆布列聚精會神相得益章雖伯牙操⿴鐘逢門子彎烏號猶未足以喻其意也故聖主必待賢臣而𢎞功業俊士亦俟明主以顯其徳上下俱欲懽然交欣千載一會論說無疑翼乎如鴻毛遇順風沛乎若巨魚縱大壑其得意如此則胡禁不止曷令不行化溢四表横被無窮遐夷貢獻萬祥必臻是以聖主不徧窺望而視已明不殫傾耳而聴已聰恩從祥風翺徳與和氣游太平之責塞優游之望得遵游自然之勢恬淡無為之場休徴自至壽考無疆雍容垂拱永永萬年何必偃仰詘信若彭祖喣嘘呼吸如松喬眇然絶俗離世哉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盖信乎其以寧也
  子産不毁鄉校頌韓愈
  我思古人伊鄭之僑以禮相國人未安其教遊於鄉之校衆口囂囂或謂子産毁鄉校則止曰何患焉可以成美夫豈多言亦各其志善也吾行不善吾避維善維否我於此視川不可防言不可弭下塞上聾邦其傾矣既鄉校不毁而鄭國以理在周之興養老乞言及其已衰謗者使監成敗之迹昭哉可觀維是子産執政之式維其不遇化止一國誠率是道相天下君交暢旁達施及無垠於戲四海所以不理有君無臣誰其嗣之我思古人
  會聖宫頌歐陽修
  臣伏見國家采漢書原廟之制作宫於永安以備園寢欲以盛陵邑之充奉昭祖宗之光靈以耀示於千萬世甚盛徳也臣永惟古先王者將有受命之符必先興業造功警動覺悟於元元然後有其位而繼體守文之君又從而顯明丕大以纂修乎舊物故其兢兢勤勤不忘前人是以根深而葉茂徳厚而流光子子孫孫承之無疆伏惟皇帝陛下以神聖徳傳有大器乾徤而正離繼而明即位以来於兹十年勤邦儉家以修太平日朝東宫示天下孝親執籩豆三見於郊日星軌道光明清潤河不怒溢東南而流四夷承命歡和以賔奔走萬里顧非有千戈告讓之命文移發召之期而犀珠象牙文馬瑴玉旅於闕庭納於廐府如司馬令無一後先至徳之及上格于天下極于地中浹于人而外冒于四表昆蟲有命之物無不仰戴神威聖功效見如此太祖創造基始克成厥家當天受命之功太宗征服綏来遂一海内睿武英文之業真宗禮樂文物以隆天聲升平告功之典陛下夙夜䖍共嗣固洪業纂服守成之勤基構累積顯顯昌昌益大而光稱于三后之意可謂至孝况春秋嵗時以禘以祫則有廟祧之嚴配天昭孝以享以告則有郊廟明堂之位篆金刻石則有史氏之官歌功之詩流于樂府象徳之舞見于羽旄惟是邦家之光祖宗之為有以示民而垂無窮者罔不宣著陛下承先烈昭孝思所以奉之以嚴罔不勤備聖人之徳謂無以加而猶以為未也乃復因陵園起宫室以望神游土水之功嚴而不華地爽而潔宇敞而邃神靈杳冥如来如宅合於禮經孝子謦咳思親之義愚以謂宫且成非天子自臨享則不能以来三后之靈然郡國不見治道太僕不先整駕恬然未聞有司之詔豈難於動民而遲其来耶特以龜筮所考須吉而後行耶不然何獨留意於屋牆構築而至於薦見孝享未之思耶况是宫之制夷山為平外取客土鍛石伐木發兵胥靡調旁近郡如此數年而道路之民徒見興為之功恐愚無以識上意是宜不惜屬車之費無諱數日之勞沛然幸臨因展陵墓退而諭民以孝思之誠遂見守土之臣採風俗以問髙年亦堯舜之事也古者天子之出必有采詩之官而道路童兒之言皆得以聞臣是以不勝惓惓之心采西人望幸意作為頌詩以獻闕下辭曰
  巍峩穹崇奠京之東有山而崧淵淪道源匯流而淵有洛之川川靈山秀回環左右有髙而阜其阜何名太祖太宗真宗之陵惟陵之制因山而起隠隠隆隆惟陵之氣常王而喜鬱鬱葱葱帝懐穹旻受命我宋造初于屯帝念先烈用顧余家宣力以勤赫赫三后重基累構既豐而茂燕翼貽謀是惟永圖其傳在予曰祖曰宗有徳有功予實嗣之克勤克紹以孝以報予敢不思惟此園陵先后之宅既宅且安后来游止弗宫弗室神何以驩迺相川原迺得善地地髙惟丘迺以荆灼迺訊龜寳龜告曰猷帝命家臣而職我事而徃惟寅一毫一絲給以縣官無取於民伐洛之薪陶洛之土瓦不病窳柯我之斧登我之山木好且堅家臣之来役夫萬名三年有成宫成翼翼在陵之側須后来格有門有宇有廊有廡有庭有序殿兮耽耽黼帷䄡襜天威可瞻庭兮植植鉤盾虎㦸容衛以飾太祖維祖太宗維弟真宗維子三聖嶷嶷有以奠位于此而會聖兮在天風馬雲車其来仙仙聖會于此靈威神馭其宫肅然聖既降矣其誰格之惟孝天子聖降當享其誰来薦亦孝天子孝既克祗而来胡遲其下臣修作頌風之

  文編巻三十七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八
  明 唐順之 編
  原道韓愈
  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已無待於外之謂徳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徳為虚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徳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義非毁之也其見者小也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為仁孑孑為義其小之也則宜其所謂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徳徳其所徳非吾所謂徳也凡吾所謂道徳云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謂道徳云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周道衰孔子沒火於秦黄老於漢佛於晉魏梁隋之間其言道徳仁義者不入於楊則入於墨不入於老則入於佛入於彼必出於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汙之噫後之人其欲聞仁義道徳之說孰從而聴之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為孔子者習聞其説樂其誕而自小也亦曰吾師亦嘗師之云爾不惟舉之於其口而又筆之於其書噫後之人雖欲聞仁義道徳之說其孰從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訊其末惟怪之欲聞古之為民者四今之為民者六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古之時人之害多矣有聖人者立然後教之以相生相飬之道為之君為之師驅其蟲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後為之衣饑然後為之食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後為之宫室為之工以贍其器用為之賈以通其有無為之醫藥以濟其夭死為之葬埋祭祀以長其恩愛為之禮以次其先後為之樂以宣其壹鬱為之政以率其怠勌為之刑以鋤其强梗相欺也為之符璽斗斛權衡以信之相奪也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為之備患至而為之防今其言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無聖人人之類滅久矣何也無羽毛鱗介以居寒熱也無爪牙以争食也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失其所以為臣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今其法曰必棄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相飬之道以求其所謂清浄寂滅者嗚呼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不見黜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於三代之前不見正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帝之與王其號雖殊其所以為聖一也夏葛而冬裘渇飲而饑食其事雖殊其所以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為太古之無事是亦責冬之裘者曰曷不為葛之之易也責饑之食者曰曷不為飲之之易也傳曰古之欲明明徳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然則古之所謂正心而誠意者將以有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經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詩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懲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而為夷也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徳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賔主昆弟夫婦其服麻絲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其為道易明而其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為己則順而祥以之為人則愛而公以之為心則和而平以之為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是故生則得其情死則盡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廟焉而人鬼饗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楊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為臣故其說長然則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鰥寡狐獨廢疾者有養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原性韓愈
  性也者與生俱生也情也者接於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為性者五情之品有三而其所以為情者七曰何也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導而上下也下焉者惡焉而已矣其所以為性者五曰仁曰禮曰信曰義曰智上焉者之於五也主於一而行於四中焉者之於五也一不少有焉則少反焉其於四也混下焉者之於五也反於一而悖於四性之於情視其品情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為情者七曰喜曰怒曰哀曰懼曰愛曰惡曰欲上焉者之於七也動而處其中中焉者之於七也有所甚有所亡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於七也亡與甚直情而行者也情之於性視其品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荀子之言性曰人之性惡楊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惡混夫始善而進惡與始惡而進善與始也混而今也善惡皆舉其中而遺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叔魚之生也其母視之知其必以賄死楊食我之生也叔向之母聞其號也知必滅其宗越椒之生也子文以為大戚知若敖氏之鬼不食也人之性果善乎后稷之生也其母無災其始匍匐也則岐岐然嶷嶷然文王之在母也母不憂既生也傅不勤既學也師不煩人之性果惡乎堯之朱舜之均文王之管蔡習非不善也而卒為姦瞽瞍之舜鯀之禹習非不惡也而卒為聖人之性善惡果混乎故曰三子之言性也舉其中而遺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一者也曰然則性之上下者其終不可移乎曰上之性就學而易明下之性畏威而寡罪是故上者可教而下者可制也其品則孔子謂不移也曰今之言性者異於此何也曰今之言者雜佛老而言也雜佛老而言也者奚言而不異
  原毁韓愈
  古之君子其責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輕以約重以周故不怠輕以約故人樂為善聞古之人有舜者其為人也仁義人也求其所以為舜者責於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聞古之人有周公者其為人也多才與藝人也求其所以為周公者責於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聖人也後世無及焉周公大聖人也後世無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責於身者重以周乎其於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為藝人矣取其一不責其二即其新不究其舊恐恐然惟懼其人之不得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藝易能也其於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於人者輕以約乎今之君子則不然其責人也詳其待己也亷詳故難於為善亷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於人内以欺於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亷乎其於人也曰彼雖能是其人不足稱也彼雖善是其用不足稱也舉其一不計其十究其舊不圖其新恐恐然惟懼其人之有聞也是不亦責於人者已詳乎夫是之謂以衆人待其身而以聖人望於人吾未見其尊己也雖然為是者有本有原怠與忌之謂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甞試之矣甞試語於衆曰某良士某良士其應者必其人之與也不然則其所疎逺不與同其利者也不然則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於言懦者必怒於色矣又甞語於衆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應者必其人之與也不然則其所疎逺不與同其利者也不然則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說於言懦者必說於色矣是故事修而謗興徳髙而毁来嗚呼士之處此世而望名譽之光道徳之行難矣將有作於上者得吾說而存之其國家可幾而理歟
  原鬼韓愈
  有嘯於梁從而燭之無見也斯鬼乎曰非也鬼無聲有立於堂從而視之無見也斯鬼乎曰非也鬼無形有觸吾躬從而執之無得也斯鬼乎曰非也鬼無聲與形安有氣曰鬼無聲也無形也無氣也果無鬼乎曰有形而無聲者物有之矣土石是也有聲而無形者物有之矣風霆是也有聲與形者物有之矣人獸是也無形與聲者物有之矣鬼神是也曰然則有怪而與民物接者何也曰是有二有鬼有物漠然無形與聲者鬼之常也民有忤於天有違於民有爽於物逆於倫而感於氣於是乎鬼有形於形有憑於聲以應之而下殃禍焉皆民之為之也其既也又反乎其常曰何謂物曰成於形與聲者土石風霆人獸是也反乎無聲與形者鬼神是也不能有形與聲不能無形與聲者物怪是也故其作而接於民也無恒故有動於民而為禍亦有動於民而為福亦有動於民而莫之為禍福適丁民之有是時也作原鬼
  原過王安石
  天有過乎有之陵歴鬭蝕是也地有過乎有之崩弛竭塞是也天地舉有過卒不累覆且載者何善復常也人介乎天地之間則固不能無過卒不害聖且賢者何亦善復常也故太甲思庸孔子曰勿憚改過揚雄貴遷善皆是術也予之朋有過而能悔悔而能改人則曰是向之從事云爾今從事與向之從事弗類非其性也飾表以疑世也夫豈知言哉天播五行於萬靈人固備而有之有而不思則失思而不行則廢一日咎前之非沛然思而行之是失而復得廢而復舉也顧曰非其性是率天下而戕性也且如人有財見簒於盜已而得之曰非夫人之財向簒於盜矣可歟不可也財之在己固不若性之為已有也財失復得曰非其財且不可性失復得曰非其性可乎
  師說韓愈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古之聖人其出人也逺矣猶且從師而問焉今之衆人其下聖人也亦逺矣而耻學於師是故聖益聖愚益愚聖人之所以為聖愚人之所以為愚其皆出於此乎愛其子擇師而教之於其身也則耻師焉惑矣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否焉小學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耻相師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云者則羣聚而笑之問之則曰彼與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嗚呼師道之不復可知矣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聖人無常師孔子師郯子萇𢎞師襄老耼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専攻如是而已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藝經傳皆通習之不拘於時學於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師說以貽之
  雜說韓愈
  龍嘘氣成雲雲固弗靈於龍也然龍乗是氣茫洋窮乎𤣥間薄日月伏光景感震電神變化下水土汨陵谷雲亦靈怪矣哉雲龍之所能使為靈也若龍之靈則非雲之所能使為靈也然龍弗得雲無以神其靈矣失其所憑依信不可歟異哉其所憑依乃其所自為也易曰雲從龍既曰龍雲從之矣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祗辱於奴𨽻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馬之千里者一食或盡粟一石食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馬也雖有千里之能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見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䇿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執䇿而臨之曰天下無馬嗚呼其真無馬耶其真不知馬耶
  捕蛇者說栁宗元
  永州之野産異蛇黒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禦之者然得而腊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攣踠瘻癘去死肌殺三蟲其始太醫以王命聚之嵗賦其二募有能捕之者當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有蔣氏者専其利三世矣問之則曰吾祖死於是吾父死於是今吾嗣為之十二年幾死者數矣言之貌若甚慼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將告於莅事者更若役復若賦則何如蔣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將哀而生之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嚮吾不為斯役則久己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鄉積於今六十嵗矣而鄉隣之生日蹙殫其地之出竭其廬之入號呼而轉徙饑渇而頓踣觸風雨犯寒暑呼吸毒癘徃徃而死者相藉也曩與吾祖居者今其室十無一焉與吾父居者今其室十無二三焉與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無四五焉非死則徙爾而吾以捕蛇獨存悍吏之来吾鄉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譁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吾恂恂而起視其缶而吾蛇尚存則弛然而卧謹食之時而獻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盡吾齒盖一嵗之犯死者二焉其餘則熙熙而樂豈若吾鄉隣之旦旦有是哉今雖死乎此比吾鄉隣之死則已後矣又安敢毒耶余聞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甞疑乎是今以蔣氏觀之猶信嗚呼孰知賦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
  國馬說李翺
  有乗國馬者與乗駿馬者竝道而行駿馬嚙國馬之髪血流於地國馬行步自若也精神自若也不為之顧如不知也既駿馬歸芻不食水不飲慄而立者二日駿馬之人以告國馬之人曰彼盖其所羞也吾以馬徃而喻之斯可矣乃如之於是國馬見駿馬而鼻之遂與之同櫪而芻不終時而駿馬之病自已夫四足而芻者馬之類也二足而言者人之類也如國馬者四足而芻則馬也耳目鼻口亦馬也四支百骸亦馬也不能言而聲亦馬也觀其所以為心者則人也故犯而不校國馬也過而能改駿馬也有人焉恣其氣以乗人人容之而不知者多矣觀其二足而言則人也耳目口鼻亦人也四支百骸亦人也求其所以為人者而弗得也彼人者以形骸為人國馬者以形骸為馬以彼人乗國馬人皆以為人乗馬吾未始不謂之馬乗人悲夫
  稼送張琥蘇軾
  曷甞觀於富人之稼乎其田美而多其食足而有餘其田美而多則可以更休而地力得完其食足而有餘則種之常不後時而歛之常及其熟故富人之稼常美少秕而多實久藏而不腐今吾十口之家而共百畝之田寸寸而取之日夜以望之鋤耰銍艾相尋於其上者如魚鱗而地力竭矣種之常不及時而歛之常不待其熟此豈能復有美稼哉古之人其才非有以大過今之人也其平居所以自養而不敢輕用以待其成者閔閔焉如嬰兒之望長也弱者養之以至於剛虚者養之以至於充三十而後仕五十而後爵信於久屈之中而用於至足之後流於既溢之餘而發於持滿之末此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而今之君子所以不及也吾少也有志於學不幸而早得與吾子同年吾子之得亦不可謂不早也吾今雖欲自以為不足而衆且妄推之矣嗚呼吾子其去此而務學也哉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吾告子止於此矣子歸過京師而問焉有曰轍子由者吾弟也其亦以是語之
  說用曽鞏
  物有根而殖柯葉而茂芽若穂而實翼而天飛足而陸走喙而鳴息而食嚙者其形類多矣非有主於虚空以蕃而息之者歟吾觀其用亦宻矣彼使之水而濡火而焚雷而動風霆而鳴雪霜而悴雨露而滋碩則世得而知之矣若其裁之為形散之為聲充之為氣始終之為死生則非水也火也雷也風霆也雪霜也雨露也所能使為之也世固不可測其所以為也然而萬物相得以生是則其用非宻耶今夫羣而居縫而衣燧而食築土石搆竹木而廬者其嗜慾衆矣非有制而一之者則其争滋不息吾觀其用也宻矣彼立之君臣父子夫婦兄弟之序為之衣食飲用之物節之以儀通之以聲習之以言束縛之以刑則世皆得而知之矣若其擾之使相親和之使相恱厚之使相讓以不争結之使樂出其死而不顧其私遷之使去於利而就於誼則非序也物也儀也聲也氣也言也形也所能使為之也世固不測其所以為也然而萬民相得以治是則其用亦非宻耶吾有以知之矣生而死萬物者隂與陽也運于内而莫顯于外不可得而窮其妙也世之以水火雷風雪霜雨露而求之者妄也親而善萬人者仁與義也興于上而隂被于下馴于其心而不可彊通于其耳目不可得而識其㣲也世之侈于儀繁于聲音執于器據于文字以力驅而法縛者之求之也愈妄易曰隂陽不測之謂神又曰顯諸仁藏諸用善播萬物善教萬民者為之也
  蘇洵
  天下有大知有小知人之智慮有所及有所不及聖人以其大知而兼其小知之功賢人以其所及而濟其所不及愚者不知大知而以其所不及喪其所及故聖人之治天下也以常而賢人之治天下也以時既不能常又不能時悲夫殆哉夫惟大知而後可以常以其所及濟其所不及而後可以時常也者無治而不治者也時也者無亂而不治者也日月經乎中天大可以被四海而小或不能入一室之下彼固無用此區區小明也故天下視日月之光儼然其若君父之威故自有天地而有日月以至于今而未甞可以一日無焉天下甞有言曰叛父母䙝神明則雷霆下擊之雷霆固不能為天下盡擊此等輩也而天下之所以兢兢然不敢犯者有時而不測也使雷霆日轟轟焉遶天下以求夫叛父母䙝神明之人而擊之則其人未必能盡而雷霆之威無乃䙝乎故夫知日月雷霆之分者可以用其明矣聖人之明吾不得而知也吾獨愛夫賢者之用其心約而成功博也吾獨怪夫愚者之用其心勞而功不成也是無他也専於其所及而及之則其及必精兼於其所不及而及之則其及必粗及之而精人將曰是惟無及及則精矣不然吾恐姦雄之竊笑也齊威王即位大亂三載威王一奮而諸侯震懼二十年是何修何營耶夫齊國之賢者非獨一即墨大夫明矣亂齊國者非獨一阿大夫與左右譽阿而毁即墨者幾人亦明矣一即墨大夫易知也一阿大夫易知也左右譽阿而毁即墨者幾人易知也從其易知而精之故用心甚約而成功博也天下之事譬如有物十焉吾舉其一而人不知吾之不知其九也歴數之至於九而不知其一不如舉一之不可測也而况乎不至於九也
  守戒韓愈
  詩曰大邦維翰書曰以蕃王室諸侯之於天子不惟守土地奉職貢而已固將有以翰蕃之也今人有宅於山者知猛獸之為害則必髙其柴援而外施陷阱以待之宅於都者知穿窬之為盜則必峻其垣牆而内固扃鐍以防之此野人鄙夫之所及非有過人之智而後能也今之通都大邑介於屈强之間而不知為之備噫亦惑矣野人鄙夫能之而王公大人反不能焉豈材力為有不足歟盖以謂不足為而不為耳天下之禍莫大於不足為材力不足者次之不足為者敵至而不知材力不足者先事而思則其於禍也有間矣彼之屈强者帶甲荷戈不知其多少其緜地則千里而與我壤地相錯無有丘陵江河洞庭孟門之闗其間又自知其不得與天下齒朝夕舉踵引頸冀天下之有事以乗吾之便此其暴於猛獸穿窬也甚矣嗚呼胡知而不為之備乎哉賁育之不戒童子之不抗魯雞之不期蜀雞之不支今夫鹿之於豹非不巍然大矣然而卒為之禽者爪牙之材不同猛怯之資殊也曰然則如之何而備之曰在得人
  釋言韓愈
  元和元年六月十日愈自江陵法曹詔拜國子博士始進見今相國鄭公公賜之坐且曰吾見子某詩吾時在翰林職親而地禁不敢相聞今為我寫子詩書為一通以来愈再拜謝退録詩書若干篇擇日時以獻於後之數月有来謂愈者曰子獻相國詩書乎曰然曰有為讒於相國之座者曰韓愈曰相國徴余文余不敢匿相國豈知我哉子其慎之愈應之曰愈為御史得罪徳宗朝同遷於南者凡三人獨愈為先收用相國之賜大矣百官之進見相國者或立語以退而愈辱賜坐語相國之禮過矣四海九州之人自百官已下欲以其業徹相國左右者多矣皆憚而莫之敢獨愈辱先索相國之知至矣賜之大禮之過知之至是三者於敵以下受之宜何以報况在天子之宰乎人莫不自知凡適於用之謂才堪其事之謂力愈於二者雖日勉焉而不迨束帶執笏立士大夫之行不見斥以不肖幸矣其何敢敖於言乎夫敖雖凶徳必有恃而敢行愈之族親鮮少無扳聨之勢於今不善交人無相先相死之友於朝無宿資蓄貨以釣聲勢弱於才而腐於力不能奔走乗機抵𡾟以要權利夫何恃而敖若夫狂惑喪心之人蹈河而入火妄言而罵詈者則有之矣而愈又知其無是疾也雖有讒者百人相國將不信之矣愈何懼而慎歟既累月又有来謂愈曰有讒子於翰林舎人李公與裴公者子其慎歟愈曰二公者吾君朝夕訪焉以為政於天下而階太平之治居則與天子為心膂出則與天子為股肱四海九州之人自百官已下其孰不願忠而望賜愈也不狂不愚不蹈河而入火病風而妄罵不當有如讒者之說也雖有讒者百人二公將不信之矣愈何懼而慎既以語應客夜歸私自尤曰咄市有虎而曽參殺人讒者之效也詩曰取彼讒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傷於讒疾而甚之之辭也又曰亂之初生僭始既涵亂之又生君子信讒始疑而終信之之謂也孔子曰逺佞人夫佞人不能逺則有時而信之矣今我恃直而不戒禍其至哉徐又自解之曰市有虎聴者庸也曽參殺人以愛惑聰也巷伯之傷亂世是逢也今三賢方與天子謀所以施政於天下而階太平之治聽聰而視明公正而敦大夫聰明則聽視不惑公正則不邇讒邪敦大則有以容而思彼讒人者孰敢進而為讒哉雖進而為之亦莫之聴矣我何懼而慎既累月上命李公相客謂愈曰子前被言於一相今李公又相子其危哉愈曰前之謗我於宰相者翰林不知也後之謗我於翰林者宰相不知也今二公合處而會言若及愈必曰韓愈亦人耳彼敖宰相又敖翰林其將何求必不然吾乃今知免矣既而讒言果不行
  罪言蘇軾
  吾聞肉食之憂非藿食者所宜慮也府居之謀非巷居者所宜處也分之所不及義之所弗出也義之所弗出利之所不擇也犯義者惑維卒不自克作罪言萬夫之望萬夫所依匪才尚之而量包之丘山之憾一笑可散芥蔕之仇千河不收嗚呼寧我容汝豈汝不可神之聴之終和而同乎乗人之氣決之易耳解忮觸猜是惟難哉水激則悍其傷滛夷矢激則逺行將安追嗚呼佐涉者湍佐鬬者呼柴不立其愚乃可以須愛心之偏其辭溢妍惡心之厚其辭溢醜惟仁人之言愛惡兩捐廣大恬愉上通於天嗚呼善言未升賔客瞰門曷以夀我公侯承之天道好還莫適後先人事喜復無常倚伏前之所是事定而渝今之所是後當焉如嗚呼禍不在先亦不在天還隠其心有萬其全疾惡過義美惡易位矯枉過直美惡同則如食宜饇饜則為度如酌孔取劇則荒舞嗚呼乃隂乃陽神理所藏一弛一張人道之常
  對禹問韓愈
  或問曰堯舜傳諸賢禹傳諸子信乎曰然然則禹之賢不及於堯與舜也歟曰不然堯舜之傳賢也欲天下之得其所也禹之傳子也憂後世争之之亂也堯舜之利民也大禹之慮民也深曰然則堯舜何以不憂後世曰舜如堯堯傳之禹如舜舜傳之得其人而傳之堯舜也無其人慮其患而不傳者禹也舜不能以傳禹堯為不知人禹不能以傳子舜為不知人堯以傳舜為憂後世禹以傳子為慮後世曰禹之慮也則深矣傳之子而當不淑則奈何曰時益以難理傳之人則争未前定也傳之子則不争前定也前定雖不當賢猶可以守法不前定而不遇賢則争且亂天之生大聖也不數其生大惡也亦不數傳諸人得大聖然後人莫敢争傳諸子得大惡然後人受其亂禹之後四百年然後得桀亦四百年然後得湯與伊尹湯與伊尹不可待而傳也與其傳不得聖人而争且亂孰若傳諸子雖不得賢猶可守法曰孟子之所謂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者何也曰孟子之心以為聖人不茍私於其子以害天下求其說而不得從而為之辭
  咸宜栁宗元
  興王之臣多起汙賤人曰幸也亡王之臣多死寇盜人曰禍也余咸宜之當兩漢氏之始屠販徒𨽻出以為公侯卿相無他焉彼固公侯卿相器也遭時之非是以詘獨其始之不幸非遭髙光而以為幸也漢晉之末公侯卿相劫戮困餓伏牆壁間以死無他焉彼固劫戮困餓器也遭時之非是以出獨其始之幸非遭卓曜而後為禍也彼困於昏亂伏志氣屈身體以下奴隸平難澤物之徳不施于人一得適其傃其進晚耳而人猶幸之彼伸於昏亂抗志氣肆身體以傲豪傑殘民興亂之伎行於天下一得適其傃其死後耳而人猶禍之悲夫余是以咸宜之
  庖丁莊周
  庖丁為文恵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響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文恵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甞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𥧾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甞而况大軱乎良庖嵗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㣲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為之滿志善刀而藏之文恵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問養生蘇軾
  余問養生於吳子得二言焉曰和曰安何謂和曰子不見天地之為寒暑乎寒暑之極至於折膠流金而物不以為病其變者㣲也寒暑之變晝與日俱逝夜與月竝馳俯仰之間屢變而人不知者㣲之至和之極也使此二極者相尋而狎至則人之死久矣何謂安曰吾甞自牢山浮海達於淮遇大風焉舟中之人如附於桔橰而與之上下如蹈車輪而行反逆眩亂不可止而吾飲食起居如他日吾非有異術也惟莫與之争而聴其所為故凡病我者舉非物也食中有蛆人之見者必嘔也其不見而食者未甞嘔也請察其所從生論八珍者必嚥言糞穢者必唾二者未甞與我接也唾與嚥何從生哉果生於物乎果生於我乎知其生於我也則雖與之接而不變安之至也安則物之感我者輕和則我之應物者順外輕内順而生理備矣吳子古之静者也其觀於物也審矣是以私識其言而時省觀焉
  續楚語蘇軾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屬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將薦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不違而道唐栁宗元非之曰屈子以禮之末忍絶其父將死之言且禮有齊之日思其所樂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為道甚矣栁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賢者也夫豈不知為人子之道事死如事生况於將死丁寧之言棄而不用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於此者而奪其情也夫死生之際聖人嚴之薨於路寢不死於婦人之手至於結冠纓啟手足之末不敢不勉其於死生之變亦重矣父子平日之言可以恩掩義至於死生至嚴之際豈容以私害公乎曽子有疾稱君子之所貴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學禮於仲尼管仲病勸桓公去三豎夫數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於道徳或訓其子孫雖所趨不同然皆篤於大義不私其躬也如此今赫赫楚國若敖氏之賢聞於諸侯身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憂其為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國人誦之太史書之天下後世不知夫子之賢而唯陋是聞子木其忍為此乎故曰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奪其情也然禮之所謂思其所樂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曽晳嗜羊棗而曽子不忍食父没而不能讀父之書母没而不能執母之器皆人子之情自然也豈待父母之命耶今薦芰之事若出於子則可自其父命則為陋耳豈可以飲食之故而成父莫大之陋乎曽子寢疾曽元難於易簀曽子曰君子之愛人也以徳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若以栁子之言為然是曽元為孝子而童子顧禮之末易簀於病革之中為不仁之甚也中行偃死視不可含范宣子盥而撫之曰事吳敢不如事主猶視欒懷子曰主茍終所不嗣事於齊者有如河乃瞑嗚呼范宣子知事吳為忠於主而不知報齊以成夫子憂國之美其為忠則大矣古人以愛惡比之美疢藥石曰石猶生我疢之美者其毒滋多由是觀之栁子之愛屈到是疢之美子木之違父命為藥石也哉
  日喻蘇軾
  生而眇者不識日問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狀如銅槃扣槃而得其聲他日聞鐘以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燭捫燭而得其形他日揣籥以為日也日之與鐘籥亦逺矣而眇者不知其異以其未甞見而求之人也道之難見也甚於日而人之未達也無以異於眇達者告之雖有巧譬善導亦無以過於槃與燭也自槃而之鐘自燭而之籥轉而相之豈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見而名之或莫之見而意之皆求道之過也然則道卒不可求歟蘇子曰道可致而不可求何謂致孫武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孔子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莫之求而自至斯以為致也歟南方多没人日與水居也七嵗而能涉十嵗而能浮十五而能没矣夫没者豈茍然哉必將有得於水之道者日與水居則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識水則雖壯見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問於没人而求其所以沒以其言試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學而務求道皆北方之學没者也昔者以聲律取士士雜學而不志於道今也以經術取士士知求道而不務學渤海吳君彦律有志於學者也方求舉於禮部作日喻以告之







  文編巻三十八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九
  明 唐順之 編
  偃松屏賛蘇軾
  予為中山守始食北嶽松膏為天下冠其木理堅宻瘠而不瘁信植物之英烈也謫居羅浮山下地暖多松而不識霜雪如高才勝人生綺紈家與孤臣孽子有間矣士踐憂患安知非福㓜子過從南來畫寒松偃葢為䕶首小屛為之賛曰燕南趙北大茂之麓天僵雪峯地裂冰谷凛然孤清不能無生生此偉竒北方之精蒼皮玉骨磽磽齾齾方春不知沍寒秀發孺子介剛從我炎荒霜中之英以洗我瘴
  三馬圖賛蘇軾
  元祐初上方閉玉門闗謝遣諸將太師文彦博宰相吕大防范純仁建遣諸生游師雄行邊勑武備師雄至熈河蕃官包順請以所部熟户除邊患師雄許之遂擒猾羌大首領果莊青伊結以獻百官皆賀遣使告永裕陵時西域貢馬首高八尺龍顱而鳳膺虎脊而豹章出東華門入天駟監振鬛長鳴萬馬皆瘖父老縱觀以為未始見也上方恭黙思道八駿在廷未嘗一顧其後圉人起居不以時馬有斃者上亦不問明年羌溫錫沁有良馬不敢進請於邊吏願以餽太師潞國公詔許之蔣之竒為熈河帥西蕃有貢駿馬汗血者有司以非入貢嵗月留其使與馬於邊之竒為請乞不以時入事下禮部軾時為宗伯判狀云朝廷方却走馬以糞正復汗血亦何所用事遂寢于時兵革不用海内小康馬則不遇矣而人少安軾嘗私請於承議郎李公麟畫當時三駿馬之狀而使果莊青伊結校之藏於家紹聖四年三月十四日軾在惠州謫居無事閲舊書畫追思一時之事而歎三馬之神駿乃為之賛曰吁果莊世悍驕奔貳師走嫖姚今在廷服虎貂效天驥立内朝八尺龍神超遥若將西燕西瑶帝念民乃下招籋歸雲逝房妖
  王元之畫像贅蘇軾
  傳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予嘗三復斯言未嘗不流涕太息也如漢汲黯蕭望之李固呉張昭唐魏鄭公狄仁傑皆以身狥義招之不來麾之不去正色而立于朝則豺狼狐狸自相吞噬故能消禍於未形救危於將亡使皆如公孫丞相張禹胡廣雖累千百緩急豈可望哉故翰林王公元之以雄文直道獨立當世足以追配此六君子者方是時朝廷清明無大姦慝然公猶不容於中耿然如秋霜夏日不可狎玩至於三黜以死有如不幸而處於衆邪之間安危之際則公之所為必將驚世絶俗使斗筲穿窬之流心破膽裂豈特如此而已乎始予過蘇州虎邱寺見公之畫像想其遺風餘烈願為執鞭而不可得其後為徐州而公之曾孫汾為兖州以公墓碑示余乃追為之賛以附其家傳云維昔聖賢患莫已知公遇太宗允也其時帝欲用公公不少貶三黜窮山之死靡憾咸平以來獨為名臣一時之屈萬世之信紛紛鄙夫亦拜公像何以占之有泚其顙公能泚之不能巳之茫茫九原愛莫起之
  文與可飛白賛蘇軾
  嗚呼哀哉與可豈其多好好竒也歟抑其不試故藝也始予見其詩與文又得見其行草篆𨽻也以為止此矣既没一年而復見其飛白美哉多乎其盡萬物之態也霏霏乎其若輕雲之蔽月飜飜乎其若長風之巻斾也猗猗乎其若逰絲之縈柳絮褭褭乎其若流水之舞荇帶也離離乎其逺而相屬縮縮乎其近而不隘也其工至於如此而余乃今知之則余之知與可者固無幾而其所不知者葢不可勝計也嗚呼哀哉
  韓幹畫馬賛蘇軾
  韓幹之馬四其一在陸驤首奮鬛若有所望頓足而長鳴其一欲渉凥高首下擇所由濟跼蹐而未成其二在水前者反顧若以鼻語後者不應欲飲而留行以為廐馬也則前無羈絡後無箠策以為野馬也則隅目聳耳豐臆細尾皆中度程蕭然如賢大夫貴公子相與解帶脱㡌臨水而濯纓遂欲高舉遠引友麋鹿而終天年則不可得矣葢優哉游哉聊以卒嵗而無營
  師子屛風賛蘇軾
  潤州甘露寺有唐李衛公所留陸探微畫師子板余自錢塘移守膠西過而觀焉使工人摹之置公堂中而贊之曰圓其目仰其鼻奮髯吐舌威見齒舞其足前其耳左顧右躑喜見尾雖猛而和葢其戲嚴嚴高堂䕶燕几啼呼顛沛走百鬼嗟乎妙哉古陸子
  管㓜安畫贊蘇轍
  余自龍川以歸居潁已十有三年杜門幽居無以自適稍稍取舊書閲之將求古人而與之友葢於三國得一焉曰管㓜安葢㓜安少而遭亂渡海居遼東三十七年而歸歸於田廬不應朝命年八十有四而没功業不加於人而余獨何取焉取其明於知時而審於處已云爾葢東漢之衰士大夫以風節相尚其立志行義賢於西漢然時方大亂其出而應世鮮有能自全者潁川荀文若以智策輔曹公方其擒吕布斃袁紹皆談笑而辦其才與張子房比然至九錫之議卒不能免其身彭城張子布忠亮剛簡事孫氏兄弟成江東之業然終以直不見容力争公孫淵事君臣之義幾絶平原華子魚以徳量重於曹氏父子致位三公然曹公之殺伏后子魚將命至破壁出后而害之汝南許文休以人物臧否聞於世晚入蜀依劉璋先主將克成都文休逾城出降雖卒以為司徒而蜀人鄙之此四人者皆一時賢人也然直己者終害其身而枉己者終喪其徳處亂而能全非㓜安而誰與哉舊史言㓜安雖老不病著白㡌布襦袴布裙宅後數十步有流水夏暑能策杖臨水盥手足行園囿嵗時祀其先人絮㡌布單衣薦饋跪拜成禮余欲使畫工以意髣髴畫之昔李公麟喜畫有顧陸遺思今公麟死久矣恨莫能成吾意者姑為之賛曰㓜安之賢無以過人余獨何以謂賢賢其明於知時審於處已以能cq=217自全㓜安之老歸自海東一畝之宫閉不求通白㡌布裙舞雩而風四時烝嘗饋奠必躬八十有四蟬蜕而終少非漢人老非魏人何以命之天之逸民
  王定國真贊蘇軾
  溫然而澤者道人之腴也凛然而清者詩人之癯也雍容委蛇者貴介之公子而短小精悍者游俠之徒也人何足以知之此皆其膚也若人者泰不驕困不撓而老不枯也
  秦少游真贊蘇軾
  以君為將仕也其服野其行方以君為將隠也其言文其神昌置而不求君不即即而求之君不藏以為將仕將隠者皆不知君者也葢將挈所有而乘所遇以㳺於世而卒反於其鄉者乎
  參寥子真贊蘇軾
  東坡居士曰維參寥子身寒而道富辯於文而訥於口外尫柔而中健武與人無競而好刺譏朋友之過枯形灰心而喜為感時玩物不能忘情之語此予所謂參寥子有不可曉者五也
  文與可畫墨竹屏風贊蘇軾
  與可之文其徳之糟粕與可之詩其文之毫末詩不能盡溢而為書變而為畫皆詩之餘其詩與文好者益寡有好其徳如好其畫者乎悲夫
  石室先生畫竹贊并序 蘇軾
  與可文翁之後也蜀人猶以石室名其家而與可自謂笑笑先生葢可謂與道皆逝不留於物者也顧嘗好畫竹客有贊之者曰先生閒居獨笑不巳問安所笑笑我非爾物之相物我爾一也先生又笑笑所笑者笑笑之餘以竹發妙竹亦得風天然而笑
  諱辯韓愈
  愈與李賀書勸賀舉進士賀舉進士有名與賀争名者毁之曰賀父名晉肅賀不舉進士為是勸之舉者為非聽者不察也和而唱之同然一辭皇甫湜曰若不明白子與賀且得罪愈曰然律曰二名不偏諱釋之者曰謂若言徴不稱在言在不稱徴是也律曰不諱嫌名釋之者曰謂若禹與雨邱與蓲之類是也今賀父名晉肅賀舉進士為犯二名律乎為犯嫌名律乎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夫諱始於何時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歟周公作詩不諱孔子不偏諱二名春秋不譏不諱嫌名康王釗之孫實為昭王曾參之父名晳曾子不諱昔周之時有騏期漢之時有杜度此其子宜何如諱將諱其嫌遂諱其姓乎將不諱其嫌者乎漢諱武帝名徹為通不聞又諱車轍之轍為某字也諱吕后名雉為野雞不聞又諱治天下之治為某字也今上章及詔不聞諱滸勢秉機也惟宦官宫妾乃不敢言諭及機以為觸犯士君子言語行事宜何所法守也今考之於經質之於律稽之以國家之典賀舉進士為可邪為不可邪凡事父母得如曾參可以無譏矣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今世之士不務行曾參周公孔子之行而諱親之名則務勝於曾參周公孔子亦見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參卒不可勝勝周公孔子曾參乃比於宦官宫妾則是宦官宫妾之孝於其親賢於周公孔子曾參者耶
  桐葉封弟辯柳宗元
  古之傳者有言成王以桐葉與小弱弟戯曰以封汝周公入賀王曰戲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戲乃封小弱弟於唐吾意不然王之弟當封耶周公宜以時言於王不待其戲而賀以成之也不當封耶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戲以地以人與小弱者為之主其得為聖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茍焉而巳必從而成之耶設有不幸王以桐葉戲婦寺亦將舉而從之乎凡王者之徳在行之何若設未得其當雖十易之不為病要於其當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戲乎若戲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過也吾意周公輔成王宜以道從容優樂要歸之大中而巳必不逢其失而為之辭又不當束縛之馳驟之使若牛馬然急則敗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况號為君臣者耶是直小丈夫𡙇𡙇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












  文編巻三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
  明 唐順之 編
  讀儀禮韓愈
  余嘗苦儀禮難讀又其行于今者蓋寡沿襲不同復之無由考于今誠無所用之然文王周公之法制粗在於是孔子曰吾從周謂其文章之盛也古書之存者希矣百氏雜家尚有可取况聖人之制度邪於是掇其大要竒辭奥㫖著于篇學者可觀焉惜乎吾不及其時進退揖讓于其間嗚呼盛哉
  讀墨子韓愈
  儒譏墨以上同兼愛上賢明鬼而孔子畏大人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春秋譏專臣不上同哉孔子汎愛親仁以博施濟衆為聖不兼愛哉孔子賢賢以四科進褒弟子疾殁世而名不稱不上賢哉孔子祭如在譏祭如不祭者曰我祭則受福不明鬼哉儒墨同是堯舜同非桀紂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國家奚不相悦如是哉余以為辯生於末學各務售其師之説非二師之道本然也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
  讀荀子韓愈
  始吾讀孟軻書然後知孔子之道尊聖人之道易行王易王霸易霸也以為孔子之徒没尊聖人者孟氏而已晚得揚雄書益尊信孟氏因雄書而孟氏益尊則雄者亦聖人之徒歟聖人之道不傳于世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説干時君紛紛籍籍相亂六經與百家之説錯雜然老師大儒猶在火于秦黄老于漢其存而醇者孟軻氏而止耳揚雄氏而止耳及得荀氏書於是又知有荀氏者也考其辭時若不粹要其歸與孔子異者鮮矣抑猶在軻雄之間乎孔子刪詩書筆削春秋合於道者著之離於道者黜去之故詩書春秋無疵余欲削荀氏之不合者附於聖人之籍亦孔子之志歟孟氏醇乎醇者也荀與楊大醇而小疵
  讀孟嘗君傳王安石
  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頼其力以脱於虎豹之秦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彊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題逸少帖蘇軾
  逸少為王述所困自誓去官超然於事物之外常自言吾當卒以樂死然欲一逰岷嶺勤勤如此而至死不果乃知山水逰放之樂自是人生難必之事况於市朝眷戀之徒而出山林獨往之言固已疎矣
  題唐氏六家書後蘇軾
  永禪師書骨氣深穏體兼衆妙精能之至反造疎淡如觀陶彭澤詩初若散緩不收反復不已乃識其竒趣今法帖中有云不具釋智永白者誤收在逸少部中然亦非禪師書也云謹此代申此唐末五代流俗之語耳而書亦不工歐陽率更書妍𦂳拔羣尤工於小楷高麗遣使購其書高祖歎曰觀其書以為魁梧竒偉人也此非知書者凡書象其為人率更貌寒敏悟絶人今觀其書勁嶮刻厲正稱其貌爾禇河南書清遠蕭散微雜隸體古之論書者兼論其平生茍非其人雖工不貴也河南固忠臣但有譖殺劉洎一事使人怏怏然余嘗考其實恐劉洎末年褊忿實有伊霍之語非譖也若不然馬周明其無此語太宗猶誅洎而不問周何哉此殆天后朝許李所誣而史官不能辨也張長史草書頽然天放畧有㸃畫處而意態自足號稱神逸今世稱善草書有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今長安猶有長史真書郎官石柱記作字簡遠如晉宋間人顔魯公書雄秀獨出一變古法如杜子美詩格力天縱奄有漢魏晉宋以來風流後之作者殆難復措手柳少師書本出於顔而能自出新意一字百金非虚語也其言正心則筆正者非獨諷諫理固然也世之小人書字雖工而其神情終有睢盱側媚之態不知人情隨想而見如韓子所謂竊斧者乎抑真爾也然至使人見其書而猶憎之則其人可知矣余謫居黄州唐林夫自湖口以書遺余云吾家有此六人書子為我略評之而書其後林夫之書過我遠矣而反求於余何哉此又未可曉也
  書黄子思詩集後蘇軾
  予嘗論書以謂鍾王之迹蕭散簡遠妙在筆畫之外至唐顔柳始集古今筆法而盡發之極書之變天下翕然以為宗師而鍾王之法益微至於詩亦然蘇李之天成曹劉之自得陶謝之超然葢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瑋絶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詩人盡廢然魏晉以來高風絶塵亦少衰矣李杜之後詩人繼作雖間有遠韻而才不逮意獨韋應物柳宗元發纖穠於簡古寄至味於澹泊非餘子所及也唐末司空圖﨑嶇亂兵之間而詩文高雅猶有承平之遺風其論詩曰梅止於酸鹽止於鹹飲食不可無鹽梅而其美常在鹹酸之外葢自列其詩之有得於文字之表也二十四韻恨當時不識其妙予三復其言而悲之閩人黄子思慶厯皇祐間號能文者予嘗聞前輩詩每得佳句妙語反復數四乃識其所謂信乎表聖之言美在鹹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歎也予既與其子幾道其孫師是㳺得窺其家集而子思篤行高志為吏有異材見於墓誌詳矣予不復論評其詩如此
  書東臯子傳蘇軾
  予飲酒終日不過五合天下之不能飲無在予下者然喜人飲酒見客舉杯徐引則予胷中為之浩浩焉落落焉酣適之味乃過於客閒居未嘗一日無客客至未嘗不置酒天下之好飲亦無在予上者常以謂人之至樂莫若身無病而心無憂我則無是二者矣然人之有是者接於予前則予安得全其樂乎故所至常蓄善藥有求者則與之而尤喜釀酒以飲客或曰子無病而多蓄藥不飲而多釀酒勞已以為人何也予笑曰病者得藥吾為之體輕飲者困於酒吾為之酣適葢專以自為也東臯子待詔門下省日給酒三升其弟静問曰待詔樂乎曰待詔何所樂但美醖三升殊可戀耳今嶺南法不禁酒予既得自釀月用米一斛得酒六斗而南雄廣惠循梅五太守間復以酒遺予畧計其所獲殆過於東臯子矣然東臯子自謂五斗先生則日給三升救口不暇安能及客乎若予者乃日有三升五合入野人道士腹中矣東臯子與仲長子光游好養性服食預刻死日自為墓誌予葢友其人於千載或庶幾焉





  文編巻四十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一
  明 唐順之 編
  審勢蘇洵
  治天下者定所尚所尚一定至於萬千年而不變使民之耳目統於一而子孫有所守易以為治故三代聖人其後世遠者至七八百年夫豈惟其民之不忘其功以至於是葢其子孫得其祖宗之法而為據依可以永久今者天下幸方治安子孫萬世帝王之計不可不預定於此時然萬世帝王之計常先定所尚使其子孫可以安坐而守其舊至於政弊然後變其小節而其大體卒不可革易故享世長遠而民不茍簡今也考之於朝野之間以觀國家之所尚者而愚猶有惑也何則天下之勢有彊弱聖人審其勢而應之以權勢彊矣彊甚而不已則折勢弱矣弱甚而不已則屈聖人權之而使其甚不至於折與屈者威與惠也然而不知彊弱之勢者有殺人之威而下不懼有生人之惠而下不喜何者威竭而惠䙝故也故有天下者必先審知天下之勢而後可與言用威惠不先審知其勢而徒曰我能用威我能用惠者未也故有彊而益之以威弱而益之以惠以至於折與屈者是可悼也譬之人身將欲飲藥餌石以養其生必先審觀其性之為隂其性之為陽而投之以藥石藥石之陽而投之隂藥石之隂而投之陽故隂不至於涸而陽不至於亢昔者周有天下諸侯太盛當其盛時大者已有地五百里而畿内反不過千里其勢為弱秦有天下散為郡縣聚為京師守令無大權柄伸縮進退無不在我其勢為彊然方其成康在上諸侯無小大莫不臣伏弱之勢未見於外及其後世失徳而諸侯禽奔獸遁各固其國以相侵攘而其上之人卒不悟區區守姑息之道而望其能以制服彊國是謂以弱政濟弱勢故周之天下卒斃於弱秦自孝公其勢固已駸駸焉日趨於彊大及其子孫已并天下而亦不悟專任法制以斬撻平民是謂以彊政濟彊勢故秦之天下卒斃於彊周拘於惠而不知權秦勇於威而不知本二者皆不審天下之勢也吾宋制治有縣令有郡守有轉運使以大系小絲牽繩聯總合於上雖其地在萬里外方數千里擁兵百萬而天子一呼於殿陛間三尺豎子馳傳捧詔召而歸之京師則解印趨走惟恐不及如此之勢秦之所恃以彊之勢也勢彊矣然天下之病常病於弱噫有可彊之勢如秦而反陷於弱者何也習於惠而怯於威也惠太甚而威不勝也夫其所以習於惠而惠太甚者賞數而加於無功也怯於威而威不勝者刑弛而兵不振也由賞與刑與兵之不得其道是以有弱之實著於外焉何謂弱之實曰官吏曠惰職廢不舉而敗官之罰不加嚴也多贖數赦不問有罪而典刑之禁不能行也冗兵驕狂負力幸賞而維持姑息之恩不敢節也將帥覆軍匹馬不返而敗軍之責不加重也羌夷彊盛凌壓中國而邀金繒增幣帛之耻不為怒也若此類者太弱之實也久而不治則又將有大於此而遂浸微浸消釋然而潰以至於不可救止者乘之矣然愚以為弱在於政不在於勢是謂以弱政敗彊勢今夫一輿薪之火衆人之所憚而不敢犯者也舉而投之河則何熱之能為是以負彊秦之勢而溺於弱周之弊而天下不知其彊焉者以此也雖然政之弱非若勢弱之難治也借如弱周之勢必變易其諸侯而後彊可能也天下之諸侯固未易變易此又非一日之故也若夫弱政則用威而已矣可以朝改而夕定也夫齊古之弱國也而威王又齊之賢王也當其即位委政不治諸侯並侵而人不知其國之為彊國也一旦發怒裂萬家封即墨大夫召烹阿大夫與常譽阿大夫者而發兵擊趙魏衛趙魏衛盡走請和而齊國人人震懼不敢飾非者彼誠知其政之弱而能用其威以濟其弱也况今以天子之尊藉郡縣之勢言脱於口而四方響應其所以用威之資固巳完具且有天下者患不為焉有為而不可者今誠能一留意於用威不牽衆人之是非用不測之刑用不測之賞而使天下之人視之如風雨雷電遽然而至截然而下不知其所從發而不可迯遁朝廷如此然後平民益務儉慎而奸民猾吏亦常恐恐然懼刑法之及其身而歛其手足不敢輒犯法此之謂彊政政彊矣為之數年而天下之勢可以復彊或曰當今之事勢誠無便於尚威者然孰知夫萬世之間其政之不變而必曰威耶愚應之曰威者君之所恃以為君也一日而無威是無君也久而政弊變其小節而參之以惠使不至若秦之甚可也舉而棄之過矣或者又曰王者任徳不任刑任刑霸者之事也非所宜言此又非所謂知理者也夫湯武皆王也桓文皆霸也武王乘紂之暴出民於炮烙斬刖之地茍又遂多殺人多刑人以為治則民之心去矣故其治一出於禮義彼湯則不然桀之惡固無以異紂然其刑不若紂暴之甚也而天下之民化其風淫惰不事法度書曰有衆率怠弗協而又諸侯昆吾氏首為亂於是誅鋤其彊梗怠惰不法之人以定紛亂故記曰啇人先罰而後賞至於桓文之事則又非皆任刑也桓公用管仲管仲之書好言刑故桓公之治常任刑文公長者其佐狐趙先魏皆不説以刑法其治亦未甞以刑為本而號亦為霸而謂湯非王而文非霸也得乎故用刑不必霸而用徳不必王各觀其勢之何所宜用而已
  䇿畧一蘇軾
  臣聞天下治亂皆有常勢是以天下雖亂而聖人以為無難者其應之有術也水旱盜賊人民流離是安之而已也亂臣割據四分五裂是伐之而已也權臣專制擅作威福是誅之而已也四夷交侵邊鄙不寧是攘之而已也凡此數者其於害民蠧國為不少矣然其所以為害者有狀是故其所以救之者有方也天下之患莫大於不知其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者是拱手而待亂也國家無大兵革㡬百年矣天下有治平之名而無治平之實有可憂之勢而無可憂之形此其有未測者也方今天下非有水旱盜賊人民流離之禍而咨嗟怨憤常若不安其生非有亂臣割據四分五裂之憂而休養生息常若不足於用非有權臣專制擅作威福之弊而上下不交君臣不親非有四夷交侵邊鄙不寧之災而中國皇皇常有外憂此臣所以大惑也今夫醫之治病察脉觀色聴其聲音而知病之所由起曰此寒也此熱也或曰此寒熱之相搏也及其它無不可為者今且有人恍然而不樂問其所苦且不能自言則其受病有深而不可測者矣其言語飲食起居動作固無以異於常人此庸醫之所以為無足憂而扁鵲倉公之所以望而驚也其病之所由起者深則其所以治之者固非鹵莽因循茍且之所能去也而天下之士方且掇拾三代之遺文補葺漢唐之故事以為區區之論可以濟世不已疎乎方今之勢茍不能滌蕩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見其可也臣甞觀西漢之衰其君皆非有暴横淫虐之行特以怠惰弛廢溺於宴安畏期月之勞而忘千載之患是以日趨於亡而不自知也夫君者天也天之所以剛健而不屈者以其動而不息也惟其動而不息是以萬物雜然各得其職而不亂其光為日月其文為星辰其威為雷霆其澤為雨露皆生於動者也使天而不知動則其塊然者將腐懐而不能自持况能以御萬物哉茍天子一日赫然奮其剛明之威使天下明知人主欲有所立則智者願效其謀勇者樂致其死縱横顛倒無所施而不可茍人主不先自㫁於中羣臣雖有伊吕稷契無如之何故臣特以人主自㫁而欲有所立為先而後論所以為立之要云
  䇿畧二蘇軾
  天下無事久矣以天子之仁聖其欲有所立以為子孫萬世之計至切也特以為發而不中節則天下或受其病當宁而太息者幾年於此矣葢自近嵗始柄用二三大臣而天下皆洗心滌慮以聽朝廷之所為然而數年之間卒未有以大慰天下之望此其故何也二邊之大憂未去而天下之治終不可為也聞之師曰應敵不暇不可以自完自完不暇不可以有所立自古創業之君皆有敵國相持之憂命將出師兵交於外而中不失其所以為國者故其兵可敗而其國不可動其力可屈而其氣不可奪今天下一家二邊且未動也而吾君吾相終日皇皇焉應接之不暇亦竊為執事者不取也昔者大臣之議不為長久之計而為最下之䇿是以嵗出金繒數十百萬以資彊敵此其既往之咎不可追之悔也而議者方將深罪當時之失而不求後日之計亦無益矣臣雖不肖竊論當今之弊葢古之為國者不患有所費而患費之無名不患費之無名而患事之不立今一嵗而費千萬是千萬而已事之不立四海且不可保而奚千萬之足云哉今者二邊不折一矢不遺一鏃走一介之使馳數乘之傳所過騷然居人為之不寜大抵皆有非常之辭無厭之求難塞之請以觀吾之所答於是朝廷洶然大臣會議既而去未數月邊陲且復告至矣由此觀之二邊之使未絶則中國未知息肩之所而况能有所立哉臣故曰二邊之大憂未去則天下之治終不可為也中書者王政之所由出天子之所與宰相論道經邦而不知其它者也非至逸無以待天下之勞非至静無以制天下之動是故古之聖人雖有大兵役大興作百官奔走各執其職而中書之務不至於紛紜今者曾不得嵗月之暇則夫禮樂刑政教化之原所以使天下回心而嚮道者何時而議也千金之家久而不治使販夫豎子皆得執劵以誅其所負茍一朝發憤傾囷倒廪以償之然後更為之計則一簮之資亦足以富何遽至於皇皇哉臣嘗讀呉越世家觀勾踐困于會稽之上而行成於呉凡金玉女子所以為賂者不可勝計既反國而呉之百役無不從者使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於士春秋貢獻不絶於呉府嘗竊怪其以蠻夷之國承敗亡之後救死扶傷之餘而賂遺費耗不可勝計如此然卒以滅呉則為國之患果不在費也彼其内外不相擾是以能有所立使范蠡大夫種二人分國而制之范蠡曰四封之外種不如蠡使蠡主之凡四封之外所以待呉者種不知也四封之内蠡不如種使種主之凡四封之内所以彊國富民者蠡不知也二人者各專其能各致其力是以不勞而滅呉其所以賄遺於呉者甚厚而有節也是以財不匱其所以聽役於呉者甚勞而有時也是以本不揺然後勾踐得以安意肆志焉而呉國固在其指掌中矣今以天下之大而中書常有蠻夷之憂宜其内治有不辦者故臣以為治天下不若清中書之務中書之務清則天下之事不足辦也今夫天下之財舉歸之司農天下之獄舉歸之廷尉天下之兵舉歸之樞密而宰相特持其大綱聽其治要而責成焉耳夫此三者豈少於蠻夷哉誠以為不足以累中書也今之所以待二邊者失在於過重古者有行人之官掌四方賓客之政當周之盛時諸侯四朝蠻夷荒服莫不來享故行人之官治其登降揖讓之節牲芻委積之數而巳至於周衰諸侯争彊而行人之職為難且重春秋時秦聘於晉叔向命召行人子員子朱曰朱也當御叔向曰秦晉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秦晉頼之不集三軍暴骨其後楚伍員奔呉為呉行人以謀楚而卒以入郢西劉之興有典屬國故賈誼曰陛下試以臣為屬國請必係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説而笞其背舉匈奴之衆惟上所令今若依倣行人屬國特建一官重任而後責之使宰相於兩制之中舉其可用者而勿奪其權使大司農以每嵗所以餽於二邊者限其常數而豫為之備其餘者朝廷不與知也凡吾所以遣使於敵與吾所以館其使者皆得以自擇而其非常之辭無厭之求難塞之請亦得以自答使其議不及於朝廷而其閒暇則収羅天下之俊才治其戰攻守禦之䇿兼聽博採以周知敵國之虚實凡事之闗於境外者皆以付之如此則天子與宰相特因其能否而定其黜陟其實不亦甚簡歟今自宰相以下百官汎汎焉莫任其責今舉一人而授之使日夜思所以待二邊宜無不濟者然後得以安居静慮求天下之大計唯所欲為將無不可者
  䇿畧三蘇軾
  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使天下之事各當其處而不相争天下之人各安其分而不相躐然後天子得優㳺無為而制其上今也不然夷狄抗衡本非中國之大患而每以累朝廷是以徘徊擾攘卒不能有所立今委任而責成使西北不過為未誅之冦則中國固吾之中國而安有不可為哉於此之時臣知天下之不足治也請言當今之勢夫天下有二患有立法之弊有任人之失二者疑似而難明此天下之所以亂也當立法之弊也其君必曰吾用某也而天下不治是某不可用也又從而易之不知法之弊而移咎於其人及其用人之失也又從而尤其法法之變未有已也如此則雖至於覆敗死亡相繼而不悟豈足怪哉昔者漢興因秦以為治刑法峻急禮義消亡天下蕩然恐後世無所執守故賈誼董仲舒咨嗟歎息以立法更制為事後世見二子之論以為聖人治天下凡皆如此是以腐儒小生皆欲妄有所變改以惑世主臣竊以為當今之患雖法令有所未安而天下之所以不大治者失在於任人而非法制之罪也國家法令凡幾變矣天下之不大治其咎果安在哉曩者大臣之議患天下之士其進不以道而取之不精也故為之法曰中年而舉取舊數之半而復明經之科患天下之吏無功而遷取高位而不讓也故為之法曰當遷者有司以聞而自陳者為有罪此二者其名甚美而其實非大有益也而議者欲以此等致天下之大治臣竊以為過矣夫法之於人猶五聲六律之於樂也法之不能無姦猶五聲六律之不能無淫樂也先王知其然故存其大畧而付之於人茍不至於害民而不可彊去也皆不變也故曰失在任人而巳夫有人而不用與用而不行其言行其言而不盡其心其失一也古之興王二人而已湯以伊尹武王以太公皆捐天下以與之而後伊吕得捐其一身以經營天下君不疑其臣功成而無後患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行其所欲用雖其親愛可也其所欲誅雖其讐隙可也使其心無所顧忌故能盡其才而責其成功及至後世之君始用區區之小數以繩天下之豪俊故雖有國士而莫為之用夫賢人君子之欲有所樹立以著不朽於後世者甚於人君顧恐功未及成而有所奪祗以速天下之亂耳鼂錯之事斷可見矣夫奮不顧一時之禍決然徒欲以身試人主之威者是亦其所挾者不甚大也斯固未足與有為而沉毅果敢之士又必有待而後發茍人主不先自去其不可測而示其可信則彼孰從而發哉慶厯中天子急於求治擢用元老天下日夜望其成功方其深思遠慮而未有所發也雖天子亦遲之至其一旦發憤條天下之利害百未及一二而舉朝喧譁以至於逐去曾不旋踵此天下之士所以相戒而不敢深言也居今之勢而欲納天下於至治非大有所矯拂於世俗不可以有成也何者天下獨患柔弱而不振怠惰而不肅茍且偷安而不知長久之計臣以為宜如諸葛亮之治蜀王猛之治秦使天下悚然人人不敢飾非務盡其心凡此者皆庸人之所大惡而讒言之所由興也是故先主拒闗張之間而後孔明得以盡其才苻堅斬樊世逐仇騰黜席寳而後王猛得以畢其功也夫天下未嘗無二子之才也而人主思治又如此之勤相須甚急而相合甚難者獨患君不信其臣而臣不測其君而巳矣惟天子一日慨然明告執政之臣所以欲為者使知人主之深知之也而内為之信然後敢有所發於外而不顧不然雖得賢人千萬一日百變法天下益不可治嵗復一嵗而終無以大慰天下之望豈不亦甚可惜哉
  䇿畧四蘇軾
  天子與執政之大臣既巳相得而無疑可以盡其所懐直已而行道則夫當今之所宜先者莫如破庸人之論以開功名之門而後天下可為也夫治天下譬如治水方其奔衝潰決騰涌飄蕩而不可禁止也雖欲盡人力之所至以求殺其尺寸之勢而不可得及其既衰且退也駸駸乎若不足以終日故夫善治水者不惟有難殺之憂而又有易衰之患導之有方決之有漸疏其故而納其新使不至於壅閼腐敗而無用嗟夫人知江河之有水患也而以為沼沚之可以無憂是烏知舟楫灌溉之利哉夫天下之未平英雄豪傑之士務以其所長角奔而争利惟恐天下一日無事也是以人人各盡其材雖不肖者亦自淬厲而不至於怠廢故其勇者相吞智者相賊使天下不安其生為天下者知夫大亂之本起於智勇之士争利而無厭是故天下既平則削去其具抑遠天下剛健好名之士而奬用柔懦謹畏之人不過數十年天下靡然無復往時之喜事也於是能者不自憤發而無以見其能不能者益以弛廢而無用當是之時人君欲有所為而左右前後皆無足使者是以綱紀日壊而不自知此其為患豈特英雄豪傑之士趦趄而已哉聖人則不然當其久安於逸樂也則以術起之使天下之心翹翹然常喜於為善是故能安而不衰且夫人君之所恃以為天下者天下皆為而已不為夫使天下皆為而己不為者開其利害之端而辨其榮辱之等使之踴躍奔走皆為我役而不自知夫是以坐而收其功也如使天下皆欲不為而得則天子誰與共天下哉今者治平之日久矣天下之患正在此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論開功名之門而後天下可為也今夫庸人之論有二其上之人務為寛深不測之量而下之士好言中庸之道此二者皆庸人相與議論舉先賢之言而獵取其近似者以自解説其無能而已矣夫寛深不測之量古人所以臨大事而不亂有以鎮世俗之躁葢非以隔絶上下之情養尊而自安也譽之則勸非之則沮聞善則喜見惡則怒此三代聖人之所共也而後之君子必曰譽之不勸非之不沮聞善不喜見惡不怒斯以為不測之量不已過乎夫有勸有沮有喜有怒然後有間而可入有間而可入然後智者得為之謀才者得為之用後之君子務為無間夫天下誰能入之古之所謂中庸者盡萬物之理而不過故亦曰皇極夫極盡也後之所謂中庸者循循焉為衆人之所能為斯以為中庸矣此孔子孟子之謂鄉原也今日之患惟不取於狂者獧者皆取於鄉原是以若此靡靡不立也孔子子思之所從受中庸者也孟子子思之所授以中庸者也然皆欲得狂者獧者而與之然則淬厲天下而作其怠惰莫如狂者獧者之賢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論開功名之門而後天下可為也
  䇿畧五蘇軾
  其次莫若深結天下之心臣聞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之乎巍巍之上以其一心運之乎茫茫之中安而為太山危而為累卵其間不容毫釐是故古之聖人不恃其有可畏之資而恃其有可愛之實不恃其有不可拔之勢而恃其有不忍叛之心何則其所居者天下之至危也天子恃公卿以有其天下公卿大夫士以至於民轉相屬也以有其富貴茍不得其心而欲羈之以區區之名控之以不足恃之勢者其平居無事猶有以相制一旦有急是皆行道之人掉臂而去尚安得而用之古之失天下者皆非一日之故其君臣之權去已久矣適會其變是以一散而不可復收方其未也天子甚尊大夫士甚賤奔走萬里無敢後先儼然南靣以臨其臣曰天何言哉百官俯首就位斂足而退兢兢惟恐有罪羣臣相率為茍安之計賢者既無所施其才而愚者亦有所容其不肖舉天下之事聽其自為而已及乎事出於非常變起於不測視天下莫與同其患雖欲分國以與人而且不及矣秦二世唐徳宗葢用此術以至於顛沛而不悟豈不悲哉天下者器也天子者有此器者也器久不用而置諸篋笥則器與人不相習是以扞格而難操良工者使手習知其器而器亦習知其手手與器相信而不相疑夫是故所為而成也天下之患非經營禍亂之足憂而養安無事之可畏何者懼其一旦至於扞格而難操也昔之有天下者日夜淬厲其百官撫摩其人民為之朝聘會同宴享以交諸侯之歡嵗時月朔致民讀法飲酒蜡臘以遂萬民之情有大事自庶人以上皆得至於外朝以盡其詞猶以為未也而五載一廵狩朝諸侯於方岳之下親見其耆老賢士大夫以周知天下之風俗凡此者非以為茍勞而巳將以馴致服習天下之心使不至於扞格而難操也及至後世壊先王之法安於逸樂而惡聞其過是以養尊而自高務為深嚴使天下拱手以貌相承而心不服其腐儒老生又出而為之説曰天子不可以妄有言也史且書之後世且以為譏使其君臣相視而不相知如此則偶人而已矣天下之心既已去而倀倀焉抱其空器不知英雄豪傑已議其後臣嘗觀西漢之初高祖創業之際事變之興亦已繁矣而高祖以項氏創殘之餘與信布之徒争馳於中原此六七公者皆以絶人之姿據有土地甲兵之衆其勢足以為亂然天下終以不揺卒定於漢傳十數世矣而至於元成哀平四夷嚮風兵革不試而王莽一豎子乃能舉而移之不用寸兵尺鐵而天下屏息莫敢或争此其故何也創業之君出於布衣其大臣將相皆握手之歡凡在朝廷者皆有嘗試擠掇以知其才之短長彼其視天下如一身茍有疾痛其手足不期而自救當此之時雖有近憂而無遠患及其子孫生於深宫之中而狃於富貴之勢尊卑闊絶而上下之情疏禮節繁多而君臣之義薄是故不為近憂而常為遠患及其一旦固已不可救矣聖人知其然是以去苛禮而務至誠黜虚名而求實效不愛高位重禄以致山林之士而欲聞切直不隠之言者凡皆以通上下之情也昔我太祖太宗既有天下法令簡約不為崖岸當時大臣將相皆得從容終日歡如平生下至士庶人亦得以自効故天下稱其善至今非有文采縁飾而開心見誠有以入人之深者此英主之竒術御天下之大權也方今治平之日久矣臣愚以為宜日新盛徳以激昻天下久安怠惰之氣故陳其五事以備採擇其一曰將相之臣天子所恃以為治者宜日夜召論天下之大計且以熟觀其為人其二曰太守刺史天子所寄以遠方之民者其罷歸皆當問其所以為政民情風俗之所安亦以揣知其才之所堪其三曰左右扈從侍讀侍講之人本以論説古今興衰之大要非以應故事備數而巳經籍之外茍有以訪之無傷也其四曰吏民上書茍小有可觀宜皆召問優㳺以養其敢言之氣其五曰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雖其至賤無以自通於朝廷然人主之為豈有所不可哉察其善者卒然召見之使不知其所從來如此則遠方之賤吏亦務自激發為善不以位卑禄薄無以自通于上而不修飭使天下習知天子樂善親賢䘏民之心孜孜不倦如此翕然皆有所感發知愛於君而不可與為不善亦將賢人衆多而奸吏衰少刑法之外有以大慰天下之心焉耳
  䇿斷上蘇軾
  二邊為中國患至深遠也天下謀臣猛將豪傑之士欲有所逞於西北者久矣聞之兵法曰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嚮者臣愚以為西北雖有可勝之形而中國未有不可勝之備故竊嘗以為可特設一官使獨任其責而執政之臣得以專治内事茍天下之弊莫不盡去紀綱修明食足而兵彊百姓樂業知愛其君卓然有不可勝之備如此則臣固將備論而極言之夫天下將興其積必有源天下將亡其發必有門聖人者唯知其門而塞之古之亡天下者四而天子無道不與焉葢有以諸侯彊偪而至於亡者周唐是也有以匹夫横行而至於亡者秦是也有以大臣執權而至於亡者漢魏是也有以蠻夷内侵而至於亡者司馬氏及石氏是也使此七代之君皆能逆知其所由亡之門而塞之則至於今可以不廢惟其諱亡而不為之備或備之而不得其門故禍發而不救夫天子之勢蟠於天下而結於民心者甚厚故其亡也必有大隙焉而日潰之其窺之甚難其取之甚密曠日持久然後可得而間葢非有一日卒然不救之患也是故聖人必於其全盛之時而塞其所由亡之門葢臣以為當今之患外之可畏者西夏契丹而内之可畏者天子之民也西夏契丹不足以為中國之大憂而其動也有以召内之禍内之民實執存亡之權而不能獨起其發也必將待外之變先之以戎狄而繼之以吾民臣之所謂可畏者在此而已昔者敵國之患起於多求而不供供者有倦而求者無厭以有倦待無厭而能久安於無事者天下未嘗有也故夫二邊之患特有遠近耳而要以必至於戰敢問今之所以戰者何也其無乃出於倉卒而備於一時乎且夫兵不素定而出於一時當其危疑擾攘之間而吾不能自必則權在敵國權在敵國則吾欲戰不能欲休不可進不能戰而退不能休則其計將出於求和求和而自我則其所以為媾者必重軍旅之後而繼之以重媾則國用不足國用不足則加賦於民加賦而不已則凡暴取豪奪之法不得不施於今之世矣天下一動變生無方國之大憂將必在此葢嘗聞之用兵有權權之所在其國乃勝是故國無小大兵無彊弱有小國弱兵而見畏於天下者權在焉耳千鈞之牛制於三尺之童弭耳而下之曾不如狙猿之奮擲於山林此其故何也權在人也我欲則戰不欲則守戰則天下莫能支守則天下莫能窺昔者秦嘗用此矣開闗出征以攻諸侯則諸侯莫不願割地而求和諸侯割地而求和於秦秦人未嘗急於割地之利若不得已而後應故諸侯常欲和而秦常欲戰如此則權固在秦矣且秦非能彊於天下之諸侯秦惟能自必而諸侯不能是以天下百變而卒歸於秦諸侯之利固在從横也朝聞陳軫之説而合為從暮聞張儀之計而散為横秦則不然横人之欲為横從人之欲為從皆使其自擇而審處之諸侯相顧而終莫能自必則權之在秦不亦宜乎嚮者寶元慶厯之間河西之役可以見矣其始也不得巳而後戰其終也逆探其意而與之和又從而厚餽之惟恐其一日復戰也如此則賊常欲戰而我常欲和賊非能常戰也特持其欲戰之形以乘吾欲和之勢賊屢用而屢得志是以中國之大而權不在焉欲天下之安則莫若使權在中國欲權之在中國則莫若先發而後罷示之以不憚形之以好戰而後天下之權有所歸矣今夫庸人之論則曰勿為禍始古之英雄之君豈其樂禍而好殺唐太宗既平天下而又嵗嵗出師以從事於突厥葢晚而不倦暴露於千里之外親擊高麗者再焉凡此者皆所以争先而處彊也當時羣臣不能深明其意以為敵本無釁而我則發之夫為國者使人備己則權在我而使己備人則權在人當太宗之時四裔狼顧以備中國故中國之權重茍不先之則彼或以執其權矣而我又鰓鰓焉惡戰而樂罷使敵國知吾之所忌而以是取必於吾如此則雖有天下吾安得而為之唐之衰也惟其厭兵而畏戰一有敗衂則兢兢焉縮首而去之是故奸臣執其權以要天子及至憲宗奮而不顧雖小挫而不為之沮當此之時天下之權在於朝廷伐之則足以為威舍之則足以為恩臣故曰先發而後罷則權在我矣
  䇿斷中蘇軾
  臣聞用兵有可以逆為數十年之計者有朝不可以謀夕者攻守之方戰鬭之術一日百變猶以為拙若此者朝不可以謀夕者也古之欲謀人之國者必有一定之計勾踐之取呉秦之取諸侯高祖之取項籍皆得其至計而固執之是故有利有不利有進有退百變而不同而其一定之計未始易也勾踐之取呉是驕之而已秦之取諸侯是散其從而已高祖之取項籍是間疎其君臣而已此其至計不可易者雖百年可知也今天下晏然未有用兵之形而臣以為必至於戰則其攻守之方戰鬭之術固未可以豫論而臆斷也然至於用兵之大計所以固執而不變者臣請得以豫言之夫西夏契丹皆為中國之患而西夏之患小契丹之患大此天下之所明知也管仲曰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故二者皆所以為憂而臣以為兵之所加宜先於西故先論所以制御西戎之大畧今夫鄒與魯戰則天下莫不以為魯勝大小之勢異也然而勢有所激則大者失其所以為大而小者忘其所以為小故有以鄒勝魯者矣夫大有所短小有所長地廣而備多備多而力分小國聚而大國分則彊弱之勢將有所反大國之人譬如千金之子自重而多疑小國之人計窮而無所恃則致死而不顧是以小國常勇而大國常怯恃大而不戒則輕戰而屢敗知小而自畏則深謀而必克此又其理然也夫民之所以守戰至死而不去者以其君臣上下歡欣相得之際也國大則君尊而上下不交將軍貴而吏士不親法令繁而民無所措其手足若夫小國之民截然其若一家也有憂則相恤有急則相赴凡此數者是小國之所長而大國之所短也大國而不用其所長使小國常出於其所短雖百戰而百屈豈足怪哉且夫大國則固有所長矣長於戰而不長於守夫守者出於不足而巳譬之於物大而不用則易以腐敗故凡擊搏進取所以用大也孫武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自敵以上者未嘗有不戰也自敵以上而不戰則是以有餘而用不足之計固巳失其所長矣凡大國之所恃吾能分兵而彼不能分吾能數出而彼不能應譬如千金之家日出其財以罔市利而販夫小民終莫能與之競者非智不若其財少也是故販夫小民雖有桀黠之才過人之智而其勢不得不折而入於千金之家何則其所長者不可以與較也西戎之於中國可謂小國矣嚮者惟不用其所長是以聚兵連年而終莫能服今欲用吾之所長則莫若數出數出莫若分兵臣之所謂分兵者非分屯之謂也分其居者與行者而巳今河西之戍卒惟患其多而莫之適用故其便莫若分兵使其十一而行則一嵗可以十出十二而行則一嵗可以五出十一而十出十二而五出則是一人而嵗一出也吾一嵗而一出彼一嵗而十被兵焉則衆寡之不侔勞逸之不敵亦已明矣夫用兵必出於敵人之所不能我大而敵小是故我能分而彼不能此吳之所以肆楚而隋之所以狃陳歟夫御戎之術不可以逆知其詳而其大畧臣未見有過此者也





  文編巻四十一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二
  明 唐順之 編
  專任使蘇軾
  夫吏之與民猶工人之與器易器而操之其始莫不齟齬而不相得是故雖有長才異能之士朝夕而去則不如庸人之久且便也自漢至今言吏治者皆推孝文之時以為任人不可以倉卒而責其成功又其三歲一遷吏不為長逺之計則其所施設一切出於茍簡此天下之士争以為言而臣知其未可以卒行也夫天下之吏惟其病多而未有以處也是以擾擾在此如使五六年或七八年而後遷則將有十年不得調者矣朝廷方將減任子清冗官則其行之當有所待而臣以為當今之𡚁有甚不可者夫京兆府天下之所觀望而化王政之所由始也四方之衝兩河之交舟車商賈之所聚金珠錦繡之所積故其民不知有耕稼織絍之勞富貴之所移貨利之所眩故其民不知有恭儉亷退之風以書數為終身之能以府史賤吏為鄉黨之榮故其民不知有儒學講習之賢夫是以獄訟繁滋而奸不可止為治者益以茍且而不暇及於教化四方觀之使風俗日以薄惡今夫為京兆者戴星而出見燭而入案牘笞箠交乎其前拱手而待命者足相躡乎其庭持詞而求訴者肩相摩乎其門憧憧焉不知其為誰一訊而去得罪者非知其得罪之由而無罪者亦不知其無罪之實如此則刑之不服赦之不悛獄訟之繁未有已也夫大司農者天下之所以贏虛外計之所從受命也其財賦之出入簿書之交錯縱横變化足以為奸而不可推究上之人不能盡知而付之吏吏分職乎其中者以數十百人其耳目足以及吾之所不及是以能者不過粗舉其大綱而不能者惟吏之聽賄賂交乎其門四方之有求者聚乎其家天下之大𡚁無過此二者臣竊以為今省府之重其擇人宜精其任人宜久凡今之𡚁皆不精不久之故何則天下之賢者不可以多得而賢者之中求其治繁者又不可以人人而能也幸而有一人焉又不久而去夫世之君子茍有志于天下而欲為長逺之計者則其效不可以朝夕見其始若迂闊而其終必將有所可觀今朞月不報政則朝廷以為是無能為者不待其成而去之而其翕然見稱于人者又以為有功而擢為兩府然則是為省府者能與不能皆不得久也夫以省府之繁終歲不得休息朝廷既以汲汲而去之而其人亦莫不汲汲而求去夫胥吏者皆老於其局長子孫於其中以汲汲求去之人而御長子孫之吏此其相視如客主之勢宜其奸弊不可得而去也省府之位不為卑矣茍有能者而老于此不為不用也古之用人者知其久勞於位則時有以賜予勸奬之以厲其心不聞其驟遷以奪其成效今天下之吏縱未能一槩久而不遷至于省府亦不可以倉卒而去吏知其久居而不去也則其欺詐固已少衰矣而其人亦得深思熟慮周旋於其間不過十年將必有卓然可觀者也
  無沮善蘇軾
  昔者先王之為天下必使天下欣欣然常有無窮之心力行不倦而無自棄之意夫惟自棄之人則其為惡也甚毒而不可解是以聖人畏之設為髙位重禄以待能者使天下皆得踴躍自奮扳援而來惟其才之不逮力之不足是以終不能至於其間而非聖人塞其門絶其塗也夫然故一介之賤吏閭閻之匹夫莫不奔走於善至於老死而不知休息此聖人以術驅之也天下茍有甚惡而不可忍也聖人既已絶之則屏之逺方終身不齒此非獨不仁也以為既已絶之彼將一旦肆其忿毒以殘害吾民是故絶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絶既已絶之又復用之則是驅之於不善而又假之以其具也無所望而為善無所愛惜而不為惡者天下一人而已矣以無所望之人而責其為善以無所愛惜之人而求其不為惡又付之以人民則天下知其不可也世之賢者何常之有或出於賈豎賤人甚者至於盜賊徃徃而是而儒生貴族世之所望為君子者或至放肆不軌小民之所不若聖人知其然是故不逆定於其始進之時而徐觀其所試之效使天下無必得之由亦無必不可得之道天下知其不可以必得也然後勉强於功名而不敢僥倖知其不至於必不可得也然後有以自慰其心久而不懈嗟夫聖人之所以鼓舞天下之人日化而不自知者此其為術歟後之為政者則不然與人以必得而絶之以必不可得此其意以為進賢而退不肖然天下之𡚁莫甚於此今夫制䇿之及等進士之高第皆以一日之習而决取終身之富貴此雖一時之文辭而未知其臨事之能否則其用之不已太遽乎天下有用人而絶之者三州縣之吏茍非有大過而不可復用則其它犯法皆可使竭力為善以自贖而今世之法一陷於罪戾則終身不遷使之不自聊頼而疾視其民肆意妄行而無所顧惜此其初未必小人也不幸而陷於其中途窮而無所入則遂以自棄府史賤吏為國者知其不可闕也是故歲久則補以外官以其所從來之卑也而限其所至則其中雖有出羣之才終亦不得齒於士大夫之列今夫出身而仕者將以求貴也貴不可得矣則將惟富之求此其勢如是則雖至於鞭笞戮辱而不足以禁其貪故夫此二者茍不可以遂棄則宜有以少假之也入貲而仕者皆得補郡縣之吏彼知其終不得遷亦將逞其一時之欲無所不至夫此誠不可以遷也則是用之之過而已臣故曰絶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絶此三者之謂也
  決壅蔽蘇軾
  所貴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何也天下不訴而無寃不謁而得其所欲此堯舜之盛也其次不能無訴訴而必見察不能無謁謁而必見省使逺方之賤吏不知朝廷之高而一介之小民不識官府之難而後天下治今夫一人之身有一心兩手而已疾痛苛癢動於百體之中雖其甚微不足以為患而手隨至夫手之至豈其一一而聽之心哉心之所以素愛其身者深而手之所以素聽於心者熟是故不待使令而率然以自至聖人之治天下亦如此而已百官之衆四海之廣使其關節脉理相通為一叩之而必聞觸之而必應夫是以天下可使為一身天子之貴士民之賤可使相愛憂患可使同緩急可使救今也不然天下有不幸而訴其寃如訴之於天有不得已而謁其所欲如謁之於鬼神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詳悉而付之於胥吏故凡賄賂先至者朝請而夕得徒手而來者終年而不獲至於故常之事人之所當得而無疑者莫不務為留滯以待請屬舉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錢無以行之㫺者漢唐之𡚁患法不明而用之不宻使吏得以空虛無據之法而繩天下故小人以無法為奸今也法令明具而用之至宻舉天下惟法之知所欲排者有小不如法而可指以為瑕所欲與者雖有所乖戾而可借法以為解故小人以法為奸今夫天下所為多事者豈事之誠多耶吏欲有所鬻而未得則新故相仍紛然而不決此王化之所以壅遏而不行也昔桓文之霸百官承職不待教令而辦四方之賔至不求有司王猛之治秦事至纎悉莫不盡舉而人不以為煩蓋史之所記麻思還冀州請於猛猛曰速裝行矣至暮而符下及出闗郡縣皆已被符其令行禁止而無留事者至于纎悉莫不皆然苻堅以氐人之種至於霸王兵强國富垂及升平者猛之所為固宜其然也今天下治安大吏奉法不敢顧私而府史之屬招權鬻法長吏心知而不問以為當然此其𡚁有二而已事繁而官不勤故權在胥吏欲去其𡚁也莫如省事而勵精省事莫如任人勵精莫如自上率之今之所謂至繁天下之事闗於其中訴者之多而謁者之衆莫如中書與三司天下之事分于百官而中書聽其治要郡縣錢𡚁制于轉運使而三司受其㑹計此宜若不至于繁多然中書不待奏課以定其黜陟而關與其事則是不任有司也三司之吏推析贏虛至於毫毛以繩郡縣則是不任轉運使也故曰省事莫如任人古之聖王愛日以求治辨色而視朝茍少安焉而至于日出則終日為之不給以少而言之一日而廢一事一月則可知也一歲則事之積者不可勝數矣欲事之無繁則必勞於始而逸於終晨興而晏罷天子未退則宰相不敢歸安于私第宰相日昃而不退則百官莫不震悚盡力於王事而不敢宴游如此則纎悉隱微莫不舉矣天子求治之勤過于先王而議者不稱王季之宴朝而稱舜之無為不論文王之日昃而論始皇之量書此何以率天下之怠耶臣故曰勵精莫如自上率之則壅蔽決矣
  抑僥倖蘇軾
  夫所貴乎人君者予奪自我而不牽於衆人之論也天下之學者莫不欲仕仕者莫不欲貴如從其欲則舉天下皆貴而後可惟其不可從也是故仕不可以輕得而貴不可以易致此非有所吝也爵禄出乎我者也我以為可予而予之我以為可奪而奪之彼雖有言者不可畏也天下有可畏者賦歛不可以不均刑罰不可以不平守令不可以不擇此誠足以致天下之安危而可畏者也我欲慎爵賞愛名器而囂囂者以為不可畏是烏足惜哉國家自近歲以來吏多而闕少率一官而三人共之居者一人去者一人而伺之者又一人是一官而有二人者無事而食也且其蒞官之日淺而閒居之日長以其蒞官之所得而為閒居仰給之資是以貪吏常多而不可禁此用人之大𡚁也古之用人其取之至寛而用之至狹取之至寛故賢者不隔用之至狹故不肖者無所容記曰司馬辨論官才論進士之賢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禄之然則取之者未必用也今之進士自二人以下者皆試官夫試之者豈一定之謂哉固將有所廢置焉耳國家取人有制䇿有進士有明經有詞科有任子有府史雜流凡此者雖衆無害也其終身進退之決在乎召見改官之日此尤不可以不愛惜慎重者也今之議者不過曰多其資考而責之以舉官之數且彼有勉强而已資考既足而舉官之數亦以及格則將執文墨以取必於我雖千百為輩莫敢不盡與臣竊以為今之患正在於任法太過是以為一定之制使天下可以歲月必得甚可惜也方今之便莫若使吏六考以上皆得以名聞于吏部吏部以其資考之逺近舉官之衆寡而次第其名然後使一二大臣雜治之參之以其才器之優劣而定其等歲終而奏之以詔天子廢置度天下之吏每歲以物故罪免者㡬人而増損其數以所奏之等補之及數而止使其予奪亦雜出于賢不肖之間而無有一定之制則天下之吏不敢有必得之心將自奮厲磨淬以求聞于時而嚮之所謂用人之大𡚁者亦不勞而自去然而議者必曰法不一定而以才之優劣為差則是好惡之私有以唘之也臣以為不然夫法者本以存其大綱而其出入變化固將付之於人昔者唐有天下舉進士者羣至於有司之門唐之制惟有司之信也是故有司得以搜羅天下之賢士而習知其為人至於一日之試則固已不取矣唐之得人於斯為盛今以名聞於吏部者每歲不過數十百人使一二大臣得以訪問參考其才雖有失者蓋已寡矣如必曰任法而不任人天下之人必不可信則夫一定之制臣未知其果不可以為奸也
  均戸口蘇軾
  夫中國之地足以食中國之民有餘也而民常病於不足何哉地無變遷而民有聚散聚則爭於不足之中而散則棄於有餘之外是故天下常有遺利而民用不足昔者三代之制度地以居民民各以其夫家之衆寡而受田于官一夫而百畆民不可以多得尺寸之地而地亦不可以多得一介之民故其民均而地有餘當周之時四海之内地方千里者九而京師居其一有田百同而為九百萬夫之地山林陵麓川澤溝瀆城郭宫室塗三分去一為六百萬夫之地又以上中下田三等而通之以再易為率則王㡬之内足以食三百萬之衆以九州言之則是二千七百萬夫之地也而計之以下農夫一夫之地而食五人則是萬有三千五百萬人可以仰給於其中當成康刑措之後其民極盛之時九州之籍不過十三萬四千有餘夫地以十倍而民居其一故穀常有餘而地力不耗何者均之有術也自井田廢而天下之民轉徙無常惟其所樂則聚以成市側肩躡足以爭尋常挈妻負子以分升合雖有豐年而民無餘蓄一遇水旱則弱者轉於溝壑而强者聚為盜賊地非不足而民非加多也蓋亦不得均民之術而已夫民之不均其𡚁有二上之人賤農而貴末忽故而重新則民不均夫民之為農者莫不重遷其墳墓廬舎桑麻果蔬牛羊耒耜皆為子孫百年之計惟其百工伎藝無事樹藝游手游食之民然後可以懐輕資而極其所徃是故上之人賤農而貴末則農民捨其耒耜而游於四方擇其所私而居之其𡚁一也凡人之情怠於久安而謹於新集水旱之後盜賊之餘則必省刑罰薄税歛輕力役以懐逋逃之民而其久安而無變者則不肯無故而加䘏是故上之人忽故而重新則其民稍稍引去聚於其所重之地以至於衆多而不能容其𡚁二也臣欲去其二𡚁而開其二利以均斯民昔者聖人之興作也必因人之情故易為功必因時之勢故易為力今欲無故而遷徙安居之民分多而益寡則怨謗之門盜賊之端必起於此未享其利而先被其害臣愚以為民之情莫不懷土而重去惟士大夫出身而仕者狃於遷徙之樂而忘其鄉昔漢之制吏二千石皆徙諸陵麓今之計可使天下之吏仕至某者皆徙荆襄唐鄧許洛陳蔡之間今士大夫無不樂居於此者顧恐獨徃而不能濟彼見其儕類等夷之人莫不在焉則其去惟恐後耳此其所謂因人之情夫天下不能歲歲而豐也則必有饑饉流亡之所民方其困急時父子且不能相顧又安知去鄉之為戚哉當此之時募其樂徙者而使所之廪之費不甚厚而民樂行此其所謂因時之勢然此二者皆授其田貸其耕耘之具而緩其租然後可以固其意夫如是天下之民其庶乎有息肩之漸也
  較賦役蘇軾
  自兩稅之興因地之廣狹瘠腴而制賦因賦之多少而制役其初蓋甚均也責之厚賦則其財足以供署之重役則其力足以堪何者其輕重厚薄一出於地而不可易也戸無常賦視地以為賦人無常役視賦以為役是故貧者鬻田則賦輕而富者加地則役重此所以度民力之所勝亦所以破兼并之門而塞僥倖之源也及其後世歲月既久則小民稍稍為奸度官吏耳目之所不及則雖有法禁公行而不忌今天下一戸之賦官知其為賦之多少而不知其為地之㡬何也如此則增損出入惟其意之所為官吏雖明法禁雖嚴而其勢無由以止絶故其為奸常起於貿易之際夫鬻田者必窮迫之人而所從鬻者必富厚有餘之家富者恃其有餘而邀之貧者迫於饑寒而欲其速售是故多取其地而少入其賦有田者方其窮困之中茍可以緩一時之急則不暇計其它日之利害故富者地日以益而賦不加多貧者地日以削而賦不加少又其奸民欲計免其賦役者割數畝之地加之以數倍之賦而收其少半之直或者亦貪其直之微而取焉是以數十年來天下之賦大抵淆亂有兼并之族而賦甚輕有貧弱之家而不免於重役以至於破敗流移而不知其所徃其賦存而其人亡者天下皆是也夫天下不可以有僥倖也天下有一人焉僥倖而免則亦必有一人焉不幸而受其𡚁今天下僥倖者如此之衆則其不幸而受𡚁者從可知矣三代之賦以什一為輕今之法本不至於什一而取然天下嗷嗷然以賦歛為病者豈其歲久而奸生偏重而不均以至於此歟雖然天下皆知其為患而不能去何者勢不可也今欲按行其地之廣狹療腴而更制其賦之多寡則奸吏因縁為賄賂之門其廣狹瘠腴亦將一切出於其意之喜怒而其患益深是故士大夫畏之而不敢議且臣以為此最易見者顧弗之察耳夫易田者必有契契必有所直之數其所直之數必得其廣狹瘠腴之實而官必據其所直之數而取其易田之稅是故欲知其地之廣狹瘠腴可以其稅推也久逺者不可復知矣其數十年之間皆足以推較求之故府猶可得而見茍其稅多者則知其直多其直多者則知其田多且美也如此而其賦少其役輕夫人亡而賦存者可以有均矣鬻田者皆以其直之多少而給其賦重為之禁而使不敢以不實之直而書之契則夫自今以徃者貿易之際為奸者其少息矣要以知凡地之所直與凡賦之所宜多少而以稅參之如此則一持籌之吏坐於帳中足以周知四境之虛實不過數月而民得以少蘇不然十數年之後將不勝其𡚁重者日以輕輕者日以重而未知其所終也
  省費用蘇軾
  夫天下未嘗無財也昔周之興文王武王之國不過百里當其受命四方之君長交至於其廷軍旅四出以征伐不義之諸侯而未嘗患無財方此之時闗市無征而山澤不禁取於民者不過什一而財有餘及其衰也内食千里之租外收千八百國之貢而不足於用由此觀之夫財豈有多少哉人君之於天下俯已以就人則易為功仰人以援已則難為力是故廣取以給用不如節用以㢘取之為易也臣請得以小民之家而推之夫民方其窮困時所望不過十金之資計其衣食之費妻子之奉出入於十金之中寛然而有餘及其一日稍稍蓄聚衣食既足則心意之欲日以漸廣所入益衆而所欲益以不給不知罪其用之不節而以為求之未至也是以富而愈貪求愈多而財愈不供此其為惑未可以知其所終也今天下汲汲乎以財之不足為病者何以異此國家創業之初四方割據中國之地至狹也然歲歲出師以誅討僣亂之國南取荆楚西平巴蜀而東下并潞其費用之衆百倍於今天下之士未嘗思其始而惴惴焉患今世之不足則亦甚惑矣夫為國有三計有萬世之計有一時之計有不終月之計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則可以九年無饑也歲之所入足用而有餘是以九年之蓄常間而無用卒有水旱之變盜賊之憂則官可以自辦而民不知如此者天不能使之災地不能使之貧四夷盜賊不能使之困此萬世之計也而其不能者一歲之入纔足以為一歲之出天下之産僅足以供天下之用其平居雖不至於虐取其民而有急則不免於厚賦故其國可靜而不可動可逸而不可勞此亦一時之計也至於最下而無謀者量出以為入用之不給則取之益多天下晏然無大患難而盡用衰世茍且之法不知有急則將何以加之此所謂不終月之計也今天下之利莫不盡取山陵林麓莫不有禁闗有征市有租鹽鐵有𣙜酒有課茶有算則凡衰世茍且之法莫不盡用矣譬之於人其少壯之時豐徤勇武然後可以望其無疾以至於壽考今未五六十而衰老之候具見而無遺若八九十者將何以待其後耶然天下之人方且窮思竭慮以廣求利之門以為費用不可復省臣有以知其不然也天下之費固有去之甚易而無損存之甚難而無益者矣臣不能盡知請舉其所聞而其餘可以類求焉夫無益之費名重而實輕以不急之實而被之以莫大之名是以疑而不敢去三歲而郊郊而赦赦而賞此縣官有不得已者天下吏士數日而待賜此誠不可以卒去至于大吏所謂股肱耳目與縣官同其憂樂者此豈亦不得已而有所畏耶天子有七廟今又飾老佛之宫而為之祠固已過矣又使大臣以使領之歲給以巨萬計此何為者也天下之吏為不少矣將患未得其人茍得其人則凡民之利莫不備舉而其患莫不盡去今河水為患不使濱河州郡之吏親視其災而責之以救災之術顧為都水監夫四方之水患豈其一人坐籌於京師而盡其利害天下有轉運使足矣今江淮之間又有發運禄賜之厚徒兵之衆其為費豈勝計哉蓋嘗聞之里有畜馬者患牧人欺之而盜其芻菽也又使一人焉為之廐長廐長立而馬益癯今為政不求其本而治其末天下無益之費不為不多矣臣以為凡若此者日求而去之自毫釐以徃莫不有益惟無輕其毫釐而積之則天下庶乎少息也
  勸親睦蘇軾
  夫民相與親睦者王道之始也昔三代之制畫為井田使其比閭族黨各相親愛有急相賙有喜相慶死䘮相䘏疾病相養是故其民安居無事則徃來歡欣而獄訟不生有宼而戰則同心并力而緩急不離自秦漢以來法令峻急使民離其親愛歡欣之心而為鄰里告訐之俗富人子壯則出居貧人子壯則出贅一國之俗而家各有法一家之法而人各有心紛紛乎散亂而不相屬是以禮讓之風息而爭鬬之獄繁天下無事則務為欺詐相傾以自成天下有變則流徙渙散相棄以自存嗟夫秦漢以下天下何其多故而難治也此無他民不愛其身故輕犯法輕犯法則王政不行欲民之愛其身則莫若使其父子親兄弟和而妻子相好夫民仰以事父母旁以睦兄弟而俯以䘏妻子則其所賴於生者重而不忍以其身輕犯法三代之政莫尚於此矣今欲教民和親則其道必始於宗族臣欲復古之小宗以收天下不相親屬之心古者有大宗小宗故禮曰别子為祖繼别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百世不遷之宗有五世則遷之宗百世不遷者别子之後也宗其繼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宗其繼高祖者五世則遷者也古者諸侯之子弟異姓之卿大夫始有家者不敢禰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後之則為大宗族人宗之雖百世而宗子死則為之服齊衰九月故曰宗其繼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别子之庶子又不得禰别子而自使其嫡子為後則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則無服其繼禰者親兄弟為之服其繼祖者從兄弟為之服其繼曽祖者再從兄弟為之服其繼高祖者三從兄弟為之服其服大功九月而高祖以外親盡則易宗故曰宗其繼高祖者五世則遷者也小宗四有繼高祖者有繼曽祖者有繼祖者有繼禰者與大宗為五此所謂五宗也古者立宗之道嫡子既為宗則其庶子之嫡子又各為其庶子之宗其法止於四而其實無窮自秦以來天下無世卿大宗之法不可以復立而其可以收合天下之親者有小宗之法存而莫之行此甚可惜也今夫天下所以不重族者有族而無宗也有族而無宗則族不可合族不可合則雖欲親之而無由也族人而不相親則忘其祖矣今世之公卿大臣賢人君子之後所以不能世其家如古之久逺者其族散而忘其祖也故莫若復小宗使族人相率而尊其宗子宗子死則為之加服犯之則以其服坐貧賤不敢輕而富貴不敢以加之冠昏必告䘮必赴此非有所難行也今夫良民之家士大夫之族亦未必無孝悌相親之心而族無宗子莫為之糾率其勢不得相親是以世之人有親未盡而不相徃來冠昏不相告死不相赴而無知之民遂至于父子異居而兄弟相訟然則王道何從而興乎嗚呼世人之患在於不務逺見古之聖人合族之法近於迂闊而行之朞月則望其有益故夫小宗之法非行之難而在乎久而不怠也天下之民欲其忠厚和柔而易治其必自小宗始矣
  敦教化蘓軾
  夫聖人之於天下所恃以為牢固不拔者在乎天下之民可與為善而不可與為惡也昔者三代之民見危而授命見利而不忘義此非必有爵賞勸乎其前而刑罰驅乎其後也其心安於為善而忸怩於不義是故有所不為夫民知其所不為則天下不可以敵甲兵不可以威利禄不可以誘可殺可辱可饑可寒而不可與叛此三代之所以享國長久而不抜也及至秦漢之世其民見利而忘義見危而不能授命法禁所不及則巧偽變詐無所不為疾視其長上而幸其災因之以水旱加之以盜賊則天下蕩然無復天子之民矣世之儒者嘗有言曰三代之時其所以教民之具甚詳且宻也學校之制射饗之節冠昏䘮祭之禮粲然莫不有法及至後世教化之道衰而盡廢其具是以若此無恥也然世之儒者蓋亦嘗試以此等教天下之民矣而卒以無效使民好文而益媮餙詐而相高則有之矣此亦儒者之過也臣愚以為若此者皆好古而無術知有教化而不知名實之所存者也實者所以信其名而名者所以求其實也有名而無實則其名不行有實而無名則其實不長凡今儒者之所論皆其名也昔武王既克商散財發粟使天下知其不貪禮下賢俊使天下知其不驕封先聖之後使天下知其仁誅飛㢘惡來使天下知其義如此則其教化天下之實固已立矣天下聳然皆有忠信㢘恥之心然後文之以禮樂教之以學校觀之以射饗而謹之以冠昏䘮祭民是以目擊而心諭安行而自得也及至秦漢之世專用法吏以督責其民至于今千有餘年而民日以貪冒嗜利而無恥儒者乃始以三代之禮所謂名者而繩之彼見其登降揖讓盤辟俯仰之容則掩口而竊笑聞鐘鼓管磬希夷嘽緩之音則驚顧而不樂如此而欲望其遷善逺罪不已難乎臣愚以為宜先其實而後其名擇其近於人情者而先之今夫民不知信則不可與久居於安民不知義則不可與同處於危平居則欺其吏而有急則叛其君此教化之實不至天下之所以無變者幸也欲民之知信則莫若務實其言欲民之知義則莫若務去其貪徃者西河用兵而家人子弟皆籍以為軍其始也官告以權時之宜非久役者如是當復爾業少焉皆刺其額無一人得免自寶元以來諸道以兵興為辭而増賦者至今皆不為除去夫如是將何止民之詐欺哉夫所貴乎縣官之尊者為其恃於四海之富而不事於錐刀之末也其與民也優其取利也緩古之聖人不得而取則時有所置以明其不貪何者小民不知其說而惟貪之知今鷄鳴而起百工雜作匹夫入市操挾尺寸吏且隨而稅之扼吭拊背以收絲毫之利古之設官者求以裕民今之設官者求以勝民賦歛有常限而以先期為賢出納有常數而以羡息為能天地之間茍可以取者莫不有禁求利太廣而用法太宻故民日趨於貪臣愚以為難行之言當有所必行而可取之利當有所不取以教民信而示之義若曰國用不足而未可以行則臣恐其失之多於得也
  蓄材用蘇軾
  夫今之所患兵弱而不振者豈士卒寡少而不足使歟器械鈍弊而不足用歟抑為城郭不足守歟廪食不足給歟此數者皆非也然所以弱而不振則是無材用也夫國之有材譬如山澤之有猛獸江河之有蛟龍伏乎其中而威乎其外悚然有所不可狎者至于⿰蚖之所蟠牂豚之所伏雖千仞之山百尋之溪而人易之何則其見于外者不可欺也天下之大不可謂無人朝廷之尊百官之富不可謂無才然以區區之外患舉數州之衆以臨中國抗天子之威犯天下之怨而其氣未嘗少衰其詞未嘗少挫則是其心無所畏也主憂則臣辱主辱則臣死今朝廷之士不能無憂而大臣恬然未有拒絶之議非不欲絶也而未有以待之則是空朝廷無所恃也㳂邉之民西顧而戰慄牧馬之士不敢彎弓而嚮北吏士未戰而先期於敗則是民輕其上也外之蠻夷無所畏内之朝廷無所恃而民又自輕其上此猶足以為有人乎天下未嘗無才患所以求才之道不至古之聖人以無益之名而致天下之實以可見之實而較天下之虛名二者相為用而不可廢是故其始也天下莫不紛然奔走從事於其間而要之以其終不肖者無以欺其上此無他先名而後實也不先其名而唯實之求則來者寡來者寡則不可以有所擇以一旦之急而用不擇之人則是不先名之過也天子之所嚮天下之所奔也今夫孫呉之書其讀之者未必能戰也多言之士喜論兵者未必能用也進之以武舉試之以騎射天下之奇才未必至也然將以求天下之實則非此三者不可以致以為未必然而棄之則是其必然者恐不可得而見也徃者西師之興也其先也惟不以虛名多致天下之才而擇之以待一旦之用故其兵興之際四顧惶惑而不知所措於是設武舉購方畧收勇悍之士而開猖狂之言不愛高爵重賞以求强兵之術當此之時大下囂然莫不自以為知兵也來者日多而其言益以無據至於臨事終不可用執事之臣亦遂厭之而知其無益故兵休之日舉從而廢之今之論者以為武舉方畧之類適足以開僥倖之門而天下之實才終不可以求得此二者皆過也夫既已用天下之虛名而不較之以實至其𡚁也又舉而廢其名使天下之士不復以兵術進亦已過矣天下之實才不可以求之於言語又不可以較之於武力獨見之於戰耳戰不可得而試也是故見之於治兵子玉治兵於蒍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蒍賈觀之以為剛而無禮知其必敗孫武始見試以婦人而猶足以取信於闔閭使知其可用故凡欲觀將帥之才否莫如治兵之不可欺也今夫新募之兵驕而難令勇悍而不知戰此真足以觀天下之才也武舉方略之類以來之新兵以試之觀其顔色和易則足以見其氣約束堅明則足以見其威坐作進退各得其所則足以見其能凡此者皆不可强也故曰先之以無益之虛名而較之以可見之實才然後可得而用也
  定軍制蘇軾
  自三代之衰井田廢兵農異處兵不得休而為民民不得息肩而無事於兵者千有餘年而未有如今日之極者也三代之制不可復追矣至於漢唐猶有可得而言者夫兵無事而食則不可使聚聚則不可使無事而食此二者相勝而不可並行其勢然也今夫有百頃之閒田則足以牧馬千駟而不知其費聚千駟之馬而輸百頃之芻則其費百倍此易曉也昔漢之制有踐更之卒而無營田之兵雖皆出於農夫而方其為兵也不知農夫之事是故郡縣無常屯之兵而京師亦不過有南北軍期門羽林而已邉境有事諸侯有變皆以虎符調發郡國之兵至于事已而兵休則渙然各復其故是以其兵雖不知農而天下不至于𡚁者未嘗聚也唐有天下置有十六衛府兵天下之府八百餘所而屯于闗中者至有五百然皆無事則力耕而積穀不唯以自贍養而又有以廣縣官之儲是以其兵雖聚于京師而天下亦不至於𡚁者未嘗無事而食也今天下之兵不耕而聚于京畿三輔者以數十萬計皆仰給於縣官有漢唐之患而無漢唐之利擇其偏而兼用之是以無受其𡚁而莫之分也天下之財近自淮甸而逺至乎呉蜀凡舟車所至人力所及莫不盡取以歸于京師晏然無事而賦斂之厚至于不可復加而三司之用猶苦其不給其𡚁皆起於不耕之兵聚于内而食四方之貢賦非特如此而已又有循環徃來屯戍于郡縣者昔建國之初所在分裂擁兵而不服太祖太宗躬擐甲胄力戰而取之既降其君而籍其疆土矣然其故基餘孽猶有存者上之人見天下之難合而恐其復發也於是出禁兵以戍之大自藩府而小至於縣鎮徃徃皆有京師之兵由此觀之則是天下之地一尺一寸皆天子自為守也而可以長久而不變乎費莫大於養兵養兵之費莫大於征行今出禁兵而戍郡縣逺者或數千里其月廪歲給之外又日供其芻糧三歲而一遷徃者紛紛來者纍纍雖不過數百為輩而要其歸無以異於數十萬之兵三歲而一出征也農夫之力安得不竭餽運之卒安得不疲且今天下未嘗有戰鬬之事武夫悍卒非有勞伐可以邀其上之人然皆不得為休息閒居無用之兵者其意以為為天子出戍也是故美衣豐食開府庫輦金帛若有所負一逆其意則欲羣起而噪呼此何為者也天下一家且數十百年矣民之戴君至于海隅無以異於畿甸亦不必舉疑四方之兵而專信禁兵也曩者蜀之有妖賊與近歲貝州之亂未必非禁兵致之臣愚以為郡縣之土兵可以漸訓而陰奪其權則禁兵可以漸省而無用天下武徤豈有常所哉山川之所習風氣之所咻四方之民一也昔者戰國常用之矣蜀人之怯懦呉人之短小皆常以抗衡于上國又安得禁兵而用之今之土兵所以鈍𡚁劣弱而不振者彼見郡縣皆有禁兵而待之異等是以自棄于賤𨽻役夫之間而將吏亦莫之訓也茍禁兵可以漸省而以其資糧益優郡縣之土兵則彼固以歡欣踴躍出于意外戴上之恩而願効其力又何遽不如禁兵耶夫土兵日以多禁兵日以少天子扈從捍城之外無所復用如此則内無屯聚仰給之費而外無遷徙供億之勞費之省者又已過半矣
  練軍實蘇軾
  三代之兵不待擇而精其故何也兵出於農有常數而無常人國有事要以一家而備一正卒如斯而已矣是故老者得以養疾病者得以為閒民而設於官者莫不皆其壯子弟故其無事而田獵則未嘗發老弱之民兵行而餽糧則未嘗食無用之卒使之足輕險隘手易器械聰明足以察旗鼓之節强銳足以犯死傷之地千乘之衆而人人足以自捍故殺人少而成功多費用省而兵卒强蓋春秋之時諸侯相并天下百戰其經傳所見謂之敗績者如城濮鄢陵之役皆不過犯其偏師而獵其游卒歛兵而退未有僵尸百萬流血於江河如後世之戰者何也民各推其家之壯者以為兵則其勢不可得而多殺也及至後世兵民既分兵不得復而為民於是始有老弱之卒夫既已募民而為兵其妻子屋廬既已託於營伍之中而其姓名既已書於官府之籍行不得為商居不得為農而仰給于官至于衰老而無歸則其道誠不可以棄去是故無用之卒雖薄其資糧而皆廪之終身凡民之生自二十以上至於衰老四十餘年之間勇銳强力之氣足以犯堅冒刅者不過二十餘年今廩之終身則是一卒凡二十年無用而食于官也自此而推之養兵十萬則是五萬人可去也屯兵十年則是五年為無益之費也民者天下之本而財者民之所以生也有兵而不可使戰是謂棄財不可使戰而驅之戰是謂棄民臣觀秦漢之後天下何其殘敗之多耶其𡚁皆起於分民而為兵兵不得休使老弱不堪之卒拱手而就戮故有以百萬之衆而見屠於數千之兵者其良將善用不過以為餌委之啖賊嗟夫三代之衰民之無罪而死者其不可勝數矣今天下募兵至多徃者陜西之役舉籍平民以為兵加以明道寶元之間天下旱蝗以及近歲青齊之饑與河朔之水災民急而為兵者日以益衆舉籍而按之近歲以來募兵之多無如今日者然皆老弱不教不能當古之十五而衣食之費百倍於古此甚非所以長久而不變者也凡民之為兵者其類多非良民方其少壯之時博奕飲酒不安於家而後能捐其身至其少衰而氣沮葢亦有悔而不可復者矣臣以謂五十已上願復為民者宜聽自今以徃民之願為兵者皆三十以下則收限以十年而除其籍民三十而為兵十年而復歸其精力思慮猶可以養生送死為終身之計使其應募之日心知其不出十年而為十年之計則除其籍而不怨以無用之兵終身坐食之費而為重募則應者必衆如此縣官長無老弱之兵而民之不任戰者不至於無罪而死彼皆知其不過十年而復為平民則自愛其身而重犯法不至於呌呼無賴以自棄於㓙人今夫天下之患在於民不知兵故兵常驕悍於民常怯賊盜攻之而不能禦戎狄掠之而不能抗今使民得更代而為兵兵得復還而為民則天下之知兵者衆而盜賊戎狄將有所忌然猶有言者將以為十年而代故者已去而新者未教則緩急有所不濟夫所謂十年而代者豈其舉軍而並去之有始至者有既久者有將去者有當代者新故雜居而教之則緩急可以無憂矣
  教戰守蘇軾
  當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於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勞此其患不見於今而將見於他日今不為之計其後將有所不可救者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雖平不敢忘戰秋冬之隙致民田獵以講武教之以進退坐作之方使其耳目習於鐘鼓旌旗之間而不亂使其心志安於斬刈殺伐之際而不懾是以雖有盜賊之變而民不至於驚潰及至後世用迂儒之議以去兵為王者之盛節天下既定則卷甲而藏之數十年之後甲兵頓𡚁而民日以安於佚樂卒有盜賊之警則相與恐懼訛言不戰而走開元天寶之際天下豈不大治惟其民安於太平之樂豢於游戲酒食之間其剛心勇氣消耗鈍眊痿蹷而不復振是以區區之禄山一出而乘之四方之民獸奔鳥竄乞為囚虜之不暇天下分裂而唐室因以微矣蓋嘗試論之天下之勢譬如一身王公貴人所以養其身者豈不至哉而常苦於多疾至於農夫小民終歲勤苦而未嘗告病此其故何也夫風雨霜露寒暑之變此疾之所由生也農夫小民盛夏力作而窮冬暴露其筋骸之所衝犯肌膚之所浸漬輕霜露而狎風雨是故寒暑不能為之毒今王公貴人處於重屋之下出則乘輿風則襲裘雨則御蓋凡所以慮患之具莫不備至畏之太甚而養之太過小不如意則寒暑入之矣是故善養身者使之能逸而能勞步趨動作使其四體狃於寒暑之變然後可以剛徤强力涉險而不傷夫民亦然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驕惰脆弱如婦人孺子不出於閨門論戰鬬之事則縮頸而股慄聞盜賊之名則掩耳而不願聽而士大夫亦未嘗言兵以為生事擾民漸不可長此不亦畏之太甚而養之太過歟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見四方之無事則以為變故無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國家所以奉西北之夷者歲以百萬計奉之者有限而求之者無厭此其勢必至於戰戰者必然之勢也不先於我則先於彼不出於西則出於北所不可知者有遲速逺近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茍不免於用兵而用之不以漸使民於安樂無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則其為患必有所不測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講習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敎以行陣之節役民之司盜者授以擊刺之術每歲終則聚於郡府如古都試之法有勝負有賞罰而行之既久則以軍法從事然議者必以為無故而動民又撓以軍法則民將不安而臣以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則其一旦將以不教之民而驅之戰夫無故而動民雖有小怨然孰與夫一旦之危哉今天下屯聚之兵驕豪而多怨陵壓百姓而邀其上者何故此其心以為天下之知戰者惟我而已如使平民皆習於兵彼知有所敵則固以破其奸謀而折其驕氣利害之際豈不亦甚明歟
  倡勇敢蘇軾
  臣聞戰以勇為主以氣為決天子無皆勇之將而將軍無皆勇之士是故致勇有術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此二者兵之微權英雄豪傑之士所以陰用而不言於人而人亦莫之識也臣請得以備言之夫倡者何也氣之先也有人人之勇怯有三軍之勇怯人人而較之則勇怯之相去若莛與楹至於三軍之勇怯則一也出於反覆之間而差於毫釐之際故其權在將與君人固有暴猛獸而不操兵出入於白刃之中而色不變者有見虺蜴而却走聞鐘鼓之聲而戰慄者是勇怯之不齊至於如此然閭閻之小民爭鬬戲笑卒然之間而或至於殺人當其發也其心翻然其色勃然若不可以已者雖天下之勇夫無以過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顧其妻子未始不惻然悔也此非必勇者也氣之所乘則奪其性而忘其故故古之善用兵者用其翻然勃然於未悔之間而其不善者沮其翻然勃然之心而開其自悔之意則是不戰而先自敗也故曰致勇有術致勇莫先乎倡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奮而爭先而致其死則翻然者衆矣弓矢相及劒楯相交勝負之勢未有所決而三軍之士屬目於一夫之先登則勃然者相繼矣天下之大可以名刼也三軍之衆可以氣使也諺曰一人善射百夫決拾茍有以發之及其翻然勃然之間而用其鋒是之謂倡倡莫善乎私天下之人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是勇者難得也捐其妻子棄其身以蹈白刃是勇者難能也以難得之人行難能之事此必有難報之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之將將軍必有所私之士視其勇者而陰厚之人之有異材者雖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異自異而上不異之則緩急不可以望其為倡故凡緩急而肯為倡者必其上之所異也昔漢武帝欲觀兵于四裔以逞其無厭之求不愛通侯之賞以招勇士風告天下以求奮擊之人然卒無有應者於是嚴刑峻法致之死地而聽其以深入贖罪使勉强不得已之人馳驟於死亡之地是故其將降其兵破敗而天下㡬至於不測何者先無所異之人而望其為倡不已難乎私者天下之所惡也然而為已而私之則私不可用為其賢於人而私之則非私無以濟蓋有無功而可賞有罪而可赦者凡所以媿其心而責其為倡也天下之禍莫大於上作而下不應上作而下不應則上亦將窮而自止方西戎之叛也天子非不欲赫然誅之而將帥之臣謹守封畧外視内顧莫有一人先奮而致命而士卒亦循循焉莫肯盡力不得已而出爭先而歸故西戎得以肆其猖狂而吾無以應則其勢不得不重賂而求和其患起於天子無同憂患之臣而將軍無腹心之士西師之休十有餘年矣用法益宻而進人益難賢者不見異勇者不見私天下務為奉法循令要以如式而止臣不知其緩急將誰為之倡哉
  厲法禁蘇軾
  昔者聖人制為刑賞知天下之樂乎賞而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樂者自下而上民有一介之善不終朝而賞隨之是以上之為善者足以知其無有不賞也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髪之罪不終朝而罰隨之是以下之為不善者亦足以知其無有不罰也詩曰剛亦不吐柔亦不茹夫天下所謂權豪貴顯而難令者此乃聖人之所借以狥天下也舜誅四凶而天下服何也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聖人為能擊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罰至于措而不用周之衰也商鞅韓非峻刑酷法以督責天下然所以為得者用法始於貴戚大臣而後及于踈賤者故能以其國霸由此觀之商鞅韓非之刑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舜之術也後之庸人不深原其本未而猥以舜之用刑之術與商鞅韓非同類而棄之法禁之不行奸宄之不止由此其故也今夫州縣之吏受賂以鬻獄其罪至于除名而其官不足以贖則至于嬰木索受笞箠此亦天下之至辱也而士大夫或冒行之何者其心有所不服也今夫大吏之為不善非特簿書米鹽出入之間也其位愈尊則其害愈大其權愈重則其下愈不敢言幸而有不畏强禦之士出力而排之又幸而不為上下之所抑以遂成其罪則其官之所減者至于罰金蓋無㡬矣夫過惡暴著于天下而罰不傷其毫毛鹵莽於公卿之間而纎悉於州縣之小吏用法如此宜其天下之不心服也用法而不服其心雖刀鋸斧鉞猶將有所不避而况木索笞箠哉方今法令至繁觀其所以防奸之具一舉足且入其中而大吏犯之不至于可畏其故何也天下之議者曰古者之制刑不上大夫大臣不可以法加也嗟夫刑不上大夫者豈曰大夫以上有罪而不刑歟古之人君責其公卿大臣至重而待其士庶人至輕也責之至重故其所以約束之者愈寛待之至輕故其所以隄防之者甚宻夫所貴乎大臣者惟其不待約束而後免於罪戾也是故約束愈寛而大臣益以畏法何者其心以為人君之不我疑而不忍欺也茍幸其不疑而輕犯法則固以不容於誅矣故夫大夫以上有罪不從於訊鞠論報如士庶人之法斯以為刑不上大夫而已矣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其蒞官臨民茍有罪皆書於其所謂歴者而至于館閣之臣出為郡縣者則遂罷去此真聖人之意欲有以重責之也奈何其與士庶人較罪之輕重而又以其爵減耶夫律有罪而得以首免者所以開盜賊小人自新之塗而今之卿大夫有罪亦得以首免是以盜賊小人待之歟天下惟無罪也是以罰不可得而加知其有罪而特免其罰則何以令天下今夫大臣有不法或者既以舉之而詔曰勿推此何為者也聖人為天下豈容有此曖昧而不決故曰厲法禁自大臣始則小臣不犯矣
  去奸民蘇軾
  自昔天下之亂必生於治平之日休養生息而奸民得容於其間蓄而不發以待天下之釁至於時有所激勢有所乗則潰裂四出不終朝而毒流於天下聖人知其然是以嚴法禁督官吏以司察天下之奸民而去之夫大亂之本必起於小奸惟其小而不足畏是故其發也常至於亂天下今夫世人之所憂以為可畏者必曰豪俠大盜此不知變者之說也天下無小奸則豪俠大盜無以為資且其治平無事之時雖欲為大盜將安所容其身而其殘忍貪暴之心無所發洩則亦時出為盜賊聚為博奕羣飲於市肆而呌號於郊野小者呼雞逐狗大者椎牛發冢無所不至捐父母棄妻子而相與嬉游凡此者舉非小盜也天下有釁鋤耰棘矜相率而剽奪者皆嚮之小盜也昔三代之聖主果斷而不疑誅除擊去無有遺類所以擁䕶良民而使安其居及至後世刑法日以深嚴而去奸之法乃不及於三代何者待其敗露自入於刑而後去也夫為惡而不入於刑者固已衆矣有終身為不義而其罪不可指名以附於法者有巧為規避持吏短長而不可詰者又有因縁幸㑹而免者如必待其自入於刑則其所去者蓋無㡬耳昔周之制民有罪惡未麗於法而害於州里者桎梏而坐諸嘉石重罪役之朞以次輕之其下罪三月役使州里任之然後宥而舎之其化之不從威之不格患苦其鄉之民而未入於五刑者謂之罷民凡罷民不使冠帶而加明刑任之以事而不齒於鄉黨由是觀之則周之盛時日夜整齊其人民而鋤去其不善譬如獵人終日馳驅踐蹂於草茅之中捜求伏兎而搏之不待其自投於網羅而後取也夫然故小惡不容於鄉大惡不容於國禮樂之所以易化而法禁之所以易行者由此之故也今天下久安天子以仁恕為心而士大夫一切以寛厚為稱上意而懦夫庸人又有僥倖務出罪人外以邀雪寃之賞而内以待陰德之報臣是以知天下頗有不誅之奸將為子孫憂宜明勑天下之吏使以歲時紏察㓙民而徙其尤無良者不必待其自入於刑而間則命使出按郡縣有子不孝有弟不悌好訟而數犯法者皆誅無赦誅一鄉之奸則一鄉之人恱誅一國之奸則一國之人恱要在誅寡而悦衆則雖堯舜亦如此而已矣天下有三患而蠻夷之憂不與焉有内大臣之變有外諸侯之叛有匹夫羣起之禍此三者其勢常相持内大臣有權則外諸侯不叛外諸侯强則匹夫羣起之禍不作今者内無權臣外無强諸侯而萬世之後其可憂者奸民也臣故曰去奸民以為安民之終云












  文編巻四十二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三
  明 唐順之 編
  君術一蘇轍
  天下之事雖其甚大而難辦者天下必有能辦之人蓋當今之所謂大患者不過曰四夷彊盛而兵革不振百姓凋𡚁而官吏不飭重賦厚歛而用度不足嚴法峻令而奸宄不止此數四者所以使天子坐不安席中夜太息而不寐者也然臣皆以為不足憂何者天下必有能為天子出力而為之者而臣之所憂在乎天下之所不能如之何者也臣聞善治天下者必明於天下之情而後得御天下之術古之聖人惟其知天下之情而以術制之也故萬物皆可得而役其生皆可得而制其死牛服於箱馬服於轅鷹隼服於韝牛不可以有所觸馬不可以有所踶鷹隼不可以有所擊此三者喜怒好惡之情發於其外而見於人也是以因其所忌而授之以其術至於終身制於人而不去且治天下何異於治馬也馬之性剛狠而難制急之則弊而不勝緩之則情而不進王良造父為之先後而制其遲速驅之有方而掣之有時則終日躞躞而不知止古之聖人驅天下之人而盡用之仁者使効其仁勇者使効其勇智者使効其智力者使効其力天下之人雖雜然皆列於前安得仁人君子而後任之雖有天下之善人與之處而不知其情御之而不中其病則雖有好善之心而不獲好善之利何者彼不徒為吾用也而况乎天下之英雄欲收其功而不制其心哉昔者秦漢之際奸宄猛悍之人所在而為㓂高祖發於豐沛之間行而收之黥布彭越之倫皆撫而納諸其中其所以制之者甚備也玉帛子女牛羊犬馬以極其豪侈之心輕財好施敦厚長者以服其趦趄之懷倨肆傲岸輕侮凌辱以折其强狠之氣其視天下之英雄不啻若匹夫孺子然皆得其歡心而用其死力至於元成之世天下久於太平士大夫生於其間無復英雄難制之風天下之士皆書生好儒其才氣勇力無足畏者俛首下氣求為之用而不暇元成哀平亦欲得天下之賢才而用之然而不知其情不獲其術賢人君子避讒畏譏逺引而去而小人宦豎縱横放肆而制其事此甚可憫也夫人之平居朋友之間僕妾之際莫不有術以制其變蓋非有深逺難見之事也欲其用命而見其所害欲其樂從而見其所利欲其喜而致其所恱欲其懼而致其所忌欲其開心見誠而示之以無所恐欲其守死不去而示之以無所徃此天下之人皆能知之而至於治天下則不能用此過矣天下以為天子之尊無所事術也而不知天下之事惟其英雄而後能有大功而世之英雄常苦豪横太過而難制由此觀之治天下愈不可以無術也
  君術二蘇轍
  臣聞將求御天下之術必先明於天下之情不先明於天下之情則與無術何異夫天下之術臣固已畧言之矣而又將竊言其情今使天子皆得賢人而任之雖可以無憂乎其為奸然猶有情焉而不可以不知蓋臣聞之人有好為名高者臨財推之以讓其親見位去之以讓其下進而天子禮焉則以為歡進而不禮焉則雖逼之而不食其禄力為㢘恥之節以高天下若是而天子不知焉而豢之以厚利則其心赧然有所不平人有好爲厚利者見禄而就之以優其身見利而取之以豐其家良田大屋惟其與之則可以致其才如是而天子不知焉而彊之以名高則其心缺然有所不恱人惟無好自勝也好自勝而不少柔之則忿鬬而不和人惟無所相惡也有所相惡而不為少避之則事其私怒而不求成功素剛則無折之也素畏則無强之也强之則將不勝而折之則將不振凡此數者皆所以求用其才而不傷其心也然猶非所以馭天下之奸雄蓋臣聞之天下之奸雄其為心也甚深而其為迹也甚微將營其東而形之於西將取其右而擊之於左古之人有欲得其君之權者不求之其君也優游翺翔而聽其君之所欲為使之得其所欲而油然自放以釋天下之權天下之權既去其君而無所歸然後徐起而收之故能取其權而其君不之知古之人有為之者李林甫是也夫人既獲此權也則思專而有之專而有之則常恐天下之人從而傾之夫人惟能自固其身而後可以謀人自固之不暇而欲謀人也實難故古之權臣常合天下之爭天下且相與爭而不解則其勢無暇及我是故可以久居而不可去古之人有為之者亦李林甫是也世之人君茍無好善之心幸而有好善之心則天下之小人皆將賣之以為奸何者有好善之名而不察為善之實天下之善固有可以謂之惡者天下之惡固有可以謂之善者彼知吾之欲為善也則或先之以善而終之以惡或有指天下之惡而飾之以善古之人有為之者石顯是也人之將欲為此釁也將欲建此事也必先得於其君欲成事而君有所不恱則事不可以成故古之姦雄刼之以其所必不能其所必不能者不可為也則將反而從吾之所欲為古之人有為之者驪姬之說獻公使之老而避禍是也此數者天下之至情故聖人見其初而求其終聞其聲而推其形蓋惟能察人於無故之中故天下莫能欺何者無故者必有其故也古者明王在上天下之小人伏而不見夫小人者豈其能無意於天下也舉而見其情發而中其病是以愧恥退縮而不敢進臣欲天子明知君子之情以養當世之賢公名卿而深察小人之病以絶其自進之漸此亦天下之至明也
  君術四蘇轍
  臣聞古者君臣之間相信如父子相愛如兄弟朝廷之中優游恱懌歡然相得而無間知無所不言言無所不盡開心平意表裏洞達終身而不見其隙當此之時天下之人出身以事君委命於上而無所憂懼安神定氣以觀天下之政蕩然肆志有所欲為而上不見忌其所據者甚堅而無疑是以士大夫皆敢進而擅天下之大kao功至於後世君臣相虞皆有猜防之憂君不敢以其誠心致諸其臣而臣亦不耿直已以行事二者相與齟齬而不相信上下相顧鰓鰓然而不能以自安而尚何暇及於天下之利害故天下之事每每擾敗而無所成就臣竊傷之而以為其𡚁在於防禁之太深而督責之太急夫古之聖人至嚴而有所至寛至易而有所至險使天下有所易信而有所不可測用之各當其處而不失節是以天下畏其嚴而樂其寛至於後世之君徒知天下之不可以甚寛也而用之其君臣之際使其公卿大臣終日憂懼不得安意肆志以自盡於其上而以為畏威徒知天下之不可甚嚴也而用之其法律之事使其天下之官吏欺其長上得以茍免取容不畏天子之法而以為行惠蓋其所以用之之術甚悖而不順者至於如此夫天下之人上自百官而下至於庶民其為數安可窮盡而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乎其中論其衆寡之勢則天下至衆而天子至寡論其智詐巧偽之術則天下之衆固必有過於天子者吾欲臨之以天子之威則彼有畏憚而不敢言多為之隄防以御其變詐則彼之智將有以出於隄防之所不能及是以古之聖人推之以至誠而御之以至威容之以至寛而待之以至易以君子長者之心待天下之士而不防其為詐談笑議論無所不及以開其歡心故天下士大夫皆欣然而入於其中有所愧恥而不忍為欺詐之行力行果斷而無憂懼不敢之意其所任用雖其兄弟朋友之親而不顧狥私之名其所誅戮雖其仇怨睚眦之人而不䘏報怨之嫌何者君臣相信之篤此所謂至嚴而有所至寛者也然至大吏縱横放肆犯法而無忌天下之所指目律令之所當取則雖天子有所不可輒釋使之一入而不可解而後天下知有所畏此所謂至易而有所至險二者其事不同而相與為用夫是以至寛而天下無頺惰靡迤之風至險而君臣無猜防逼迫之慮夫惟能通其君臣之歡而盡行其刑法之所禁而後可以及此也
  君術五蘇轍
  臣聞事有若緩而其變甚急者天下之勢是也天下之人幼而習之長而成之相咻而成風相比而成俗縱横顛倒紛紛而不知以自定當此之時其上之人刑之則懼驅之則聽其勢若無能為者然及其為變常至於破壞而不可禦故夫天子者觀天下之勢而制其所向以定其所歸者也夫天下之人弛而縱之拱手而視其所為則其勢無所不至其狀如長江大河日夜渾渾趨於下而不能止抵曲則激激而無所洩則咆勃潰亂蕩然而四出壞隄防包陵谷汗漫而無所制故善治水者因其所入而導之則其勢不至於激怒坌湧而不可收既激矣又能徐徐而洩之則其勢不至於破決蕩溢而不可止然天下之人常狎其安流無事之不足畏也而不為去其所激觀其激作相蹙潰亂未發之際而以為不至於大懼不能徐洩其怒是以遂至横流於中原而不可卒治昔者天下既安其人皆欲安坐而守之循循以為敦厚黙黙以為忠信忠臣義士之氣憤悶而不得發豪俊之士不忍其鬱鬱之心起而振之而世之士大夫好勇而輕進喜氣而不懾者皆樂從而羣和之直言忤世而不顧直行犯君而不忌今之君子累累而從事於此矣然天下猶有所不從其餘風故俗猶衆而未去相與抗拒而勝負之數未有所定邪正相搏曲正相犯二者潰潰而不知其所終極蓋天下之勢已少激矣而上之人不從而遂決其壅臣恐天下之賢人不勝其忿而自決之也夫惟天子之尊有所欲為而天下從之今不為決之於上而聽其自決則天下之不同者將悻然而不服而天下之豪俊亦將奮踴不顧而力決之發而不中故大者傷小者死横潰而不可救譬如東漢之士李膺杜宻范滂張儉之黨慷慨議論本以矯拂世俗之𡚁而當時之君不為分别天下之邪正以決其氣而使天下之士發憤而自決之而天下遂以大亂由此觀之則夫英雄之士不可以不少遂其意也是以治水者惟能使之日夜流注而不息則雖有蛟龍鯨鯢之患亦將順流奔走奮迅恱豫而不暇及於為變茍其瀦蓄渾亂壅閉而不決則水之百怪皆將勃然放肆求以自快其意而不可禦故夫天下亦不可不為少決以順適其意也
  臣事一蘇轍
  臣聞天下有權臣有重臣二者其迹相近而難明天下之人知惡夫權臣之專而世之重臣亦遂不容於其間夫權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有而重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無也天下徒見其外而不察其中見其皆侵天子之權而不察其所為之不類是以舉皆嫉之而無所喜此亦已太過也今夫權臣之所為者重臣之所切齒而重臣之所取者權臣之所不顧也將為權臣耶必將内恱其君之心委曲聽順而無所違戾外竊其生殺予奪之柄黜陟天下以見已之權而没其君之威惠内能使其君歡愛恱懌無所不順而安為之上外能使其公卿大夫百官庶吏無所不歸命而爭為之腹心上愛下順合而為一然後權臣之勢遂成而不可㧞至於重臣則不然君有所為不可以必爭爭之不能而其事有所必不可聽則專行而不顧待其成敗之迹著則上之心將釋然而自解其在朝廷之中天子為之踧然而有所畏士大夫不敢安肆怠惰於其側爵禄慶賞已得以議其可否而不求以為已之私惠刀鋸斧鉞已得以參其輕重而不求以為已之私勢要以使天子有所不可必爲而羣下有所震懼而已不與其利何者為重臣者不待天下之歸已而為權臣者亦無所事天下之畏已也故各因其行事而觀其意之所在則天下誰可欺者臣故曰為天下安可一日無重臣也且今使天下而無重臣則朝廷之事惟天子之所為而無所可否雖天子有納諌之明而百官畏懼戰慄無平昔尊重之勢誰肯觸忌諱冒罪戾而為天下言者惟其小小得失之際乃敢上章讙譁而無所憚至於國之大事安危存亡之所繫則將巻舌而去誰敢發而受其禍此人主之所大患也悲夫後世之君徒見天下之權臣出入唯唯以為有禮而不知此乃所以潛潰其國徒見天下之重臣剛毅果敢喜逆其意則以為不遜而不知其有社稷之慮二者淆亂於心而不能辨其邪正是以䘮亂相仍而不悟何足傷也昔者衛太子聚兵以誅江充武帝震怒發兵而攻之京師至使丞相太子相與交戰不勝而走又使天下極其所徃而翦滅其迹當此之時茍有重臣出身而當之擁䕶太子以待上意之少解徐發其所蔽而開其所怒則其父子之際尚可得而全也惟無重臣故天下皆知之而不敢言臣愚以為凡為天下宜有以養其重臣之威使天下百官有所畏忌而緩急之間能有所堅忍持重而不可奪者竊觀方今四海無變非常之事宜其息而不作然及今日而慮之則可以無異日之患不然者誰能知其果無有也而不為之計哉抑臣聞之今世之𡚁在於法禁太宻一舉足不如律令法吏且以為言而不問其意之所屬是以雖天子之大臣亦安敢有所為於法律之外以安天下之大事故為天子之計莫若少寛其法使大臣得有所守而不為法之所奪昔申屠嘉為丞相至召天子之倖臣鄧通立之堂下而詰責其過是時通㡬至於死而不救天子知之亦不以為怪而申屠嘉亦卒非漢之權臣由此觀之重臣何損於天下哉
  臣事二蘇轍
  臣聞仲尼之稱管仲曰奪伯氏駢邑三百飯蔬食没齒無怨言又讀蜀志其言諸葛孔明遷李平殛廖立及孔明既死而此二人皆哭泣有至死者臣每讀其書至此未嘗不嗟歎古人之不可及也夫為天下國家惟剛者能守其法而公者能以剛服天下天下者天子之天下也賞罰之柄予奪之事其出於天子本無敢言者惟其不公故有一人焉受戮而去雖其當罪而亦勃然有不服之心而上之人雖其甚公於此而亦畏其不服而不敢顯然明斥其罪故夫天下之不公足以敗天下之至剛而天下之不剛亦足以破天下之至公臣嘗竊悲唐季五代之亂外有執兵强忿之臣威蓋天下而以其力内脅天子天子不敢輒忤其意意有所不恱則其上下不能自保當此之時人主務為安身之政不敢以其剛心而守其公事此其勢不得不然耳方今海内治安外無諸侯之虞而内無執政之患然臣竊觀之於政令刑賞之際常若有所畏而不敢自必者此其故何也夫朝廷之臣無罪而留有罪而黜此為臣之常也故其有罪以為當黜則官必削以為不當黜則無故而置之外地猶為不可今有罪而推之於外反從而増其爵秩是將以為賞耶為刑耶是不可得而知也蓋曰姑以鎮撫其耿耿之意彼其失為近臣而去也雖賜之千金而猶有所慊然於其心且天下之罪人而皆欲滿其所懷則為天子安可以有所刑戮哉然而事之所不平者又非特如此也黜之者一人則必有排而辨之者一人以為黜者之有所不恱乎其辨之者也而使與之皆黜夫此二人其罪果誰在乎以其言而黜人亦以其言而黜之是為黜者報仇耳是以天下雖無强臣之災而臣下竊揣天子之心皆有所持而邀之此其𡚁始於執之不剛而成於守之不公夫朝廷之事臣安得知其有所不公者然竊怪每有所除吏民間莫不切切口語以為此誰人之親戚故舊而得之者每有所措置亦莫不以為此誰人之所欲而行之者使上之人凡果如此則宜乎人之受罪而不服而吾亦不敢以加於人也詩云人亦有言柔則茹之剛則吐之唯仲山甫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鰥寡不畏强禦夫人唯能不侮鰥寡也而後能不畏强禦臣故曰惟公者能以剛服天下此其勢然也且夫古之為君者有所大樂而今世不知也人君之樂非樂夫有天下而樂得與天下去惡而奬善以快吾志今使天下有不義之臣誅之不獲又從而尊之尊之不足以為恱而又從而黜其所怨以慰其盛怒此二事者夫豈為君之樂哉蓋事有所不可並從而欲不可以皆得今夫人之有所私愛而不公者是亦人之所樂焉耳然其為樂有所害於為君之樂是以不若棄彼而全此也且事之利害有知之而患不可為者有患不知之而知之則可行者今欲潔然無私而行吾法之所至有罪而黜黜而無所姑息使天下皆知賞之為賞罰之為罰此非有所勤苦而難成者而顧患不肯為夫管仲孔明惟其為之而已矣
  臣事三蘇轍
  臣聞天下有無窮之才不叩則不鳴不觸則不發是以古之聖人迎其好善之端而作其勉强之氣洗濯磨淬日夜不息凡此將以求盡天下之無窮也夫天下譬如大器焉有器不用而寘諸牖下久則䖝生其中故善用器者提携不去時濯而溉之使之日親於人而獲盡其力以無速敗有小丈夫徒知愛其器而不知所以為愛也知措諸地之安而不知不釋吾手之為不壞也是以事不得成而其器速朽且夫天下之物人則皆用其形而不求其神也神者何也物之精華果銳之氣也精華果銳之氣其在物也曄然而有光確然而能堅是氣也亡則物皆枵然無所用之夫是氣也時叩而存之則日長而不衰置而不知求則脫去而不居是氣也物莫不有也而人為甚天下亂則君子有以自養而全之而天下治則天子養之以求其用今夫朝廷之精明戰陣之勇力獄訟之所以能盡其情而錢榖之所以能治其要處天下之紛紜而物莫能亂者皆是氣之所為也蓋古者英雄之君唯能叩天下之才而存之是以所求而必從所欲而必得漢武帝唐太宗國富而兵强所欲如意而天下之才用之不見其盡當其季年元臣宿將死者大半而新進之士亦自足以辦天下由此觀之則天下固有無窮之才而獨患乎上之不叩不觸而使其神弛放而不張也臣竊觀當今之人治文章習議論明㑹計聽獄訟所以為治者其類莫不備具而天下之所少者獨將帥武力之臣徃者天下既安先世老將已死而西寇作難當此之時天子茫然反顧思得竒才良將以屬之兵而終莫可得其後數年邉鄙日蹙兵勢日急士大夫始漸習兵而西夏臣服以至于今又將十有餘年而曩之所謂西邉之良將者亦已畧盡矣而天下之人未知誰可任以為將此甚可慮也夫天下之事莫難於用兵而今世之所畏莫甚於為將責之以難事彊之以其所甚畏而不作其氣是以將帥之士若此不可得也蓋嘗聞之善用兵者雖匹夫之賤亦莫不養其氣而後求其用方其未戰也使之投石超距以致其勇故其後遇敵而不懼見難而致死何者氣盛故也今天下有大𡚁二以天下之治安而薄天下之武臣以天下之冗官而廢天下之武舉彼其見天下之方然則摧沮退縮而無自喜之意今之武臣其子孫之家徃徃轉而從進士矣故臣欲復武舉重武臣而天子時亦親試之以騎射以觀其能否而為之賞罰如唐正觀之故事雖未足以盡天下之奇才要以使之知上意之所恱有以自重而爭盡其力則夫將帥之士可以漸見矣
  臣事四蘇轍
  臣聞天下之患無常處也惟見天下之患而去之就其所安而從之則可久而無憂有淺丈夫見其生於東也而盡力於東以忘其西見其起於外也而銳意於外以忘其中是以禍生於無常而變起於不測莫能救也昔者西漢之禍當文景之世天下莫不以為必起於諸侯之太强也然至武帝之時七國之餘日以漸衰天下坦然四顧以為無虞而陵夷至於元成之間朝廷之彊臣實制其命而漢以不祀世祖顯宗既平天下以為世之所患莫不在乎朝廷之强臣矣而東漢之亡其禍乃起於宦官由此觀之則天下之患安在其防之哉人之將死也或病於大勞或病於飲酒天下之人見其死於此也而曰必無勞力與飲酒則是不亦拘而害事哉昔唐季五代之亂果何在也海内之兵各𨽻其將大者數十萬人而小者不下數萬撫循鞠養美衣豐食同其甘苦而順其好惡甚者養以為子而授之以其姓故當是時軍旅之士各知其將而不識天子之惠君有所令不從而聽其將而將之所為雖有大姦不義而無所違拒故其亂也姦臣擅命擁兵而不可制而方其不為亂也所攻而必降所守而必固良將勁兵徧於天下其所摧敗破滅足以上快天子欝欝之心而外抗敵國竊發之難何者兵安其將而樂為用命也然今世之人遂以其亂為戒而不收其功舉天下之兵數百萬人而不立素將將兵者無腹心親愛之兵而士卒亦無附著而欲為之効命者故命將之日士卒不知其何人皆莫敢仰視其面夫莫敢仰視是禍之本也此其為禍非有脅從騈起之殃緩則畏而怨之而有急則無不忍之意此二者用兵之深忌而當今之人蓋亦已知之矣然而不敢改者畏唐季五代之禍也而臣竊以為不然天下之事有此利也則必有此害天下之無全利是聖人之所不能如之何也而聖人之所能要在不究其利利未究而變其方使其害未至而事已遷故能享天下之利而不受其害昔唐季五代之法豈不大利於世惟其利已盡而不知變是以其害隨之而生故我太祖太宗以為不可以長久而改易其政以便一時之安為將者去其兵權而為兵者使不知將凡此皆所以杜天下之私恩而破其私計其意以為足以變五代豪將之風而非以為後世之可長用也故臣以為當今之勢不變其法無以求成功且夫邀天下之大利則必有所犯天下之危欲享大利而顧其全安則事不可成而方今之𡚁在乎不欲有所揺撼而徒得天下之利不欲有所勞苦而遂致天下之安今夫欲人之成功必先捐兵以與人欲先捐兵以與人則先事於擇將擇將而得之茍誠知其忠雖捐天下以與之而無憂而况數萬之兵哉昔唐之亂其為變者非其所命之將也而皆其盜賊之人所不得已而以為將者故夫將帥豈必盡疑其為姦要以無畏其擇之之勞而遂以破天下之大利蓋天下之患夫豈必在此也
  臣事五蘇轍
  臣聞天下之勇士可使用兵而不可使主兵天下之智士可使主兵而不可使養兵養兵者君子之事也故用兵難而養兵為尤難何者士氣之難服也舉兵而征行三軍之士其心在號令而其氣在戰息兵而為營三軍之士其心在壘壁而其氣在禦陣兵而遇敵三軍之士其心在白刃而其氣在勝氣之所在者毒之所向也故兵在外士氣在敵而不在其上不在其上是故撫之而易恱予之而易足誅之而易定動之而易使其上之人御之以勇而驅之以智則百萬之衆可以無足憂者及夫天下既安三軍之士各反其室家美衣甘食優游無為投石超距不足以洩其怒而各求其上之所短當此之時軍中之士圜視四顧而始不可忍矣是故久於不用則其意不欲復戰久於不使則其意不欲復役夫惟不欲而彊使之與之出戰則不樂而與之從役則為亂此必然之勢也夫古者兵出於農其欲動之尤難然當周之季諸侯之强天下之民日起而操兵齊晉秦楚以其兵車徜徉天下萬里而後反而天下之民不敢言病至於後世平居無事常竭天下以養士卒一旦有急當得其力乃反傲晲邀賞不肯即去夫其平時衣食其上有難而起起而鬬死有事而役役而盡力此其勢宜若愈於三代之農夫矣而當今方病其不然此豈非其養之之過歟臣觀天下之兵其數莫如京師之多而士卒之趦趄難制亦莫如京師之甚何者天子在位以仁御兵士不知戰而狃於賞令之稍急則瞋目攘臂而言不遜此甚可惡也且京師宗廟禁闈之所在而使不義之徒周環布列於其左右而尚何以為安臣聞養兵而兵驕戾其責在將方今京師之將所任者誰乎匹夫小人以次當遷而為之什百之長此其為名尚未離乎卒伍也而其上之所統獨有三太尉推而上之則至於樞宻使此數四大臣者非在什伍部曲之間以日夕訓練之者也且夫卒未親附而罰之則不服不服則難用也今使大臣獨制其上恩意不交而德澤不洽上下不相信特以勢相從而無以義附者則是未可以法治也使朝廷大臣而曲躬傴僂親問疾苦如異時出兵行陣之間此則其勢有所不給矣古者南北軍有監軍御史有䕶軍諸校各有軍正正丞是以任安胡建之徒忠信守節之士得以出入軍中獲其歡心而後訓之以禮繩之以法有以誅滅而士卒皆服如此而後兵可用也今奈何獨使狼戾之人自相臨御而天子獨以貪暴無知之匹夫為左右之衛哉臣愚以為畧如漢制設為諸校使常處軍中既以撫之且漸誅戮其豪横而訓之知禮傳曰晉悼公知欒紏之能御以知于政也以為戎御使訓諸御知義知荀賓之有力而不暴也以為戎右使訓勇力之士時使故軍中之吏非其近之則不能得其歡心不得其心則雖有法而不能用有法不能用則士不可以勞苦而兵不可以應卒有兵不可以應卒而有將不能以使衆此最天下之大患也
  臣事六蘇轍
  臣聞聖人之治天下常使人有孜孜不已之意下自一介之民與凡百執事之人咸願竭其力以自附於上而上至公卿大夫雖其甚尊志得意滿無所求望而亦莫不勞苦其思慮日夜求進而不息至有一沐而三握一飯而三吐食不暇飽卧不暇暖汲汲於事常若有所未足者是以天下之事小大畢舉無所廢敗而上之人可以不勞力而萬事皆理昔者世之隆替臣嘗已略觀之矣當堯舜之時洚水横流民不粒食事變繁多災害並興而堯舜之身至於垂拱而無為何者天下之人各為之用力而不辭也至於末世海内乂安四方無虞人生於其間其勢皆有荒怠之心各安其所而不願有所興作故天下漸以衰憊而不振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夫國之所以至於亡者惟其舊而無以新之歟天下舊而不復新則其事業有所斷而不復續當此之時而不知與之相期於長久不已之道而時作其怠惰之氣則天下之事㡬乎息矣今夫道路之人使之趨十里而與之百錢則十里而止使之趨百里而與之千錢則百里而止何者所與期者止於十里與百里而其利亦止於此而已今世之士何以異此出於布衣者其志不過一命之禄既命則忘其布衣之學仕於州縣者其志不過於改官之寵既改則䘮其州縣之節自是以上因循遞遷十有餘年之間則其勢自至於郡守此不待有所修飾而至者其志極矣幸而其間有欲特自奮厲之心然後其意稍廣而不肯自棄於貪汙之黨外自漕刑内自臺諌館閣而至於兩制亦又極矣又幸而有求為宰相者則其志又益廣至於宰相而極矣蓋天子之所以使天下慕恱而樂為吾用者下自一命之臣而上至宰相其節級相次者有四而已彼其一命者或無望於改官郡守者或無望於兩制兩制者或無望於宰相而為宰相者無所復望則各安於其所而誰肯為天子盡力者且夫世之士大夫如此其衆也仁人君子如此其不少也而臣何敢妄有以詆之哉蓋臣聞之方今之人其已改官者其㢘隅節幹之效常不若其在州縣之時而為兩制者其慷慨勁挺之操常不若其為漕刑臺諌之日雖其奇才偉人卓然特立不為利變者固不在此而世之為此者亦已衆矣夫以爵禄而勸天下爵禄已極則人之怠心生以術使天下則天下之人終身奔走而不知止昔者漢之官吏自縣令而為刺史自刺史而為郡守自郡守而為九卿自九卿而為三公自下而上至於人臣之極者亦有四而已然當此之時吏久於官而不知厭方今朝廷郡縣之職列級分等不可勝數從其下而為之三歲而一遷至於終身可以無倦矣而人亦各自知其分之所止其清高顯榮者雖至老死而不可輒入是以在位者皆懈而不自奮何者彼能通其君臣之歡坦然其無高下峻絶不可扳援之勢而吾則不然今天下之小臣因其朝見而勞其勤苦丁寧訪問以開導其心志且時擇其尤勤勞者有以賜予之使知朝廷之不甚逺而容有冀於其間上之大吏時召而賜之閒燕與之講論政事而勉之於功名相邀於後世不朽之際與夫子孫皆享其福之利時亦有以督責其荒怠弛廢之愆使之有所愧恥於天子之恩意而不倦於事此豈非臣所謂奔走天下之術歟
  臣事七蘇轍
  臣聞聖人之於人不恃其必然而恃吾有以使之不恃其皆賢而恃吾有以驅之夫使天下之人皆有忠信正直之心則為天下安俟乎聖人唯其不然是以使之有方驅之有術不可一日而去也今夫天下之官莫不以為可任而後任之矣上自兩府之大臣而下至於九品之賤吏近自朝廷之中而逺至於千里之外上下相伺而左右相覺不為不宻也然又内為之御史而外為之漕刑使督察天下之奸人而紏其不法如此則天下何恃其皆賢而期之以必然哉然尚有所未盡者蓋天下之事任人不若任勢而變吏不如變法法行而勢立則天下之吏雖其非賢而皆欲勉强以求成功故天子可以不勞而得忠良之臣今世之𡚁任𡚁法而用不便之勢勞苦於求賢而不知為法之𡚁是以天下幸而得賢則可以僥倖於治安不幸而無賢焉則遂靡靡而不振且御史漕刑天子之所恃以知百官之能否者也今不為之立法而望其皆賢故臣所謂有所未盡者謂此事也夫此二官雖其内外之不同而其於擊搏羣下權勢輕重本無以相逺也而自近歲以來為御史者莫不洗濯磨淬以自見其圭角慷慨論列不顧天下之怨是以朝廷之中上無容姦而下無宿詐正直之士莫不相慶以為庶㡬可以大治然臣愚以謂方今内肅而外不振千里之外貪吏晝日取人之金而莫之或禁逺人咨嗟無所告訴莫不飲泣太息仰而呼天者深惟國家所以設漕刑之意正以天下有此等不平之故耳今海内幸無變而逺方之民戚然皆苦貪吏之禍則所謂漕刑者尚何以為然人之性不甚相逺豈其為御史則皆有嫉惡之心而至於漕刑則皆得鹵莽茍容之人蓋上之所以使之者未至也臣觀御史之職雖其屬吏之中茍有能出身盡命排擊天下之奸邪則數年之間可以至於兩制而無難而其不能者退斥罷免不免為碌碌之吏是以御史皆務為訐直之行而漕刑之官雖端坐黙黙無所發摘其終亦不失為兩制而其抗直不撓者亦不過如此而徒取天下之怨是以皆好為寛仁以收敦厚之名豈國家知用之御史而不知用之漕刑哉臣欲使兩府大臣詳察天下漕刑之官唯其有所舉按不畏彊禦者而後使得至於兩制而其不然者不免為常吏變法而任勢與之更新使天下之官吏各從其勢之所便而為之而其上之人得賢而任之則固已大善如其不幸而無賢則亦不至於紛亂而不可治雖夫庸人亦可使之自力而為政如此則天下將内嚴而外明姦吏求以自伏而不得其處天下庶乎可以為治矣
  臣事八蘇轍
  臣聞天下惟其有權者可以使人有利者可以得衆權者天下之所為去就也利者天下之所為奔走也能是非可否者之謂權能貧富貴賤者之謂利天子者收天下之權而自執之歛天下之利而親用之者也故天下之人上自公卿大夫之尊而下至於閭閻匹夫之賤府史胥徒僮僕奴妾以次相屬而相役至於疲𡚁勞苦老死而不去緩急可以使之相救危難可以使之相死蹈白刃赴深谷可使用命而不敢辭何者彼利於人者固役於人也千金之家持其贏餘以匄貸鄰里之貧民薄息緩取而可以豪横於鄉黨刺客武士為之効死而莫之能制此權利之所致也臣聞天子者執天下之權而擅四海九州之利爵禄慶賞金玉錢幣此其富非特千金之利也予奪可否刑戮誅滅此其勢非特千金之權也古之人君得天下之權利而專之是故所為而成所欲而就謀臣猛將為之盡力有死而無二社稷之臣可使死宗廟郡縣之臣可使死封疆文吏可使死其職武吏可使死其兵天下之人其存心積慮皆以為當然是以宼至而不懼難生而無變方其平居無事之際天子衣食而養之以待天下之事故有事而死亦其勢然也然當今天下之人食天子之禄被天子之爵衣青紫佩印綬從吏卒縱横赫奕者常徧天下一旦有急皆莫肯死者此甚可怪也徃年廣南之亂大吏據城擁兵賊至而莫敢擊逃遁奔竄伏於草莽之間以避兵革之禍至使蠻夷之人得以横行於中原人民流離方數千里㡬為邱墟而無一死戰之吏國家每歲收天下之士士之發於饑寒取官而去者動以數百為輩六年之間考足而無過則又為之改爵而增其禄秩幸而有超羣㧞類之才則公卿大臣又得薦之於天子而特寵貴之翺翔朝廷之間不出十年可以安坐談笑而為兩制此其為法尚何所負於天下而士大夫終莫肯奮而為之用何也夫明哲之君以其法邀天下今天下之人反以其法邀之故邀在我則奔走者人也邀在人則奔走者我也今世之法夫豈不欲以邀人哉涖官六七考求舉者五六人凡此皆備具而無所過失然後為之改爵而増其禄秩夫此豈誠足以邀人哉為法而不足以邀人則人將反以吾法而相邀今之官吏考足而無過且有舉者則天子寧有以却之耶是不得不從而予之矣如此則是天子之爵禄非天子之惠而天子之勢也士大夫以勢取爵禄是以舉皆不聽其上凡今天子之權反而入於下而天子之利變而為輕取易得之物矣蓋臣聞天下有二𡚁有法亂之𡚁有法蔽之弊法亂則使人紛紛而無所執法蔽則使人牽制而不自得古之聖人法亂則以立法救之而法蔽則受之以無法夫無法者非縱横放肆之謂也上之人投棄䂓矩而使天下無所執以邀其君是之謂無法今夫官吏之法其亦無自舉者與考而已使一二大臣得詳其才與不才舉者具而考足才者與之而不才者置之雖有考不足而舉者不具其可與者則亦與之也凡皆務與天下為所不可測使吏無所執吾法以邀我收天子之權利而歸之於上如此則議者將以為蕩然無法則大吏易以為奸臣聞人惟不為奸也而後任以為大吏茍天下之廣而無一二大臣可信者則國非其國矣且自唐季以來世之設法者始皆務以防其大臣蓋唐之盛時其所以試天下之士與調天下之選人者皆無一定之法而惟有司之為聽夫是以下不得邀其上而上有以役其下臣故曰惟有權者可以使人有利者可以得衆此不可不深察也
  臣事九蘇轍
  臣聞聖人之為天下不務逆人之心人心之所向因而順之人心之所去因而廢之故天下樂從其所為惟其一人之所欲不可以施於天下不得已而後有所矯拂而不用蓋非以為天下之人皆不可以順適其意也昔生民之初生而有饑寒牝牡之患飲食男女之際天下之所同欲也而聖人不求絶其情又從而為之節文教之炮燔烹飪嫁娶生養之道使皆得其志是以天下安其法而不怨後世有小丈夫不達其意之本末而以為禮義之教皆聖人之所作為以制天下之非僻徒見天下邪放之民皆不便於禮義之法乃欲務矯天下之情置其所好而施其所惡此何其不思之甚也且雖聖人不能有所特設以驅天下蓋因天下之所安而遂成其法如此而已如使聖人而不與天下同心違衆矯世以自立其説則天下㡬何其不叛而去也今之說者則不然以為天下之私欲必有害於國之公事而國之公事亦必有所拂於天下之私欲分而異之使天下公私之際譬如胡越之不可以相通不恤人情之所不安而獨求見其所以為至公而無私者蓋事之不通莫不由此之故今夫人之情非其所樂而强使為之則皆有怏怏不快之心是故所為而無成所任而不稱其職臣聞方今之制吏之生於南者必置於北生於東者必投於西嶺南呉越之人而必使冒苦寒踐霜雪以治燕趙之事秦隴蜀漢之士而必使涉江湖衝霧露以守揚越之地雖其上之人逼而行之無所不從而行者望其所之怨歎咨嗟不能以自安吏卒送迎於道路逺者涉數千里財用殫竭困𡚁於外既至而好惡不相通風俗不相習耳目之所見飲食之所便皆不得其當譬如僑居於他鄉其心常屑屑而不舒數日求去而不肯慮長久之計民不喜其吏而吏不喜其俗二者相與齟齬而不合以不暇有所施設而吏之生於其地者莫不自以為天下之所不若而今之法為吏者不得還處其鄉里雖數百里之外亦輒不可而又以京師之所在而定天下逺近之次凡京師之人所謂近者皆四方之所謂至逺而京師之所謂逺者或四方之所謂近也今欲以近優累勞之吏而不知其有不樂者為此之故也且夫人生於鄉閭之中其親戚墳墓不過百里之間至於千里之内則譬如道路之人亦何所施其私而又風俗相安上下相信知其利害而詳其好惡近者安處其近而逺者樂得其逺二者各獲其所求而無有求去之心耳目開明而心不亂可以各有所立凡此數者蓋亦無損於國矣而特守此區區無益之公此豈王者之意哉且三代之時九州之中建國千有八百大者不過百里而小者數十里數十里之間民之為士者有之為大夫者有之凡所以治其國人者亦其國人也安得異國之人而後用哉臣愚以謂如此之類可一切革去以順天下之欲今使天下之吏皆同為奸則雖非其鄉里而亦不可有所優容茍以為可任則雖其父母之國豈必多置節目以防其𡚁而况處之數百千里之間哉
  臣事十蘇轍
  臣聞大臣之道行之而可名名之而可言布之天下而無疑施之後世而無愧堂堂乎立於四海雖一介之士而無所不安此其所以為大人之道歟今夫天下之人天子誰不役其力者而天下皆不敢以為非此誠得其可役之名而役之是以天子安坐於上而士大夫為之奔走於下大者為之運籌畫䇿治百官以濟其大事而小者為之按米鹽視鞭箠以奉其小職文吏為之簿書會計詳其出内取予之數而使天下不敢欺武吏為之擐金被革習其戰陣攻鬬之事而使天下不敢犯勞苦其筋力而罄竭其思慮甚者捐首領暴骨肉於原野而不知避何者食其禄也至於四野之民耕田而食或生而不至市井然及其有稅而可役趨步於縣吏之前恭謹有禮不教而自習而其尤難者至使之斬捕盜賊挽弓列㦸疲𡚁而不敢求免此豈非食其地之故歟故夫天下之人凡天子之所得而使令者皆可得而名也而臣切怪府史胥徒古者皆有禄以食其家而其不足者皆得計口而受田以補其不給夫是以能使之盡力於公事而不䘏其私計蓋周之所謂官田者府史胥徒之田也而今世之法收市人而補以為吏無禄以養其身而無田以畜其妻子又有鞭朴戮辱之患而天下之人皆喜為之其所以責之者甚煩且難而其所以使之者無名而可言而其甚者又使之反入錢而後補雖得復役而其所免不足以償其終身之勞此獨何也天子以無名使之而天下之人亦肯以無名而為之此豈可不求其情哉夫天子舉四海而寄之其臣郡縣之官又舉而寄之其郡縣之小吏刑法之輕重財用之多少無所不在是以掌倉庫者得以為盜而治獄訟者得以為姦為奸之利上足以養父母而下足以畜妻子其所以無故而安為之者為此之故也是以雖無爵禄之勸而可得而使雖有刑戮恥辱之患而不肯捨而去而其上之人驅其無禄之身而遇之以有禄之法恬不為怪此乃公使之為姦以當其所當得之禄而遂以為可得而使也如此則尚何以示天下臣愚以為凡人之在官不可以無故而用其力或使以其稅而或使以其禄故夫府史胥吏不可以無禄使也然臣觀之方今天下苦財用之不給而用度有所不足其勢必無以及此而古者周官之法民之為訟者入束矢為獄者入鈞金視其不直者而納其所入蓋自秦漢以來其法始廢而不用今臣亦欲使天下之至於獄者皆有所入於官以自見其直而其不直者亦皆没其所入以為胥吏之俸禄辨其等差而别其多少以時給之以足其衣食之用其所以取之於民者不苛而其所以為利者甚博蓋上之於民常患其好訟而不直以身試法而無所畏忌刑之而又使之有入於官此所以深懲其心而又其所得止以厚吏此有以見乎非貪民之財也而為吏者可以無俟為姦而有以自養名正而言順雖其為奸從而戮之則亦無愧乎吾心嗚呼古之所謂正名者猶此類也夫





  文編卷四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四
  明 唐順之 編
  民政一蘇轍
  臣聞王道之至於民也其亦深矣賢人君子自潔於上而民不免為小人朝廷之間揖讓如禮而民不免為盜賊禮行於上而淫僻邪放之風起於下而不能止此猶未免為王道之未成也王道之本始於民之自喜而成於民之相愛而王者之所以求之於民者其粗始於力田而其精極於孝悌亷恥之際力田者民之最勞而孝悌亷恥者匹夫匹婦之所不恱强所最勞而使之有自喜之心勸所不恱而使之有相愛之意故夫王道之成而及其至於民其亦深矣古者天下之災水旱相仍而上下不相保此其禍起於民之不自喜於力田天下之亂盜賊放恣兵革不息而民不樂業此其禍起於民之不相愛而棄其孝悌亷恥之節夫自喜則雖有大勞而其事不遷相愛則雖有彊狠之心而顧其親戚之樂以不忍自棄於不義此二者王道之大權也方今天下之人狃於工商之利而不喜於農惟其最愚下之人自知其無能然後安於田畝而不去山林饑餓之民皆有盜跖趦趄之心而閨門之内父子交忿而不知反朝廷之上雖有賢人而其教不逮於下是故士大夫之間莫不以為王道之逺而難成也然臣竊觀三代之遺文至於詩而以為王道之成有所易而不難者夫人之不喜乎此是未得為此之味也故聖人之為詩道其耕耨播種之勤而述其歲終倉廩豐實婦子喜樂之際以感動其意故曰畟畟良耜俶載南畝播厥百穀實函斯活或來瞻女載筐及筥其饟伊黍其笠伊糾其鎛斯趙以薅荼蓼當此時也民既勞矣故為之言其室家來饁而慰勞之者以勉卒其事而其終章曰荼蓼朽止黍稷茂止穫之秷秷積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櫛以開百室百室盈止婦子寧止殺時犉牡有捄其角以似以續續古之人當此之時歲功既畢民之勞者得以與其婦子皆樂於此休息閒暇飲酒食肉以自快於一歲則夫勤者有以自忘其勤盡力者有以輕用其力而狼戾無親之人有所慕恱而自改其操此非獨於詩云爾導之使獲其利而教之使知其樂亦如是也且民之性固安於所樂而恱於所利此臣所以為王道之無難者也蓋臣聞之誘民之勢逺莫如近而近莫如其所與競今行於朝廷之中而田野之民無遷善之心此豈非其逺而難至者哉明擇郡縣之吏謹法律之禁刑者布市而頑民不悛夫鄉黨之民其視郡縣之吏自以為非其比肩之人徒能畏其用法而袒背受笞於其前不為之愧此其勢可以及民之明罪而不可以及其隱慝此豈非其近而無所與競者邪惟其里巷親戚之間幼之所與同戲而壯之所與共事此其所與競者也臣愚以謂古者郡縣有三老嗇夫今可使推擇民之孝悌無過力田不惰為民之素所服者為之無使治事而使譏誚教誨其民之怠惰而無良者而歲時伏臘郡縣頗置禮焉以風天下使慕恱其事使民皆有愧恥勉强不服之心今不從民之所與競而教之而從其所素畏夫其所素畏者彼不自以為伍而何敢求望其萬一故教天下自所與競者始而王道可以漸至於下矣
  民政四蘇轍
  臣聞管子治齊始變周法使兵民異處制國為二十一鄉其工商之鄉六而士鄉十五制鄙以為五屬立五大夫使各治一屬之政國中之士為兵鄙野之民為農農不知戰而士不知稼各治其事而食其力兵以衛農農以資兵發兵征行暴露戰鬬而農夫不知其勤深耕疾耨霑體塗足而兵卒不知其勞當是之時桓公南征伐楚濟汝踰方城望汶山北伐山戎刜零支斬孤竹西攘白狄踰太行渡辟耳之溪九合諸侯築夷儀城楚邱徜徉四方國無罷𡚁之民而天下諸侯徃來接應之不暇及秦孝公欲并海内商鞅為之倡謀使秦人莫不執兵以事戰伐而不得反顧而為農陰誘六國之民使專力以耕關中之田而無戰攻守禦之役二者更相為用而天下卒以不抗何者我能累累出兵不息而彼不能應我能外戰而内不乏食而彼必不戰而後食可足此二者管仲商鞅之深謀也自管仲死其遺謀舊䇿後世無復能用而獨其分兵與民之法遂至於今不廢何者其事誠有以便天下也今夫使農夫竭力以闢天下之地醵其所得以衣食天下之武士而免其死亡戰鬬之患此人之情誰不可者然當今天下之事與管仲商鞅之時則已大異矣古者霸王在上倉廪豐實百姓富足地利已盡而民未乏困當此之時謂之人有餘今天下之田疾耕不能徧而蓬蒿藜莠實盡其利人不得以為食而禽獸之所蕃息當是之時謂之地有餘古之聖人人有餘則務在於使人是以天下之人雖其甚蕃而舉無廢功地有餘則務在於闢地是以天下之地雖其甚寛而舉無遺力今也海内之田病於有餘而上之人務在於使人不已過哉臣觀京師之兵不下數十百萬沿邉大郡不下數萬人天下郡縣千人為輩而江淮漕運之卒不可勝計此亦已侈於使人矣且夫人不足而使人之制不為少減是謂逆天而違人昔齊桓之世人力可謂有餘矣而十五鄉之士不過三萬車不過八百乘何者懼不能乆也方今天下之地所當厚兵之處不過京師與西邉北邉之郡耳昔者太祖太宗既平天下四方逺國或數千里以為逺人險詖未可以盡知其情也故使關中之士徃而屯焉以鎮服其亂心及天下既安四海一家而因循久逺遂莫之變夫天下之兵莫如各居其鄉安其水土而習其險易而特病其不知戰故今世之患患在不教鄉兵而專任屯戍之士為抗賊之備且天下治平非沿邉之郡則山林匹夫之盜及其未集而誅之可以無事於大兵茍其有大盜則其為變故亦非戍兵數百千人之所能制若其要塞之地不可無備之處乃當厚其土兵以代之耳聞之古者良將之用兵不求其多而求其樂戰今之為兵之人夫豈皆樂乎為兵哉或者饑饉困躓不能以自存而或者年少無頼既入而不能以自脫蓋其間常有思歸者矣故臣欲罷其思歸之士以減屯戍之兵雖使去者大半臣以為處者猶可以足於事也蓋古者有餘則使之以寛而不足則使之以約茍必待其有餘而後能辦天下之事則無為貴智矣
  民政五蘇轍
  臣聞近代以來天下之變備矣世之君子隨其破敗而為之立法補苴缺漏疏剔棼穢其為法亦已盡矣而後世之𡚁常不為之少息其法既立而旋亡其民暫享其利而不能久因循維持至於今世承百王之𡚁而獨受其責其病最為繁多而古人已行之遺䇿又莫不盡廢而不舉是以為國百有餘年而不至於治平者由此之故也蓋天下之多虞其始自井田之亡田制一敗而民事大壞紛紛而不可止其始也兼并之民衆而貧民失職貧者無立錐之地而富者連阡陌以勢相役收大半之稅耕者窮餓而不耕者得食以為不便故從而為之法曰限民名田貴者無過若干而貧者足以自養此董生之法也天下之人兼并而有餘則思以為驕奢驕奢之風行於天下則富者至有破其貲畜而貧者處於不若以爭爲盜而不知厭民皆有為盜之心則為之上者甚危而難安故為之法曰立制而明等使多者不得過而少者無所慕也以平風俗此賈生之法也民之為性豐年則食之而無餘饑年則轉死於溝壑而莫之救富商大賈乘其不足而貴賣之以重其災因其有餘而賤取之以待其𡚁予奪之柄歸於豪民而上不知收粒米狼戾而不為歛藜藿不繼而不為發故為之法曰賤而官為糴之以無傷農貴而官為發之以無傷末小饑則發小熟之斂中饑則發中熟之斂大饑則發大熟之斂此李悝之法也古者三代之兵出而為兵入而為農出兵臨敵則國有資糧之儲而兵罷役休則無復養兵之費及至後世海内多故而征伐不息以為害農故特設兵以辦天下之武事其始若不傷農者而要其終衣食之奉農亦必受其困故為之法曰不戰則耕以自養而耕之閒暇則習為擊刺以待冦至此趙充國之法也蓋古之遺制其可以施於今者甚多而臣不敢復以為説而此四者皆天下之所共知而不行者也夫知之而不行此其故何歟臣聞事固有可以無術而行者有時異事變無術而不可行者均民以名田齊衆以立制是無術而可以直行者也平糴以捄災屯田以寛農是無術而不可行者也古者賢君在上用度足而財不竭損其有餘以備民之所不足而不害於歲計今者歲入不足以為出國之經費猶有所不給而何暇及於未然之備古者將嚴而兵易使其兵安於劬勞故雖使為農而不敢亂今者天下之兵可使執勞者皆不知戰而可與戰者皆驕而不可使衣食豐溢而筋力疲憊且其平居自處甚倨而安肯為農夫之事乎故屯田平糴之利舉世以為不可復者由此之故也盍亦思其術矣臣嘗聞之賈人之治産也將欲有為而無以為資者不以其所以謀朝夕之利者為之也蓋取諸其不急之處而日蓄之徐徐而為之故其業不傷而事成夫天子之道食租衣稅其餘之取於民者亦非其正矣茶鹽酒鐵之類此近世之所設耳夫古之時未嘗有此四物者之用也而其為國亦無所乏絶臣愚以為可於其中擇取一焉而置之用度之外歲以為平糴之資且其既已置之用度之餘則不復有所顧惜而發之也輕發之也輕而後民獲其利其與今之所謂常平者亦已大異矣抑嘗聞之嘗已牧馬者不可使之畜豚彘馬彘之相去未能㡬也而猶且不可使今世之兵以為兵募之而欲彊之以為農此其不從固無足怪者今欲以兵屯田蓋亦告之以將屯田而募焉人固有無田以為農而願耕者從其願而使之則雖勞而無怨茍屯田之兵既多而可用則夫不耕而食者可因其死亡而勿復補以待其自衰矣嗟夫古之人其制天下之患其亦已畧盡矣而其守法者常至於怠惰而不舉是以世之𡚁常若近起於今者而不求古之遺法而依之以為治可不大悲矣哉
  民政六蘇轍
  臣聞三代之時無兵役之憂降及近世有養兵之困而無興役之患至於今而養兵興役之事皆不得其當而可為之深憂蓋古者兵出於農而役出於民有農則不憂無兵而有民則不憂無役五口之家常有一人之兵而二十歲之男子歲有三日之役故其兵强而費不增役起而人素具雖有大兵大役而不憂事之不集至於兵罷役休而無日夜不息之費其後周衰井田破壞陵夷至於末世天下無復天子之田皆民之所自有天下之民不食天子之田是故獨賦其稅而不任之以死傷戰鬬之患天子有養兵之憂而天下無攻守劬勞之民以為大憂故調其財以為養兵之用而天下之役凡其所以轉輸漕運營建興築之事又皆出於民當此之時民之所以供上之令者三曰租曰調曰庸租者地之所當出調者兵之所當費庸者歲之所當役也故使之納粟於官以為田之租人入布帛以為兵之調歲役其力不役則出其力之所直以為役之庸此三者農夫皆兼為之而游惰末作之民亦不免於庸調運重漕逺天子不知其費而一出於民民歲役二旬而不役者當帛六十尺民亦不至於大苦故隋唐之間有養兵之困而無興役之患此其為法雖不若三代之兵不待天子之養然天下之役猶有可賴者皆民為之也及其後世又不能守乃始變法而為兩稅以至於今大下非有田者不可得而使而有田者之役亦不過奔走之用而不與天子之大事天下有大興築有大漕運則常患無以為使故廣募冗兵以供力役之急不知擊刺戰陣之法而坐食天子之俸由是國有武備之兵而又有力役之兵此二者其所以奉養之具皆出於農也而四海之游民無尺寸之庸調為農者常使陰出古者游民之所入而天子亦常兼任養兵興役之大患故夫兵役之𡚁當今之世可謂極矣臣愚以為天子平日無事而養兵不息此其事出於不得已惟其干戈旗鼓之攻而後可使任其責至於力役之際挽車船築宫室造城郭此非有死亡陷敗之危天下之民誠所當任而不辭不至以累兵革之人以重費天子之廪食然當今之所謂可役者不過曰農也而農已甚困蓋常使盡出天下之費矣而工商技巧之民與夫遊閒無職之徒常徧天下優游終日而無所役屬蓋周官之法民之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征今可使盡為近世之法皆出庸調之賦庸以養力役之兵而調以助農夫養武備之士而力役之兵可因其老疾死亡遂勿復補而使游民之丁代任其役如期而止以除其庸之所當入而其不役者則亦收其庸不使一日而闕蓋聖人之於天下不惟重乎茍㢘而無所求唯其能緩天下之所不給而節其太幸則雖有取而不害於為義今者雖能使游民無勞苦嗟歎之聲而常使農夫獨任其困天下之人皆知為農之不便則相率而事於末末衆而農衰則天子之所獨任者愈少而不足於用故臣欲收游民之庸調使天下無僥倖茍免之人而且以紓農夫之困茍天下之游民自知不免於庸調之勞其勢不耕則無以供億其上此又可驅而歸之於南畝要之千歲之後必將使農夫衆多而工商之類漸以衰息如此而後使天下舉皆從租庸調之制而去夫所謂兩稅者而兵役之憂可以稍緩矣
  民政七蘇轍
  臣聞古者天下皆天子之人田畝之利衣食之用凡所以養生之具皆賴於天子權出於一而利不分於彊族民有奉上之憂而無役屬附麗之困是以民德其上而舉天下皆可使奉天子之役使至於末世天子之地轉而歸於豪民而天下之㳺民饑寒朝夕之柄天子不卹而以遺天下之富賈夫天子者豈與小民爭此尺寸之利也哉而其勢則有所不可何者民之有田者非皆躬耕之也而無田者為之耕無田者非有以屬於天子也而有田者拘之天子無田以予之而欲役其力也實難有田者授之以田視之以奴僕而可使無憾故夫今之農者非天子之農而富人之農也至於天下之游民販夫販婦工商技巧之族此雖無事乎田然日食其力而無以為朝夕之用則此亦將待人而生者也而天子不䘏其闕迺使富民持其贏餘貸其所急以為之父母故雖游民天子亦不可得而使而富者獨擅其利日役其力而不償其力之所直由此觀之則夫天下之民舉皆非天子之人而天子徒以位使之非皆得其歡心也夫天下之人獨有其田者廼使有以附屬於天子此其為衆豈足以當其下之仰給之民哉此亦足以見天子之所屬者已甚寡矣臣愚以為當今之勢宜收天下之田而歸之於上以業無田之農夫䘏小民之所急而奪豪民假貸之利以收游手之用故因其所便而為之計以為莫如收公田而貸民急夫陳蔡荆楚之地地廣而人少土皆公田而患無以耕之而呉越巴蜀之間拳肩側足以爭尋常尺寸之地安土重遷戀戀而不能去此非官為之畫䇿因其凶荒饑饉之歲乗其有願徙之心而遂徙之於不耕之公田則終不能以自去今欲待其已去而收其田畝籍其室廬田為公田室為公室以授無田之民使天下雖富庶之邦亦常有天子之田而又因其籍没積而勿復鬻募天下之丁男使分耕其中而無使富民端坐而欲收公田之遺利使天下之農夫稍可以免僕𨽻之辱而得上麗於天子而其新徙之民耕牛室屋飲食器皿之類有所不備又皆得以貸於國可以無失其所夫所謂貸者雖其為名近於商賈市井之事然其為意不可以不察也天下之民無田以為農而又無財以為工商禁而勿貸則其勢不免轉死於溝壑而使富民為貸則有相君臣之心用不仁之法而收大半之息其不然者亦不免於脱衣避屋以為質民受其困而上不享其利徒使富民執予奪之權以豪役鄉里故其勢莫如官貸以賙民之急周官之法使民之貸者與其有司辨其貴賤而以國服為息今可使郡縣盡貸而任之以其土著之民以防其逋逃竄伏之姦而一夫之貸無過若干春貸以歛繒帛夏貸以收秋實薄收其息而優之使之償之無難而又時免其息之所當入以收其心使民得脱於奴𨽻之中而獲自屬於天子如此則天下之游民可得而使而富民之貸可以不禁而自息然臣以為收公田者其利逺非可以歲月之間而待其成也要之數十百年則天下之農夫可使大半皆天子之農若夫所謂貸民急者則可以朝行而夕獲其利此最當今之急務也
  民政八蘇轍
  臣聞古者建都立邑相其邱陵原隰而利其水泉之道通其所無而導其所有使民日取而不盡安居於中而無慕於外利各安其土樂其業無來去遷徙之心膏腴之鄉民不加多而貧瘠之處民不加少天下之戸平均若一皆足以供其郡縣之役使而無所乏困蓋今天下所謂通都大邑千里之城萬戸之郭其陰陽向背與其山林原隰之勢陂池泉水之利皆秦漢以來所謂創置摹畫使足以衣食其民而無乏絶者也臣嘗讀周詩公劉之一篇其言自戎遷豳之際登高望逺以求其可居之地與其可用之物莫不詳悉而曲盡其詩曰篤公劉逝彼百泉瞻彼溥原廼陟南岡廼觀於京篤公劉既溥既長既景廼岡相其陰陽觀其流泉篤公劉於豳斯館涉渭為亂取礪取鍜夫古之君子居於其邦其欲知民之所利與器用之所出蓋如此其詳也及觀史記貨殖列傳郡國之所有東方之桑麻魚鹽南方之竹木魚稻與西方之五穀畜牧北方之棗栗裘馬則凡一方之所有皆可以備養生送死之具導之有方而取之有法則其民豐樂饒足老死而無憾及行天下覽其山林藪澤之所生與其民之所有徃徃與古不類夫自大江以北漢水之側三代之時列國數十楚人都於荆州其在戰cq=218國最為强大外抗羣蠻内禦㤗晉常以其兵横於天下計其所都安肯用瘠鹵墝埆之地而當今自楚之北至於唐鄧汝潁陳蔡許洛之間平田萬里農夫逃散不生五穀荆棘布野而地至肥壤泉源陂澤之迹迤邐猶在其民不知水耕之利而長吏又不以為意一遇水旱民乏菜茹徃者因其死䘮流亡廢縣罷鎮者蓋徃徃是矣臣聞善為政者不用甲兵不斥疆畍興利除害教民稼穡收歛倍稱而獲兼地之福今者舉千里之地廢之為墟以養禽獸而不甚顧惜此與私割地以予人何異嘗聞之於野人自五代以來天下䘮亂驅民為兵而唐鄧蔡汝之間故陂舊隄遂以堙廢而不治至今百有餘年其間猶未甚逺也蓋修敗補缺或亦旬月之故耳而獨患為吏者莫以為事若夫許州非有洪河大江之衝而每年盛夏衆水決溢無以救禦是以民常苦饑而不樂其俗夫許諸侯之故邦魏武之所都而唐節度之所治使歲輒被水而五穀不熟則其當時軍旅之費宗廟朝廷之用將何以供之此豈非近世之𡚁因循不治以至此哉然此廼特臣之所見而天下之廣又安能備知蓋嘗以為方今之患生於太怯而成於牽俗太怯則見利而不敢為牽俗則自顧而愛其身夫是以天下之事舉皆不成而何獨在此臣欲破其牽俗之風而壯其太怯之氣意凡天下貧窶破散之郡縣使皆擇善事能幹之人而徃為之長因其去也而天子親諭以此使得稍久於其任而察其人民多田野闢者書以為課何者此非難辦之事是以不待非常之才而後能濟惟其弛放怠惰是以至此今誠少嚴其事使為吏者知上之屬意於此十歲之後臣以為此必為富壤之區而方今天下重任之處亦可漸減而取諸此矣
  民政九蘇轍
  臣聞天下有二病好戰則財竭而民貧畏戰則多辱而無威欲民之無貧則無疾夫無威欲君之無辱則無望乎財之不竭此二患者天下未嘗兼有也古之人君各從其所安而處其偏是以不獲全享其利而亦未嘗兼受其病者昔匈奴之於漢可以見矣文景之世天下治安民至老死不知征役之勞府庫盈溢其賦於民者三十而取一可謂至盛矣然而匈奴傲慢侵侮至甚不遜輸金繒納錦繡天子之至辱也而文景不以為意以求全其民至於武帝不忍數世之忿盡天下之鋭而攻之闢地千里斬馘百萬匈奴之民死者大半洗除先帝之宿恥而夸大中國之氣得志滿意無以加矣而内自疲𡚁中民之家大抵皆破無復千金之戸此二者皆有所就其成功是以有所忍而不顧而智者之論已謂非中國之長算矣今者中國之𡚁在於畏戰畏戰固多辱矣而民又不免於貧無就其利而偏被其害重賦厚歛以為二邉之賂國辱而民困蓋今世之病已極矣賢人君子竭其智慮以求安其民而常為敵兵之所擾天子欲使其澤下布四海而海内常為夷狄之所困此其𡚁蓋有原矣二邉之賂不絶是以天下之賦歛雖知其甚重而不可輕天下之賦歛甚重而不可輕是以天下之民雖知其甚困而不可得而安也故臣於民政之終而特備論其要云蓋方今天下之議莫不以為二邉之賂不可去也獨其勇者則曰寧戰而無賂戰未必敗而賂必至於乏困臣竊以為此古之漢武帝唐太宗堅忍而不顧者足以行之然亦有所犯天下之至危何者吾民之不戰久矣用不戰之民而待必戰之敵竊恐世俗之難之也夫古者霸王之臣因敗而成功轉禍而為福若反覆手之間耳桓公見脅於曹沫欲背其盟管仲因而信之以自結於諸侯桓公襲蔡本以誅少姬之罪管仲因而伐楚責包茅之不入而諸侯大服臣竊韙之方今二邊之賂雖有所不得已而然者然其勢偶有似夫戰國之際以謀相傾而陰相潰者是故臣欲因而成之以潛破二冦之國古語有之曰將欲取之必固予之昔者晉之取虞越之取呉冒頓之取東胡石勒之取王浚此四者皆其予之之力也夫鄰國之患唯其相忌而相伺以不敢相易是以其慮詳宻而難圖今夫中國之不競亦已久矣彼其相視以為無能為者非一日也然猶未肯釋然而無疑夫惟釋然而無疑而後其國可取今吾猶有所齟齬於其間彼以吾為猶有不服之心是以君臣相視而未敢懈蓋古之英雄能忍一朝之恥而全百世之利臣以為當今之計禮之當加恭待之當加厚使者之徃無求以言勝之而其使之來者亦無求以言犯之凡皆務以無逆其心而陰惰其志使之深樂於吾之賄賂而意不在我而吾亦自治於内蒐兵揀馬擇其精鋭而損其數以外見至弱之形而内收至强之實作内政以寓軍令凡皆務以自損吾彊大之勢而見吾衰弱之狀使之安然無所顧忌而益以怠傲不過數年彼日以無備而吾日以充實彼猶將以吾為不足與也而有無厭之求彼怠而吾奮彼驕而吾怒及此而與之戰此所謂敗中之勝而弱中之强者也嗟夫方今之事其勢亦有二而已矣能奮一朝之勞而盡力以攻之則其後可以大安而其始也不免有歲月之勤能忍一朝之辱而自損以驕之則其後可以驟勝而其始也不免有歲月之恥此二䇿者皆足以謀人之國敗人之兵而有勝矣而臣竊謂今世之所安者必其予之而驕之者也嗟夫智能攻之則以洗天下之大慚不能攻之則驕之而圖其後未有不能攻之又不能驕之而拱手以望其成功者方今每歲委百萬之資以予人而不能使人無疑其有不服之心罄竭四海而其終不能以成事特幸其一時之安而欲得其閒隙之際以治天下天下安可得而治哉
  民政十蘓轍
  臣聞禦戎有二道屯兵以待其來出兵以乗其𡚁方今二邉固嘗已屯重兵矣而天下之議以為中國之兵無由而出而臣以為不然何者斂天下之財以奉敵兵彼求之無厭則吾之應之將有所不稱其意大抵不過數十年之間用兵之釁不發於彼之不悦則發於吾之不忍此亦其勢之不可逃者也方其無事之時中國既不得不畜兵於邉而及其有間又必將出兵而乗其𡚁此二者不可不素為之所也今每歲發郡縣之兵以戍邉此其未戰之謀也而臣未知其所以為戰之術臣聞古者三代之制未有戍邉之役六國之際燕趙最被邉患而當其時西備秦東備齊南備楚内備韓魏千里之國而其四境莫不皆有所備則其所以備胡者安得戍卒而用之計亦不過其沿邉之民自為卒伍以制其侵略而已戍邉之謀始於秦漢内無敵國之虞而郡縣之兵材官蹶張皆出於民之為役其法月為更卒已復為正一歲屯戍以次相氶而迭相更代邉鄙之民不可使常為兵是以不得不驅中原之民而納之塞下以捍冦賊故其戍邉之兵歲初而來歲終而去寒暑不相安險易不相習勇怯不相程志氣不相企上無顧於墳墓而下無愛於妻子平居憂愁無聊無樂土之心而緩急茍免無死戰之意不可盡得其用古之謀臣鼂錯陸贄之徒蓋嘗以為言矣而况乎今世之兵皆天子之所廪食以終其身在秦則廪於秦在趙則廪於趙不可一日而闕非如漢之戍卒尚有休罷更代之期也然猶守此區區既徃之陳迹豈不惑哉且舉中原之士而屯之於邉雖無死傷戰鬬之患而其心常自以為出征行役苦寒暴露為國勞苦凡國家之所以美衣豐食以養我者止為此等事也故士卒百萬端坐而食不知行陣之勞不見鋒刃之危而皆已自負以為有勞於國其勢不可有所復使此其𡚁在於使之不得其道耳今夫陰伺二虜之怠而出兵以逐利於塞外此誠今世之至計也而臣竊恐緩急之際士卒皆已自負而不可用且夫人之情嘗已用其力則其心自滿而不復求報其上士無求報之心則不可以與之犯大難而涉大勞惟其飽食而無所試優游無為以觀夫人之成功而不得自効者則其氣剛銳而其心不倦古之善用兵者惟能及其心之未倦而用其鋭氣是以其兵無敵於天下臣愚以為方今之計内郡之兵當常在内而不以戍邉戍邉之兵當常戍邉而不待内郡之戍卒募内郡之兵其樂徙邉者而稍厚之不足則募民之樂為邉兵者以足之使二邉有一定不遷之兵而頗損内郡之衆計其内外之數相通如舊而止平居無事以此備邉而一旦欲有所攻奪掩襲則獨發内郡之卒使二者各思致其勇力以報其上鋭而用之惰而置之屯兵歴年而士無所怨其勞出兵千里而士無所憾其逺兵入則出者得以休息而無乗塞之苦兵出則守者閒暇而無行役之困交相為用如循環之無端而不可竭此其與今世之法竭天下以養兵守亦使此戰亦使此未戰而士卒皆怠者其亦少異矣




  文編巻四十四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五
  明 唐順之 編
  齊國佐對晉人左傳
  晉師從齊師入自邱輿擊馬陘齊侯使賓媚人賂以紀甗玉磬與地不可則聴客之所為賓媚人致賂晉人不可曰必以蕭同叔子為質而使齊之封内盡東其畝對曰蕭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敵則亦晉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於諸侯而曰必質其母以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若以不孝令於諸侯其無乃非徳類也乎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故詩曰我疆我理南東其畝今吾子疆理諸侯而曰盡東其畝而已唯吾子戎車是利無顧土宜其無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則不義何以為盟主其晉實有闕四王之王也樹徳而濟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撫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諸侯以逞無疆之欲詩曰布政優優百禄是遒子實不優而棄百禄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則有辭矣曰子以君師辱於敝邑不腆敝賦以犒從者畏君之震師徒撓敗吾子惠徼齊國之福不泯其社稷使繼舊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愛子又不許請收合餘燼背城借一敝邑之幸亦云從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聽
  王孫圉對趙簡子國語
  王孫圉聘於晉定公饗之趙簡子鳴玉以相問於王孫圉曰楚之白珩猶在乎對曰然簡子曰其為寳也㡬何矣曰未嘗為寳楚之所寳者曰觀射父能作訓辭以行事於諸侯使無以寡君為口實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訓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獻善敗於寡君使寡君無忘先王之業又能上下說於鬼神順道其欲惡使神無有怨痛於楚國又有藪曰雲連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龜珠齒角皮革羽毛所以備賦用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幣帛以賓享於諸侯者也若諸侯之好幣具而導之以訓辭有不虞之備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於諸侯而國民保焉此楚國之寳也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寳焉圉聞國之寳六而已聖能制議百物以輔相國家則寳之玉足以庇廕嘉穀使無水旱之災則寳之龜足以憲臧否則寳之珠足以禦火災則寳之金足以禦兵亂則寳之山林藪澤足以備財用則寳之若夫譁囂之羙楚雖蠻夷不能寳也
  鄭子家告趙宣子左傳
  晉侯蒐於黄父遂復合諸侯於扈於是晉侯不見鄭伯以為貳於楚也鄭子家使執詢而與之書以告趙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與之事君九月蔡侯入於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難寡君是以不得與蔡侯偕十一月克減侯宣多而隨蔡侯以朝於執事十二年六月歸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請陳侯於楚而朝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蕆陳事十五年五月陳侯自敝邑往朝於君往年正月燭之武往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陳蔡之宻邇於楚而不敢貳焉則敝邑之故也雖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於襄而再見於君夷與孤之二三臣相及於絳雖我小國則𦹋以過之矣今大國曰爾未逞吾志敝邑有亡無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餘㡬又曰鹿死不擇音小國之事大國也徳則其人也不徳則其鹿也鋌而走險急何能擇命之㒺極亦知亡矣將悉敝賦以待於鯈唯執事命之文公二年六月壬申朝於齊四年二月壬戌為齊侵蔡亦獲成於楚居大國之間而從於彊令豈其罪也大國若弗圖無所逃命晉鞏朔行成於鄭趙穿公壻池為質焉
  晉侯使吕相絶秦左傳
  晉侯使吕相絶秦曰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婚姻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無禄獻公即世穆公不忘舊徳俾我惠公用能奉祀於晉又不能成大勲而為韓之師亦悔於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文公躬擐甲胄䟦履山川踰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𦙍而朝諸秦則亦既報舊徳矣鄭人怒君之疆場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秦大夫不詢於我寡君擅及鄭盟諸侯疾之将致命於秦文公恐懼綏靜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於西也無禄文公即世穆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殽地奸絶我好伐我保城殄滅我費滑散離我兄弟撓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勲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殽之師猶願赦罪於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天誘其衷成王隕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於我穆襄即世康靈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翦我宫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蝥賊以來蕩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翦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䖍劉我邊垂我是以有輔氏之聚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於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復修舊徳以追念前勲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㑹君又不祥背棄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讐而我之婚姻也君来賜命曰吾與女伐狄寡君不敢顧婚姻畏君之威而受命於吏君有二心於狄曰晉将伐汝狄應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徳也亦来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来求盟於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雖與晉出入余唯利是視不穀惡其無成徳是用宣之以懲不一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暱就寡人寡人帥以聴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願也其承寧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敢盡布之執事俾執事實圖利之秦桓公既與晉厲公為令狐之盟而又召狄與楚欲道以伐晉諸侯是以睦於晉
  鄭公孫僑對晉徵朝左傳
  晉人徴朝於鄭鄭人使少正公孫僑對曰在晉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於是即位即位八月而我先大夫子駟從寡君以朝於執事執事不禮於寡君寡君懼因是行也我二年六月朝於楚晉是以有戲之役楚人猶競而申禮於敝邑敝邑欲從執事而懼為大尤曰晉其謂我不共有禮是以不敢攜貳於楚我四年三月先大夫子蟜又從寡君以觀釁於楚晉於是乎有蕭魚之役謂我敝邑邇在晉國譬諸草木吾臭味也而何敢差池楚亦不競寡君盡其土實重之以宗器以受齊盟遂帥羣臣隨於執事以㑹歲終貳於楚者子侯石盂歸而討之溴梁之明年子蟜老矣公孫夏從寡君以朝於君見於嘗酎與執燔焉間二年聞君将靖東夏四月又朝以聴事期不朝之間無嵗不聘無役不從以大國政令之無常國家罷病不虞荐至無日不惕豈敢忘職大國若安定之其朝夕在庭何辱命焉若不恤其患而以為口實其無乃不堪任命而翦為仇讐敝邑是懼其敢忘君命委諸執事實重圖之
  子産對晉人問獻捷左傳
  鄭子産獻捷於晉戎服将事晉人問陳之罪對曰昔虞閼父為周陶正以服事我先王我先王頼其利器用也與其神明之後也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諸陳以備三恪則我周之自出至於今是賴桓公之亂蔡人欲立其出我先君荘公奉五父而立之蔡人殺之我又與蔡人奉戴厲公至於荘宣皆我之自立夏氏之亂成公播蕩又我之自入君所知也今陳忘周之大徳蔑我大惠棄我姻親介恃楚衆以馮陵我敝邑不可億逞我是以有往年之告未獲成命則有我東門之役當陳隧者井堙木刋敝邑大懼不競而恥大姬天誘其衷啟敝邑心陳知其罪授手於我用敢獻功晉人曰何故侵小對曰先王之命唯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之地一圻列國一同自是以衰今大國多數圻矣若無侵小何以至焉晉人曰何故戎服對曰我先君武荘為平桓卿士城濮之役文公布命曰各復舊職命我文公戎服輔王以授楚捷不敢廢王命故也士莊伯不能詰復於趙文子文子曰其辭順犯順不祥乃受之冬十月子展相鄭伯如晉拜陳之功子西復伐陳陳及鄭平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誰知其志言之無文行而不遠晉為伯鄭入陳非文辭不為功慎辭哉
  王子朝告諸侯左傳
  王子朝使告於諸侯曰昔武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並建母弟以蕃屏周亦曰吾無專享文武之功且為後人之迷敗傾覆而溺入於難則振救之至於夷王王愆於厥身諸侯莫不並走其望以祈王身至於厲王王心戾虐萬民弗忍居王於彘諸侯釋位以間王政宣王有志而後效官至於幽王天不弔周王昏不若用愆厥位攜王奸命諸侯替之而建王嗣用遷郟鄏則是兄弟之能用力於王室也至於惠王天不靖周生頽禍心施於叔帶惠襄辟難越去王都則有晉鄭咸黜不端以綏定王家則是兄弟之能率先王之命也在定王六年秦人降妖曰周其有頿王亦克能修其職諸侯服享二世共職王室其有間王位諸侯不圖而受其亂災至於靈王生而有頿王甚神聖無惡於諸侯靈王景王克終其世今王室亂單旗劉狄剝亂天下壹行不若謂先王何常之有唯余心所命其誰敢討之帥羣不弔之人以行亂於王室侵欲無厭規求無度貫瀆鬼神慢棄刑法倍奸齊盟傲狠威儀矯誣先王晉為不道是攝是賛思肆其罔極兹不穀震盪播越竄在荆蠻未有攸底若我一二兄弟甥舅奬順天法無助狡猾以從先王之命毋速天罰赦圖不穀則所願也敢盡布其腹心及先王之經而諸侯實深圖之昔先王之命曰王后無適則擇立長年鈞以徳徳鈞以卜王不立愛公卿無私古之制也穆后及太子壽早夭即世單劉賛私立少以間先王亦唯伯仲叔季圖之
  左史倚相規申公國語
  左史倚相廷見申公子亹子亹不出左史謗之舉伯以告子亹怒而出曰女無亦謂我老耄而舍我而又謗我左史曰唯子老耄故欲見以交儆子若子方壯能經營百事倚相将奔走承序於是不給而何暇得見昔衛武公年數九十有五矣猶箴儆於國曰自卿以下至於師長士茍在朝者無謂我老耄而舍我必恭恪於朝朝夕以交戒我聞一二之言必誦志而納之以訓道我在輿有旅賁之規位宁有官師之典倚几有誦訓之諫居寢有暬御之箴臨事有瞽史之道宴居有師工之誦史不失書矇不失誦以訓御之於是乎作懿戒以自儆也及其沒也謂之叡聖武公子實不叡聖於倚相何害周書曰文王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惠於小民唯政之恭文王猶不敢惰今子老楚國而欲自安也以禦數者王将何為若常如此楚其難哉子亹懼曰老之過也乃驟見左史
  敬姜論勞逸國語
  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其母方績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猶績懼干季孫之怒也其以歜為不能事主乎其母歎曰魯其亡乎使僮子備官而未之聞邪居吾語女昔聖王之處民也擇瘠土而處之勞其民而用之故長王天下夫民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淫淫則忘善忘善則惡心生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嚮義勞也是故天子大采朝日與三公九卿祖識地徳日中考政與百官之政事師尹維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采夕月與太史司載糾䖍天刑日入監九御使潔奉禘郊之粢盛而後即安諸侯朝脩天子之業命晝考其國職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無慆淫而後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職晝講其庻政夕序其業夜庀其家事而後即安士朝而受業晝而講貫夕而習復夜而計過無憾而後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動晦而休無日以怠王后親織𤣥紞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紘綖卿之内子為大帶命婦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社而賦事烝而獻功男女效績愆則有辟古之制也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先王之訓也自上以下誰敢淫心舍力今我寡也爾又在下位朝夕處事猶恐忘先人之業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脩我曰必無廢先人爾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先君之官余懼穆伯之絶祀也仲尼聞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婦不淫矣
  郵無正論壘培國語
  趙簡子使尹鐸為晉陽曰必墮其壘培吾將往焉若見壘培是見寅與吉射也尹鐸往而増之簡子如晉陽見壘怒曰必殺鐸也而後入大夫辭之不可曰是昭余讐也郵無正進曰昔先主文子少釁於難從姬氏於公宫有孝徳以出在公族有恭徳以升在位有武徳以羞為正卿有温徳以成其名譽失趙氏之典刑而去其師保基於其身以克復其所及景子長於公宫未及敎訓而嗣立矣亦能纂修其身以受先業無謗於國順徳以學子擇言以教子擇師保以相子今吾子嗣位有文之典刑有景之教訓重之以師保加之以父兄子皆疏之以及此難夫尹鐸曰思樂而喜思難而懼人之道也委土可以為師保吾何為不増是以修之庶曰可以鑑而鳩趙宗乎若罰之是罰善也罰善必賞惡臣何望焉簡子說曰㣲子吾㡬不為人矣以免難之賞賞尹鐸初伯樂與尹鐸有怨以其賞如伯樂氏曰子免吾死敢不歸禄辭曰吾為主圖非為子也怨若怨焉
  周襄王不許晉文公請隧國語
  晉文公既定襄王於郟王勞之以地辭請隧焉王弗許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規方千里以為甸服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備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其餘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使各有寧宇以順及天地無逢其災害先王豈有賴焉内官不過九御外官不過九品足以供給神祇而巳豈敢厭縱其耳目心腹以亂百度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臨長百姓而輕重布之王何異之有今天降禍災於周室余一人僅亦守府又不佞以勤叔父而班先王之大物以賞私徳其叔父實應且憎以非余一人余一人豈敢有愛也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叔父若能光裕大徳更姓改物以創制天下自顯庸也而縮取偹物以鎮撫百姓余一人其流辟於裔土何辭之與有若由是姬姓也尚將列為公侯以復先王之職大物其未可改也叔父其茂昭明徳物將自至余敢以私勞變前之大章以忝天下其若先王與百姓何何政令之為也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余安能知之文公遂不敢請受地而還
  襄王止晉殺衛侯國語
  温之㑹晉人執衛成公歸之於周晉侯請殺之王曰不可夫政自上下者也上作政而下行之不逆故上下無怨今叔父作政而不行無乃不可乎夫君臣無獄今元咺雖直不可聽也君臣皆獄父子將獄是無上下也而叔父聴之一逆矣又為臣殺其君其安庸刑布刑而不庸再逆矣一合諸侯而有再逆政余懼其無後也不然余何私於衛侯晉人乃歸衛侯
  鄭燭之武說秦伯左傳
  晉侯秦伯圍鄭以其無禮於晉且貳於楚也晉軍函陵秦軍汜南佚之狐言於鄭伯曰國危矣若使燭之武見秦君師必退公從之辭曰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巳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許之夜縋而出見秦伯曰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若亡鄭而有益於君敢以煩執事越國以鄙遠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陪隣隣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無所害且君嘗為晉君賜矣許君焦瑕朝濟而夕設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晉何厭之有既東封鄭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闕秦将焉取之闕秦以利晉唯君圖之秦伯說與鄭人盟使杞子逢孫楊孫戍之乃還
  臧孫論詰盜左傳
  邾庶其以漆閭邱来奔季武子以公姑姊妻之皆有賜於其從者於是魯多盜季孫謂臧武仲曰子盍詰盜武仲曰不可詰也紇又不能季孫曰我有四封而詰其盜何故不可子為司冦將盜是務去若之何不能武仲曰子召外盜而大禮焉何以止吾盜子為正卿而来外盜使紇去之將何以能庶其竊邑於邾以来子以姬氏妻之而與之邑其從者皆有賜焉若大盜禮焉以君之姑姊與其大邑其次皁牧輿馬其小者衣裳劒帶是賞盜也賞而去之其或難焉紇也聞之在上位者灑濯其心一以待人軌度其信可明徴也而後可以治人夫上之所為民之歸也上所不為而民或為之是以加刑罰焉而莫敢不懲若上之所為而民亦為之乃其所也又可禁乎
  吳蹶由對楚子左傳
  楚子以諸侯及東夷伐吳以報棘櫟麻之役吳子使其弟蹶由犒師楚人執之將以釁鼓王使問焉曰女卜来吉乎對曰吉寡君聞君將治兵於敝邑卜之以守龜曰余亟使人犒師請行以觀王怒之疾徐而為之備尚克知之龜兆告吉曰克可知也君若驩焉好逆使臣滋敝邑休怠而忘其死亡無日矣今君奮焉震電馮怒虐執使臣將以釁鼔則吳知所備矣敝邑雖羸若早修完其可以息師難易有備可謂吉矣且吴社稷是⺊豈為一人使臣獲釁軍鼓而敝邑知備以禦不虞其為吉孰大焉國之守龜其何事不卜一臧一否其誰能常之城濮之兆其報在邲今此行也其庸有報志乃弗殺
  景王使詹桓伯責晉左傳
  周甘人與晉閻嘉爭閻田晉梁丙張趯率隂戎伐潁王使詹桓伯辭於晉曰我自夏以后稷魏駘芮岐畢吾西土也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東土也巴濮楚鄧吾南土也肅慎燕亳吾北土也吾何邇封之有文武成康之建母弟以蕃屏周亦其廢隊是為豈如弁髦而因以敝之先王居檮杌於四裔以禦魑魅故允姓之姦居於𤓰州伯父惠公歸自秦而誘以来使逼我諸姬入我郊甸則戎焉取之戎有中國誰之咎也后稷封殖天下今戎制之不亦難乎伯父圖之我在伯父猶衣服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民人之有謀主也伯父若裂冠毁冕抜本塞原專棄謀主雖戎狄其何有余一人叔向謂宣子曰文之伯也豈能改物翼戴天子而加之以共自文以来世有衰徳而⿳𣅽大氺 -- 𣊻蔑宗周以宣示其侈諸侯之貳不亦宜乎且王辭直子其圖之宣子說王有姻喪使趙成如周弔且致閻田與禭反潁俘王亦使賓滑執甘大夫襄以說於晉晉人禮而歸之
  陳芈尹蓋對吴子左傳
  楚子西子期伐吴及桐汭陳侯使公孫貞子弔焉及良而卒將以尸入吳子使太宰嚭勞且辭曰以水潦之不時無乃廩然隕大夫之尸以重寡君之憂寡君敢辭上介芈尹蓋對曰寡君聞楚為不道荐伐吳國滅厥民人寡君使蓋備使弔君之下吏無禄使人逢天之慼大命隕隊絶世於良廢日共積一日遷次今君命逆使人曰無以尸造於門是我寡君之命委於草莽也且臣聞之曰事死如生禮也於是乎有朝聘而終以尸將事之禮又有朝聘而遭喪之禮若不以尸將命是遭喪而還也無乃不可乎以禮防民猶或踰之今大夫曰死而棄之是棄禮也其何以為諸侯主先民有言曰無穢虐士備使奉尸將命茍我寡君之命逹於君所雖隕於深淵則天命也非君與涉人之過也吳人内之
  子産答韓宣子買環左傳
  晉韓起聘於鄭宣子有環其一在鄭商宣子謁諸鄭伯子産弗與曰非官府之守器也寡君不知子太叔子羽謂子産曰韓子亦無㡬求晉國亦未可以貳晉國韓子不可偷也若屬有讒人交鬬其間鬼神而助之以興其凶怒悔之何及吾子何愛於一環其以取憎於大國也盍求而與之子産曰吾非偷晉而有二心將終事之是以弗與忠信故也僑聞君子非無賄之難立而無令名之患僑聞為國非不能事大字小之難無禮以定其位之患夫大國之人令於小國而皆獲其求将何以給之一共一否為罪滋大大國之求無禮以斥之何饜之有吾且為鄙邑則失位矣若韓子奉命以使而求玉焉貪淫甚矣獨非罪乎出一玉以起二罪吾又失位韓子成貪将焉用之且吾以玉賈罪不亦銳乎韓子買諸賈人既成賈矣商人曰必告君大夫韓子請諸子産曰日起請夫環執政弗義弗敢復也今買諸商人商人曰必以聞敢以為請子産對曰昔我先君桓公與商人皆出自周庸次比耦以艾殺此地斬之蓬蒿藜藋而共處之世有盟誓以相信也曰爾無我叛我無彊賈母或匄奪爾有利市寳賄我勿與知恃此質誓故能相保以至於今今吾子以好来辱而謂敝邑彊奪商人是教敝邑背盟誓也毋乃不可乎吾子得玉而失諸侯必不為也若大國令而共無藝鄭鄙邑也亦弗為也僑若獻玉不知所成敢私布之韓子辭玉曰起不敏敢求玉以徼二罪敢辭之
  子産對晉人問立駟乞左傳
  鄭駟偃卒子游娶於晉大夫生絲弱其父兄立子瑕子産憎其為人也且以為不順弗許亦弗止駟氏聳他日絲以告其舅冬晉人使以幣如鄭問駟乞之立故駟氏懼駟乞欲逃子産弗遣請龜以卜亦弗予大夫謀對子産不待而對客曰鄭國不天寡君之二三臣札瘥天昏今又喪我先大夫偃其子㓜弱其一二父兄懼墜宗主私族於謀而立長親寡君與其二三老曰抑天實剥亂是吾何知焉諺曰無過亂門民有兵亂猶憚過之而况敢知天之所亂今大夫將問其故抑寡君實不敢知其誰實知之平丘之㑹君尋舊盟曰無或失職若寡君之二三臣其即世者晉大夫而專制其位是晉之縣鄙也何國之為辭客幣而報其使晉人舍之
  鄭游吉對士景伯左傳
  晉頃公卒秋八月𦵏鄭游吉弔且送𦵏魏獻子使士景伯詰之曰悼公之喪子西弔子蟜送𦵏今吾子無貳何故對曰諸侯所以歸晉君禮也禮也者小事大大字小之謂事大在共其時命字小在恤其所無以敝邑居大國之間共其職貢與其備御不虞之患豈忘共命先王之制諸侯之喪士弔大夫送𦵏唯嘉好聘享三軍之事於是乎使卿晉之喪事敝邑之間先君有所助執紼矣若其不間雖士大夫有所不獲數矣大國之惠亦慶其加而不討其乏明底其情取備而已以為禮也靈王之喪我先君簡公在楚我先大夫印段實往敝邑之少卿也王吏不討恤所無也今大夫曰女盍從舊舊有豐有省不知所從從其豐則寡君㓜弱是以不共從其省則吉在此矣唯大夫圖之晉人不能詰
  越使諸稽郢行成於吳國語
  吳王夫差起師伐越大夫種獻謀曰王不如設戎約辭行成以喜其民以廣侈吳王之心吾以卜之於天天若棄吳必許吾成而不吾足也將必寛然有伯諸侯之心焉既罷𡚁其民而天奪之食安受其燼乃無有命矣越王許諾乃命諸稽郢行成於吳曰寡君句踐使下臣郢不敢顯然布幣行禮敢私告於下執事曰昔者越國見禍得罪於天王天王親趨玉趾以心孤句踐而又宥赦之君王之於越也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孤不敢忘天災其敢忘君王之大賜乎今句踐申禍無良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徳而思邉垂之小怨以重得罪於下執事句踐用帥二三之老親委重罪頓顙於邊今君王不察盛怒屬兵將殘伐越國越國固貢獻之邑也君王不以鞭箠使之而辱軍士使冦令焉句踐請盟一介嫡女執箕箒以䀭姓於王宫一介嫡男奉槃匜以隨諸御春秋貢獻不解於王府大王豈辱裁之亦征諸侯之禮也夫諺曰狐埋之而狐搰之是以無成功今天王既封殖越國以眀聞於天下而又刈亡之是天王之無成勞也雖四方之諸侯則何實以事吳敢使下臣盡辭唯天王秉利度義焉
  晉隂飴甥對秦伯左傳
  晉隂飴甥㑹秦伯盟於王城秦伯曰晉國和乎對曰不和小人恥失其君而悼喪其親不憚征繕以立圉也曰必報讐寧事戎狄君子愛其君而知其罪不憚征繕以待秦命曰必報徳有死無二以此不和秦伯曰國謂君何對曰小人慼謂之不免君子恕以為必歸小人曰我毒秦秦豈歸君君子曰我知罪矣秦必歸君貳而執之服而舍之徳莫厚焉刑莫威焉服者懐徳貳者畏刑此一役也秦可以霸納而不定廢而不立以徳為怨秦不其然秦伯曰是吾心也改館晉侯饋七牢焉
  魯展喜犒齊師左傳
  齊孝公伐我北鄙公使展喜犒師使受命於展禽齊侯未入境展喜從之曰寡君聞君親舉玉趾將辱於敝邑使下臣犒執事齊侯曰魯人恐乎對曰小人恐矣君子則否齊侯曰室如縣罄野無青草何恃而不恐對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太公股肱周室夾輔成王成王勞之而賜之盟曰世世子孫無相害也載在盟府太史職之桓公是以糾合諸侯而謀其不恊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昭舊職也及君即位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我敝邑用不敢保聚曰豈其嗣世九年而棄命廢職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以不恐齊侯乃還
  定王使王孫滿對楚子左傳
  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雒觀兵於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徳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徳也逺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姦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魑魅魍魎莫能逢之用能恊於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徳鼎遷於商載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於周徳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姦回昏亂雖大輕也天祚明徳有所底止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徳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定王辭鞏朔獻齊捷左傳
  晉侯使鞏朔獻齊捷於周王弗見使單襄公辭焉曰蠻夷戎狄不式王命淫湎毁常王命伐之則有獻捷王親受而勞之所以懲不敬勸有功也兄弟甥舅侵敗王略王命伐之告事而已不獻其功所以敬親暱禁淫慝也今叔父克遂有功於齊而不使命卿鎮撫王室所使来撫余一人而鞏伯實来未有職司於王室又奸先王之禮余雖欲於鞏伯其敢廢舊典以忝叔父夫齊甥舅之國也而大師之後也寧不亦淫從其欲以怒叔父抑豈不可諫誨士莊伯不能對王使委於三吏禮之如侯伯克敵使大夫告慶之禮䧏於卿禮一等
  戎子駒支對范宣子左傳
  吳告敗於晉㑹於向為吳謀楚故也將執戎子駒支范宣子親數諸朝曰来姜戎氏昔秦人廹逐乃祖吾離於𤓰州乃祖吾離被苫蓋䝉荆棘以来歸我先君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與女剖分而食之今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蓋言語漏洩則職女之由詰朝之事爾無與焉與將執女對曰昔秦人負恃其衆貪於土地逐我諸戎惠公蠲其大徳謂我諸戎是四嶽之裔胄也毋是翦棄賜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嘷我諸戎除翦其荆棘驅其狐狸豺狼以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於今不貳昔文公與秦伐鄭秦人竊與鄭盟而舍戍焉於是乎有殽之師晉禦其上戎亢其下秦師不復我諸戎實然譬如捕鹿晉人角之諸戎犄之與晉踣之戎何以不免自是以来晉之百役與我諸戎相繼於時以從執政猶殽志也豈敢離逷今官之師旅無乃實有所闕以擕諸侯而罪我諸戎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贄幣不通言語不逹何惡之能為不與於㑹亦無瞢焉賦青蠅而退宣子辭焉使即事於㑹成愷悌也
  子産對晉讓壊垣左傳
  子産相鄭伯以如晉晉侯以我喪故未之見也子産使盡壊其館之垣而納車馬焉士文伯讓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脩冦盜充斥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館髙其閈閎厚其墻垣以無憂客使今吾子壊之雖從者能戒其若異客何以敝邑之為盟主繕完葺墻以待賓客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匄請命對曰以敝邑褊小介於大國誅求無時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以来㑹時事逢執事之不間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不敢輸幣亦不敢暴露其輸之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不敢輸也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蠧以重敝邑之罪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宫室卑庳無觀臺榭以崇大諸侯之館館如公寢庫廐繕脩司空以時平易道路圬人以時塓館宫室諸侯賓至甸設庭燎僕人巡宫車馬有所賓從有代巾車脂轄𨽻人牧圉各贍其事百官之屬各展其物公不留賓而亦無廢事憂樂同之事則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賓至如歸無寧菑患不畏冦盜而亦不患燥濕今銅鞮之宫數里而諸侯舍於𨽻人門不容車而不可踰越盜賊公行而夭癘不戒賓見無時命不可知若又勿壞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敢請執事將何所命之雖君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若獲薦幣脩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憚勤勞文伯復命趙文子曰信我實不徳而以𨽻人之垣以贏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謝不敏焉晉侯見鄭伯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乃築諸侯之館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産有辭諸侯頼之若之何其釋辭也詩曰辭之輯矣民之恊矣辭之繹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鄭子産爭承左傳
  晉合諸侯於平邱及盟子産爭承曰昔天子班貢輕重以列列尊貢重周之制也卑而貢重者甸服也鄭伯男也而使從公侯之貢懼弗給也敢以為請諸侯靖兵好以為事行理之命無月不至貢之無藝小國有闕所以得罪也諸侯脩盟存小國也貢獻無極亡可待也存亡之制將在今矣自日中以爭至於昏晉人許之既盟子大叔咎之曰諸侯若討其可瀆乎子産曰晉政多門貳偷之不暇何暇討國不競亦陵何國之為仲尼謂子産於是行也足以為國基矣
  子産對晉邉吏讓登陴左傳
  火之作也子産授兵登陴子太叔曰晉無乃討乎子産曰吾聞之小國忘守則危况有災乎國之不可小有備故也既晉之邊吏讓鄭曰鄭國有災晉君大夫不敢寧居卜筮走望不愛牲玉鄭之有災寡君之憂也今執事𢵧然授兵登陴將以誰罪邉人恐懼不敢不告子産對曰若吾子之言敝邑之災君之憂也敝邑失政天降之災又懼讒慝之間謀之以啟貪人薦為敝邑不利以重君之憂幸而不亡猶可說也不幸而亡君雖憂之亦無及也鄭有他竟望走在晉既事晉矣其敢有二心
  叔向賀韓宣子憂貧國語
  叔向見韓宣子宣子憂貧叔向賀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無其實無以從二三子吾是以憂子賀我何故對曰昔欒武子無一卒之田其官不備其宗器宣其徳行順其憲則使越於諸侯諸侯親之戎狄懐之以正晉國行刑不疚以免於難及桓子驕泰奢侈貪欲無蓺略則行志假貸居賄宜及於難而賴武之徳以沒其身及懐子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徳可以免於難而離桓之罪以亡於楚夫郤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恃其富寵以泰於國其身尸於朝其宗滅於絳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寵大矣一朝而滅莫之哀也唯無徳也今吾子有欒武子之貧吾以為能其徳矣是以賀若不憂徳之不建而患貨之不足將弔不暇何賀之有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將亡賴子存之非起也敢專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賜
  晉郤至答楚子反左傳
  晉郤至如楚聘且涖盟楚子享之子反相為地室而縣焉郤至將登金奏作於下驚而走出子反曰日云莫矣寡君須矣吾子其入也賓曰君不忘先君之好施及下臣貺之以大禮重之以備樂如天之福兩君相見何以代此下臣不敢子反曰如天之福兩君相見無亦唯是一矢以相加遺焉用樂寡君須矣吾子其入也賓曰若讓之以一矢禍之大者其何福之為世之治也諸侯間於天子之事則相朝也於是乎有享宴之禮享以訓共儉宴以示慈惠共儉以行禮而慈惠以布政政以禮成民是以息百官承事朝而不夕此公侯之所以扞城其民也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及其亂也諸侯貪冐侵欲不忌爭尋常以盡其民略其武夫以為已腹心股肱爪牙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腹心天下有道則公侯能為民干城而制其腹心亂則反之今吾子之言亂之道也不可以為法然吾子主也至敢不從遂入卒事歸以語范文子文子曰無禮必食言吾死無日矣夫
  晉叔向詒子産論鑄刑書左傳
  鄭人鑄刑書叔向使詒子産書曰始吾有虞於子今則已矣昔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懼民之有爭心也猶不可禁禦是故閑之以義糾之以政行之以禮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為禄位以勸其從嚴斷刑罰以威其淫懼其未也故誨之以忠聳之以行教之以務使之以和臨之以敬涖之以彊斷之以剛猶求聖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長慈惠之師民於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禍亂民知有辟則不忌於上竝有爭心以徴於書而徼幸以成之弗可為矣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辟之興皆叔世也今吾子相鄭國作封洫立謗政制參辟鑄刑書將以靖民不亦難乎詩曰儀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又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如是何辟之有民知爭端矣將棄禮而徴於書錐刀之末將盡爭之亂獄滋豐賄賂並行終子之世鄭其敗乎肸聞之國將亡必多制其此之謂乎復書曰若吾子之言僑不才不能及子孫吾以救世也既不承命敢忘大惠
  衛祝佗爭先蔡左傳
  劉文公合諸侯於召陵謀伐楚也將㑹衛子行敬子言於靈公曰㑹同難嘖有煩言莫之治也其使祝佗從公曰善乃使子魚及臯鼬將長蔡於衛衛侯使祝佗私於萇𢎞曰聞諸道路不知信否若聞蔡將先衛信乎萇𢎞曰信蔡叔康叔之兄也先衛不亦可乎子魚曰以先王觀之則尚徳也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選建明徳以蕃屏周故周公相王室以尹天下於周為睦分魯公以大路大旂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殷民六族條氏徐氏蕭氏索氏長勺氏尾勺氏使帥其宗氏輯其分族將其類醜以法則周公用即命於周是使之職事於魯以昭周公之明徳分之土田陪敦祝宗卜史備物典策官司彝器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於少皥之墟分康叔以大路少帛綪茷旃旌大吕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錡氏樊氏饑氏終葵氏封畛土略自武父以南及圃田之北境取於有閻之土以共王職取於相土之東都以㑹王之東蒐𣆀季授土陶叔授民命以康誥而封於殷虛皆啟以商政疆以周索分唐叔以大路宻須之鼓闕鞏沽洗懐姓九宗職官五正命以唐誥而封於夏虛啟以夏政疆以戎索三者皆叔也而有令徳故昭之以分物不然文武成康之伯猶多而不獲是分也唯不尚年也管蔡啟商惎間王室王於是乎殺管叔而蔡蔡叔以車七乗徒七十人其子蔡仲改行帥徳周公舉之以為已卿士見之王而命之以蔡其命書云王曰胡無若爾考之違王命也若之何其使蔡先衛也武王之母弟八人周公為太宰康叔為司冦聃季為司空五叔無官豈尚年哉曹文之昭也晉武之穆也曹為伯甸非尚年也今將尚之是反先王也晉文公為踐土之盟衛成公不在夷叔其母弟也猶先蔡其載書云王若曰晉重魯申衛武蔡甲午鄭捷齊潘宋王臣莒期藏在周府可覆視也吾子欲復文武之略而不正其徳將如之何萇𢎞說告劉子與范獻子謀之乃長衞侯於盟
  子産與范宣子論重幣左傳
  范宣子為政諸侯之幣重鄭人病之二月鄭伯如晉子産寓書於子西以告宣子曰子為晉國四鄰諸侯不聞令徳而聞重幣僑也惑之僑聞君子長國家者非無賄之患而無令名之難夫諸侯之賄聚於公室則諸侯貳若吾子賴之則晉國貳諸侯貳則晉國壊晉國貳則子之家壞何沒沒也將焉用賄夫令名徳之輿也徳國家之基也有基無壞無亦是務乎有徳則樂樂則能久詩云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徳也夫上帝臨女無貳爾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徳則令名載而行之是以逺至邇安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齒以焚其身賄也
  子産論晉侯疾左傳
  晉侯有疾鄭伯使公孫僑如晉聘且問疾叔向問焉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實沈臺駘為祟史莫之知敢問此何神也子産曰昔髙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居於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臧遷閼伯於商邱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沈於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當武王邑姜方震大叔夢帝謂已余命而子曰虞將與之唐屬諸參而蕃育其子孫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滅唐而封太叔焉故參為晉星由是觀之則實沈參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為𤣥㝠師生允格臺駘臺駘能業其官宣汾洮障大澤以處太原帝用嘉之封諸汾川沈姒蓐黄實守其祀今晉主汾而滅之矣由是觀之則臺駘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則水旱癘疫之災於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則雪霜風雨之不時於是乎禜之若君身則亦出入飲食哀樂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為焉僑聞之君子有四時朝以聴政晝以訪問夕以修令夜以安身於是乎節宣其氣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兹心不爽而昏亂百度今無乃壹之則生疾矣僑又聞之内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先盡矣則相生疾君子是以惡之故志曰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違此二者古之所慎也男女辨姓禮之大司也今君内實有四姬焉其無乃是也乎若由是二者弗可為也已四姬有省猶可無則必生疾矣叔向曰善哉肸未之聞也此皆然矣叔向出行人揮送之叔向問鄭故焉且問子晳對曰其與㡬何無禮而好陵人怙富而卑其上弗能久矣晉侯聞子産之言曰博物君子也重賄之
  子産論尹何為邑左傳
  子皮欲使尹何為邑子産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愛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子産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傷實多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於子子於鄭國棟也棟折榱崩僑將厭焉敢不盡言子有美錦不使人學製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製焉其為美錦不亦多乎僑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獵射御貫則能獲禽若未嘗登車射御則敗績厭覆是懼何暇思獲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逺而慢之㣲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為鄭國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請雖吾家聴子而行子産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謂危亦以告也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子産是以能為鄭國
  趙良說商君史記
  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貴戚多怨望者趙良見商君商君曰鞅之得見也從孟蘭臯今鞅請得交可乎趙良曰僕弗敢願也孔丘有言曰推賢而戴者進聚不肖而王者退僕不肖故不敢受命僕聞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僕聴君之義則恐僕貪位貪名也故不敢聞命商君曰子不說吾治秦與趙良曰反聴之謂聰内視之謂明自勝之謂强虞舜有言曰自卑也尚矣君不若道虞舜之道無為問僕矣商君曰始秦戎翟之教父子無别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為其男女之别大築冀闕營如魯衛矣子觀我治秦也孰與五羖大夫賢趙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武王諤諤以昌殷紂墨墨以亡君若不非武王乎則僕請終日正言而無誅可乎商君曰語有之矣貌言華也至言實也苦言藥也甘言疾也夫子果肯終日正言鞅之藥也鞅將事子子又何辭焉趙良曰夫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聞秦穆公之賢而願望見行而無資自粥於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繆公知之舉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國之君一救荆國之禍發教封内而巴人致貢施徳諸侯而八戎來服由余聞之款闗請見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勞不坐乘暑不張盖行於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功名藏於府庫徳行施於後世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此五羖大夫之徳也今君之見秦王也因嬖人景監以為主非所以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為事而大築冀闕非所以為功也刑黥太子之師傅殘傷民以峻刑是積怨畜禍也教之化民也深於命民之効上也捷於令今君又左建外易非所以為教也君又南面而稱寡人日繩秦之貴公子詩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何不遄死以詩觀之非所以為壽也公子䖍杜門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殺祝懽而黥公孫賈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此數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後車十數從車載甲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持矛而操闟㦸者旁車而趨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書曰恃徳者昌恃力者亡君之危若朝露尚將欲延年益壽乎則何不歸十五都灌園於鄙勸秦王顯巖穴之士養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徳可以少安君尚將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政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㣲哉亡可翹足而待商君弗從
  隋何說淮南王布史記
  漢王使使臣敬進書大王御者竊怪大王與楚何親也淮南王曰寡人北鄉而臣事之隋何曰大王與項王俱列為諸侯北鄉而臣事之必以楚為强可以託國也項王伐齊身負版築以為士卒先大王宜悉淮南之衆身自將之為楚軍先鋒今乃發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夫漢王戰於彭城項王未出齊也大王宜騷淮南之兵渡淮日夜㑹戰彭城下今撫萬人之衆無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觀其孰勝夫託國於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鄉楚而欲厚自託臣竊為大王不取也然大王不背楚者以漢為弱也夫楚兵雖强天下負之以不義之名以其背盟約而殺義帝也然而楚王恃戰勝自强漢王収諸侯還守成臯滎陽下蜀漢之粟深溝壁壘分卒守徼乘塞楚人還兵間以梁地深入敵國八九百里欲戰則不得攻城則力不能老弱轉糧千里之外楚兵至滎陽成臯漢堅守而不動進則不得攻退則不能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也使楚兵勝漢則諸侯自危懼而相救夫楚之强適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漢其勢易見也今大王不與萬全之漢而自託於危亡之楚臣竊為大王惑之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夫大王發兵而背楚項王必留留數月漢之取天下可以萬全臣請與大王杖劒而歸漢王漢王必裂地而封大王又況淮南淮南必大王有也故漢王敬使使臣進愚計願大王之留意也








  文編巻四十五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六
  明 唐順之 編
  與髙司諫書歐陽修
  修頓首載拜白司諫足下某年十七時家隨州見天聖二年進士及第牓始識足下姓名是時予年少未與人接又居遠方但聞今宋舍人兄弟與葉道卿鄭天休數人者以文學大有名號稱得人而足下厠其間獨無卓卓可道說者予固疑足下不知何如人也其後更十一年予再至京師足下巳為御史裏行然猶未暇一識足下之面但時時於予友尹師魯問足下之賢否而師魯說足下正直有學問君子人也予猶疑之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學問者必能辨是非以不可屈之節有能辨是非之明又為言事之官而俯仰黙黙無異衆人是果賢者耶此不得使予之不疑也自足下為諫官来始得相識侃然正色論前世事歴歴可聴褒貶是非無一謬說噫持此辯以示人孰不愛之雖予亦疑足下真君子也是予自聞足下之名及相識凡十有四年而三疑之今者推其實迹而較之然後決知足下非君子也前日范希文貶官後與足下相見於安道家足下詆誚希文為人予始聞之疑是戲言及見師魯亦說足下深非希文所為然後其疑遂決希文平生剛正好學通古今其立朝有本末天下所共知今又以言事觸宰相得罪足下既不能為辨其非辜又畏有識者之責已遂隨而詆之以為當黜是可怪也夫人之性剛果懦軟禀之於天不可勉强雖聖人亦不以不能責人之必能今足下家有老母身惜官位懼饑寒而顧利禄不敢一忤宰相以近刑禍此乃庸人之常情不過作一不才諫官爾雖朝廷君子亦將閔足下之不能而不責以必能也今乃不然反昻然自得了無愧畏便毁其賢以為當黜庶乎飾已不言之過夫力所不敢為乃愚者之不逮以智文其過此君子之賊也且希文果不賢邪自三四年来從大理寺丞至前行員外郎作待制日日備顧問今班行中無與比者是天子驟用不賢之人夫使天子待不賢以為賢是聰明有所未盡足下身為司諫乃耳目之官當其驟用時何不一為天子辨其不賢反黙黙無一語待其自敗然後隨而非之若果賢耶則今日天子與宰相以忤意逐賢人足下不得不言是則足下以希文為賢亦不免責以為不賢亦不免責大抵罪在黙黙爾昔漢殺蕭望之與王章計其當時之議必不肯明言殺賢者也必以石顯王鳳為忠臣望之與章為不賢而被罪也今足下視石顯王鳳果忠耶望之與章果不賢邪當時亦有諫臣必不肯自言畏禍而不諫亦必曰當誅而不足諫也今足下視之果當誅邪是直可欺當時之人而不可欺後世也今足下又欲欺今人而不懼後世之不可欺邪况今之人未可欺也伏以今皇帝即位以来進用諫臣容納言論如曹修古劉越雖歿猶被褒稱今希文與孔道輔皆自諫諍擢用足下幸生此時遇納諫之聖主如此猶不敢一言何也前日又聞御史臺牓朝堂戒百官不得越職言事是可言者惟諫臣爾若足下又遂不言是天下無得言者也足下在其位而不言便當去之無妨他人之堪其任者也昨日安道貶官師魯待罪足下猶能以面目見士大夫出入朝中稱諫官是足下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爾所可惜者聖朝有事諫官不言而使他人言之書在史冊他日為朝廷羞者足下也春秋之法責賢者備今某區區猶望足下之能一言者不忍便絶足下而不以賢者責也若猶以謂希文不賢而當逐則予今所言如此乃是朋邪之人爾願足下直擕此書於朝使正予罪而誅之使天下皆釋然知希文之當逐亦諫臣之一效也前日足下在安道家召予往論希文之事時坐有他客不能盡所懐故輒布區區伏惟幸察不宣脩再拜
  上杜中丞論舉官書歐陽脩
  具官脩謹齋沐拜書中丞執事脩前伏見舉南京留守推官石介為主簿近者聞介以上書論赦被罷而臺中因舉他吏代介者主簿於臺職最卑介一賤士也用不用當否未足害政然可惜者中丞之舉動也介為人剛果有氣節力學善辨是非真好義之士也始執事舉其材議者咸曰知人之明今聞其罷皆謂赦乃天子已行之令非疎賤當有說以此罪介曰當罷脩獨以為不然然不知介果指何事而言也傳者皆云介之所論謂朱梁劉漢不當求其後裔爾若止此一事則介不為過也然又不知執事以介為是為非也若隨以為非是大不可也且主簿於臺中非言事之官然大抵居臺中者必以正直剛明不畏避為稱職今介足未履臺門之閾而已因言事見罷真可謂正直剛明不畏避矣度介之才不止為主簿直可任御史也是執事有知人之明而介不負執事之知矣脩嘗聞長老說趙中令相太祖皇帝也嘗為某事擇官中令列二臣姓名以進太祖不肯用他日又問復以進又不用他日又問復以進太祖大怒裂其奏擲殿階上中令色不動挿笏帶間徐拾碎紙袖歸中書他日又問則補綴之復以進太祖大悟終用二臣者彼之敢爾者蓋先審知其人之可用然後果而不可易也今執事之舉介也亦先審知其可舉邪是偶舉之也若知而舉則不可遽止若偶舉之猶宜一請介之所言辯其是非而後已若介雖忤上而言是也當助以辯若其言非也猶宜曰所舉者為主簿爾非言事也待為主簿不任職則可罷請以此辭焉可也且中丞為天子司直之臣上雖好之其人不肖則當彈而去之上雖惡之其人賢則當舉而申之非謂隨時好惡而髙下者也今備官之臣百十邪者正者其糾舉一信於臺臣而執事始舉介曰能朝廷信而將用之及以為不能則亦曰不能是執事自信猶不果若遂言他事何敢望天子之取信於執事哉况今斥介而他舉必亦擇賢而舉也夫賢者固好辯若舉而入臺又有言則又斥而他舉乎如此則必得愚闇懦黙者而後止也伏惟執事如欲舉愚者則豈敢復云若將舉賢也願無易介而他取也今世之官兼御史者例不與臺事故敢布狂言竊獻門下伏惟幸察焉
  上范司諫書歐陽修
  月日具官謹齋沐拜書司諫學士執事前月中得進奏吏報云自陳州召至闕拜司諫即欲為一書以賀多事怱卒未能也司諫七品官爾於執事得之不為喜而獨區區欲一賀者誠以諫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時之公議繫焉今世之官自九卿百執事外至一郡縣吏非無貴官大職可以行其道也然縣越其封郡逾其境雖賢守長不得行以其有守也吏部之官不得理兵部鴻臚之卿不得理光禄以其有司也若天下之失得生民之利害社稷之大計惟所見聞而不繫職司者獨宰相可行之諫官可言之爾故士學古懐道者仕於時不得為宰相必為諫官諫官雖卑與宰相等天子曰不可宰相曰可天子曰然宰相曰不然坐乎廟堂之上與天子相可否者宰相也天子曰是諫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諫官曰必不可行立殿陛之前與天子爭是非者諫官也宰相尊行其道諫官卑行其言言行道亦行也九卿百司郡縣之吏守一職者任一職之責宰相諫官繫天下之事亦任天下之責然宰相九卿而下失職者受責於有司諫官之失職也取譏於君子有司之法行乎一時君子之譏著之簡冊而昭明埀之百世而不冺甚可懼也夫七品之官任天下之責懼百世之譏豈不重邪非材且賢者不能為也近執事始被召於陳州洛之士大夫相與語曰我識范君知其材也其来不為御史必為諫官及命下果然則又相與語曰我識范君知其賢也他日聞有立天子陛下直辭正色面爭庭論者非他人必范君也拜命以来翹首企足竚乎有聞而卒未也竊惑之豈洛之士大夫能料於前而不能料於後也將執事有待而為也昔韓退之作諍臣論以譏陽城不能極諫卒以諫顯人皆謂城之不諫蓋有待而然退之不識其意而妄譏脩獨以謂不然當退之作論時城為諫議大夫已五年後又二年始庭論陸贄及沮裴延齡作相欲裂其麻纔兩事爾當徳宗時可謂多事矣授受失宜叛將强臣羅列天下又多猜忌進任小人於此之時豈無一事可言而須七年耶當時之事豈無急於沮延齡論陸贄兩事也謂宜朝拜官而夕奏疏也幸而城為諫官七年適遇延齡陸贄事一諫而罷以塞其責向使止五年六年而遂遷司業是終無一言而去也何所取哉今之居官者率三嵗而一遷或一二嵗甚者半嵗而遷也此又非更可以待乎七年也今天子躬親庶政化理清明雖為無事然自千里詔執事而拜是官者豈不欲聞正議而樂讜言乎然今未聞有所言説使天下知朝廷有正士而彰吾君有納諫之明也夫布衣韋帶之士窮居草茅坐誦書史常恨不見用及用也又曰彼非我職不敢言或曰我位猶卑不得言得言矣又曰我有待是終無一人言也可不惜哉伏惟執事思天子所以見用之意懼君子百世之譏一陳昌言以塞重望且解洛之士大夫之惑則幸甚幸甚
  上田正言第一書王安石
  正言執事某五月還家八月抵官每欲介西北之郵布一書道區區之懐輒以事廢揚東南之吭也舟輿至自汴者日十百數因得問汴事與執事息耗甚詳其間薦紳道執事介然立朝無所跛倚甚盛甚盛顧猶有疑執事者雖某亦然某之學也執事誨之進也執事奬之執事知某不為淺矣有疑焉不以聞何以償執事之知哉初執事坐殿廡下對方正策指斥天下利害奮不諱忌且曰願陛下行之無使天下謂制科為進取一塗耳方此時窺執事意豈若今所謂舉方正者獵取名位而已哉蓋曰行其志云爾今聯諫官朝夕耳目天子行事即一切是非無不可言者欲行其志宜莫若此時國之疵民之病亦多矣執事亦抵職之日久矣向之所謂疵者今或痤然若不可治矣向之所謂病者今或痼然若不可起矣曽未聞執事建一言寤主上也何向者指斥之切而今之疏也豈向之利於言而今之言不利耶豈不免若今之所謂舉方正者獵取名位而已耶人之疑執事者以此為執事解者或造辟而言詭辭而出疏賤之人奚遽知其㣲哉是不然矣傳所謂造辟而言者迺其言則不可得而聞也其言之效則天下斯見之矣今國之疵民之病有滋而無損焉烏所謂言之效耶復有為執事解者曰盖造辟而言之矣如不用何是又不然臣之事君三諫不從則去之禮也執事對策時常用是著於篇今言之而不從亦當不翅三矣雖惓惓之義未能自去孟子不云乎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盍亦辭其言責邪執事不能自免於疑也必矣雖堅强之辨不能為執事解也迺如某之愚則願執事不矜寵利不憚誅責一為天下昌言以寤主上起民之病治國之疵蹇蹇一心如對策時則人之疑不解自判矣惟執事念之如其不然願賜教答不宣
  上田正言第二書王安石
  某聞公卿大夫才名與寵兼盛於世必有大功以宜之否則君子撝之執事姿略頴然出常士之表應進士中甲科舉方正為第一將朝車通舉刺史事又陳善策得璽書召名與寵不巳兼盛於世邪所未較著者功爾本朝太祖武靖天下眞宗文持之今上接祖宗之成兵不釋翳者蓋數十年近世無有也所當設張之具猶若闕然重以羌酋梗邊主上方覽衆策以濟之天下舉首戴目屬心執事者難以一二計為執事議者曰朝廷藉不吾以宜且自賛以植顯效醻天下屬巳之意矧上惓惓然命之乎此固策大功之㑹也抑聞之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汙執事才名與寵可謂易汙易缺者必若策大功適足宜之而已可無茂邪恭惟旦暮輔佐天子秉國事修所當設張之具復邊人於安稱主上所以命之之意使天下舉首戴目者盈其願而退則後世之書可勝傳哉董仲舒有是才名顧不獲此寵公孫季有此寵不成此功有此寵而成此功者宜在執事不宜在他草鄙之人不逹大誼辱奬訓之厚敢不盡愚
  上蔡學士書曽鞏
  慶厯四年五月日南豐曽鞏謹再拜上書諫院學士執事朝廷自更兩府諫官来言事者皆為天下賀得人而已賀之誠當也顧不賀則不可乎鞏常靜思天下之事矣以天子而行聖人之道不古聖賢然者否也然而古今難之者豈無異焉邪人以不已利也則怨庸人以已不及也則忌怨且忌則造飾以行其間人主不寤其然則賢者必疏而殆矣故聖賢之道往往而不行也東漢之末是已今主上至聖雖有庸人邪人將不入其間然今日兩府諫官之所陳上已盡白而信邪抑未然邪其已盡白而信也尚懼其造之未深臨事而差也其未盡白而信也則當屢進而陳之待其盡白而信造之深臨事而不差而後已也成此美者其不在於諫官乎古之制善矣夫天子之所尊而聴者宰相也然接之有時不得數且久矣惟諫官隨宰相入奏事已奏宰相退歸中書蓋常然矣至於諫官出入言動相綴接蚤暮相親未聞其當退也如此則事之失得蚤思之不待暮而以言可也暮思之不待越宿而以言可也不諭則極辨之可也屢進而陳之宜莫若此之詳且實也雖有邪人庸人不得而間焉故曰成此美者其不在於諫官乎今諫官之見也有間矣其不能朝夕上下議亦明矣禁中之與居女婦而已爾捨是則寺人而已爾庸人邪人而已爾其於㝠㝠之間議論之際豈不易行其間哉如此則鞏見今日兩府諫官之危而未見國家天下之安也度執事亦巳念之矣茍念之則在使諫官侍臣復其職而已安有不得其職而在其位者歟噫自漢降戾後世士之盛未有若唐也自唐太宗降戾後世士之盛亦未有若今也唐太宗有士之盛而能成治功今有士之盛能行其道則前數百年之弊無不除也否則後數百年之患將又興也可不為深念乎鞏生於逺阨於無衣食以事親今又將集於鄉學當聖賢之時不得抵京師而一言故敢布於執事并書所作通論雜文一編以獻伏惟執事莊士也不拒人之言者也願賜觀覽以其意少施焉鞏之友王安石者文甚古行稱其文雖已得科名然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彼誠自重不願知於人然如此人古今不常有如今時所急雖無常人千萬不害也顧如安石此不可失也執事倘進之於朝廷其有補於天下亦書其所為文一編進左右庶知鞏之非妄也
  上歐蔡書曾鞏
  鞏少讀唐書及正觀政要見魏鄭公王珪之徒在太宗左右事之大小無不議論諫諍當時邪人庸人相參者少雖有如封倫李義府輩太宗又能識而疎之故其言無不信聴卒能成正觀太平刑置不以居成康上未嘗不反復欣慕繼以嗟唶以謂三代君臣不知曽有如此周旋議論否雖臯陶禹稷與唐舜上下謀謨載於書者亦未有若此委曲備具頗意三代唐舜去時逺其時雖有謀議如正觀間或尚過之而其史不盡存故於今無所聞見是不可知所不敢臆定繇漢以降至於陳隋復繇髙宗以降至於五代其史甚完其君無如此謀議決也故其治皆出正觀下理勢然爾竊自恨不幸不生於其時親見其事歌頌推說以飽足其心又恨不得陞降進退於其間與之往復議也自長以来則好問當世事所見聞士大夫不少人人惟一以茍且畏愼隂拱黙處為故未嘗有一人見當世事僅計謀有未可立效者其誰肯奮然迎為之慮而已當之邪則又謂所欣慕者已矣類千百年間不可復及昨者天子赫然獨見於萬世之表既更兩府復引二公為諫官見所條下及四方人所傳道知二公在上左右為上論治亂得失羣臣忠邪小大無所隱不為錙銖計惜以避怨忌毁罵讒搆之患竊又奮起以謂從古以来有言責者自任其事未知有如此周詳悃至議論未知有如此之多者否雖鄭公王珪又能過是耶今雖事不合亦足暴之萬世而使邪者懼懦者有所樹矣况合乎否未可必也不知所謂數百千年已矣不可復有者今幸遇而見之其心歡喜震動不可比說日夜庶㡬雖有邪人庸人如封李者上必斥而逺之惟二公之聽致今日之治居正觀之上令鞏小者得歌頌推說以飽足其心大者得出於其間吐片言半辭以託名於千萬世是所望於古者不負且令後世聞今之盛疑唐舜三代不及逺甚與今之疑唐太宗時無異雖然亦未嘗不憂一日有於㝠㝠之中議論之際而行謗者使二公之道未盡用故前以書獻二公先舉是為言已而果然二公相次出兩府亦更改而怨忌毁罵讒搆之患一日俱發翕翕萬状至於乘女子之隙造非常之謗而欲加之天下之大賢不顧四方人議論不畏天地鬼神之臨已公然欺誣駭天下之耳目令人感憤痛切廢食與寢不知所為噫二公之不幸實疾首蹙額之民之不幸也雖然君子之於道也既得諸已汲汲焉而務施之於外汲汲焉務施之於外在我者也務施之外而有可有不可在彼者也在我者姑肆力焉至於其極而後已也在彼者則不可必得吾志焉然君子不以必得之難而廢其肆力者故孔子之所說而聘者七十國而孟子亦區區於梁齊滕邾之間為孔子者聘六十九國尚未巳而孟子亦之梁之齊二大國不可則猶俯而與邾滕之君謀其去齊也遲遲而後出晝其言曰王庶㡬改之則必召予如用予則豈惟齊民安天下之民舉安觀其心若是豈以一不合而止哉誠不若是亦無以為孔孟今二公固一不合者也其心豈不曰天子庶㡬召我而用之如孟子之所云乎肆力焉於其所在我者而任其所在彼者不以必得之難而已莫大斯時矣况今天子仁恕聰明求治之心未嘗怠天下一歸四方諸侯承號令奔走之不暇二公之言如朝得於上則夕被於四海夕得於上則不越宿而被於四海豈與聘七十國遊梁齊邾滕之區區艱難比邪姑有待而已矣非獨鞏之望乃天下之望而二公所宜自任者也豈不謂然乎感憤之不已謹成憶昨詩一篇雅說三篇麤道其意後二篇並他事因亦寫寄此皆人所厭聞不宜為二公道然欲啟告覺悟天下之可告者使明知二公志次亦使邪者庸者見之知世有斷然自守者不從已於邪則又庶㡬於天子視聴有所開益使二公之道行則天下之嗷嗷者舉被其賜是亦為天下計不獨於二公發也則二公之道何如哉嘗竊思更貢舉法責之累日於學使學者不待乎按天下之籍而盛須土著以待舉行悖者不能藉以進此歴代之思慮所未及善乎莫與為善也故詩中善學尤具伏惟賜省察焉
  上文丞相書蘇洵
  昭文相公執事天下之事制之在始始不可制制之在末是以君子慎始而無後憂救之於其末而其始不為無謀失諸其始而邀諸其終而天下無遺事是故古者之制其始也有百年之前而為之者也蓋周公營乎東周數百年而待乎平王之東遷也然及其收天下之士而責其賢不肖之分則未嘗於其始焉而制其極蓋嘗舉之於諸侯考之於太學引之於射宫而試之於弓矢如此其備矣然而管叔蔡叔文王之子而武王周公之弟也生而與之居處習知其性之所好惡與夫居之於大學而習之於射宫者宜愈詳矣然其不肖之實卒不見於此時及其出為諸侯監國臨大事而不克自定然後敗露以見其不肖之才且夫張弓而射之一不失容此不肖者或能焉而聖人豈以為此足以盡人之才蓋将為此名以收天下之士而後觀其臨事而黜其不肖故曰始不可制制之在末於此有人求金於沙歛而揚之惟其揚之也精是以責金於揚而歛則無擇焉不然金與沙礫皆不録而已矣故欲求盡天下之賢俊莫若略其始欲求責實於天下之官莫若精其終今者天下之官自相府而至於一縣之丞尉其為數實不可勝計然而大數已定餘吏溢於官籍大臣建議減任子削進士以求便天下竊觀古者之制略於始而精於終使賢者易進而不肖者易犯夫易犯故易退易進故賢者衆衆賢進而不肖者易退夫何患官冗今也艱之於其始竊恐夫賢者之難進與夫不肖者之無以異也方今進退天下士大夫之權内則御史外則轉運而士大夫之間潔然而無過可任以為吏者其實無㡬且相公何不以意推之往年吳中復在犍為一月而發二吏中復去職而吏之以罪免者曠嵗無有也雖然此特洵之所見耳天下之大則又可知矣國家法令甚嚴洵從蜀来見凡吏商者皆不征非追胥調發皆得役天子之夫是以知天下之吏犯法者甚衆從其犯而黜之十年之後將分職之不給此其權在御史轉運而御史轉運之權實在相公顧甚易為也今四方之士㑹於京師口語籍籍莫不為此然皆莫肯一言於其上誠以為近於私我也洵西蜀之人方不見用於當世幸又不復以科舉為意是以肆言於其間而可以無嫌伏惟相公慨然有憂天下之心征伐四國以安天子毅然立朝以威制天下名著功遂文武並濟此其享功業之重而居富貴之極於其平生之所望無復慊然者惟其獲天下之多士而與之皆樂乎此可以復動其志故遂以此告其左右惟相公亮之
  上富丞相書蘇洵
  相公閣下往年天子震怒出逐宰相選用舊臣堪付屬以天下者使在相府與天下更始而閣下之位實在第三方是之時天下咸喜相慶以為閣下惟不為宰相也故黙黙在此方今困而復起起而復為宰相而又適值乎此時也不為而何為且吾君之意待之如此其厚也不為而何以副吾望故咸曰後有下令而異於他日者必吾富公也朝夕而待之跂首而望之望望然而不獲見也戚戚然而疑嗚呼其弗獲聞也必其逺也進而及於京師亦無聞焉不敢以疑猶曰天下之人如此其衆也數十年之間如此而不變也皆曰賢人焉或曰彼其中則有說也而天下之人則未始見也然而不能無憂蓋古之君子愛其人也則憂其無成且嘗聞之古之君子相是君也與是人也皆立於朝則使吾皆知其為人皆善者也而後無憂且一人之身而欲擅天下之事雖見信於當世而同列之人一言而疑之則事不可以成今夫政出於他人而不懼事不出於巳而不忌是二者惟善人為能然猶欲得其心焉若夫衆人政出於他人而懼其害已事不出於已而忌其成功是以有不平之心生夫或居於吾前或立於吾後而皆有不平之心焉則身危故君子之出處於其間也不使之不平於我也周公立於明堂以聴天下而召公惑何者天下固惑乎大者也召公猶未能信乎吾之此心也周公定天下誅管蔡告召公以其志以安其身以及於成王故凡安其身者以安乎周也召公之於周公管蔡之於周公是二者亦皆有不平之心焉以為周之天下周公將遂取之也周公誅其不平而不可告語者告其可以告語者而和其不平之心然則非其必不可以告語者則君子未始不欲和其心天下之人從士而至於卿大夫宰相集處其上將有所為何慮而不成不能忍其區區之小忿以成其不平之釁則害其大事是以君子忍其小忿以容其小過而杜其不平之心然後當大事而聴命焉且吾之小忿不足以易吾之大事也故寧小容焉使無蔕芥於其間古之君子與賢者並居而同樂故其責之也詳不幸而與不肖者偶不圖其大而治其細則濶逺於事情而無益於當世故天下無事而後可與爭此不然則否昔者諸呂用事陳平憂懼計無所出陸賈入見說之使交歡周勃平用其策卒得絳侯北軍之助以滅諸呂夫絳侯木强之人也非陳平致之而誰也故賢者致其不賢者非夫不賢者之能致賢者也曩者陛下即位之初㓂萊公為相惟其側有小人不能誅又不能與之無忿故終以斥去及范文正公在相府又欲以歲月盡治天下事失於急與不忍小忿故羣小人亦急逐去之一去遂不復用以沒其身伏惟閣下以不世出之才立於天子之下百官之上此其深謀逺慮必有所處而天下之人猶未獲見洵西蜀人也竊有志於今世願一見於堂上伏惟閣下深思之無忽
  應制舉上兩制書蘇軾
  軾聞古者有貴賤之際有聖賢之分二者相勝而不可以相參其勢然也治其貴賤之際則不知聖賢之為髙行其聖賢之分則不知貴賤之為差昔者子思孟軻之徒不見諸侯而耕於野比閭小吏一呼於其門則攝衣而從之至於齊魯千乘之君操幣執贄因門人以願交於下風則閉門而不納此非茍以為異而已將以明乎聖賢之分而不參於貴賤之際故其攝衣而從之也君子不以為畏而其閉門而拒之也君子不以為傲何則其分定也士之賢不肖固有之矣子思孟軻不可以人人而求之然而貴賤之際聖賢之分二者要不可以不知也世道衰喪不能深明於斯二者而錯行之施之不得其處故其道兩亡今夫軾朝生於草茆塵土之中而乆與於州縣之小吏其官爵勢力不足較于世亦明矣而諸公之貴至與人主揖讓周旋而無間大車駟馬至於門者逡巡而不敢入軾也非有公事而輒至於庭求以賔客之禮見於下執事固巳獲罪於貴賤之際矣雖然當世之君子不以其愚陋而使與於制舉之末朝廷之上不以其疎賤而使奏其猖狂之論軾亦自忘其不肖而以為是兩漢之主所孜孜而求之親降色辭而問之政者也其才雖不足以庶㡬於聖賢之間而學其道治其言則所守者其分也是故踽踽然而来仰不知明公之尊而俯不知其身之賤不由紹介不待辭讓而直言當世之故無所委曲者以為貴賤之際非所以施於此也軾聞治事不若治人治人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時時者國之所以存亡天下之所最重也周之衰也時人莫不苟媮而不立周雖欲其立而不可得也故周亡秦之衰也時人莫不貪利而不仁秦雖欲其仁而不可得也故秦亡西漢之衰也時人莫不柔懦而謹畏故君臣相䝉而至於危東漢之衰也時人莫不矯激而奮厲故賢不肖不相容以至於亂夫時者豈其所自為邪王公大人實為之軾將論其時之病而以為其權在諸公諸公之所好天下莫不好諸公之所惡天下莫不惡故軾敢以今之所患二者告於下執事其一曰用法太宻而不求情其二曰好名太髙而不適實此二者時之大患也何謂用法太宻而不求情昔者天下未平而法不立則人行其私意仁者遂其仁勇者致其勇君子小人莫不以其意從事而不困於繩墨之間故易以有功而亦易以亂及其治也天下莫不趨於法不敢用其私意而惟法之知故雖賢者所為要以如法而止不敢於法律之外有所措意夫人勝法則法為虛器法勝人則人為備位人與法並行而不相勝則天下安今自一命以上至於宰相皆以奉法循令為稱其職拱手而任法曰吾豈得自由哉法既大行故人為備位其成也其敗也其治也其亂也天下皆曰非我也法也法之弊豈不亦甚矣哉昔者漢髙之時留侯為太子少傅位於叔孫之後而周昌亦自御史大夫為諸侯相天下有緩急則功臣左遷而不怨此亦知其君臣之懽不以法而相持也今天下所以任法者何也任法生於自疑自疑生於多私惟天下之無私則能於法律之外有以效其智何則其自信明也夫唐永泰之間姦臣執政政以賄成徳宗發憤而用常袞袞一切用法四方奏請莫有獲者然天下否塞賢愚不分君子不以為能也崔祐甫為相不至朞年而除吏八百多其親舊或者以為譏祐甫曰不然非親與舊則安得而知之顧其所用如何爾君子以為善用法今天下汎汎焉莫有深思逺慮者皆任法之過也何謂好名太髙而不適實昔者聖人之為天下使人各致其能以相濟也不一則不專不專則不能自堯舜之時而伯夷后䕫稷契之倫皆不過名一藝辦一職以盡其能至於子孫世守其業而不遷䕫不敢自與於知禮而契不敢自任於播種至於三代之際亦各輸其才而安其習以不相犯躐凡書傳所載者自非聖人皆止於名一藝辦一職故其藝未嘗不精而其職未嘗不舉後世之所希望而不可及者由此故也下而至於漢其君子各務其所長以相左右故史之所記武宣之際自公孫魏邴以下皆不過以一能稱於當世夫人各有才才各有小大大者安其大而無忽於小小者樂其小而無慕於大是以各適其用而不喪其所長及至後世上失其道而天下之士皆有侈心恥以一藝自名而欲盡天下之能事是故喪其所長而至於無用今之士大夫其實病此也仕者莫不談王道述禮樂皆欲復三代追堯舜終於不可行而世務因以不舉學者莫不論天人推性命終於不可究而世教因以不明自許太髙而措意太廣太髙則無用太廣則無功是故賢人君子布於天下而事不立聴其言則侈大而可樂責其效則汗漫而無當此皆好名之過深惟古之聖賢建功立業興利捍患至於百工小民之事皆有可觀不若今世之因循鹵莽其故出於此二者歟伏惟明公才略之宏偉度量之寛厚學術之廣博聲名之煒煌冠於一時而振於百世百世之所望而正者意有所向則天下奔走而趨之則其愍時憂世之心或有取於斯言也軾将有深於此者而未敢言焉不宣軾再拜
  上昭文富丞相書蘇轍
  轍西蜀之人行年二十有二幸得天子一命之爵饑寒窮困之憂不至於心其身又無力役勞苦之患其所任職不過簿書米鹽之間而且未獲從事以得自盡方其閒居不勝思慮之多不忍自棄以為天子寛惠與天下無所忌諱而轍不與其强壮閒暇之時蚤有所發明以自致其志而復何事恭惟天子設制策之科將以待天下豪俊魁礨之人是以轍不自量而自與於此蓋天下之事上自三王以来以至於今世其所論述亦已略備矣而猶有所不釋於心夫古之帝王豈必多才而自為之為之有要而居之有道是故以漢髙皇帝之恢廓慢易而足以吞項氏之强漢文皇帝之寛厚長者而足以服天下之姦詐何者任人而人為之用也是以不勞而功成至於武帝材力有餘聰明睿智過於髙文然而施之天下時有所折而不遂何者不委之人而自為用也由此觀之則夫天子之責亦在任人而已竊惟當今天下之人其所謂有才而可大用者非明公而誰推之公卿之間而最為有功列之士民之上而最為有徳播之寥逺之域而最為有勇是三者亦非明公而誰而明公實為宰相則夫吾君之所以為君之事盖巳畢矣古之聖人髙拱無為而望夫百世之後以為明主賢君者蓋亦如是而可也然而天下之未治則果誰耶下而求之郡縣之吏則曰非我能上而求之朝廷百官則曰非我責明公之立於此也其又將何辭嗟夫蓋亦嘗有以秦越人之事說明公者歟昔者秦越人以醫聞天下天下之人皆以越人為命越人不在則有病而死者莫不自以為吾病之非真病而死之非真死也他日有病者焉遇越人而屬之曰吾捐身以予子子自為子之才治之而無為我治之也越人曰嗟夫難哉夫子之病雖不至於死而難以愈急治之則傷子之四肢而緩治之則勞苦而不肯去吾非不能去也而畏是二者夫傷子之四肢而後可以除子之病則天下以我為不工而病之不去則天下以我為非醫此二者所以交戰於吾心而不釋也既而見其人其人曰夫子則知醫之醫而未知非醫之醫歟今夫非醫之醫者有所冐行而不顧是以能應變於無窮今子守法宻㣲而用意於萬全者則是子猶知醫之醫而已天下之事急之則喪緩之則得而過緩則無及孔子曰道之難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夫天下患於不知而又有知而過之者則是道之果難行也昔者世之賢人患夫世之愛其爵禄而不忍以其身嘗試於艱難也故其上之人奮不顧身以搏天下之公利而忘其私在下者亦不敢自愛叫號紛呶以攻訐其上之短是二者可謂賢於天下之士矣而猶未免為不知何者不知自安其身之為安天下之人自重其發之為重君子之勢而輕用之於尋常之事則是猶匹夫之亮耳伏自明公執政於今五年天下不聞慷慨激烈之名而日聞敦厚之聲意者明公其知之矣而猶有越人之病也轍讀三國志嘗見曹公與袁紹相持久而不決以問賈詡詡曰公明勝紹勇勝紹用人勝紹決機勝紹紹兵百倍於公公畫地而與之相守半年而紹不得戰則公之勝形巳可見矣而久不決意者顧萬全之過耳夫事有不同而其意相似今天下之所以仰首而望明公者豈亦此之故歟明公其略思其說當有以解天下之望者不宣轍再拜
  上文侍中論𣙜鹽書蘇軾
  畱守侍中執事當今天下勲徳俱髙為主上所倚信華實兼隆為士民所責望受恩三世宜與社稷同憂皆無如明公者今雖在外事有闗於安危而非職之所憂者猶當盡力爭之而况其事闗本職而憂及生民者乎竊意明公必已言之而人不知若猶未也則願效其愚頃者三司使章惇建言乞𣙜河北京東鹽朝廷遣使按視召周革入覲巳有成議矣惇之言曰河北與陜西皆為邊防而河北獨不𣙜鹽此祖宗一時之誤恩也軾以為陜西之鹽與京東河北不同解池廣袤不過數十里既不可捐以予民而官亦易以籠取青鹽至自北中有可禁止之道然猶法存而實不行城門之外公食青鹽今東北循海皆鹽也其欲籠而取之正與淮南兩浙無異軾在餘杭時見兩浙之民以犯鹽得罪者一歲至萬七千人而莫能止姦民以兵仗䕶送吏士不敢近者常以數百人為輩特不為他盜故上下通知而不以聞耳東北之人悍於淮浙遠甚平居椎剽之姦常甲於他路一旦𣙜鹽則其禍未易以一二數也由此觀之祖宗以來獨不榷河北鹽者正事之適宜耳何名為誤哉且𣙜鹽雖有故事然要以為非王政也陜西淮浙既未能罷又欲使京東河北隨之此猶患風痺人曰吾左臂既病矣右臂何為獨完則以酒色伐之可乎今議者曰吾之法與淮浙不同淮浙之民所以不免於私販而竈戸所以不免於私賣者以官之買價賤而賣價貴耳今吾賤買而賤賣借如每斤官以三錢得之則以四錢出之鹽商私買於竈户利其賤耳賤不能減三錢竈户均為得三錢也寧以予官乎將以予私商而犯法乎此必不犯之道也此無異於兒童之見東海皆鹽也茍民力之所及未有捨而不煎煎而不賣者也而近歲官錢常若窘迫遇其急時百用横生以有限之錢買無窮之鹽竈户有朝夕薪米之憂而官錢在朞月之後則其利必歸於私販無疑也食之於鹽非若饑之於五穀也五穀之乏至於節口并日而况鹽乎故私販法重而官鹽貴則民之貧而懦者或不食鹽往在浙中見山谷之人有數月食無鹽者今将𣙜之東北之俗必不如往日之嗜鹹也而望官課之不虧疎矣且淮浙官鹽本輕而利重雖有積滯官未病也今以三錢為本一錢為利自禄吏購賞修築敖庾之外所獲無㡬矣一有積滯不行官之所喪可勝計哉失民而得財明者不為况民財兩失者乎且禍莫大於作始作俑之漸至於用人今兩路未有鹽禁也故變之難遣使㑹議經年而未果自古作事欲速而不取衆議未有如今日者也然猶遲久如此以明作始之難也今既巳榷之矣則他日國用不足添價貴賣有司以為熟事行半紙文書而决矣且明公能必其不添乎非獨明公不能也今之執政能自必乎茍不可必則兩路之禍自今日始夫東北之蠶衣被天下蠶不可無鹽而議者輕欲奪之是病天下也明公可不深哀而速救之歟或者以為朝廷既有成議矣雖爭之必不從竊以為不然乃者手實造簿方赫然行法之際軾嘗論其不可以告今太原韓公公時在政府莫之行也而手實卒罷民頼以少安凡今執政所欲必行者青苗助役市易保甲而巳其他猶可以庶㡬萬一或者又以為明公將老矣若猶有所爭則其請老也難此又軾之所不識也使明公之言幸而聽屈已少畱以全兩路之民何所不可不幸而不聽是議不中意其於退也尤易矣願少畱意軾一郡守也猶以為職之所當憂而冐聞於左右明公其得巳乎干瀆威重俯伏待罪而已
  上韓樞宻書蘇洵
  太尉執事洵著書無他長及言兵事論古今形勢至自比賈誼所獻權書雖古人巳往成敗之迹茍深曉其義施之於今無所不可昨因請見求進末議太尉許諾謹撰其說言語朴直非有驚世絶俗之談甚高難行之論太尉取其大綱而無責其纖悉盖古者非用兵决勝之為難而養兵不用之可畏今夫水激之山放之海決之為溝塍壅之為沼沚是天下之人能之委江河注淮泗滙為洪波瀦為大湖萬世而不溢者自禹之後未之見也夫兵者聚天下不義之徒授之以不仁之器而教之以殺人之事夫惟天下之未安盜賊之未殄然後有以施其不義之心用其不仁之器而試其殺人之事當是之時勇者無餘力智者無餘謀巧者無餘技故其不義之心變而為忠不仁之器加之於不仁而殺人之事施之於當殺及夫天下既平盜賊既殄不義之徒聚而不散勇者有餘力則思以為亂智者有餘謀則思以為姦巧者有餘技則思以為詐於是天下之患雜然出矣盖虎豹終日而不殺則跳踉大叫以發其怒蝮蝎終日而不螫則噬齧草木以致其毒其理固然無足怪者昔者劉項奮臂於草莽之間秦楚無頼子弟千百為輩爭起而應者不可勝數轉鬭五六年天下厭兵項籍死而高祖亦已老矣方是時分王諸將改定律令與天下休息而韓信黥布之徒相繼而起者七國高祖死於介胄之間而莫能止也連延及於呂氏之禍訖孝文而後定是何起之易而收之難也劉項之勢初若決河順流而下誠有可喜及其崩潰四出放乎數百里之間拱手而莫能救也嗚呼不有聖人何以善其後太祖太宗躬擐甲胄䟦涉險阻以斬刈四方之篷蒿用兵數十年謀臣猛將滿天下一旦巻甲而休之傳四世而天下無變此何術也荆楚九江之地不分於諸将而韓信黥布之徒無以啟其心也雖然天下無變而兵久不用則其不義之心蓄而無所發飽食優㳺求逞於良民觀其平居無事出怨言以邀其上一日有事是非人得千金不可使也往年詔天下繕完城池西川之事洵實親見凡郡縣之富民舉而籍其名得錢數百萬以為酒食饋餉之費杵聲未絶城輒隨壊如此者數年而後定卒事官吏相賀卒徒相矜若戰勝凱旋而待賞者比来京師遊阡陌間其曹往往偶語無所忌諱聞之土人方春時尤不忍聞盖時五六月矣㑹京師憂大水鋤耰畚築列於兩河之壖縣官日費千萬傳呼勞問之聲不絶者數十里猶且睊睊狼顧莫肯效用且夫内之如京師之所聞外之如西川之所親見天下之勢今何如也御將者天子之事也御兵者將之職也天子者養尊而處優樹恩而收名與天下為喜樂者也故其道不可以御兵人臣執法而不求情盡心而不求名出死力以捍社稷使天下之心繫於一人而已不與焉故御兵者人臣之事不可以累天子也今之所患大臣好名而懼謗好名則多樹私恩懼謗則執法不堅是以天下之兵豪縱至此而莫之制也頃者狄公在樞府號為寛厚愛人狎昵士卒得其歡心而太尉適承其後彼狄公者知御外之術而不知治内之道此邊將材也古者兵在外愛將軍而忘天子在内愛天子而忘將軍愛將軍所以戰愛天子所以守狄公以其御外之心而施諸其内太尉不反其道而何以為治或者以為兵久驕不治一旦䋲以法恐因以生亂昔者郭子儀去河南李光弼實代之將至之日張用濟斬於轅門三軍股慄夫以臨淮之悍而代汾陽之長者三軍之士竦然如赤子之脫慈母之懐而立乎嚴師之側何亂之敢生且夫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將相者天下之師也師雖嚴赤子不敢以怨其父母將相雖厲天下不敢以咎其君其勢然也天子者可以生人可以殺人故天下望其生及其殺之也天下曰是天子殺之故天子不可以多殺人臣奉天子之法雖多殺天下無所歸怨此先王所以威懐天下之術也伏惟太尉思天下所以長久之道而無幸一時之名盡至公之心而無䘏三軍之多言夫天子推深仁以結其心太尉厲威武以振其惰彼其思天子之深仁則畏而不至於怨思太尉之威武則愛而不至於驕君臣之體順而畏愛之道立非太尉吾誰望耶







  文編巻四十六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四十七
  明 唐順之 編
  樂毅報燕王書史記
  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以順左右之心恐傷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義故逃遁走趙今足下使人數之以罪臣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又不白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書對臣聞賢聖之君不以禄私親其功多者賞之其能當者處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論行而結交者立名之士也臣竊觀先王之舉也見有髙世主之心故假節於魏以身得察於燕先王過舉厠之賓客之中立之羣臣之上不謀父兄以為亞卿臣竊不自知自以為奉令承教可幸無罪故受令而不辭先王命之曰我有積怨深怒於齊不量輕弱而欲以齊為事臣曰夫齊霸國之餘業而最勝之遺事也練於兵甲習於戰攻王若欲伐之必與天下圖之與天下圖之莫若結於趙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欲也趙若許而約四國攻之齊可大破也先王以為然具符節南使臣於趙顧反命發兵擊齊以天之道先王之靈河北之地隨先王而舉之濟上濟上之軍受命擊齊大敗齊人輕卒鋭兵長驅至國齊王遁而走莒僅以身免珠玉財寳車甲珍器盡收入於燕齊器設於寜臺大吕陳於元英故鼎反乎磨室薊丘之植植於汶篁自五伯已來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為慊於志故裂地而封之使得比小國諸侯臣竊不知自以為奉命承教可幸無罪是以受命不辭臣聞賢聖之君功立而不廢故著於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稱於後世若先王之報怨雪耻夷萬乗之彊國收八百嵗之蓄積及至棄羣臣之日餘教未衰執政任事之臣脩法令慎庶孽施及乎萌𨽻皆可以教後世臣聞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昔伍子胥説聴於闔閭而吴王逺迹至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吴王不寤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見主之不同量是以至於入江而不化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計也離毁辱之讒謗墮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義之所不敢出也臣聞古之君子交絶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臣雖不佞數奉教於君子矣恐侍御者之親左右之説不察疏逺之行故敢獻書以聞唯君王之留意焉
  李斯諫秦王書史記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求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産於秦而繆公用之并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强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臯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従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廢穰侯逐華陽彊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彊大之名也今陛下致崑山之玉有隋和之寳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劒乗纎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皷此數寳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説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衞之女不充後宫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廏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後宫充下陳娱心意説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缻彈箏拊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鄭衞桑間昭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缻而就鄭衞退弹筝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諸侯之術也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衆兵彊則士勇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衆庶故能明其徳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不能然棄黔首以資敵國却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冦兵而齎盜糧者也夫物不産於秦可寳者多士不産於秦而願忠者衆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讎内自虚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魯仲連遺燕將書國策
  吾聞之智者不倍時而棄利勇士不怯死而滅名忠臣不先身而後君今公行一朝之忿不顧燕王之無臣非忠也殺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齊非勇也功廢名滅後世無稱非智也故智者不再計勇士不怯死今死生榮辱尊卑貴賤此其一時也願公之詳計而無與俗同也且楚攻南陽魏攻平陸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不若得濟北之利故定計而堅守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東面横秦之勢合則楚國之形危且棄南陽㫁右壤存濟北計必為之今楚魏交退燕救不至齊無天下之規與聊城共據期年之敝即臣見公之不能得也齊必決之於聊城公無再計彼燕國大亂君臣過計上下迷惑栗腹誤以十萬之衆五折於外萬乘之國被圍於趙壤削主困為天下戮公聞之乎今燕王方寒心獨立大臣不足恃國敝旤多民心無所歸今公又以聊城之民距全齊之兵期年不解是墨翟之守也食人炊骨士無反北之心是孫臏吴起之兵也能已見於天下矣故為公計不如罷兵休士全車甲歸報燕王燕王必喜士民見公如見父母交游攘臂而議於世功業可明矣上輔孤主以制羣臣下養百姓以資説士矯國革俗於天下功名可立也意者亦捐燕棄世東游於齊乎請裂地定封富比陶魏世世稱寡與齊久存此亦一計也二者顯名厚實也願公熟計而審處一也且吾聞效小節者不能行大威惡小耻者不能立榮名昔管仲射桓公中鈎簒也遺公子糾而不能死怯也束縛桎梏辱身也此三行者鄉里不通也世主不臣也使管仲終窮抑幽囚而不出慚耻而不見窮年没夀不免為辱人賤行矣然管子并三行之過據齊國之政一匡天下九合諸侯為五霸首名髙天下光照鄰國曹沫為魯君將三戰三北而喪地千里使曹子之足不離陳計不顧後出必死而不生則不免為敗軍禽將曹子以敗軍禽將非勇也功廢名滅後世無稱非智也故去三北之耻退而與魯君計至深逺也今夫齊桓公有天下朝諸侯曹子以一劒之任刼桓公於壇位之上顔色不變而辭氣不悖三戰之所喪一朝而反之天下震動驚駭威信吴楚傳名後世若此二公者非不能行小節死小耻也以為殺身絶世功名不立非智也故去忿恚之心以成終身之名除感忿之耻而立累世之功故業與三王争流名與天壤相敝也公其圖之
  薄昭與淮南王書漢書
  竊聞大王剛直而勇慈惠而厚貞信多㫁是天以聖人之資奉大王也甚盛不可不察今大王所行不稱天資皇帝初即位易侯邑在淮南者大王不肯皇帝卒易之使大王得三縣之實甚厚大王以未嘗與皇帝相見求入朝見未畢昆弟之歡而殺列侯以自為名皇帝不使吏與其間赦大王甚厚漢法二千石缺輒言漢補大王逐漢所置而請自置相二千石皇帝骫天下正法而許大王甚厚大王欲屬國為布衣守冢真定皇帝不許使王母失南面之尊甚厚大王宜日夜奉法度修貢職以稱皇帝之厚徳今迺輕言恣行以負謗於天下甚非計也夫大王以千里為宅居以萬民為臣妾此髙皇帝之厚徳也髙帝蒙霜露沐風雨赴矢石野戰攻城身被創痍以為子孫成萬世之業艱難危苦甚矣大王不思先帝之艱苦日夜怵惕修身正行養犧牲豐粢盛奉祭祀以無忘先帝之功徳而欲屬國為布衣甚過且夫貪讓國士之名輕廢先帝之業不可以言孝父為之基而不能守不賢不求守長陵而求之真定先母後父不誼數逆天子之令不順言節行以髙兄無禮幸臣有罪大者立㫁小者肉刑不仁貴布衣一劒之任賤王侯之位不知不好學問大道觸情妄行不祥此八者危亡之路也而大王行之棄南面之位奮諸賁之勇常出入危亡之路臣之所見髙皇帝之神必不廟食於大王之手明矣昔者周公誅管叔放蔡叔以安周齊桓殺其弟以反國秦始皇殺兩弟遷其母以安秦頃王亡代髙帝奪之國以便事濟北舉兵皇帝誅之以安漢故周齊行之於古秦漢用之於今大王不察古今之所以安國便事而欲以親戚之意望於大上不可得也亡之諸侯游宦事人及舎匿者論皆有法其在王所吏主者坐今諸侯子為吏者御史主為軍吏者中尉主客出入殿門者衛尉大行主諸侯蠻夷來歸誼及以亡名數自占者内史縣令主相欲委下吏無與其禍不可得也王若不改漢繫大王邸論相以下為之奈何夫墮父大業退為布衣所哀幸臣皆伏法而誅為天下笑以羞先帝之徳甚為大王不取也宜急改操易行上書謝罪曰臣不幸蚤失先帝少孤吕氏之世未嘗忘死陛下即位臣怙恩徳驕盈行多不軌追念辠過恐懼伏地待誅不敢起皇帝聞之必喜大王昆弟歡欣於上羣臣皆得延夀於下上下得宜海内常安願熟計而疾行之行之有疑禍如發矢不可追已
  上張僕射論辰入酉出書韓愈
  受牒之明日在使院中有小吏持院中故事節目十餘事來示愈其中不可者有自九月至明年二月之終皆晨入夜歸非有疾病事故輒不許出當時以初受命不敢言古人有言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抑而行之必發狂疾上無以承事於公忘其將所以報徳者下無以自立喪失其所以為心夫如是則安得而不言凡執事之擇於愈者非為其能晨入夜歸也必將有以取之茍有以取之雖不晨入而夜歸其所取者猶在也下之事上不一其事上之使下不一其事量力而任之度才而處之其所不能不彊使為是故為下者不獲罪於上為上者不得怨於下矣孟子有云今之諸侯無大相過者以其皆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今之時與孟子之時又加逺矣皆好其聞命而奔走者不好其直已而行道者聞命而奔走者好利者也直已而行道者好義者也未有好利而愛其君者未有好義而忘其君者今之王公大人惟執事可以聞此言惟愈於執事也可以此言進愈䝉幸於執事其所從舊矣若寛假之使不失其性加待之使足以為名寅而入盡辰而退申而入終酉而退率以為常亦不廢事天下之人聞執事之於愈如是也必皆曰執事之好士也如此執事之待士以禮如此執事之使人不枉其道而能有容如此執事之欲成人之名如此執事之厚於故舊如此又將曰韓愈之識其所依歸也如此韓愈之不諂屈於富貴之人如此韓愈之賢能使其主待之以禮如此則死於執事之門無悔也若使隨行而入逐隊而趨言不敢盡其誠道有所屈於已天下之人聞執事之於愈如此皆曰執事之用韓愈哀其窮收之而已耳韓愈之事執事不以道利之而已耳茍如是雖日受千金之賜一嵗九遷其官感恩則有之矣將以稱於天下曰知已知已則未也伏惟哀其所不足矜其愚不録其罪察其辭而垂仁採納焉愈恐懼再拜
  與鄂州柳中丞書韓愈
  淮右殘孽尚守巢窟環寇之師殆且十萬瞋目語難自以為武人不肯循法度頡頏作氣埶竊爵位自尊大者肩相磨地相屬也不聞有一人援桴皷誓衆而前者但日令走馬來求賞給助寇為聲埶而已閣下書生也詩書禮樂是習仁義是修法度是束一旦去文就武鼓三軍而進之陳師鞠旅親與為辛苦慷慨感激同食下卒將二州之牧以壯士氣斬所乗馬以祭踶死之士雖古名將何以加兹此由天資忠孝鬱於中而大作於外動皆中於機㑹以取勝於當世而為戎臣師豈常習於威暴之事而樂其鬭戰之危也哉愈誠怯弱不適於用聴於下風竊自増氣誇於中朝稠人廣衆㑹集之中所以羞武夫之顔令議者知將國兵而為人之司命者不在彼而在此也臨敵重慎誡輕出入良用自愛以副見慕之徒之心而果為國立大功也幸甚幸甚不宣愈再拜
  又與鄂州柳中丞書韓愈
  愈愚不能量事勢可否比常念淮右以靡𡚁困頓三州之地蚊蚋蟻蟲之聚感兇竪喣濡飲食之惠提童子之手坐之堂上奉以為帥出死力以抗逆明詔戰天下之兵乗機逐利四出侵暴屠燒縣邑賊殺不辜環其地數千里莫不被其毒洛汝㐮荆許潁淮江為之騷然丞相公卿士大夫勞於圖議握兵之將熊羆貙虎之士畏懦䠞蹜莫肯杖戈為士卒前行者獨閣下奮然率先揚兵界上將二州之守親出入行間與士卒均辛苦生其氣勢見將軍之鋒穎凜然有向敵之意用儒雅文字章句之業取先天下武夫闗其口而奪之氣愚初聞時方食不覺棄匕箸起立豈以為閣下真能引孤軍單進與死寇角逐争一旦僥倖之利哉就令如是亦不足貴其所以服人心在行事適機宜而風采可畏愛故也是以前狀輒述鄙誠眷惠手翰還答益増欣悚夫一衆人心力耳目使所至如時雨三代用師不出是道閣下果能充其言繼之以無倦得形便之地甲兵足用雖國家故所失地旬嵗可坐而得況此小寇安足置齒牙間勉而卒之以俟其志幸甚夫逺徵軍士行者有覊旅離别之思居者有怨曠騷動之憂本軍有饋餉煩費之難地主多姑息形迹之患急之則怨緩之則不用命浮寄孤懸形勢銷弱又與賊不相諳委臨敵恐駭難以有功若召募土人必得豪勇與賊相熟知其氣力所極無望風之驚愛䕶鄉里勇於自戰徵兵滿萬不如召募數千閣下以為何如儻可上聞行之否計已與裴中丞相見行營事宜不惜時賜示及幸甚不宣愈再拜
  答元饒州論政理書栁宗元
  奉書辱示以政理之説及劉夢得書往復甚善類非今之長人者之志不惟克賦税養禄秩足已而已獨以庶富且教為大任甚盛甚盛孔子曰吾與囘言終日不違如愚然則蒙者固難曉必勞申論迺得悦服用是尚有一疑焉兄所言免貧者而不益富者税此誠當也乗理政之後固非若此不可不幸乗𡚁政之後其可爾邪夫𡚁政之大莫若賄賂行而征賦亂茍然則貧者無貲以求於吏所謂有貧之實而不得貧之名富者操其贏以市於吏則無富之名而有富之實貧者愈困餓死亡而莫之省富者愈恣横侈泰而無所忌兄若所遇如是則將信其故乎是不可懼撓人而終不問也固必問其實問其實則貧者固免而富者固増富矣而安得持一定之論哉若曰止免貧者而富者不問則僥倖者衆皆挾重利以邀貧者猶若不免焉若曰檢富者懼不得實而不可増焉則貧者亦不得實不可免矣若皆得實而故縦以為不均何哉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今富者税益少貧者不免於捃拾以輸縣官其為不均大矣非唯此而已必將服役而奴使之多與之田而取其半或迺出其一而取其二三主上思人之勞苦或減除其税則富者以户獨免而貧者以受役卒輸其二三與半焉是澤不下流而人無所告訴其為不安亦大矣夫如是不一定經界覈名實而姑重改作其可理乎夫富室貧之母也誠不可破壊然使其太倖而役於下則又不可兄云懼富人流為工商浮窳葢甚急而不均則有此爾若富者雖益賦而其實輸當其十一猶足安其堵雖驅之不肯易也檢之逾精則下逾巧誠如兄之言管子亦不欲以民産為征故有殺畜伐木之説今若非市井之征則舎其産而唯丁田之問推以誠質示以恩惠嚴責吏以法如所陳一社一村之制遞以信相考安有不得其實不得其實則一社一村之制亦不可行矣是故乘𡚁政必須一定制而後兄之説迺得行焉蒙之所見及此而已永州以僻隅少知人事兄之所代者誰耶理歟𡚁歟理則其説行矣若其𡚁也蒙之説其在可用之數乎因南人來重曉之其他皆善愚不足以議願同夢得之云者兄通春秋取聖人大中之法以為理饒之理小也不足費其慮無所論刺故獨舉均賦之事以求往復而除其惑焉不習吏職而强言之宜為長者所笑㺯然不如是則無以求至當之言葢明而教之君子所以開後學也又聞兄之蒞政三日舉韓宣英以代已宣英達識多聞而習於事宜當賢者類舉今負罪屏棄凡人不敢稱道其善又況聞于大君以二千石薦之哉是迺希世拔俗果於直道斯古人之所難而兄行之宗元與宣英同罪皆世所背馳者也兄一舉而徳皆及焉祁大夫不見叔向今而預知斯舉下走之過大矣書雖多言不足導意故止於此不宣
  與吕㳟書栁宗元
  宗元白元生至得弟書甚善諸所稱道具之元生又持部中廬父墓者所得石書模其文示余云若將聞於上余故恐而疑焉僕蚤好觀古書家所蓄晉魏時尺牘甚具又二十年來徧觀長安貴人好事者所蓄殆無遺焉以是善知書雖未嘗見名氏望而識其時也又文章之形狀古今特異弟之精敏通達夫豈不究於此今視石文署其年曰永嘉其書則今田野人所作也雖支離其字尤不能近古為其永字等頗効王氏變法皆永嘉所未有辭尤鄙近若今所謂律詩者晉時葢未嘗為此聲大謬妾矣又言植松烏擢之怪而掘其土得石尤不經難信或者得無姦為之乎且古之言塟者藏也壤樹之而君子以為議況廬而居者其足尚之哉聖人有制度有法令過則為辟故立大中者不尚異教人者欲其誠是故惡夫飾且偽也故制而不除喪宜廬於庭而矯於墓者大中之罪人也況又出怪物詭神道以奸大法而因以為利乎夫偽孝以奸利誠仁者不忍擿過恐傷於教也然使偽可為而利可冒則教益壊若然者勿與知焉可也伏而不出之可也以大夫之政良而吾子賛焉固無闕遺矣作東郛改市𨞬去比竹茨草之室而垍土大木陶甄梓匠之工備孽火不得作化墮窳之俗絶偷浮之源而條桑浴種深耕易耨之力用寛徭嗇貨均賦之政起其道美矣於斯也慮善善之過而莫之省誠慤之道少損故敢私言之夫以淮濟之清有玷焉若秋毫固不為病然而萬一離婁子眇然睨之不若無者之快也想黙已其事無出所置書幸甚宗元白
  上杜學士書王安石
  竊聞受命改使河北伏惟慶慰國家東西南北地各萬里統而維之止十八道道數千里而轉運使獨一二人其在部中吏無崇卑皆得按舉雖將相大臣氣勢烜赫上所尊寵文書指麾勢不得恣一有罪過糺詰按治遂行不請政令有大施舎常咨而後定生民有大利害得以罷而行之金錢粟帛倉庾庫府舟車漕引凡上之人皆須我主出信乎是任之重也而河北又天下之重處左河右山强國之與鄰列而為藩者皆將相大臣所屯無非天下之勁兵悍卒以惠則恣以威則挫幸時無事廟堂之上猶北顧而不敢忽有事雖天子其憂未嘗不在河北也今執事按臨東南無幾何時浙河東西十有五州之吏士民未盡受察便宜當行而害之可除去者猶未畢也而卒然舉河北以付執事豈主上與一二股肱之臣不惟付予必久而後可要以效哉且以為世之士大夫無足寄以重獨執事為能當之耳伏惟執事名行於天下而材信於朝廷而處之宜必有補於當世故雖某䝉恩徳最厚一日失所依據而釋然於心不敢恨望唯公義之存而忘所私焉
  答韋中立論師道書栁宗元
  二十一日宗元白辱書云欲相師僕道不篤業甚淺近環顧其中未見可師者雖嘗好言論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師來蠻夷間迺幸見取僕自卜固無取假令有取亦不敢為人師為衆人師且不敢況敢為吾子師乎孟子稱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由魏晉氏以下人益不事師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譁笑之以為狂人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後學作師説因抗顔而為師世果羣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増與為言詞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數矣屈子賦曰邑犬羣吠吠所怪也僕往聞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則犬吠予以為過言前六七年僕來南二年冬幸大雪踰嶺被南越中數州數州之犬皆蒼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無雪迺已然後始信前所聞者今韓愈既自以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獨見病亦以病吾子然雪與日豈有過哉顧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幾人而誰敢衒怪於羣目以召閙取怒乎僕自謫過以來益少志慮居南中九年増脚氣病漸不喜閙豈可使呶呶者蚤暮咈吾耳騷吾心則固僵仆煩憒愈不可過矣平居望外遭齒舌不少獨欠為人師耳抑又聞之古者重冠禮將以責成人之道是聖人所尤用心者也數百年來人不復行近有孫昌𦙍者獨發憤行之既成禮明日造朝至外廷薦笏言於卿士曰某子冠畢應之者咸憮然京兆尹鄭叔則怫然曳笏却立曰何預我耶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鄭尹而快孫子何哉獨為所不為也今之命師者大類此吾子行厚而辭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貎雖僕敢為師亦何所増加也假而以僕年先吾子聞道著書之日不後誠欲往來言所聞則僕固願悉陳中所得者吾子茍自擇之取某事去某事則可矣若定是非以教吾子僕材不足而又畏前所陳者其為不敢也決矣吾子前所欲見吾文既悉以陳之非以耀明于子聊欲以觀子氣色誠好惡何如也今書來言者皆大過吾子誠非佞譽誣諛之徒直見愛甚故然耳始吾㓜且少為文章以辭為工及長迺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茍為炳炳烺烺務采色夸聲音而以為能也凡吾所陳皆自謂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逺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逺矣故吾每為文章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嘗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嘗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昩没而雜也未嘗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驕也抑之欲其奥揚之欲其明疎之欲其通廉之欲其節激而發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書以求其質本之詩以求其恒本之禮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㫁本之易以求其動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參之穀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莊老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以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無取乎吾子幸觀焉擇焉有餘以告焉茍亟來以廣是道子不有得焉則我得矣又何以師云爾哉取其實而去其名無招越蜀吠怪而為外廷所笑則幸矣宗元復白
  答元侍御書韓愈
  九月五日愈頓首徽之足下前嵗辱書論甄逢父濟識安禄山必反即詐為喑棄去禄山反有名號又逼致之濟死執不起卒不汙禄山父子事又論逢知讀書刻身立行勤已取足不干州縣斥其餘以救人之急足下繇是與之交欲令逢父子名迹存諸史氏足下以抗直喜立事斥不得立朝失所不自悔喜事益堅徽之乎子直安而樂之者謹詳足下所論載校之史法若濟者固當得附書今逢又能行身幸於方州大臣以標白其先人事載之天下耳目徹之天子追爵其父第四品赫然驚人逢與其父俱當得書矣濟逢父子自吾人發春秋美君子樂道人之善夫茍能樂道人之善則天下皆去惡為善善人得其所其功實大足下與濟父子俱宜牽聫得書足下勉逢令終始其躬而足下年尚强嗣徳有繼將大書特書屢書不一書而已也愈既承命又執筆以竢愈再拜
  與太學諸生喜詣闕留陽城司業書栁宗元
  二十六日集賢殿正字柳宗元敬致尺牘太學諸生足下始朝廷用諫議大夫陽公為司業諸生陶煦醇懿熈然大洽於兹四祀而已詔書出為道州僕時通籍光範門就職書府聞之悒然不喜非特為諸生戚戚也迺僕亦失其師表而莫有所矜式焉既而署吏有傳致詔艸者僕得觀之葢主上知陽公甚熟嘉美顯寵勤至備厚迺知欲煩陽公宣風裔土覃布美化於黎獻也遂寛然少喜如獲慰薦於天子休命然而退自感悼幸生明聖不諱之代不能布露所蓄論列大體聞於下執事冀少見採取而還陽公之南也翌日退自書府就車於司馬門外聞之於抱闗掌管者道諸生愛慕陽公之徳教不忍其去頓首西闕下懇悃至願乞留如故者百數十人輒用撫手喜甚震抃不寜不意古道復形於今僕嘗讀李元禮嵇叔夜傳觀其言太學生徒仰闕赴訴者僕謂訖千百年不可覩聞迺今日聞而覩之誠諸生見賜甚盛於戲始僕少時嘗有意遊太學受師説以植志持身焉當時説者咸曰太學生聚為朋曹侮老慢賢有墮窳敗業而利口食者有崇飾惡言而肆鬬訟者有凌傲長上而誶罵有司者其退然自克特殊於衆人者無幾耳僕聞之恟駭怛悸良痛其遊聖人之門而衆為是𠴲𠴲也遂退託鄉閭家塾考厲志業過太學之門而不敢跼顧尚何能仰視其學徒者哉今迺奮志厲義出乎千百年之表何聞見之乖剌歟豈説者過也將亦時異人異無嚮時之桀害者耶其無迺陽公之漸漬導訓明效所致乎夫如是服聖人遺教居天子太學可無愧矣於戯陽公有博厚恢𢎞之徳能容善偽來者不拒曩聞有狂惑小生依託門下或乃飛文陳愚醜行無賴而論者以為言謂陽公過於納汙無人師之道是大不然仲尼吾黨狂狷南郭獻譏曽參徒七十二人致禍負芻孟軻館齊従者竊屨彼一聖兩賢人繼為大儒然猶不免如之何其拒人也俞扁之門不拒病夫繩墨之側不拒枉材師儒之席不拒曲士理固然也且陽公之在於朝四方聞風仰而尊之貪冒茍進邪薄之夫庶得少沮其志不遂其惡雖微師尹之位而人實具瞻焉與其宣風一方覃化一州其功之逺近又可量哉諸生之言非獨為已也於國體實甚宜願諸生勿得私之想復再上故少佐筆端耳朂此良志俾為史者有以紀述也努力多賀柳宗元白
  與退之論史官書栁宗元
  正月二十一日某頓首十八丈退之侍者前獲書言史事云具與劉秀才書及今乃見書藁私心甚不喜與退之往年言史事甚大謬若書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館下安有探宰相意以為茍以史榮一韓退之耶若果爾退之豈宜虚度宰相榮已而冒居館下近宻地食奉養役使掌故利紙筆為私書取以供子弟費古之志於道者不若是且退之以為紀録者有刑禍避不肯就尤非也史以名為褒貶猶且恐懼不敢為設使退之為御史中丞大夫其褒貶成敗人愈益顯其宜恐懼尤大也則又將揚揚入臺府美食安坐行呼唱於朝廷而已耶在御史猶爾設使退之為宰相生殺出入升黜天下士其敵益衆則又將揚揚入政事堂美食安坐行呼唱於内庭外衢而已耶何以異不為史而榮其號利其禄者也又言不有人禍則有天刑若以罪夫前古之為史者然亦甚惑凡居其位思直其道道茍直雖死不可回也如回之莫若亟去其位孔子之困於魯衞陳宋蔡齊楚者其時暗諸侯不能以也其不遇而死不以作春秋故也當其時雖不作春秋孔子猶不遇而死也若周公史佚雖紀言書事猶遇且顯也又不得以春秋為孔子累范曄悖亂雖不為史其族亦赤司馬遷觸天子喜怒班固不檢下崔浩沽其直以揚國惡皆非中道左丘明以疾盲出於不幸子夏不為史亦盲不可以是為戒其餘皆不出此是退之宜守中道不忘其直無以他事自恐退之之恐唯在不直不得中道刑禍非所恐也凡言二百年文武士多有誠如此者今退之曰我一人也何能明則同職者又所云若是後來繼今者又所云若是人人皆曰我一人則卒誰能紀傳之耶如退之但以所聞知孜孜不敢怠同職者後來繼今者亦各以所聞知孜孜不敢怠則庶幾不墜使卒有明也不然徒信人口語每每異辭日以滋久則所云磊磊軒天地者決必沈没且亂雜無可考非有志者所忍恣也果有志豈當待人督責迫蹙然後為官守耶又凡鬼神事𣺌茫荒惑無可凖明者所不道退之之智而猶懼於此今學如退之辭如退之好言論如退之慷慨自為正直行行焉如退之猶所云若是則唐之史述其卒無可託乎明天子賢宰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為速為果卒以為恐懼不敢則一日可引去又何以云行且謀也今當為而不為又誘館中他人及後生者此大惑已不勉已而欲勉人難矣哉
  與孟簡書韓愈
  愈白行官自南迴過吉州得吾兄二十四日手書數畨忻悚兼至未審入秋來眠食何似伏惟萬福來示云有人傳愈近少信奉釋氏此傳之者妄也潮州時有一老僧號大顛頗聰明識道理逺地無可與語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數日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與之語雖不盡解要自胸中無滯礙以為難得因與往來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廬及來袁州留衣服為别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孔子云丘之禱久矣凡君子行已立身自有法度聖賢事業具在方冊可效可師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積善積惡殃慶自各以其類至何有去聖人之道捨先王之法而従異端之教以求福利也詩不云乎愷悌君子求福不回傳又曰不為威惕不為利疚假如釋氏能與人為禍祟非守道君子之所懼也況萬萬無此理且彼佛者果何人哉其行事類君子邪小人邪若君子也必不妄加禍於守道之人如小人也其身已死其鬼不靈天地神祗昭布森列非可誣也又肯令其鬼行胸臆作威福於其間哉進退無所據而信奉之亦且惑矣且愈不助釋氏而排之者其亦有説孟子云今天下不之楊則之墨楊墨交亂而聖賢之道不明則三綱淪而九法斁禮樂崩而異端横幾何其不為禽獸也故曰能言距楊墨者皆聖人之徒也揚子雲云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闢之廓如也夫楊墨行正道廢且將數百年以至於秦卒滅先王之法燒除其經坑殺學士天下遂大亂及秦滅漢興且百年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其後始除挾書之律稍求亡書招學士經雖少得尚皆殘缺十亡二三故學士多老死新者不見全經不能盡知先王之事各以所見為守分離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羣聖人之道於是大壊後之學者無所尋逐以至於今泯泯也其禍出於楊墨肆行而莫之禁故也孟子雖賢聖不得位空言無施雖切何補然賴其言而今學者尚知宗孔氏崇仁義貴王賤霸而已其大經大法皆亡滅而不救壊爛而不收所謂存十一於千百安在其能廓如也然向無孟氏則皆服左衽而言侏離矣故愈嘗推尊孟氏以為功不在禹下者為此也漢氏以來羣儒區區脩補百孔千瘡隨亂隨失其危如一髮引千鈞綿綿延延寖以微滅於是時也而唱釋老於其間鼓天下之衆而從之嗚呼其亦不仁甚矣釋老之害過於楊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於未亡之前而韓愈乃欲全之於已壊之後嗚呼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雖然使其道由愈而粗傳雖滅死萬萬無恨天地鬼神臨之在上質之在傍又安得因一摧折自毁其道以從於邪也籍湜輩雖屢指教不知果能不叛去否辱吾兄眷厚而不獲承命惟増慚懼死罪死罪愈再拜
  答周巢書柳宗元
  奉二月九日書所以撫教甚具無以加焉丈人用文雅従知已日以惇大府之政甚適東西來者皆曰海上多君子周為倡焉敢再拜稱賀宗元以罪大擯廢居小州與囚徒為朋行則若帶纒索處則若闗桎梏彳亍而無所趨拳拘而不能肆槁焉若枿隤焉若璞其形固若是則其中者可得矣然猶未嘗肯道鬼神等事今丈人迺盛譽山澤之臞者以為夀且神其道若與堯舜孔子似不相類焉何哉又曰餌藥可以久夀將分以見與固小子之所不欲得也嘗以君子之道處焉則外愚而内益智外訥而内益辯外柔而内益剛出焉則外内若一而時動以取其宜當而生人之性得以安聖人之道得以光獲是而中雖不至耉老其道夀矣今夫山澤之臞於我無有焉視世之亂若理視人之害若利視道之悖若義我夀而生彼夭而死固無能動其肺肝焉昩昩而趨屯屯而居浩然若有餘掘艸烹石以私其筋骨而日以益愚他人莫利已獨以愉若是者愈千百年滋所謂夭也又何以為高明之圖哉宗元始者講道不篤以蒙世顯利動獲大僇用是奔竄禁錮為世之所詬病凡所設施皆以為戾従而吠者成羣已不能明而況人乎然茍守先聖之道由大中以出雖萬受擯棄不更乎其内大都類往時京城西與丈人言者愚不能改亦欲丈人固往時所執推而大之不為方士所惑仕雖未達無忘生人之患則聖人之道幸甚其必有陳矣
  上張僕射論擊毬書韓愈
  以擊毬事諫執事者多矣諫者不休執事不止此非為其樂不可捨其諫不足聴故哉諫不足聴者辭不足感心也樂不可捨者患不能切身也今之言毬之害者必曰有危墮之憂有激射之虞小者傷面目大者殘形軀執事聞之若不聞者其意必曰進若習熟則無危墮之憂避能便捷則免激射之虞小何傷於面目大何累於形軀者哉愈今所言皆不在此其指要非以他事外物牽引相比也特以擊毬之間之事明之耳馬之與人情性殊異至於筋骸之相束血氣之相持安逸則適勞頓則疲者同也乘之有道步驟折中少必無疾老必後衰及以之馳毬於塲蕩揺其心腑振撓其骨筋氣不及出入走不及迴旋逺者三四年近者一二年無全馬矣然則毬之害於人也決矣凡五藏之繫絡甚微坐立必懸垂於胸臆之間而以之顛頓馳騁嗚呼其危哉春秋傳曰夫尤物足以移人茍非徳義則必有禍雖豈弟君子神明所扶持然廣慮之深思之亦養夀命之一端也
  與李睦州論服氣書栁宗元
  二十六日宗元再拜前四五日與邑中可與遊者遊愚溪上池西小丘坐柳下酒行甚歡坐者咸望兄不能俱以為兄由服氣以來貎加老而心少歡愉不若前去年時是時既言皆沮然眄睞思有以已兄用斯術而未得路間一日濮陽吴武陵最輕健先作書道天地日月黄帝等下及列仙方士皆死狀出千餘字頗甚快辯伏覩兄貎笑口順而神不偕來及食時竊睨和糅燥濕與啖飲多寡猶自若是兄陽徳其言而隂黜其忠也若古之强大諸侯然負固怗力敵至則諾去則肆是不可變之尤者也攻之不得則宜濟師今吴子之師已遭諾而退矣愚敢厲鋭擐堅鳴鐘鼓以進決於城下惟兄明聼之凡服氣之大不可者吴子已悉陳矣悉陳而不變者無他以服氣書多美言以為得恒久大利則又安能棄吾美言大利而従他人之苦言哉今愚甚呐不能多言大凡服氣之可不死歟不可歟夀歟夭歟康寜歟疾病歟若是者愚皆不言但以世之兩事已所經見者類之以明兄所信書必無可用愚幼時嘗嗜音見有學操琴者不能得碩師而偶傳其譜讀其聲以布其爪指蚤起則嘐嘐譊譊以逮夜又増以脂燭燭不足則諷而鼓諸席如是十年以為極工出至大都邑操於衆人之座則皆得大笑曰嘻何清濁之亂而疾舒之乖歟卒大慚而歸及年少長則嗜書又見有學書者亦不能得碩師獨得國故書伏而工之其勤若向之為琴者而年又倍焉出曰吾書之工能為若是知書者又大笑曰是形縦而理逆卒為天下棄又大慚而歸是二者皆極工而反棄者何哉無所師而徒狀其文也其所不可傳者卒不能得故雖窮日夜𡚁嵗紀愈逺而不近也今兄之所以為服氣者果誰師耶始者獨見兄傳得氣書於盧遵所伏讀三兩日遂用之其次得氣訣於李計所又參取而大施行焉是書是訣遵與計皆不能知然則兄之所以學者無碩師矣是與向之兩事者無毫末差矣宋人有得遺契者宻數其齒曰吾富可待矣兄之術或者其類是歟兄之不信今使號於天下曰孰為李睦州友者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友皆左袒矣則又號曰孰為李睦州客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客皆左袒矣則又以是號於兄之宗族皆左袒矣號姻婭則左袒矣入而號之閨門之内子姓親眤則子姓親昵皆左袒矣下之號於臧獲僕妾則臧獲僕妾皆左袒矣出而號於素為將率胥吏者則將率胥吏皆左袒矣則又之天下號曰孰為李睦州讎者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讎者皆右袒矣然則利害之源可知也友者欲久存其道客者欲久存其利宗族姻婭欲久存其戚閨門之内子姓親昵欲久存其恩臧獲僕妾欲久存其生將率胥吏欲久存其勢讎欲速去其害兄之為是術凡今天下欲兄久存者皆懼而欲兄速去者獨喜兄為而不已則是背親而與讎夫背親而與讎不及中人者皆知其為大戾而兄安焉固小子之所懍懍也兄其有意乎卓然自更始讎者失望而慄親者得欲而忭則愚願椎肥牛擊大豕刲羣羊以為兄愾窮隴西之麥殫江南之稻以為兄夀鹽東海之水以為鹹醯敖倉之粟以為酸極五味之適致五藏之安心恬而志逸貎美而身胖醉飽謳歌愉懌訢歡流聲譽於無窮垂功烈而不刋不亦㫖哉孰與去味以即淡去樂以即愁悴悴焉膚日皺肌日虚守無所師之術尊不可傳之書悲所愛而慶所憎徒曰我能堅壁拒境以為强大是豈所謂强而大也哉無任疑懼之甚宗元再拜
  與崔連州論石鍾乳書栁宗元
  宗元白前以所致石鍾乳非良聞子敬所餌與此類又聞子敬時憒悶動作宜以為未得其粹美而為麤礦燥⿰所中懼傷子敬醇懿仍習謬誤故勤勤以云也再獲書辭辱徴引地理證驗多過數百言以為土之所出乃知無不可者是將不然夫言土之出者固多良而少不可不謂其咸無不可也艸木之生也依於土然即其類也而有居山之隂陽或近水或附石其性移焉又況鍾乳直産於石石之精麤疎宻尋尺特異而穴之上下土之薄厚石之高下不可知則其依而産者固不一性然由其精宻而出者則油然而清烱然而輝其竅滑以夷其肌廉以微食之使人榮華温柔其氣宣流生胃通腸夀善康寜心平意舒其樂愉愉由其麤疎而下者則奔突結澀乍大乍小色如枯骨或類死灰淹顇不發叢齒積纇重濁頑璞食之使人偃蹇壅鬱泄火生風㦸喉癢肺幽闗不聰心煩喜怒肝舉氣剛不能和平故君子慎焉取其色之美而不必唯土之信以求其至精凡為此也幸子敬餌之近不至於是故可止禦也必若土之出無不可者則東南之竹箭雖旁岐揉曲皆可以貫犀革北山之木雖離竒液瞞空中立枯者皆可以梁百尺之觀航千仭之淵冀之北土馬之所生凡其大耳短脰拘攣踠跌薄蹄而曳者皆可以勝百鈞馳千里雍之塊璞皆可以備砥礪徐之糞壌皆可以封大社荆之茅皆可以縮酒九江之元龜皆可以卜泗濱之石皆可以擊考若是而不大謬者少矣其在人也則魯之晨飲其羊闗轂而輠輪者皆可以為師儒盧之沽名者皆可以為大醫西子之里惡而矉者皆可以當侯王山西之冒没輕儳沓貪而忍者皆可以鑿凶門制閫外山東之稚騃樸鄙力農桑啖棗栗者皆可以謀謨於廟堂之上若是則反倫背道甚矣何以異於是物哉是故經中言丹砂者以類芙蓉而有光言當歸者以類馬尾蠶首言人參者以人形黄芩以腐腸附子八角甘遂赤膚類不可悉數若果土宜乃善則云生某所不當又云某者良也又經注曰始興為上次乃廣連則不必服正為始興也今再三為言者唯欲得其英精以固子敬之夀非以知藥石角技能也若以服餌不必利己姑務勝人而夸辯博素不望此於子敬其不然明矣故畢其説宗元再拜












  文編巻四十七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八
  明 唐順之 編
  移太常博士書劉歆
  昔唐虞既衰而三代迭興聖帝明王累起相襲其道甚著周室既微而禮樂不正道之難全也如此是故孔子憂道之不行歴國應聘自衞反魯然後樂正雅頌乃得其所修易序書制作春秋以紀帝王之道及夫子没而微言絶七十子終而大義乖重遭戰國棄籩豆之禮理軍旅之陣孔子之道抑而孫吴之術興陵夷至于暴秦燔經書殺儒士設挾書之法行是古之罪道術由是遂滅漢興去聖帝明王遐逺仲尼之道又絶法度無所因襲時獨有一叔孫通畧定禮儀天下唯有易卜未有他書至孝惠之世乃除挾書之律然公卿大臣絳灌之屬咸介胄武夫莫以為意至孝文皇帝始使掌故晁錯従伏生受尚書尚書初出於屋壁朽折散絶今其書見在時師傳讀而已詩始萌芽天下衆書往往頗出皆諸子傳説猶廣立於學官為置博士在漢朝之儒唯賈生而已至孝武皇帝然後鄒魯梁趙頗有詩禮春秋先師皆起於建元之間當此之時一人不能獨盡其經或為雅或為頌相合而成泰誓後得博士集而讀之故詔書稱曰禮壊樂崩書缺簡脱朕甚閔焉時漢興已七八十年離於全經固已逺矣及魯恭王壊孔子宅欲以為宫而得古文於壊壁之中逸禮有三十九篇書十六篇天漢之後孔安國獻之遭巫蠱倉卒之難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脩皆古文舊書多者二十餘通藏於秘府伏而未發孝成皇帝閔學殘文缺稍離其真乃陳發秘藏校理舊文得此三事以考學官所傳經或脱簡傳或間編傳問民間則有魯國柏公趙國貫公膠東庸生之遺學與此同抑而未施此乃有識者之所惜閔士君子之所嗟痛也往者綴學之士不思廢絶之闕茍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煩言碎辭學者罷老且不能究其一藝信口説而背傳記是末師而非往古至於國家將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禪巡狩之儀則幽㝠而莫知其原猶欲保殘守缺挾恐見破之私意而無従善服義之公心或懐妬嫉不考情實雷同相従隨聲是非抑此三學以尚書為備謂左氏為不傳春秋豈不哀哉今聖上徳通神明繼統揚業亦閔文學錯亂學士若兹雖昭其情猶依違謙譲樂與士君子同之故下明詔試左氏可立又遣近臣奉㫖銜命將以輔弱扶微與二三君子比意同力冀得廢遺今則不然深閉固距而不肯試猥以不誦絶之欲以杜塞餘道絶滅微學夫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此乃衆庶之所為耳非所望士君子也且此數家之事皆先帝所親論今上所考視其古文舊書皆有徴驗外内相應豈茍而已哉夫禮失求之於野古文不猶愈於野乎往者博士書有歐陽春秋公羊易則施孟然孝宣皇帝猶廣立穀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義雖相反猶並置之何則與其過而廢之也寜過而立之傳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今此數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義豈可偏絶哉若必専已守殘黨同門妬道真違明詔失聖意以陷於文吏之議甚為二三君子不取也
  黄州上文潞公書蘇軾
  軾再拜孟夏漸熱恭惟留守太尉執事台𠉀萬福承以元功正位兵府備物典冊首冠三公雖曽孫之遇絶口不言而金縢之書因事自顯真古今之異事聖朝之光華也有自京師來轉示所賜書教一通行草爛然使破甑敝帚復増九鼎之重軾始得罪倉皇出獄死生未分六親不相保然私心所念不暇及他但顧平生所存名義至重不知今日所犯為已見絶於聖賢不得復為君子乎抑雖有罪不可赦而猶可改也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時終莫能決輙復强顔忍耻飾鄙陋之詞道疇昔之眷以卜於左右遽辱還答恩禮有加豈非察其無他而恕其不及亦如聖天子所以貸而不殺之意乎伏讀洒然知其不肖之軀未死之間猶可以洗濯磨治復入於道徳之塲追申徒而謝子産也軾始就逮赴獄有一子稍長徒步相隨其餘守舎皆婦女幼穉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書州郡望風遣吏發卒圍船搜取老㓜幾怖死既去婦女恚罵曰是好著書書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燒之比事定重復尋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黄州無所用心輒復覃思於易論語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學作易傳九巻又自以意作論語説五巻窮苦多難夀命不可期恐此書一旦復淪没不傳意欲寫數本留人間念新以文字得罪人必以為凶衰不祥之書莫肯收藏又自非一代偉人不足託以必傳者莫若獻之明公而易傳文多未有力装冩獨致論語説五巻公退閒暇一為讀之就使無取亦足見其窮不忘道老而能學也軾在徐州時見諸郡盜賊為患而察其人多凶俠不遜因之以饑饉恐其憂不止於竊攘剽殺也輒艸具其事上之㑹有㫖移湖州而止家所藏書既多亡軼而此書本以為故紙糊籠篋獨得不燒籠破見之不覺惘然如夢中事輒録其本以獻軾廢逐至此豈敢復言天下事但惜此事粗有益於世既不復施行猶欲公知之此則宿昔之心掃除未盡者也公一讀訖即燒之而已黄州食物賤風土稍可安既未得去去亦無所歸必老於此拜見無期臨紙於邑惟冀以時為國自重
  答史諷書蘇軾
  前日蒙訪及以易説一通且欲責某之一言以信之天下大非某智力之所能任也某於易嘗學之矣而未之有得故雖悦足下志意之高辭説之明而不敢㫁其義之是非則何能推其義以信之天下雖然足下屬我良重不可以無説葢學者君子之本務而教者聖人之餘事故學則求之教則應之有餘則應不足則求葢有餘而求之者有矣未有不足而能應者也葢見求而不應者矣未有不求而應之者也為足下計亦志於學而已學足乎已則不有知於上必有知於下不有傳於今必有傳於後不幸而不見知於上下而不傳於今又不傳於後古之人葢猶不憾也知我者其天乎此乃易所謂知命也命者非獨貴賤死生爾萬物之廢興皆命也孟子曰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且足下求以誨人者也道無求而誨之者求人而誨之則喪道喪道以求傳道則孰取以為道足下其試思之
  答張籍書韓愈
  愈始者望見吾子於人人之中固有異焉及聆其音聲接其辭氣則有願交之志因縁幸㑹遂得所圖豈惟吾子之不遺抑僕之所遇有時焉耳近者嘗有意吾子之闕焉無言意僕所以交之之道不至也今乃大得所圖脱然若沈疴去體灑然若執熱者之濯清風也然吾子所論排釋老不若著書囂囂多言徒相為訾若僕之見則有異乎此也夫所謂著書者義止於辭耳宣之於口書之於簡何擇焉孟軻之書非軻自著軻既殁其徒萬章公孫丑相與記軻所言焉耳僕自得聖人之道而誦之排前二家有年矣不知者以僕為好辯也然従而化者亦有矣聞而疑者又有倍焉頑然不入者親以言諭之不入則其觀吾書也固將無得矣為此而止吾豈有愛於力乎哉然有一説化當世莫若口傳來世莫若書又懼吾力之未至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吾於聖人既過之猶懼不及矧今未至固有所未至耳請待五六十然後為之冀其少過也吾子又譏吾與人人為無實駁雜之説此吾所以為戯耳比之酒色不有間乎吾子議之似同浴而譏裸裎也若商論不能下氣或似有之當更思而悔之耳博塞之譏敢不承教其他俟相見薄晚須到公府言不能盡愈再拜
  重答張籍書韓愈
  吾子不以愈無似意欲推而納諸聖賢之域拂其邪心増其所未髙謂愈之質有可以至於道者浚其源導其所歸溉其根將食其實此盛徳者之所辭譲況於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復者故不可遂已昔者聖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辭矣然猶不敢公傳道之口授弟子至於後世然後其書出焉其所以慮患之道微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乃公卿輔相吾豈敢昌言排之哉擇其可語者誨之猶時與吾悖其聲嘵嘵若遂成其書則見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為狂為惑其身之不能恤書於吾何有夫子聖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惡聲不入於耳其餘輔而相者周天下猶且絶糧於陳畏於匡毁於叔孫奔走於齊魯宋衞之郊其道雖尊其窮也亦甚矣賴其徒相與守之卒有立於天下向使獨言之而獨書之其存也可冀乎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葢六百年有餘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可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沒武王周公成康相與守之禮樂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及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及乎揚雄亦未久也然猶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後能有所立吾其可易而為之哉其為也易則其傳也不逺故余所以不敢也然觀古人得其時行其道則無所為書書者皆所為不行乎今而行乎後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竢五六十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則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誰哉其行道其為書其化今其傳後必有在矣吾子其何遽戚戚於吾所為哉前書謂吾與人商論不能下氣若好勝者然雖誠有之抑非好已勝也好己之道勝也非好己之道勝也已之道乃夫子孟軻揚雄所傳之道也若不勝則無以為道吾豈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則其與衆人辨也有矣駮雜之譏前書盡之吾子其復之昔者夫子猶有所戯詩不云乎善戯謔兮不為虐兮記曰張而不弛文武不能也惡害於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孟君將有所適思與吾子别庶幾一來
  上兩制諸公書蘇轍
  轍讀書至於諸子百家紛紜同異之辯後世工巧組繡鑚研離析之學葢嘗喟然太息以為聖人之道譬如山海藪澤之奥人之入於其中者莫不皆得其所欲充足飽滿各自以為有餘而無慕乎其外今夫班輸共工旦而操斧斤以遊叢林取其大者以為楹小者以為桷圓者以為輪挺者以為軸長者擾雲霓短者蔽牛馬大者擁丘陵小者伏榛莽芟夷蹶取皆自以為盡山林之奇怪矣而獵夫漁師結網聚餌左彊弓右毒矢陸攻則斃象犀水伐則執蛟鱓熊羆虎豹之皮毛黿龜犀兕之骨革上盡飛鳥下及走獸昆蟲之類紛紛籍籍折翅捩足鱗鬛委頓縦横滿前肉登鼎俎膏潤砧几皮革齒骨披裂四出被於器用求珠之工隋侯夜光間以纇玭磊落的皪充滿其家求金之工輝赫晃蕩鏗鏘交戞遍為天下冠冕佩帶飲食之飾此數者皆自以為能盡山海之珍然山海之藏終滿而莫見其盡昔者夫子及其生而従之遊者葢三千餘人是三千人者莫不皆有得於其師是以従之周旋奔走逐於宋魯饑餓於陳蔡困厄而莫有去之者葢顔淵見於夫子而出告人曰吾能知之子路子貢冉有出而告人亦曰吾知之下而至於邽巽孔忠公西輿公西箴此數子者門人之下第者也竊窺於道徳之光華而有聞於議論之末皆以自得於一世其後田子方段干木之徒講之不詳乃竊以為虚無淡泊之説而吴起禽滑釐之類又以猖狂於戰國葢夫子之道分散四布後之人得其遺波餘澤者至於如此而楊朱墨翟莊周鄒衍田駢慎到韓非申不害之徒又不見夫子之大道皇皇惑亂譬如陷於大澤之陂荆榛棘茨蹊隧滅絶求以自致於通衢而不可得乃妄冒蒺藜蹈崖谷崎嶇繚繞而不能自止何者彼亦自以為已之得之也轍嘗怪古之聖人既已知之矣而不遂以明告天下而著之六經六經之説皆微見其端而非所以破天下之疑惑使之一見而寤者是以世之君子紛紛至此而不可執也今夫易者聖人之所以盡天下剛柔喜怒之情吉凶得失之際以教天下之趨利避害而世之説者王氏韓氏至以老子之虚無京房焦貢至以隂陽災異之數言詩者不言咏歌勤苦酒食燕樂之際極歡極慼而不違於道而言五際子午卯酉之事言書者不言其君臣之歡吁俞嗟嘆有以深感天下而論其魯誓秦誓之不當作也夫孔子豈不知後世之至此極歟其意以為後之學者無所據依感發以自盡其才是以説為六經而使之求之葢又欲其深思而得之也是以不為明著其説使天下各以其所長而求之故曰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而子貢亦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夫使仁者效其仁智者效其智賢者推明其大而不遺其小小者樂致其小以自附於大各因其才而盡其力以求其至微至宻之地則天下將有終身於其説而無勌者矣至於後世不明其意患乎異説之多而學者之難明也於是舉聖人之微言而折之以一人之私意而傳疏之學横放於天下由是學者愈怠而聖人之説益以不明今夫使天下之人因説者之異同得以縦觀博覽而辯其是非論其可否推cq=219其精粗而後至於微宻之際則講之當益深守之當益固昔者轍之始學也得一書伏而讀之不求其傳而惟其書之知求之而莫得則反覆而思之至於終日而莫見而後退而求其傳何者懼其入於心之易而守之不堅也及既長乃觀百家之書縦横顛倒可喜可愕無所不讀泛然無所適従葢晚而讀孟子而後徧觀乎百家而不亂也而世之言者曰學者不可以讀天下之雜説不幸而見之則小道異術將乘間而入於其中雖揚雄尚然曰吾不觀非聖之書以為世之賢人所以自養其心者如人之弱子幼弟不當出而置之於紛華雜擾此何其不思之甚也古之所謂知道者邪詞入之而不能蕩詖詞犯之而不能訐爵禄不能使之驕貧賤不能使之辱如使深居自閉於閨闥之中兀然頽然而曰知道知道云者此乃所謂腐儒者也古者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與不恭是君子之所不為也而孔子曰伯夷叔齊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柳下惠少連降志而辱身言中倫行中慮至於孟子惡鄉原之敗俗而知於陵仲子之不可常也美禹稷之汲汲於天下而知顔氏之自樂之非固也知天下之諸侯其所取之為盜而知王者之不必盡誅也知賢者之不可召而知召之役之為義也故士之言學者皆曰孔孟何者以其知道而已今轍山林之匹夫何敢自附於孟子然其所以泛觀天下之異説三代以來興亡治亂之際而皎然其有以折之者葢其學出於孟子而不可誣也今年春天子將求直言之士而轍適來調官京師舎人楊公不知其不肖取其鄙野之文五十篇而薦之俾與明召之末伏惟執事方今之偉人而朝之名卿也其徳業之所服聲華之所耀孰不欲一見以效薄技於左右夫其五十篇之文従中而下則執事亦既見之矣是以不敢復以為獻姑述其所以為學之道而執事試觀焉
  上兵部李侍郎書韓愈
  十二月九日將仕郎守江陵府法曹參軍韓愈謹上書侍郎閣下愈少鄙鈍於時事都不通曉家貧不足以自活應舉覓官凡二十年矣薄命不幸動遭讒謗進寸退尺卒無所成性本好文學因困厄悲愁無所告語遂得究窮於經傳史記百家之説沈濳乎訓義反復乎句讀礱磨乎事業而奮發乎文章凡自唐虞已來編簡所存大之為河海髙之為山嶽明之為日月幽之為鬼神纎之為珠璣華實變之為雷霆風雨奇辭奥㫖靡不通達惟是鄙鈍不通曉於時事學成而道益窮年老而智益困私自憐悼悔其初心髮秃齒豁不見知已夫牛角之歌辭鄙而義拙堂下之言不書於傳記齊桓舉以相國叔向攜手以上然則非言之難為聼而識之者難遇也伏以閣下内仁而外義行髙而徳鉅尚賢而與能哀窮而悼屈自江而西既化而行矣今者入守内職為朝廷大臣當天子新即位汲汲於理化之日出言舉事宜必施設既有聴之之明又有振之之力𡩋戚之歌鬷明之言不發於左右則後而失其時矣謹獻舊文一巻扶樹教道有所明白南行詩一巻舒憂娱悲雜以瓌怪之言時俗之好所以諷於口而聴於耳也如賜覽觀亦有可采干瀆嚴尊伏増惶恐愈再拜
  答李翊書韓愈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書辭甚髙而其問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誰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徳之歸也有日矣況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謂望孔子之門牆而不入于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雖然不可不為生言之生所謂立言者是也生所為者與所期者甚似而幾矣抑不知生之志蘄勝於人而取於人邪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邪蘄勝於人而取於人則固勝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則無望其速成無誘於勢利養其根而竢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抑又有難者愈之所為不自知其至猶未也雖然學之二十餘年矣始者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聖人之志不敢存處若忘行若遺儼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陳言之務去戞戞乎其難哉其觀於人不知其非笑之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猶不改然後識古書之正偽與雖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黒分矣而務去之乃徐有得也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汨汨然來矣其觀於人也笑之則以為喜譽之則以為憂以其猶有人之説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後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懼其雜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後肆焉雖然不可以不養也行之乎仁義之途游之乎詩書之源無迷其途無絶其源終吾身而已矣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髙下者皆宜雖如是其敢自謂幾於成乎雖幾於成其用於人也奚取焉雖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邪用與舎屬諸人君子則不然處心有道行已有方用則施諸人舎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為後世法如是者其亦足樂乎其無足樂也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遺乎今吾誠樂而悲之亟稱其人所以勸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貶其可貶也問於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為言之愈白
  答陳商書韓愈
  愈白辱惠書語髙而㫖深三四讀尚不能通曉茫然増愧赧又不以其淺弊無過人知識且喻以所守幸甚愈敢不吐情實然自識其不足補吾子所須也齊王好竽有求仕於齊者操瑟而往立王之門三年不得入叱曰吾瑟鼓之能使鬼神上下吾鼓瑟合軒轅氏之律吕客罵之曰王好竽而子鼓瑟瑟雖工如王不好何是所謂工於瑟而不工於求齊也今舉進士於此世求禄利行道於此世而為文必使一世人不好得無與操瑟立齊門者比歟文雖工不利於求求不得則怒且怨不知君子必爾為不也故區區之心毎有來訪者皆有意於不肖者也略不辭譲遂盡言之惟吾子諒察愈白
  答劉正夫書韓愈
  愈白進士劉君足下辱牋教以所不及既荷厚賜且愧其誠然幸甚幸甚凡舉進士者於先進之門何所不往先進之於後輩茍見其至寜可以不答其意邪來者則接之舉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獨有接後輩名名之所存謗之所歸也有來問者不敢不以誠答或問為文宜何師必謹對曰宜師古聖賢人曰古聖賢人所為書具存辭皆不同宜何師必謹對曰師其意不師其辭又問曰文宜易宜難必謹對曰無難易惟其是爾如是而已非固開其為此而禁其為彼也夫百物朝夕所見者人皆不注視也及覩其異者則共觀而言之夫文豈異於是乎漢朝人莫不能為文獨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為之最然則用功深者其收名也逺若皆與世沈浮不自樹立雖不為當時所怪亦必無後世之傳也足下家中百物皆賴而用也然其所珍愛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於文豈異於是乎今後進之為文能深探而力取之以古聖賢人為法者雖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之徒出必自於此不自於循常之徒也若聖人之道不用文則已用則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樹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來誰不為文然其存於今者必其能者也顧常以此為説耳愈於足下忝同道而先進者又常従遊於賢尊給事既辱厚賜又安得不進其所有以為答也足下以為何如愈白
  答竇秀才書韓愈
  愈白愈少駑怯於他藝能自度無可努力又不通時事而與世多齟齬念終無以樹立遂發憤篤専於文學學不得其術凡所辛苦而僅有之者皆符於空言而不適於實用又重以自廢是故學成而道益窮年老而智愈困今又以罪黜於朝廷逺宰蠻縣愁憂無聊瘴癘侵加喘喘焉無以冀朝夕足下年少才俊辭雅而氣鋭當朝廷求賢如不及之時當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數寸之管書盈尺之紙髙可以釣爵位循次而進亦不失萬一於甲科今乃乗不測之舟入無人之地以相従問文章為事身勤而事左辭重而請約非計之得也雖使古之君子積道藏徳遁其光而不曜膠其口而不傳者遇足下之請懇懇猶將倒廩傾囷羅列而進也若愈之愚不肖又安敢有愛於左右哉顧足下之能足以自奮愈之所有如前所陳是以臨事愧耻而不敢答也錢財不足以賄左右之匱急文章不足以發足下之事業稛載而往垂橐而歸足下亮之而已愈白
  答尉遲生書韓愈
  愈白尉遲生足下夫所謂文者必有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實實之美惡其發也不揜本深而末茂形大而聲宏行峻而言厲心醇而氣和昭晰者無疑優游者有餘體不備不可以為成人辭不足不可以為成文愈之所聞者如是有問於愈者亦以是對今吾子所為皆善矣謙謙然若不足而以徴於愈愈又敢有愛於言乎抑所能言者皆古之道古之道不足以取於今吾子何其愛之異也賢公卿大夫在上比肩始進之賢士在下比肩彼其得之必有以取之也子欲仕乎其往問焉皆可學也若獨有愛於是而非仕之謂則愈也嘗學之矣請繼今以言
  與友人論文書栁宗元
  古今號文章為難足下知其所以難乎非謂比興之不足恢拓之不逺鑚礪之不工頗纇之不除也得之為難知之愈難耳茍或得其髙朗探其深賾雖有蕪敗則為日月之蝕也大圭之瑕也曷足傷其明黜其寳哉且自孔氏以來兹道大闡家修人勵刓精竭慮者幾千年矣其間耗費簡札役用心神者其可數乎登文章之籙波及後代越不過數十人耳其餘誰不欲争裂綺繡互攀日月髙視於萬物之中雄峙於百代之下乎率皆縦臾而不克躑躅而不進力䠞勢窮吞志而没故曰得之為難嗟乎道之顯晦幸不幸繫焉談之辯訥升降繫焉鑒之頗正好惡繫焉交之廣狹屈伸繫焉則彼卓然自得以奮其間者合乎否乎是未可知也而又榮古虐今者比肩疊跡大底生則不遇死而垂聲者衆焉揚雄没而法言大興馬遷生而史記未振彼之二才且猶若是況乎未甚聞著者哉固有文不傳於後祀聲遂絶於天下者矣故曰知之愈難而為文之士亦多漁獵前作戕賊文史抉其意抽其華置齒牙間遇事蠭起金聲玉耀誑聾𥌒之人徼一時之聲雖終淪棄而其奪朱亂雅為害已甚是其所以難也間聞足下欲觀僕文章退發囊笥編其蕪穢心悸氣動交於胸中未知孰勝故久滯而不往也今往僕所著賦頌碑碣文記議論書序之文凡四十八篇合為一通想令治書蒼頭吟諷之也擊轅拊缶必有所擇顧鑒視何如耳還以一字示褒貶焉
  答韋珩示韓愈相推以文墨事書栁宗元
  足下所封示退之書云欲推避僕以文墨事且以勵足下若退之之才過僕數人尚不宜推避於僕非其實可知固相假借為之詞耳退之所敬者司焉遷揚雄遷於退之固相上下若雄者如太𤣥法言及四愁賦退之獨未作耳決作之加恢奇至它文過揚雄逺甚雄文遣言措意頗短局滯澁不若退之猖狂恣睢肆意有所作若然者使雄來尚不宜推避而況僕耶彼好奨人善以為不屈已善不可奨故慊慊云爾也足下幸勿信之且足下志氣髙好讀南北史書通國朝事穿穴古今後來無能和而僕稚騃卒無所為但趦趄文墨筆硯淺事今退之不以吾子勵僕而反以僕勵吾子愈非所宜然卒篇欲足下自挫抑合當世事以固當雖僕亦知無出此吾子年甚少知己者如麻不患不顯患道不立耳此僕以自勵亦以佐退之勵足下不宣
  答貢士廖有方論文書柳宗元
  三日宗元白得秀才書知欲僕為序然吾為文非茍然易也於秀才則吾不敢愛吾在京都時好以文寵後輩由吾文知名者亦為不少焉自遭斥逐禁錮益為輕薄小兒譁囂羣朋増飾無狀當途人率謂僕垢汚重厚舉將去而逺之今不自料而序秀才秀才無乃未得嚮時之益而受後時之累吾是以懼潔然盛服而與負塗者處而又何賴焉然觀秀才勤懇意甚久遠不為頃刻私利欲以就文雅則吾曷敢以譲當為秀才言之然而無顯出於今之世視不為流俗所扇動者乃以示之既無以累秀才亦不増僕之詬罵也計無宜於此若果能是則吾之荒言出矣宗元白
  答吴充秀才書歐陽修
  修頓首白先輩吴君足下前辱示書及文三篇發而讀之浩乎若千萬言之多及少定而視焉纔數百言爾非夫辭豐意雄霈然有不可禦之勢何以至此然猶自患倀倀莫有開之使前者此好學之謙言也修材不足用於時仕不足榮於世其毁譽不足輕重氣力不足動人世之欲假譽以為重借力而後進者奚取於修焉先輩學精文雄其施於時又非待修譽而為重力而後進者也然而惠然見臨若有所責得非急於謀道不擇其人而問焉者歟夫學者未始不為道而至者鮮焉非道之於人逺也學者有所溺焉爾葢文之為言難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學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則曰吾學足矣甚者至棄百事不闗于心曰吾文士也職於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鮮也昔孔子老而歸魯六經之作數年之頃爾然讀易者如無春秋讀書者如無詩何其用功少而至於至也聖人之文雖不可及然大抵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也故孟子皇皇不暇著書荀卿葢亦晚而有作若子雲仲淹方勉焉以模言語此道未足而彊言者也後之惑者徒見前世之文傳以為學者文而已故愈力愈勤而愈不至此足下所謂終日不出於軒序不能縦横髙下皆如意者道未足也若道之充焉雖行乎天地入於淵泉無不之也先輩之文浩乎霈然可謂善矣而又志於為道猶自以為未廣若不止焉孟荀可至而不難也修學道而不至者然幸不甘於所悦而溺於所止因吾子之能不自止又以勵修之少進焉幸甚幸甚修白
  代人上王樞宻求先集序書歐陽修
  某月日具位某謹齋沐獻書樞宻相公閣下某聞傳曰言之無文行而不逺君子之所學也言以載事而文以飾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見於後世詩書易春秋皆善載事而尤文者故其傳尤逺荀卿孟軻之徒亦善為言然其道有至有不至故其書或傳或不傳猶繫於時之好惡而興廢之其次楚有大夫者善文其謳謌以傳漢之盛時有賈誼董仲舒司馬相如揚雄能文其文辭以傳由此以來去聖益逺世益薄或衰下迄周隋其間亦時時有善文其言以傳者然皆紛雜滅裂不純信故百不傳一幸而一傳傳亦不顯不能若前數家之焯然暴見而大行也甚矣言之難行也事信矣須文文至矣又繫其所載之大小以見其行逺不逺也書載堯舜詩載商周易載九聖春秋載文武之法荀孟二家載詩書易春秋者楚之辭載風雅漢之徒各載其時主聲名文物之盛以為辭後之學者蕩然無所載則其言之不純信其傳之不久逺勢使然也至唐之興若太宗之政開元之治憲宗之功其臣下又争載之以文其詞或播樂歌或刻金石故其間鉅人碩徳閎言髙論流鑠前後者恃其所載之在文也故其言之所載者大且文則其傳也章言之所載者不文而又小則其傳也不章某不佞守先人之緒餘先人在太宗時以文辭為名進士以對䇿為賢良方正既而守道純正為賢待制逢時太平奮身揚名宜其言之所載文之所行大而可恃以傳也然未能甚行於世者豈其嗣續不肖不能繼守而泯没之抑有由也夫文之行雖繫其所載猶有待焉詩書易春秋待仲尼之刪正荀孟屈原無所待猶待其弟子而傳焉漢之徒亦得其史臣之書其始出也或待其時之有名者而後發其既殁也或待其後之紀次者而傳其為之紀次也非其門人故吏則其親戚朋友如夢得之序子厚李漢之序退之也伏惟閣下學老文鉅為時雄人出入三朝其能望光輝接步武者惟先君為舊則亦先君之所待也豈小子之敢有請焉謹以家集若干巻數寫獻門下惟哀其誠而幸賜之
  上歐陽内翰書蘇洵
  内翰執事洵布衣窮居常竊自歎以為天下之人不能皆賢不能皆不肖故賢人君子之處於世合必離離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於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為樞宻副使執事與余公蔡公為諫官尹公馳騁上下用力於兵革之地方是之時天下之人毛髪絲粟之才紛紛然而起合而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魯無用之身不足以自奮於其間退而養其心幸其道之將成而可以復見於當世之賢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執事與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勢奔走於小官洵時在京師親見其事忽忽仰天歎息以為斯人之去而道雖成不復足以為榮也既復自思念往者衆君子之進於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間之今之世無復有善人也則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憂焉姑養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傷退而處十年雖未敢自謂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胷中若與曩者異而余公適亦有成功於南方執事與蔡公復相繼登於朝富公復自外入為宰相其勢將復合為一喜且自賀以為道既已粗成而果將有以發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愛悦之而不得見之者葢有六人焉今將往見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則又為之澘然出涕以悲嗚呼二人者不可復見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猶有四人也則又以自解思其止於四人也則又汲汲欲一識其面以發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為天子之宰相逺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於其前而余公蔡公逺者又在萬里外獨執事在朝廷間而其位差不甚貴可以呌呼扳援而聞之以言而饑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於執事之庭夫以慕望愛悦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見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則四人者之中非其勢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執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竊自以為洵之知之特深愈於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語約而意盡不為巉刻斬絶之言而其鋒不可犯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魚黿蛟龍萬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見其淵然之光蒼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視執事之文紆餘委備往復百折而條達踈暢無所間㫁氣盡語極急言竭論而容與閒易無艱難勞苦之態此三者皆㫁然自為一家之文也惟李翺之文其味黯然而長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譲有執事之態陸贄之文遣言措意切近的當有執事之實而執事之才又自有過人者葢執事之文非孟子韓子之文而歐陽子之文也夫樂道人之善而不為諂者以其人誠足以當之也彼不知者則以為譽人以求其悦已也夫譽人以求其悦已洵亦不為也而其所以道執事光明盛大之徳而不自知止者亦欲執事之知其知我也雖然執事之名滿於天下雖不見其文而固已知有歐陽子矣而洵也不幸墮在草野泥塗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欲徒手奉咫尺之書自託於執事將使執事何従而知之何従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學生二十五嵗始知讀書従士君子遊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厲行以古人自期而視與已同列者皆不勝已則遂以為可矣其後困益甚然後取古人之文而讀之始覺其出言用意與已大異時復内顧自思其才則又似夫不遂止於是而已者由是盡燒其曩時所為文數百篇取論語孟子韓子及其他聖人賢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終日以讀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觀於其外而駭然以驚及其久也讀之益精而其胷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當然者然猶未敢自出其言也時既久胷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試出而書之已而再三讀之渾渾乎覺其來之易矣然猶未敢以為是也近所為洪範論史論凡七篇執事觀其如何噫嘻區區而自言不知者又將以為自譽以求人之知已也惟執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上田樞宻書蘇洵
  天之所以與我者夫豈偶然哉堯不得以與丹朱舜不得以與商均而𥌒叟不得奪諸舜發於其心出於其言見於其事確乎其不可易也聖人不得以與人父不得奪諸其子於此見天之所以與我者不偶然也夫其所以與我者必有以用我也我知之不得行之不以告人天固用之我實置之其名曰棄天自卑以求幸其言自小以求用其道天之所以與我者何如而我如此也其名曰䙝天棄天我之罪也褻天亦我之罪也不棄不褻而人不我用不我用者之罪也其名曰逆天然則棄天褻天者其責在我逆天者其責在人在我者吾將盡吾力之所能為者以塞夫天之所以與我之意而求免乎天下後世之譏在人者吾何知焉吾求免夫一身之責之不暇而暇為人憂乎哉孔子孟軻之不遇老於道塗而不倦不愠不怍不沮者夫固知夫責之所在也衞靈魯哀齊宣梁惠之徒不足相與以有為也我亦知之矣抑將盡吾心焉耳吾心之不盡吾恐天下後世無以責夫衞靈魯哀齊宣梁惠之徒而彼亦將有以辭其責也然則孔子孟軻之目將不瞑於地下矣夫聖人賢人之用心也固如此如此而生如此而死如此而貧賤如此而富貴升而為天沈而為泉流而為川止而為山彼不預吾事吾事畢矣竊怪夫後之賢者之不能自處其身也饑寒窮困之不勝而號於人嗚呼使吾誠死於饑寒窮困耶則天下後世之責將必有在彼其身之責不自任以為憂而我取而加之吾身不已過乎今洵之不肖何敢以自列於聖賢然其心亦有所不甚自輕者何則天下之學者孰不欲一蹴而造聖人之域然及其不成也求一言之幾乎道不可得也千金之子可以貧人可以富人非天之所與雖以貧人富人之權求一言之幾乎道不可得也天子之宰相可以生人可以殺人非天之所與雖以生人殺人之權求一言之幾乎道不可得也今洵用力於聖人賢人之術亦已久矣其言語其文章雖不識其果可以有用於今而傳於後與否獨怪其得之之不勞方其致思於心也若或起之得之心而書之紙也若或相之夫豈無一言之幾於道乎千金之子天子之宰相求而不得者一旦在已故其心得以自負或者天其亦有以與我也曩者見執事於益州當時之文淺狹可笑饑寒窮困亂其心而聲律記問又従而破壊其體不足觀也已數年來退居山野自分永棄與世俗日疎濶得以大肆其力於文章詩人之優柔騷人之清深孟韓之温淳遷固之雄剛孫吴之簡切投之所嚮無不如意常以為董生得聖人之經其失也流而為迂鼂錯得聖人之權其失也流而為詐有二子之才而不流者其惟賈生乎惜乎今之世愚未見其人也作䇿二道曰審勢審敵作書十篇曰權書洵有山田一頃非凶嵗可以無饑力耕而節用亦足以自老不肖之身不足惜而天之所與者不忍棄且不敢褻也執事之名滿天下天下之士用與不用在執事故敢以所謂䇿一道權書十篇者為獻平生之文逺不可多致有洪範論史論七篇近以獻内翰歐陽公度執事與之朝夕相従而議天下之事則斯文也其亦庶乎得陳於前矣若夫其言之可用與其身之可貴與否者執事事也執事責也於洵何有哉
  答謝舉廉書蘇軾
  軾啟近奉違亟辱問訊具審起居佳勝感慰深矣軾受性剛簡學汙材下坐廢累年不敢復齒縉紳自還海北見平生親舊惘然如隔世人況與左右無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數賜見臨傾葢如故幸甚過望不敢言也所示書教及詩賦雜文觀之熟矣大畧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逺又曰辭達而已矣夫言止於達意則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繫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於心者葢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了然於口與手者乎是之謂辭達辭至於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揚雄好為艱深之詞以文淺易之説若正言之則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謂雕蟲篆刻者其太𤣥法言皆是物也而獨悔於賦何哉終身雕蟲而獨變其音節便謂之經可乎屈原作離騷經葢風雅之再變者雖與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賦而謂之雕蟲乎使賈誼見孔子升堂有餘矣而乃以賦鄙之至與司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衆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因論文偶及之耳歐陽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價非人所能以口舌貴賤也紛紛多言豈能有益於左右愧悚不已所須惠力法雨堂字軾本不善作大字彊作終不佳又舟中局迫難寫未能如教然軾方過臨江當往遊焉或僧欲有所記録當為作數句留院中慰左右念親之意今已至峽山寺少留即去愈逺惟萬萬以時自爱不宣
  答李端叔書蘇軾
  軾聞足下名久矣又於相識處往往見所作詩文雖不多亦足以髣髴其為人矣尋常不通書問怠慢之罪猶可闕畧及足下斬然在疚亦不能以一字奉慰舎弟子由至先䝉惠書又復懶不即答頑鈍廢禮一至於此而足下終不棄絶遞中再辱手書待遇益隆覽之面熱汗下也足下才髙識明不應輕許與人得非用黄魯直秦太虚輩語真以為然耶不肖為人所憎而二子獨喜見譽如人嗜昌𤢜羊棗未易詰其所以然者以二子為妄則不可遂欲以移之衆口又大不可也軾少年時讀書作文専為應舉而已既及進士第貪得不已又舉制䇿其實何所有而其科號為直言極諫故每紛然誦説古今考論是非以應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為實能之故譊譊至今坐此得罪幾死所謂齊虜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軾為欲立異同則過矣妄論利害攙説得失此正制科人習氣譬之𠉀蟲時鳥自鳴自已何足為損益軾每怪時人待軾過重而足下又復稱説如此愈非其實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草屨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輒自喜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自幸庶幾免矣足下又復創相推與甚非所望木有癭石有暈犀有通以取妍於人皆物之病也讁居無事黙自觀省回視三十年以來所為多其病者足下所見皆故我非今我也無乃聞其聲不考其情取其華而遺其實乎抑將又有取於此也此事非相見不能盡自得罪後不敢作文字此書雖非文然信筆書意不覺累幅亦不須示人必喻此意
  答劉沔書蘇軾
  軾頓首都曹劉君足下䝉示書教及編録拙書文二十卷軾平生以言語文字見知於世亦以此取疾於人得失相補不如不作之安也以此常欲焚棄筆硯為瘖默人而習氣宿業未能盡去亦謂隨手雲散烏没矣不知足下黙隨其後綴拾編掇畧無遺者覽之慙汗可為多言之戒然世之蓄軾詩文者多矣率真偽相半又多為俗子所改竄讀之使人不平然亦不足怪識真者少葢従古所病梁蕭統集文選世以為工以軾觀之拙於文而陋於識者莫統若也宋玉賦髙唐神女其初畧陳所夢之因如子虚亡是公相與問答皆賦矣而統謂之叙此與兒童之見何異李陵蘇武贈别長安而詩有江漢之語及陵與武書詞句儇淺正齊梁間小兒所擬作決非西漢文而統不悟劉子𤣥獨知之范曄作蔡琰傳載其二詩亦非是董卓已死琰乃流落方卓之亂伯喈尚無恙也而其詩乃云以卓亂故流入於胡此豈真琰語哉其筆勢乃效建安七子者非東漢詩也李太白韓退之白樂天詩文皆為庸俗所亂可為太息今足下所示二十巻無一篇偽者又少謬誤及所示書詞清婉雅奥有作者風氣知足下致力於斯文久矣某窮困本坐文字葢願刳形去皮而不可得者然幼子過文益竒在海外孤寂無寥過時出一篇見娱則為數日喜寢食有味以此知文章如金玉珠貝未易鄙棄也見足下詞學如此又喜吾同年兄龍圖之有後也故勉作報書怱怱不宣
  與祖擇之書王安石
  治教政令聖人之所謂文也書之策引而被之天下之民一也聖人之於道也葢心得之作而為治教政令也則有本末先後權勢制義而一之於極其書之策也則道其然而已矣彼陋者不然一適焉一否焉非流焉則泥非過焉則不至甚者置其本求之末當後者反先之無一焉不誖於極彼其於道也非心得之也其書之䇿也獨能不誖耶故書之䇿而善引而被之天下之民反不善焉無矣二帝三王引而被之天下之民而善者也孔子孟子書之䇿而善者也皆聖人也易地則皆然某生十二年而學學十四年矣聖人之所謂文者私有意焉書之䇿則未也間或悱然動於事而出於詞以警戒其躬若施於朋友褊迫陋庳非敢謂之文也乃者執事欲收而教之使獻焉雖自知明敢自葢邪謹書所為書序原説若干篇因叙所聞與所志獻左右惟賜覽觀焉
  上人書王安石
  嘗謂文者禮教治政云爾其書諸䇿而傳之人大體歸然而已而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逺云者徒謂辭之不可以已也非聖人作文之本意也自孔子之死久韓子作望聖人於百千年中卓然也獨子厚名與韓並子厚非韓比也然其文卒配韓以傳亦豪傑可畏者也韓子嘗語人以文矣曰云云子厚亦曰云云疑二子者徒語人以其辭耳作文之本意不如是其已也孟子曰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孟子之云爾非直施於文而已然亦可託以為作文之本意且所謂文者務為有補於世而已矣所謂辭者猶器之有刻鏤繪畫也誠使巧且華不必適用誠使適用亦不必巧且華要之以適用為本以刻鏤繪畫為之容而已不適用非所以為器也不為之容其亦若是乎否也然容亦未可已也勿先之其可也某學文久數挾此説以自治始欲書之䇿而傳之人其試於事者則有待矣其為是非邪未能自定也執事正人也不阿其所好者書雜文十篇獻左右願賜之教使之是非有定焉
  答錢公輔學士書王安石
  比蒙以銘文見屬足下于世為聞人力足以得顯者銘父母以屬于不腆之文似其意非茍然故輒為之而不辭不圖乃猶未副所欲欲有所増損鄙文自有意義不可改也宜以見還而求能如足下意者為之耳家廟以今法凖之恐足下未得立也足下雖多聞要與識者講之如得甲科為通判通判之署有池臺竹林之勝此何足以為太夫人之榮而必欲書之乎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茍不能行道適足以為父母之羞況一科甲通判茍粗知為辭賦雖市井小人皆可以得之何足道哉何足道哉故銘以謂閭巷之士以為太夫人榮明天下有識者不以置悲歡榮辱于其心也太夫人能異于閭巷之士而與天下有識同此其所以為賢而宜銘者也至于諸孫亦不足列孰有五子而無七孫者乎七孫業之有可道固不宜畧若皆兒童賢不肖未可知列之於義何當也諸不具道計足下當與有識者講之南去愈逺君子惟順愛自重
  與蔡君謨求書集古録序書歐陽修
  修啟曏在河朔不能自閒嘗集録前世金石之遺文自三代以來古文竒字莫不皆有中間雖罪戾擯斥水陸奔走顛危困踣兼之人事吉凶憂患悲愁無聊倉卒未嘗一日忘也葢自慶厯乙酉逮嘉祐壬寅十有八年而得千巻顧其勤至矣然亦可謂富哉竊復自念好嗜與俗異馳乃獨區區收拾世人之所棄者惟恐不及是又可笑也因輒自叙其事庶以見其志焉然顧其文鄙意陋不足以示人既則自視前所集録雖浮屠老子詭妄之説常見貶絶於吾儒者往往取之而不忍遽廢者何哉豈非特以其字畫之工邪然則字書之法雖為學者之餘事亦有助於金石之傳也若浮屠老子之説當棄而獲存者乃直以字畫而傳是其幸而得所託爾豈特有助而已哉僕之文陋矣顧不能以自傳其或幸而得所託則未必不傳也由是言之為僕不朽之託者在君謨一揮毫之頃爾竊惟君子樂善欲成人之美者或聞斯説謂宜有不能却也故輒持其説以進而不疑伏惟幸察






  文編巻四十八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九
  明 唐順之 編
  答任安書司馬遷
  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士為務意氣勤勤懇懇若望僕不相師而用流俗人之言僕非敢如是也僕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遺風矣顧自以為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抑鬱而誰與語諺曰誰為為之孰令聴之盖鍾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鼔琴何則士為知已者用女為說已者容若僕大質已虧闕矣雖材懐隨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發笑而自㸃耳書辭宜答會東從上来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僕又薄從上雍恐卒然不可諱是僕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請略陳固陋闕然久不報幸勿為過僕聞之修身者智之府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符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託於世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㦧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宫刑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来逺矣昔衛霛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㕘乗袁絲變色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有闗於宦豎莫不傷氣況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雋哉僕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竒䇿材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巖穴之士外之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累日積勞取尊官厚禄以為宗族交逰光寵四者無一遂茍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於此矣鄉者僕亦甞厠下大夫之列陪奉外廷末議不以此時引綱維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𨽻在闒茸之中迺欲卬首信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僕尚何言哉尚何言哉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僕少負不羈之才長無鄉曲之譽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技出入周衛之中僕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絶賔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務一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夫僕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相善也趨舎異路未甞銜盃酒接殷勤之歡然僕觀其為人自守竒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亷取予以義分别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狥國家之急其素所蓄積也僕以為有國士之風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已竒矣今舉事一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僕誠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歴王庭垂餌虎口横挑强胡仰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十餘日所殺過當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咸震怖迺悉徴左右賢王舉引弓之民一國共攻而圍之轉鬬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李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飲泣更張空弮冒白刃北向争死敵者陵未沒時使有来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夀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聴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僕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悽怛悼誠欲効其欵欵之愚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絶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能過也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漢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於天下僕懐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辭未能盡明明主不深曉以為僕沮貳師而為李陵㳺說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因為誣上卒従吏議家貧財賂不足以自贖交逰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愬者此正少卿所親見僕行事豈不然邪李陵既生降隤其家聲而僕又茸以蠶室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僕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厯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戱弄倡優所畜流俗之所輕也假令僕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螘何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闗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鬄毛髪嬰金鐵受辱其次毁肌膚斷支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傳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節不可不厲也猛虎處深山百獸震恐及其在穽檻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故士有畫地為牢埶不入削木為吏議不對定計於鮮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箠幽於圜牆之中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搶地視徒𨽻則心惕息何者積威約之埶也及已至此言不辱者所謂彊顔耳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拘羑里李斯相也具五刑淮隂王也受械於陳彭越張敖南鄉稱孤繫獄扺罪絳侯誅諸吕權傾五伯囚於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衣闗三木季布為朱家鉗奴灌夫受辱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埶也强弱形也審矣曷足怪乎且人不能蚤自裁繩墨之外已稍陵夷至於鞭箠之間迺欲引節斯不亦逺乎古人所重施刑於大夫者殆為此也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父母顧妻子至激於義理者不然迺有不得已也今僕不幸蚤失二親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僕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守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僕雖怯耎欲茍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沈溺累紲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决况若僕之不得已乎所以隠忍茍活幽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也古者富貴而名磨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眀厥有國語孫子髕脚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吕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徃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明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論書䇿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僕竊不遜近自託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稽其成敗興壊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適會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愠色僕誠已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僕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僕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黨戮笑汙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所如徃毎念斯耻汗未甞不發背霑衣也身直為閨閤之臣寧得自引深藏於巖穴耶故且從俗浮沈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迺教以推賢進士無迺與僕之私指謬乎今雖欲自彫琢曼辭以自解無益於俗不信祗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後是非迺定書不能盡意故畧陳固陋
  寄許京兆孟容書栁宗元
  宗元再拜五文伏䝉賜書誨諭㣲悉重厚欣踊恍惚疑若夢寐捧書叩頭悸不自定伏念得罪来五年未甞有故舊大臣肯以書見及者何則罪謗交積群疑當道誠可怪而畏也以是兀兀忘行尤負重憂殘骸餘魂百病所集痞結伏積不食自飽或時寒熱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獨瘴癘為也忽奉教命乃知幸為大君子所宥欲使膏盲沈沒復起為人夫何素望敢以及此宗元早嵗與負罪者親善始竒其能謂可以共立仁義裨教化過不自料懃懃勉厲唯以中正信義為志以興堯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為務不知愚陋不可力彊其素意如此也末路厄塞臲兀事既壅隔狠忤貴近狂疎繆戾蹈不測之辜群言沸騰鬼神交怒加以素卑賤暴起領事人所不信射利求進者填門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造怨讟以此大罪之外詆訶萬端旁午搆扇便為敵讎協心同攻外連强暴失職者以致其事此皆丈人所聞見不敢為他人道說懐不能已復載簡牘此人雖萬被誅戮不足塞責而豈有賞哉今其黨與幸獲寛貸各得善地無公事坐食俸禄明徳至渥也尚何敢更俟除棄廢痼以希望外之澤哉年少氣銳不識幾㣲不知當不但欲一心直遂果陷刑法皆自所求取得之又何怪也宗元於衆黨人中罪狀最甚神理降罰又不能即死猶對人言語求食自活迷不知耻日復一日然亦有大故自以得姓来二千五百年代為冡嗣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鄉卑濕昏霧恐一日填委溝壑曠墜先緒以是怛然痛恨心骨沸熱㷀㷀孤立未有子息荒陬中少士人女子無與為婚世亦不肯與罪人親眤以是嗣續之重不絶如縷每常春秋時享孑立捧奠顧眄無後繼者懔懔然欷歔惴惕恐此事便已摧心傷骨若受鋒刃此誠丈人所共憫惜也先墓在城南無異子弟為主獨託村隣自譴逐来消息存亡不一至鄉閭主守者固以益怠晝夜哀憤懼便毁傷松柏芻牧不禁以成大戾近世禮重拜掃今已闕者四年矣每遇寒食則北向長號以首頓地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滿皂𨽻庸丐皆得上父母丘墓馬醫夏畦之鬼無不受子孫追養者然此已息望又何以云哉城西有數頃田樹果數百株多先人手自封植今已荒穢恐便斬伐無復愛惜家有賜書三千巻尚在善和里舊宅宅今已三易主書存亡不可知皆付受所重常繫心腑然無可為者立身一敗萬事瓦裂身殘家破為世大僇復何敢更望大君子撫慰收䘏尚置人數中耶是以當食不知辛鹹節適洗沐盥漱動逾嵗時一搔皮膚塵垢滿爪誠憂恐悲傷無所告愬以至此也自古賢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謗議不能自明者僅以百數故有無兄盜嫂娶孤女云撾婦翁者然賴當世豪傑分明辨别卒光史籍管仲遇盜升為功臣匡章被不孝之名孟子禮之今已無古人之實為而有詬欲望世人之明已不可得也直不疑置金以償同舎劉寛下車歸牛鄉人此誠知疑似之不可辯非口舌所能勝也鄭詹束縛於晉終以無死鍾儀南音卒獲返國叔向囚虜自期必免范座騎危以生易死蒯通據鼎耳為齊上客張蒼韓信伏斧鑕終取將相鄒陽獄中以書自活賈生斥逐復召宣室倪寛擯死後至御史大夫董仲舒劉向下獄當誅為漢儒宗此皆瓌偉博辯竒閎之士能自解脫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伎又嬰恐懼痼病雖欲慷慨攘臂自同昔人愈疎濶矣賢者不得志於今必取貴於後古之著書者皆是也宗元近欲務此然力薄才劣無異能解雖欲秉筆覼縷神志荒耗前後遺忘終不能成章徃時讀書自以不至觝滯今皆頑然無復省録每讀古人一傳數紙已後則再三伸巻復觀姓氏旋又廢失假令萬一除刑部囚籍復為士列亦不堪當世用矣伏惟興哀於無用之地垂徳於不報之所但以通家宗祀為念有可動心者操之勿失不敢望歸掃塋域退托先人之廬以盡餘齒姑遂少北益輕瘴癘就婚娶求𦙍嗣有可付託即㝠然長辭如得甘寢無復恨矣書辭繁委無以自道然即文以求其志君子固得其肺肝焉無任懇戀之至不宣宗元再拜
  後十九日復上書韓愈
  愈聞之蹈水火者之求免於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呼而望之也將有介於其側者雖其所憎怨茍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大其聲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於其側者聞其聲而見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徃而全之也雖有所憎怨茍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髪救之而不辭也若是者何哉其勢誠急而其情誠可悲也愈之强學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險夷行且不息以蹈於窮餓之水火其既危且急矣大其聲而疾呼矣閣下其亦聞而見之矣其将徃而全之歟抑将安而不救與有来言於閣下者曰有觀溺於水而爇於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終莫之救也閣下且以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動心者也或謂愈子言則然矣宰相則知子矣如時不可何愈竊謂之不知言者誠其材能不足當吾賢相之舉耳若所謂時者固在上位者之為耳非天之所為也前五六年時宰相薦聞尚有自布衣抽擢者與今豈異時哉且今節度觀察使及防禦營田諸小使等尚得自舉判官無間於已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進人者或取於盜或舉於管庫今布衣雖賤猶足以方於此情隘辭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憐焉
  上宰相第三書韓愈
  三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愈聞周公之為輔相其急於見賢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握其髪當是時天下之賢才皆已舉用姦邪讒佞欺負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賔貢天災時變昆蟲艸木之妖皆已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風俗皆已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霑被者皆已得宜休徴嘉瑞麟鳳龜龍之屬皆已備至而周公以聖人之才慿叔父之親其所輔理承化之功又盡章章如是其所求進見之士豈復有賢於周公者哉不惟不賢於周公而已豈復有賢於時百執事者哉豈復有所計議能補於周公之化者㢤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聞見思慮有所未及以負成王託周公之意不得於天下之心如周公之心設使其時輔理承化之功未盡章章如是而非聖人之才而無叔父之親則將不暇食與沐矣豈特吐哺握髪為勤而止哉惟其如是故于今頌成王之徳而稱周公之功不衰今閣下為輔相亦近耳天下之賢才豈盡舉用姦邪讒佞欺負之徒豈盡除去四海豈盡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豈盡賔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豈盡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豈盡修理風俗豈盡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霑被者豈盡得宜休徴嘉瑞麟鳳龜龍之屬豈盡備至其所求進見之士雖不足以希望盛徳至比於百執事豈盡出其下哉其所稱說豈盡無所補哉今雖不能如周公吐哺握髪亦宜引而進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黙黙而已也愈之待命四十餘日矣書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門而閽人辭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復有周公之說焉閣下其亦察之古之士三月不仕則相弔故出疆必載質然所以重於自進者以其於周不可則去之魯於魯不可則去之齊於齊不可則去之宋之鄭之秦之楚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國舎乎此則異域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不得於朝則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獨善自養而不憂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憂天下之心則不能矣故愈每自進而不知愧焉書亟上足數及門而不知止焉寧獨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賢之門下是懼亦惟少垂察焉瀆冒威尊惶恐無已愈再拜
  應科目時與人書韓愈
  月日愈再拜天池之濵大江之濆曰有怪物焉盖非常鱗凡介之品彚匹儔也其得水變化風雨上下於天不難也其不及水盖尋常尺寸之間耳無髙山大陵曠塗絶險為之闗隔也然其窮涸不能自致乎水為獱獺之笑者盖十八九矣如有力者哀其窮而轉運之盖一舉手一投足之勞也然是物也負其異於衆也且曰爛死於沙泥吾寧樂之若俛首帖耳搖尾而乞憐者非我之志也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視之若無覩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今又有有力者當其前矣聊試仰首一鳴號焉庸詎知有力者不哀其窮而忘一舉手一投足之勞而轉之清波乎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鳴號之者亦命也愈今者實有類於是是以忘其疎愚之罪而有是說焉閣下其亦憐察之
  與楊京兆憑書栁宗元
  月日宗元再拜獻書丈人座前役人胡要返命奉教誨壯厲感發鋪陳廣大上言推延賢雋之道難於今之世次及文章末以愚蒙剥喪頓悴無以守宗族復田畝為念憂憫備極不唯其親宻故舊是與復有公言顯賞許其素尚而激其忠誠者用是踊躍敬懼類嚮時所被簡牘萬萬有加焉故敢悉其愚以獻左右大凡薦舉之道古人之所謂難者其難非茍一而已矣知之難言之難聴信之難夫人有有之而耻言之者有有之而樂言之者有無之而工言之者有無之而不言似有之者有之而耻言之者上也雖舜猶難知之孔子亦曰失之子羽下斯而言知而不失者妄矣有之而言之者次也徳如漢光武馮衍不用才如王景畧以尹緯為令史是皆終日號鳴大吒而卒莫之省無之而工言者賊也趙括得以代亷頗馬謖得以惑孔明今之若此類者不乏於世將相大臣聞其言而必能辨之者亦妄矣無之而不言者土木類也周仁以重臣為二千石許靖以人譽而致位三公近世尤好此類以為長者最得薦寵夫言朴愚無害者其於田野鄉閭為匹夫雖稱為長者可也自抱闗擊柝以徃則必敬其事愈上則及物者愈大何事無用之朴哉今之言曰某子長者可以為大官類非古之所謂長者也則必土木而已矣夫捧土掲木而致之巖廊之上䝉以紱冕翼以徒𨽻趨走其左右豈有補於萬民之勞苦哉聖人之道不益於世用凡以此也故曰知之難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訒孟子病未同而言然則彼未吾信而吾告之以士必有三間是將曰彼誠知士歟知文歟疑之而未重一間也又曰彼無乃私好歟交以利歟二間也又曰彼不足我而惎我哉兹咈吾事三間也畏是而不言故曰言之難言而有是患故曰聴信之難唯明者為能得其所以薦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聴一不至則不可冀矣然而君子不以言聴之難而不務取士士理之本也茍有司之不吾信吾知之不捨其必有信吾者矣茍知之雖無有司而士可以顯則吾一旦操用人之柄其必有施矣故公卿之大任莫若索士士不預備而熟講之卒然君有問焉宰相有咨焉有司有求焉其無所以應之則大臣之道或闕故不可憚煩今之世言士者先文章文章士之末也然立言存乎其中即末而操其本可十七八未易忽也自古文字之多莫如今今之後生為文希屈馬者可得數人希王褒劉向之徒者又可得十人至陸機潘岳之比累累相望若皆為之不已則文章之大盛古未有也後代乃可知之今之俗耳庸目無所取信桀然特異者乃見此耳丈人以文律通流當世叔仲鼎列天下號為文章家今又生敬之敬之希屈馬者之一也天下方理平今之文士咸能先理理不一斷於古書老生直趨堯舜大道孔氏之志眀而出之又古之所難有也然則文章未必為士之末獨采取何如耳宗元自小學為文章中間幸聨得甲乙科第至尚書郎専百官章奏然未能究知為文之道自貶官来無事讀百家書上下馳騁乃少得知文章利病去年吳武陵来美其齒少才氣壯健可以興西漢之文章日與之言因為之出十數篇書庶幾鏗鏘陶冶時時得見古人情狀然彼古人亦人耳夫何逺哉凡人可以言古不可以言今桓譚亦云親見揚子雲容貌不能動人安肯傳其書誠使博如莊周哀如屈原奥如孟軻壯如李斯峻如馬遷富如相如明如賈誼専如揚雄猶為今之人則世之髙者至少矣由此觀之古之人未必不薄於當世而榮於後世也若吳子之文非丈人無以知之獨恐世人之才髙者不肯久學無以盡訓詁風雅之道以為一世甚盛若宗元者才力闕敗不能逺騁髙厲與諸生摩九霄撫四海夸耀於後之人矣何也凡為文以神志為主自遭責逐繼以大故荒亂耗竭又常積憂恐神志少矣所讀書隨又遺忘一二年外痞氣尤甚加以衆疾動作不常眊眊然騷擾内生霾霧填擁慘沮雖有意窮文章而病奪其志矣每聞人大言則蹶氣震怖撫心按膽不能自止又永州多火災五年之間四為大火所迫徒跣走出壊牆穴牖僅免燔灼書籍散亂毁裂不知所徃一遇火恐累日茫洋不能出言又安能盡意於筆硯矻矻自苦以傷危敗之魂哉中心之悃愊鬱結具載所獻許京兆丈人書不能重煩於陳列凡人之黜棄皆望望思得効用而宗元獨以無有是念自以罪大不可解才質無所入茍焉以敘憂慄為幸敢有他志伏以先君稟孝徳秉直道髙於天下仕再登朝至六品官宗元無似亦甞再登朝至六品矣何以堪此且栁氏號為大族五六從以来無為朝士者豈愚䝉獨出數百人右哉以是自忖官已過矣寵已厚矣夫知足與知止異宗元知足矣若便止不受禄位亦所未能今復得好官猶不辭讓何也以人望人尚足自進如其不至則故無憾進取之志息矣身世孑然無可以為家雖甚崇寵之孰與為榮獨恨不幸獲託姻好而早凋落寡居十餘年甞有一男子然無一日之命至今無以託嗣續恨痛常在心目孟子稱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今之汲汲於世者唯懼此而已矣天若不棄先君之徳使有世嗣或者猶望延夀命以及大宥得歸鄉閭立家室則子道畢矣過是而猶競於寵利者天厭之天厭之丈人旦夕歸朝廷復為大僚伏惟以此為念流涕頓顙布之座右不任感激之至宗元再拜
  投時相書歐陽修
  某不佞疲軟不能強筋骨與工人田夫坐市區服畎畝為力役之勞獨好取古書文字考尋前世以来聖賢君子之所為與古之車旗服器名色等數以求國家之治賢愚之任至其炳然而精者時亦穿蠧盜取飾為文辭以自欣喜然其為道閎深肆大非愚且迂所能究及用功益精力益不足其勞反甚於市區畎畝而其所得較之誠有不及焉豈勞力而役業者成功易勤心而為道者至之難歟欲悔其所難而返就其易則復慙聖人為山一簣止焉之言不敢叛棄故退失其小人之事進不及君子之文茫然其心罔識所嚮若棄車川㳺漫於中流不克攸濟回視陸者顧瞻徨徨然復思之人之有材能抱道徳懐知慮而可自肆於世者雖聖與賢未甞無不幸焉禹之偏枯郤克之跛丘明之盲有不幸其身者矣抱闗擊柝栖惶奔走孟子之戰國揚雄之新室有不幸其時者矣少焉而材學焉而不回賈誼之毁仲舒之禁錮雖有其時有不幸其偶者矣今以六尺可用之軀生太平有道之世無進身毁罪之懼是其身時偶三者皆幸於古人之所有者獨不至焉豈天之所予不兩足歟亦勉之未臻歟伏惟明公履道懐正以相天下上以承天子社稷之大計下以理公卿百職之宜賢者任之以能不賢者任之以力由士大夫下至於工商賤技皆適其分而收其長如脩之愚既不足任之能亦不堪任以力徒以常有志於學也今幸以文字試於有司因自顧其身時偶三者之幸也不能黙然以自羞謹以所業雜文五軸贄閽人以俟進退之命焉
  上韓太尉書蘇軾
  軾生二十有二年矣自七八嵗知讀書及壯大不能曉習時事獨好觀前世盛衰之迹與其一時風俗之變自三代以来頗能論著以為西漢之衰其大臣守尋常而不務大畧東漢之末士大夫多竒節而不循正道元成之間天下無事公卿將相安其禄位顧其子孫各欲樹私恩買田宅為不可動之計低回畏避以茍嵗月而皆依放儒術六經之言而取其近似者以為口實孔子曰惡居下流而訕上惡訐以為直而劉歆谷永之徒又相與彌縫其闕而縁飾之故其衰也靡然如蛟龍釋其風雲之勢而安於豢養之樂終以不悟使其肩披股裂登於匹夫之爼豈不悲哉其後桓靈之君懲徃昔之弊而欲樹人主之威權故頗用嚴刑以督責臣下忠臣義士不容於朝廷故羣起於艸野相與力為險怪驚世之行使天下豪傑奔走於其門得為之執鞭而其自喜不啻若卿相之榮於是天下之士囂然皆有無用之虚名而不適於實效故其亡也如人之病狂不知堂宇宫室之為安而號呼奔走以自顛仆昔者太公治齊舉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簒弑之臣周公治魯親親而尊尊太公曰後世浸㣲矣漢之事迹誠大類此豈其當時公卿士大夫之行與其風俗之剛柔各有以致之耶古之君子剛毅正直而守之以寛忠恕仁厚而發之以義故其在朝廷則士大夫皆知洗濯磨淬戮力於王事而不敢為非常可怪之行此三代王政之所由興也曽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天下之人幸而有不為阿附茍容之事者則務為倜儻矯異求如東漢之君子惟恐不及可悲也已軾自幼時聞富公與太尉皆號為寛厚長者然終不可犯以非義及来京師而二公同時在兩府愚不能知其心竊於道塗望其容貌寛然如有容見惡不怒見善不喜豈古所謂大臣者歟夫循循者固不能有所為而翹翹者又非聖人之中道是以願見太尉得聞一言足矣太尉與大人㝡厚而又甞辱問其姓名此尤不可以不見今已後矣不宣軾再拜
  上梅直講書蘇軾
  某官執事某每讀詩至鴟鴞讀書至君奭常竊悲周公之不遇及觀史見孔子厄於陳蔡之間而絃歌之聲不絶顔淵仲由之徒相與問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耶吾何為於此顔淵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爾多財吾為爾宰夫天下雖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樂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貴有不如夫子之貧賤夫以召公之賢以管蔡之親而不知其心則周公誰與樂其富貴而夫子之所與共貧賤者皆天下之賢才則亦足與樂乎此矣軾七八嵗時始知讀書聞今天下有歐陽公者其為人如古孟軻韓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従之遊而與之上下其議論其後益壯始能讀其文詞想見其為人意其飄然脫去世俗之樂而自樂其樂也方學為對偶聲律之文求斗升之禄自度無以進見於諸公之間来京師逾年未甞窺其門今年春天下之士羣至於禮部執事與歐陽公實親試之軾不自意獲在第二既而聞之人執事愛其文以為有孟軻之風而歐陽公亦以其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為之先容非親舊為之請屬而嚮之十餘年間聞其名而不得見者一朝為知已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茍富貴亦不可以徒貧賤有大賢焉而為其徒則亦足恃矣茍其僥一時之幸從車騎數十人使閭巷小民聚觀而贊歎之亦何以易此樂也傳曰不怨天不尤人蓋優哉游哉可以卒嵗執事名滿天下而位不過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寛厚敦朴而無怨言此必有所樂乎斯道也軾願與聞焉
  上劉侍讀書蘇軾
  軾聞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滿於天下而事不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氣也何謂氣曰是不可名者也若有鬼神焉而隂相之今夫事之利害計之得失天下之能者舉知之而不能辦能辦其小而不能辦其大則氣有所不足也夫氣之所加則已大而物小於是乎受其至大而不為之驚納其至繁而不為之亂任其至難而不為之憂享其至樂而不為之蕩是氣也受之於天得之於不可知之間傑然有以盖天下之人而出萬物之上非有君長之位殺奪施與之權而天下環嚮而歸之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敗者世之所謂不幸者也若無能焉而每以成者世之所謂天幸者也夫幸與不幸君子之論不施於成敗之間而施於窮達之際故凡所以成者其氣也其所以敗者其才也氣不能守其才則焉徃而不敗世之所以多敗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論其氣也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軾非敢以虚辭而曲說誠有所見焉耳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則安非其分而以一毫取於人則群起而争之天下有無窮之利自一命以上至於公相其利可愛其塗甚夷說為科條而待天下之擇取然天下之人翹首跂足而群望之逡廵而不敢進者何也其分有所止也天下有無功而遷一級者則衆指之矣遷者不容於下遷之者不容於上而况其甚者乎明公起於徒步之中執五寸之翰書方尺之簡而列於士大夫之上横翔捷出冠壓百吏而為之表猶以為未也而加之師友之職付之全秦之地地方千里則古之方伯連帥所不能有也東障崤澠北跨河渭南倚巴蜀西控戎夏則古之秦昭王商君白起之徒所以殣身殘民百戰而有之者也奮臂而取兩制不十餘年而天下不以為速非有汗馬之勞米鹽之能以擅富貴之美而天下不以為無功抗顔髙議自以無前而天下不以為無讓此其氣固有以大服於天下矣天下無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氣之過人者則誰實辦之軾逺方之鄙人逰於京師聞明公之風幸其未至於公相而猶可以誦其才氣之盛美而庶幾於知言惜其将遂西去而不得從也故請問於門下以願望見其風采不宣軾再拜上
  上曽丞相書蘇軾
  軾聞之將有求於人而其說不誠則難以望其有合矣世之竒特之士其處也莫不為異衆之行而其出也莫不為怪詭之詞比物引類以搖撼當世理不可化則欲以勢刼之將以術售其身古之君子有韓子者其為說曰王公大人不可以無貧賤之士居其下風而推其後大其聲名而久其傳雖其貴賤之濶絶而其相須之急不啻若左右手嗚呼果其用是說也則夫世之君子所為老死而不遇者無足怪矣今夫扣之者急則應之者疑其辭夸則其實必有所不副今吾以為王公大人不可以一日而無吾也彼將退而考其實則亦無乃未至於此耶昔者漢髙未甞喜儒而不失為明君衛霍未甞薦士而不失為賢公卿吾將以吾之說而彼將以彼之說彼是相拒而不得其歡心故貴賤之間終不可以合而道終不可以行何者其扣之急而其辭夸也鬻千金之璧者不之於肆而願觀者塞其門觀者歎息而主人無言焉非不能言知言之無加也今也不幸而坐於五達之衢又呶呶焉自以為希世之珍過者不顧執其裾而彊觀之則其所鬻者可知矣王公大人其無意於天下後世者亦安以求為也茍其不然則士之過於其前而有動於其目者彼將褰裳疾行而摟取之故凡皇皇汲汲者舉非吾事也昔者甞聞明公之風矣以大臣之子孫而取天下之髙第才足以過人而自視缺然常若不足安於小官而樂於恬淡方其在太學之中衣繒飯糗若將終身至於徳發而不可掩名髙而不可抑貴為天子之少宰而其自視不加於其舊之錙銖其度量宏達至於如此此其尤不可以夸辭而急扣者也軾不佞自為學至今十有五年以為凡學之難者難於無私無私之難者難於通萬物之理故不通乎萬物之理雖欲無私不可得也已好則好之已惡則惡之以是自信則惑也是故幽居黙處而觀萬物之變盡其自然之理而斷之於中其所不然者雖古之所謂賢人之說亦有所不取雖以此自信而亦以此自知其不恱於世也故其言語文章未甞輒至於公相之門今也天子舉直諫之士而兩制過聴謬以其名聞竊以為與於此者皆有求於吾君吾相者也故亦敢獻其文凡十篇而書為之先惟所裁擇幸甚
  上樞宻韓太尉書蘇轍
  太尉執事轍生好為文思之至深以為文者氣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學而能氣可以養而致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今觀其文章寛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間稱其氣之剛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川與燕趙間豪俊交遊故其文疎蕩頗有竒氣此二子者豈甞執筆學為如此之文哉其氣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動乎其言而見乎其文而不自知也轍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與遊者不過其隣里鄉黨之人所見不過數百里之間無髙山大野可登覽以自廣百氏之書雖無所不讀然皆古人之陳迹不足以激發其志氣恐遂汨沒故决然捨去求天下竒聞壯觀以知天地之廣大過秦漢之故都恣觀終南嵩華之髙北顧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見古之豪傑至京師仰觀天子宫闕之壯與倉廪府庫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後知天下之巨麗見翰林歐陽公聽其議論之宏辨觀其容貌之秀偉與其門人賢士大夫遊而後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畧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無憂四夷之所憚以不敢發入則周公召公出則方叔召虎而轍也未之見焉且夫人之學也不志其大雖多而何為轍之来也於山見終南嵩華之髙於水見黄河之大且深於人見歐陽公而猶以為未見太尉也故願得觀賢人之光耀聞一言以自壯然後可以盡天下之大觀而無憾轍年少未能通習吏事嚮之来非有取於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樂然幸得賜歸待選使得優游數年之間將歸益治其文且學為政太尉茍以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文編巻四十九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五十
  明 唐順之 編
  與崔羣書韓愈
  自足下離東都凡兩度枉問尋承已達宣州主人仁賢同列皆君子雖抱羈旅之念亦且可以度日無入而不自得樂天知命者固前修之所以禦外物者也况足下度越此等百千輩豈以岀處近逺累其靈臺邪宣州雖稱清涼髙爽然皆大江之南風土不並以北將息之道當先理其心心閑無事然後外患不入風氣所宜可以審備小小者亦當自不至矣足下之賢雖在窮約猶能不改其樂况地至近官榮禄厚親愛盡在左右者邪所以如此云云者以為足下賢者宜在上位託於幕府則不為得其所是以及之乃相親重之道耳非所以待足下者也僕自少至今從事於徃還朋友間一十七年矣日月不為不久所與交徃相識者千百人非不多其相與如骨肉兄弟者亦且不少或以事同或以藝取或慕其一善或以其久故或初不甚知而與之已宻其後無大惡因不復决捨或其人雖不皆入於善而於已已厚雖欲悔之不可凡諸淺者固不足道深者止如此至於心所仰服考其言行而無瑕尤窺之閫奥而不見畛域明白淳粹輝光日新者惟吾崔君一人僕愚陋無所知曉然聖人之書無所不讀其精麤巨細出入明晦雖不盡識抑不可謂不涉其流者也以此而推之以此而度之誠知足下出羣拔萃無謂僕何從而得之也與足下情義寧須言而后自明邪所以言者懼足下以為吾所與深者多不置白黒於胸中耳既謂能麤知足下而復懼足下之不我知亦過也比亦有人說足下誠盡善盡美抑猶有可疑者僕謂之曰何疑疑者曰君子當有所好惡好惡不可不明如清河者人無賢愚無不說其善服其為人以是而疑之耳僕應之曰鳳凰芝草賢愚皆以為美瑞青天白日奴𨽻亦知其清明譬之食物至於遐方異味則有嗜者有不嗜者至於稻也粱也膾也䏑也豈聞有不嗜者哉疑者乃解解不解於吾崔君無所損益也自古賢者少不肖者多自省事已来又見賢者恒不遇不賢者比肩青紫賢者恒無以自存不賢者志滿氣得賢者雖得卑位則旋而死不賢者或至眉夀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無乃所好惡與人異心哉又不知無乃都不省記任其死生夀夭邪未可知也人固有薄卿相之官千乗之位而甘陋巷菜羮者同是人也猶有好惡如此之異者况天之與人當必異其所好惡無疑也合於天而乖於人何害况又時有兼得者邪崔君崔君無怠無怠僕無以自全活者從一官於此轉困窮甚思自放於伊潁之上當亦終得之近者尤衰憊左車第二牙無故動搖脫去目視昏花尋常間便不分人顔色兩鬢半白頭髪五分亦白其一鬚亦有一莖兩莖白者僕家不幸諸父諸兄皆康强早世如僕者又可以圖於久長哉以此忽忽思與足下相見一道其懐小兒女滿前能不顧念足下何由得歸北来僕不樂江南官滿便終老嵩下足下可相就僕不可去矣珍重自愛慎飲食少思慮惟此之望愈再拜
  答崔立之書韓愈
  斯立足下僕見險不能止動不得時顛頓狼狽失其所操持困不知變以至辱於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憫笑天下之所背而馳者也足下猶復以為可教貶損道徳乃至手筆以問之扳援古昔辭義髙逺且進且勸足下之於故舊之道得矣雖僕亦固望於吾子不敢望於他人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曉者非故欲發余乎不然何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不能黙黙聊復自明僕始年十六七時未知人事讀聖人之書以為人之仕者皆為人耳非有利乎已也及年二十時苦家貧衣食不足謀於所親然後知仕之不唯為人耳及来京師見有舉進士者人多貴之僕誠樂之就求其術或出禮部所試賦詩䇿等以相示僕以為可無學而能因詣州縣求舉有司者好惡出於其心四舉而後有成亦未即得仕聞吏部有以博學宏辭選者人尤謂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術或出所試文章亦禮部之類私怪其故然猶樂其名因又詣州府求舉凡二試於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於中書雖不得仕人或謂之能焉退自取所試讀之乃類於俳優者之辭顔忸怩而心不寧者數月既已為之則欲有所成就書所謂耻過作非者也因復求舉亦無幸焉乃復自疑以為所試與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觀之余亦無甚愧焉夫所謂博學者豈今之所謂者乎夫所謂宏辭者豈今之所謂者乎誠使古之豪傑之士若屈原孟軻司馬遷相如揚雄之徒進于是選必知其懐慙乃不自進而已耳設使與夫今之善進取者競於䝉昧之中僕必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於今之世其道雖不顯於天下其自負何如哉肯與夫斗筲者决得失於一夫之目而為之憂樂哉故凡僕之汲汲於進者其小得盖欲以具裘葛養窮孤其大得盖欲以同吾之所樂於人耳其他可否自計已熟誠不待人而後知今足下乃復比之獻玉者以為必俟工人之剖然後見知於天下雖兩刖足不為病且無使勍者再尅誠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進者豈捨此而無門哉足下謂我必待是而後進者尤非相悉之辭也僕之玉固未甞獻而足固未甞刖足下無為我戚戚也方今天下風俗尚有未及於古者邉境尚有被甲執兵者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為憂僕雖不賢亦且潛究其得失致之乎吾相薦之乎吾君上希卿大夫之位下猶取一障而乗之若都不可得猶将耕於寛閒之野釣於寂寞之濵求國家之遺事考賢人哲士之終始作唐之一經垂之於無窮誅姦諛於既死發潛徳之幽光二者将必有一可足下以為僕之玉凡幾獻而足凡幾刖也又所謂勍者果誰哉再尅之刑信如何也士固信於知己微足下無以發吾之狂言愈再拜
  上考功崔虞部書韓愈
  愈不肖行能誠無可取行已頗僻與時俗異態抱愚守迷固不識仕進之門迺與羣士争名競得失行人之所甚鄙求人之所甚利其為不可雖童昏實知之如執事者不以是為念援之幽窮之中推之髙顯之上是知其文之或可而不知其人之莫可也知其人之或可而不知其時之莫可也既以自咎又歎執事者所守異於人人之廢耳任目華實不兼故有所進故有所退且執事始考文之明日浮囂之徒已相與稱曰某得矣某得矣問其所從来必言其有自一日之間九變其說凡進士之應此選者三十有二人其所不言者數人而已而愈在焉及執事既上名之後三人之中其二人者固所傳聞矣華實兼者也果竟得之而又升焉其一人者則莫之聞矣實與華違行與時乖果竟退之如是則可見時之所與者時之所不與者之相逺矣然愚之所守竟非偶然故不可變凡在京師八九年矣足不跡公卿之門名不譽於大夫士之口始者謬為今相國所第此時惟念以為得失固有天命不在趨時而偃仰一室嘯歌古人今則復疑矣未知夫天竟如何命竟如何由人乎哉不由人乎哉欲事干謁則患不能小書困於投刺欲學為佞則患言訥詞直卒事不成徒使其躬儳焉而不終日是以勞思長懐中夜起坐度時揣己廢然而返雖欲從之末由也已又常念古之人日已進今之人日已退夫古之人四十而仕其行道為學既已大成而又之死不倦故其事業功徳老而益明死而益光故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言老成之可尚也又曰樂只君子徳音不已謂死而不亡也夫今之人務利而遺道其學其問以之取名致官而已得一名獲一位則棄其業而役役於持權者之門故其事業功徳日以忘月以削老而益昏死而遂亡愈今二十有六矣距古人始仕之年尚十四年豈為晚哉行之以不息要之以至死不有得於今必有得於古不有得於身必有得於後用此自遣且以為知已者之報執事以為何如哉其信然否也今所病者在於窮約無僦屋賃僕之資無緼袍糲食之給驅馬出門不知所之斯道未喪天命不欺豈遂殆哉豈遂困哉竊惟執事之於愈也無師友之交無久故之事無顔色言語之情卒然振而發之者必有以見知爾故盡暴其所志不敢以黙又懼執事多在省非公事不敢以至是則拜見之不可期獲侍之無時也是以進其說如此庶執事察之也
  與陳給事書韓愈
  愈再拜愈之獲見於閣下有年矣始者未甞辱一言之譽貧賤也衣食於奔走不得朝夕繼見其後閣下位益尊伺𠉀於門牆者日益進夫位益尊則賤者日隔伺𠉀於門牆者日益進則愛博而情不専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則賢者不與文日益有名則同進者忌始之以日隔之疎加之以不専之望以不與者之心而聴忌者之說由是閣下之庭無愈之跡矣去年春亦甞一進謁於左右矣温乎其容若加其新也屬乎其言若閔其窮也退而喜也以告於人其後如東京取妻子又不得朝夕繼見及其還也亦甞一進謁于左右矣邈乎其容若不察其愚也悄乎其言若不接其情也退而懼也不敢復進今則釋然悟翻然悔曰其邈也乃所以怒其来之不繼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不敏之誅無所逃避不敢遂進輒自疏其所以并獻近所為復志賦已下十首為一巻有標軸送孟郊序一首生紙寫不加裝飾皆有楷字注字處急於自解而謝不能竢更為閣下取其意而畧其禮可也愈恐懼再拜
  與袁相公書韓愈
  伏聞賔位尚有闕員幸䝉不以常輩知遇恒不自知愚且賤思有論薦竊見朝議郎前太子舎人樊宗師孝友聰明家故饒財身居長嫡悉推與諸弟諸弟皆優贍有餘而宗師妻子常寒露饑餒宗師怡然處之無有難色窮究經史章通句解至於隂陽軍法聲律悉皆研極原本又善為文章詞句刻深獨追古作者為徒不顧世俗輕重通微曉事可與晤語又習於吏職識時知變非如儒生文字止有偏長退勇守専未為宰物者所識年近五十遑遑勉勉思有所試閣下儻引而致之宻加識察有少不如所言愈為欺罔大君子便宜得棄絶之罪於門下誠不忍竒寳横棄道側而閣下箧櫝尚有少闕不滿之處猶足更容輒冒言之退増汗懾謹狀
  為人求薦書韓愈
  某聞木在山馬在肆過之而不顧者雖累日千萬人未為不材與下乗也及至匠石過之而不睨伯樂遇之而不顧然後知其非棟梁之材超逸之足也以某在公之宇下非一日而又辱居姻婭之後是生于匠石之園長于伯樂之廐者也於是而不得知假有見知者千萬人亦何足云今幸賴天子毎嵗詔公卿大夫貢士若某等比咸得以薦聞是以冒進其說以累於執事亦不自量已然執事其知某何如哉昔人有鬻馬不售於市者知伯樂之善相也從而求之伯樂一顧價増三倍某與其事頗相類是故終始言之耳
  答吕毉山人書韓愈
  愈白恵書責以不能如信陵執轡者夫信陵戰國公子欲以取士聲勢傾天下而然耳如僕者自度若世無孔子不當在弟子之列以吾子自山出有朴茂之美意恐未礱磨以世事又自周後文弊百子為書各自名家亂聖人之宗後生習傳雜而不貫故設問以觀吾子其已成熟乎將為友也其未成熟乎將以講去其非而趨是耳不如六國公子有市於道者也方今天下入仕惟以進士明經及卿大夫之世耳其人悉皆習熟時俗工於語言識形勢善𠉀人主意故天下靡靡日入於衰壊恐不復振起務欲進足下趨死不顧利害去就之人於朝以争救之耳非謂當今公卿間無足下輩文學知識也不得以信陵比然足下衣破衣繫麻鞋率然叩吾門吾待足下雖未盡賔主之道不可謂無意者足下行天下得此於人盖寡乃遂能責不足於我此真僕所汲汲求者議雖未中節其不肯阿曲以事人者灼乃明矣方将坐足下三浴而三熏之聽僕之所為少安無躁愈頓首
  代張籍與李浙東書韓愈
  月日前某官某謹東向再拜寓書浙東觀察使中丞李公閣下籍聞議論者皆云方今居古方伯連帥之職坐一方得專制於其境内者惟閣下心事犖犖與俗輩不同籍固以藏之胸中矣近者閣下従事李協律翺到京師籍於李君友也不見六七年聞其馳至徃省之問無恙外不暇出一言且先賀其得賢主人李君曰子豈盡知之乎吾將盡言之數日籍益聞所不聞籍私獨喜常以為自今已後不復有如古人者於今忽有之退自悲不幸兩目不見物無用於天下胸中雖有知識家無錢財寸步不能自致今去李中丞五千里何由致其身於其人之側開口一吐出胸中之竒乎因飲泣不能語既數日復自奮曰無所能人乃宜以盲廢有所能人雖盲當廢於俗輩不當廢於行古人之道者浙水東七州户不下數十萬不盲者何限李中丞取人固當問其賢不賢不當計盲與不盲也當今盲於心者皆是若籍自謂獨盲於目爾其心則能别是非若賜之坐而問之其口固能言也幸未死實欲一吐出心中平生所知見閣下能信而致之於門邪籍又善於古詩使其心不以憂衣食亂閣下無事時一致之座側使跪進其所有閣下慿几而聴之未必不如聴吹竹彈絲敲金擊石也夫盲者業専於藝必精故樂工皆盲籍儻與此輩比並乎使籍誠不以蓄妻子憂饑寒亂心有錢財以濟醫藥其盲未甚庶幾其復見天地日月因得不廢則自今至死之年皆閣下之賜閣下濟之以已絶之年賜之以既盲之視其恩輕重大小籍宜如何報也閣下裁之度之籍慙靦再拜
  與孟東野書韓愈
  與足下别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懸懸於吾也各以事牽不可合并其於人人非足下之為見而日與之處足丁知吾心樂否也吾言之而聽者誰歟吾唱之而和者誰歟言無聽也唱無和也獨行而無徒也是非無所與同也足下知吾心樂否也足下才髙氣清行古道處今世無田而衣食事親左右無違足下之用心勤矣足下之處身勞且苦矣混混與世相濁獨其心追古人而從之足下之道其使吾悲也去年春脫汴州之亂幸不死無所於歸遂来于此主人與吾有故哀其窮居吾于符離睢上及秋將辭去因被留以執事黙黙在此行一年矣到今年秋復辭去江湖余樂也與足下終幸矣李習之娶吾亡兄之女期在後月朝夕當来此張籍在和州居喪家甚貧恐足下不知故具此白冀足下一来相視也自彼至此雖逺要皆舟行可至速圖之吾之望也春且盡時氣向熱惟侍奉吉慶愈眼疾比劇甚無聊不復一一
  與李翺書韓愈
  使至辱足下書歡愧来并不容于心嗟乎子之言意皆是也僕雖巧說何能逃其責邪然皆子之愛我多重我厚不酌時人待我之情而以子之待我之意使我望於時人也僕之家本窮空重遇攻刼衣服無所得養生之具無所有家累僅三十口攜此將安所歸託乎捨之入京不可也挈之而行不可也足下將安以為我謀哉此一事耳足下謂我入京城有所益乎僕之有子猶有不知者時人能知我哉持僕所守驅而使奔走伺𠉀公卿間開口議論其安能有以合乎僕在京城八九年無所取資日求於人以度時月當時行之不覺也今而思之知痛定之人思當痛之時不知何能自處也今年加長矣復驅之使就其故地是亦難矣所貴乎京師者豈不以明天子在上賢公卿在下布衣韋帶之士談道義者多乎以僕遑遑於其中能上聞而下達乎其知我者固少知而相愛不相忌者又加少内無所資外無所從終安所為乎嗟乎子之責我誠是也愛我誠多也今天下之人有如子者乎自堯舜以来士有不遇者乎無也子獨安能使我潔清不洿而處其所可樂哉非不願為子之所云者力不足勢不便故也僕於此豈以為大相知乎累累隨行役役逐隊饑而食飽而嬉者也其所以止而不去者以其心誠有愛於僕也然所愛於我者少不知我者猶多吾豈樂於此乎哉将亦有所病而求息於此也嗟乎子誠愛我矣子之所責於我者誠是矣然恐子有時不暇責我而悲我不暇悲我而自責且自悲也及之而後知履之而後難耳孔子稱顔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彼人者有聖者為之依歸而又有簞食瓢飲足以不死其不憂而樂也豈不易哉若僕無所依歸無簞食無瓢飲無所取資則餓而死其不亦難乎子之聞我言亦悲矣嗟乎子亦慎其所之哉離違久乍還侍左右當日懽喜故専使馳此𠉀足下意并以自解愈再拜
  答馮宿書韓愈
  垂示僕所闕非情之至僕安得聞此言朋友道闕絶久矣無有相箴規磨切之道僕何幸乃得吾子僕常閔時俗人有耳不自聞其過懔懔然惟恐已之不自聞也而今而後有望於吾子矣然足下與僕交久僕之所守足下之所熟知在京城時囂囂之徒相訾百倍足下時與僕居朝夕同出入起居亦見僕有不善乎然僕退而思之雖無以獲罪於人亦有以獲罪於人者僕在京城一年不一至貴人之門人之所趨僕之所傲與已合者則從之逰不合者雖造吾廬未甞與之坐此豈徒足致謗而已不戮於人則幸也追思之可為戰慄寒心故至此已来克已自下雖不肖人至未甞敢以貌慢之况時所尚者邪以此自謂庶幾無時患不知猶復云云也聞流言不信其行嗚呼不復有斯人也君子不為小人之恟恟而易其行僕何能爾委曲徤順向風承意汲汲恐不得合猶且不免云云命也可如何然子路聞其過則喜禹聞昌言則下車拜古人有言曰告我以過者吾之師也願足下不憚煩茍有所聞必以相告亦有以報子不敢虚也不敢忘也
  答侯繼書韓愈
  裴子自城来得足下一書明日又於崔大處得足下陕州所留書翫而復之不能自休尋知足下不得留僕又為考官所辱欲致一書開足下并自舒其所懐含意連辭將發復已卒不能成就其說及得足下二書凡僕之所欲進于左右者足下皆以自得之僕雖欲重累其辭諒無居足下之意外者故絶意不為行自念方當逺去潛深伏隩與時世不相聞雖足下之思我無所窺尋其聲光故不得不有書為别非復有所感發也僕少好學問自六經之外百氏之書未有聞而不求得而不觀者然其所志惟在其意義所歸至於禮樂之名數隂陽土地星辰方藥之書未甞一得其門户雖今之仕進者不要此道然古之人未有不通此而能為大賢君子者僕雖庸愚每讀書輒用自愧今幸不為時所用無朝夕役役之勞將試學焉力不足而後止猶將愈於汲汲於時俗之所争既不得而怨天尤人者此吾今之志也懼足下以吾退歸因謂我不復能自强不息故因書奉曉冀足下知吾之退未始不為進而衆人之進未始不為退也既貨馬即求船東下二事皆不過後月十日有相問者為我謝焉
  與蕭翰林俛書栁宗元
  思謙兄足下昨祁縣王師範過永州為僕言得張左司書道思謙蹇然有當官之心乃誠助太平者也僕聞之喜甚然微王生之說僕豈不素知耶所喜者耳與心協果於不謬焉耳僕不幸嚮者進當臲𡰈不安之勢平居閉門口舌無數况又有久與游者乃岌岌而操其間其求進而退者皆聚為仇怨造作粉飾蔓延益肆非的然昭晰自斷於内則孰能了僕於㝠㝠之間哉然僕當時年三十三甚少自御史裏行得禮部貟外郎超取顯美欲免世之求進者怪怒媢嫉其可得乎凡人皆欲自達僕先得顯處才不能踰同列名不能壓當世世之怒僕宜也與罪人交十年官又以是進辱在附會聖朝宏大貶黜甚薄不能塞衆人之怒謗語轉移囂囂嗷嗷漸成怪民飾智求仕者更言僕以恱讐人之心目為新竒務相喜可自以速援引之路而僕輩坐益困辱萬罪横生不知其端伏自思念過大恩甚乃以致此悲夫人生少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長来覺日月益促嵗嵗更甚大都不過數十寒暑則無此身矣是非榮辱又何足道云云不已秪益為罪兄知之勿為他人言也居蠻夷中久慣習炎毒昏眊重膇意以為常忽遇北風晨起薄寒中體則肌革慘懔毛髪蕭條瞿然注視怵惕以為異𠉀意緒殆非中國人楚越間聲音特異鴂舌啅譟今聴之怡然不怪已與為類矣家生小童皆自然嘵嘵晝夜滿耳聞北人言則啼呼走匿雖病夫亦怛然駭之出門見適州閭市井者其十有八九杖而後興自料居此尚復幾何豈可更不知止言說長短重為一世非笑哉讀周易困卦至有言不信尚口乃窮也徃復益喜曰嗟乎余雖家置一喙以自稱道詬益甚耳用是更樂瘖黙思與木石為徒不復致意今天子興教化定邪正海内皆欣欣愉愉而僕與四五子者獨淪陷如此豈非命歟命乃天也非云云者所制余又何恨獨喜思謙之徒遭時言道道之行物得其利僕誠有罪然豈不在一物之數耶身被之目覩之足矣何必攘袂用力而矜自我出耶果矜之又非道也事誠如此然居理平之世終身為頑人之類猶有少耻未能盡忘儻因賊平慶賞之際得以見白使受天澤餘潤雖朽枿敗腐不能生植猶足蒸出芝菌以為瑞物一釋廢錮移數縣之地則世必曰罪稍解矣然後收召魂魄買土一𨞬為耕甿朝夕歌謠使成文章庶木鐸者采取獻之法言増聖唐大雅之什雖不得位亦不虚為太平之人矣此在望外然終欲為兄一言焉宗元再拜
  賀進士王參元失火書栁宗元
  得楊八書知足下遇火災家無餘儲僕始聞而駭中而疑終乃大喜盖將弔而更以賀也道逺言畧猶未能究知其狀若果蕩焉泯焉而悉無有乃吾所以尤賀者也足下勤奉養樂朝夕惟恬安無事是望也今乃有焚煬赫烈之虞以震駭左右而脂膏𣺫瀡之具或以不給吾是以始而駭也凡人之言皆曰盈虚倚伏去来之不可常欲將大有為也乃始厄困震悸於是有水火之孽有群小之愠勞苦變動而後能光明古之人皆然斯道遼濶誕漫雖聖人不能以是必信是故中而疑也以足下讀古人書為文章善小學其為多能若是而進不能出群士之上以取顯貴者盖無他焉京城人多言足下家有積貨士之好亷名者皆畏忌不敢道足下之善獨自得之心蓄之銜忍而不出諸口以公道之難名而世之多嫌也一出口則嗤嗤者以為得重賂僕自貞元十五年見足下之文章蓄之者盖六七年未甞言是僕私一身而負公道久矣非特負足下也及為御史尚書郎自以幸為天子近臣得奮其舌思以發明足下之鬱塞然時稱道於行列猶有顧視而竊笑者僕良恨修已之不亮素譽之不立而為世嫌之所加常與孟幾道言而痛之乃今幸為天火之所滌盪凡衆之疑慮舉為灰埃黔其廬赭其垣以示其無有而足下之才能乃可以顯白而不汚其實出矣是祝融回禄之相吾子也則僕與幾道十年之相知不若兹火一夕之為足下譽也宥而彰之使夫蓄於心者咸得開其喙發䇿决科者授子而不慄雖欲如嚮之蓄縮受侮其可得乎於兹吾有望於子是以終乃大喜也古者列國有災同位者皆相弔許不弔災君子惡之今吾之所陳若是有以異乎古故將弔而更以賀也顔曽之養其為樂也大矣又何闕焉足下前要僕文章古書極不忘𠉀得數十幅乃併徃耳吳二十一武陵来言足下為辭賦及對問大善可寄一本僕近亦好作文與在京城時頗異思與足下輩言之桎梏甚固未可得也因人南来致書訪死生不悉宗元白
  與郭秀才書歐陽修
  僕昨以吏事至漢東秀才見僕於叔父家以啟事三篇偕門刺先進自賔階拜起旋辟甚有儀坐而語諾甚謹讀其辭温宻華富甚可愛視秀才待僕之意甚勤而理也古人之相見必有歡欣交接之誠而不能達乃取羔羊雉鶩之類致其意為贄而先既致其意又耻其無文則以虎豹之皮繢畫之布以飾之然後意達情接客既贄而主人必禮以答之為陳酒殽幣篚壺矢燕樂之具將其意又為賦詩以陳其情今秀才好學甚精博記書史務為文辭不以羔禽皮布為飾獨以言文其身而其贄既美其意既勤矣宜秀才責僕之答厚也僕既無主人之具以為禮獨為秀才賦詩女曰鷄鳴之卒章曰知子之来之雜佩以贈之取其知客之来豫儲珩璜琚瑀之美以送客雖無此物猶言之以致其意厚也僕誠無此物可謂空言之耳秀才年且少貌厚色揚志銳學敏因進其業修其辭暴練緝織之不已使其文采五色潤澤炳鬱若贄以見當世公卿大夫非惟若僕空言以贈也必有分庭而禮加籩豆實幣篚延為上賔者惟勉之不已
  與陳員外書歐陽修
  陳君足下無恙近縣幹上府得書一角屬有少吏事不皇作報既而私有惑者修本愚無似固不足以希執友之逰然而群居平日幸得肩從齒序跪拜起居竊兄弟行寓書存勞謂宜有所欵曲以親之之意奈何一幅之紙前名後書且狀且牒如上公府退以尋度非謙即疎此乃世之浮道之交外陽相尊者之為非宜足下之所以賜修也古之書具惟有鉛刀竹木而削札為刺止於達名姓寓書於簡止於舒心意為問好惟官府吏曹凡公之事上而下者則曰符曰檄問訊列對下而上者則曰狀位等相與徃来曰移曰牒非公之事長吏或自以意曉其下以戒以飭者則曰教下吏以私自達於其屬長而有所𠉀問請謝者則曰牋記書啟故非有狀牒之儀施於非公之事相㕘如今所行者其原盖出唐世大臣或貴且尊或有權於時縉紳湊其門以傳嚮者謂舊禮不足為重務稍増之然始於刺謁有㕘𠉀起居因為之狀及五代始復以𠉀問請謝加狀牒之儀如公之事然止施於官之尊貴及吏之長者其偽繆所從来既逺世不根古以為當然居今之世無不知此而莫以易者盖常俗所為積習以牢而不得以更之也然士或同師友締交游以道誼相期者尚有手書勤勤之意猶為近古噫𠉀問請謝非公之事有狀牒之儀以施于尊貴長吏猶曰非古之宜用况又用之於肩從齒序跪拜起居如兄弟者乎豈足下不以道義交游期我而惜手書之勤邪將待以牽俗積習者而姑用世禮以遇我之勤邪不然是為浮道以陽相尊也是以不勝拳拳之心謹布左右屬以公檄赴滑臺行視驛傳迫於促裝楊秀才旦詣縣府中事可悉數
  與張秀才第二書歐陽修
  修頓首白秀才足下前日去後復取前所貺古今雜文十數篇反復讀之若大節賦樂古太古曲等篇言尤髙而志極大尋足下之意豈非閔世病俗究古明道欲援今以復之古而翦剥齊整凡今之紛淆駮冗者歟然後益知足下之好學甚有志者也然而述三皇太古之道捨近取逺務髙言而鮮事實此少過也君子之於學也務為道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後履之以身施之於事而又見於文章而發之以信後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軻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則六經所載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及誕者言之乃以混䝉虚無為道洪荒廣略為古其道難法其言難行堯禹之書皆曰若稽古傅說曰事不師古匪說攸聞仲尼曰吾好古敏以求之者凡此所謂古者其事乃君臣上下禮樂刑法之事孔子刪書斷自堯典而弗道其前盖以其漸逺而難彰不可以信後世唐虞之道為百王首仲尼之嘆曰蕩蕩乎謂髙深閎大而不可名也書之言豈不髙邪然其事不過於親九族平百姓憂水患問臣下誰可任以女妻舜及祀山川見諸侯齊律度謹權衡使臣下誅放四罪而已孔子之後惟孟軻最知道然其言不過於教人樹桑麻畜雞豚以謂養生送死為王道之本夫二典之文豈不為文孟軻之言道豈不為道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盖切於事實而已今學者不深本之務而髙逺之為勝以廣誕者無用之說是非學者之所盡心也宜少下其髙而近其逺以及乎中則庶乎至矣凡僕之所論者皆陳言淺語如足下之多聞博學不宜為足下道之也然某之所以云者本欲損足下髙逺而俯就之則安敢務為竒言以自髙邪幸足下少思焉
  與刁景純學士書歐陽修
  修頓首啟近自罷乾徳遂居南陽始見謝舎人知丈丈内翰凶訃聞問驚怛不能已已丈丈位望並隆然平生亦甞坎軻數年以来方履亨塗任要劇其去大用尺寸間爾豈富與貴不可力為而天之賦予多少有限邪凡天之賦予人者又量何事而為之節也前既不可詰但kao痛惜感悼而已某自束髪為學初未有一人知者及首登門便被憐奨開端誘道勤勤不已至其粗若有成而後止雖其後逰於諸公而獲齒多士雖有知者皆莫之先也然亦自念不欲効世俗子一遭人之顧已不以至公相期反趨走門下脅肩諂笑甚者獻讒諛而備使令以卑昵自親名曰報徳非惟自私直亦待所知以不厚是故懼此惟欲少勵名節庶不泯然無聞用以不負所知爾某之愚誠所守如此然雖胥公亦未必諒某此心也自前嵗得罪夷陵奔走萬里身日益窮迹日益疎不及再聞語言之音而遂為幽明之隔嗟夫世俗之態既不欲為愚誠所守又未克果惟有望門長號臨柩一奠亦又不及此之為恨何可道也徒能惜不永年與未大用遂與道路之人同歎爾知歸葬廣陵遂謀京居議者多云不便而聞理命若斯必有以也若須春水下汴某嵗盡春初當過京師尚可一拜見以盡區區身賤力㣲於此之時當有可致而無毫髪之助慚愧慚愧不宣某再拜
  上王長安書蘇洵
  判府左丞閣下天下無事天子甚尊公卿甚貴士甚賤從士而逆數之至於天子其積也甚厚其為變也甚難是故天子之尊至於不可指而士之卑至於可殺嗚呼見其安而不見其危如此而已矣衛懿公之死非其無人也以鶴辭而不與戰也方其未敗也天子之士望為其鶴而不可得也及其敗也思以千乗之國與匹夫共之而不可得也人知其卒之至於如此則天子之尊可以慄慄于上而士之卑可以肆志於下又焉敢以勢言哉故夫士之貴賤其勢在天子天子之存亡其權在士世衰道喪天下之士學之不明持之不堅於是始以天子存亡之權下而就一匹夫貴賤之勢甚矣夫天下之惑也持千金之璧以易一瓦缶幾何其不舉而棄諸溝也古之君子其道相為徒其徒相為用故一夫不用乎此則天下之士相率而去之使夫上之人有失天下士之憂而後有失一士之懼今之君子幸其徒之不用以茍容其身故其始也輕用之而其終也亦輕去之嗚呼其亦何便於此也當今之世非有賢公卿不能振其前非有賢士不能奮其後洵従蜀来明日將至長安見明公而東伏惟讀其書而察其心以輕重其禮幸甚幸甚
  與李方叔書蘇軾
  屢獲来教因循不一裁答悚息不已比日履兹秋暑起居佳勝録示子駿行狀及數詩辭意整暇有加於前得之極喜慰累書見責以不相薦引讀之甚愧然其說不可不盡君子之知人務相勉於道不務相引於利也足下之文過人處不少如李氏墓表及子駿行狀之類筆勢翩翩有可以追古作者之道至若前所示兵鑑則讀之終篇莫知所謂意者足下未甚有得於中而張其外者不然則老病昏惑不識其趣也以此私意猶冀足下積學不倦落其華而成其實深願足下為禮義君子不願足下豐於財而亷於徳也若進退之際不甚慎静則於定命不能有毫髪増益而於道徳有丘山之損矣古之君子貴賤相因先後相援固多矣軾非敢廢此道平生相知心所謂賢者則於稠人中譽之或因其言以考其實實至則名隨之名不可掩其自為世用理勢固然非力致也陳履常居都下逾年未甞一至貴人之門章子厚欲一見終不可得中丞傅欽之侍郎孫莘老薦之軾亦掛名其間會朝廷多知履常者故得一官軾孤立言輕未甞獨薦人也爵禄乃人主所専宰相猶不敢必而欲責於軾可乎東漢處士私相謚非古也殆似丘明為素臣當得罪於孔門矣孟生貞曜盖亦蹈襲流弊不足法而况相近名字者乎甚不願足下此等也軾於足下非愛之深期之逺定不及此猶能察其意否近秦少游有書来亦論足下近文益竒明主求人如不及豈有終汨沒之理足下但信道自守當不求自至若不深自重恐喪失所有言切而盡臨紙悚息未即會見千萬保愛近夜眼昏不一不一
  與章子厚書蘇軾
  子厚㕘政諫議執事春初辱書尋遞中裁謝不審得達否比日機務之暇起居萬福軾䝉恩如昨顧以罪廢之餘人所鄙惡雖公不見棄亦不欲頻通姓名今兹復陳區區誠義有不可已者軾在徐州日聞沂州丞縣界有賊何九郎者謀欲刼利國監又有闞温秦平者皆猾賊徃来沂兖間欲使人緝捕無可使者聞沂州葛墟村有程棐者家富有心膽其弟岳坐與李逢徃還配桂州牢城棐雖小人而篤於兄弟常欲為岳洗雪而無由竊意其人可使因令本州支使孟易呼至郡喻使自効以刷門户垢汙茍有成績當為奏乞放免其弟棐願盡力因出帖付與不逾月軾移湖州棐相送出境云公更留兩月棐必有以自効今已去奈何軾語棐但盡力不可以軾去而廢也茍有所獲當速以相報不以逺近所在仍為奏乞如前約也是嵗七月二十七日棐使人至湖州見報云已告捕獲妖賊郭先生等及得徐州孔目官以下狀申告捕妖賊事如棐言不謬軾方欲具始末奏陳棐所以盡力者為其弟也乞勘會其弟岳所犯如只是與李逢𨓏還本不與其謀者乞賜放免以勸有功草具未上而軾就逮赴詔獄遂不果發今者棐又遣人至黄州見報云郭先生等皆已鞠治得實行法久矣䝉恩授殿直且録其告捕始末以相示原棐之意所以孜孜於軾者凡為其弟以曩言見望也軾固不可以復有言矣然獨念愚夫小人以一言感發猶能奮身不顧以遂其言而軾乃以罪廢之故不為一言以負其初心獨不愧乎且其弟岳亦豪健絶人者也徐沂間人鷙勇如棐岳類甚衆若不收拾驅使令捕賊即作賊耳謂宜因事勸奨使皆歆艷捕告之利懲創為盜之禍庶幾少變其俗今棐必在京師㕘班公可自以意召問其始末特為一言放免其弟岳或與一名目牙校鎮將之類付京東監司驅使緝捕其才用當復過於棐也此事至㣲末公執政大臣豈復治此但棐於軾本非所部吏民而能自効者以軾為不食言也今既不可言於朝廷又不一言於公是終不言矣以此愧於心不能自已可否在公獨願秘其事毋使軾重得罪也徐州南北襟要自昔用武之地而利國監去州七十里土豪百餘家金帛山積三十六冶器械所産而兵衛微寡不幸有猾賊十許人一呼其間吏兵皆弃而走耳散其金帛以嘯召無賴烏合之衆可一日得也軾在郡時常令三十六冶毎户㸃集冶夫數十人持劫刃槍每月兩衙於知監之庭以示有備而已此地盖常為京東豪猾之所擬公所宜知因程棐事輒復及之秋冷伏冀為國自重
  謝張太保撰先人墓碣書蘇軾
  伏䝉再示先人墓表特載辨姦一篇恭覽涕泗不知所云竊惟先人早嵗汨沒晚乃有聞雖當時賢者知師尊之然於其言語文章猶不能盡而况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謂知之盡而信其然者舉世惟公一人雖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貴辨姦之始作也自軾與舎弟皆有嘻其甚矣之諫不論他人獨明公一見以為與我意合公固已論之先朝載之史冊今雖容有不知後世决不可沒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則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計然使斯人用區區小數以欺天下天下莫覺莫知恐後世必有秦無人之歎此墓表之所以作而軾之所以流涕再拜而謝也黄叔度澹然無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為顔子林宗於人材小大畢取所賢非一人而叔度之賢無一見於外者而後世猶信徒以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减林宗所賢惟先人而其心迹粗若可見其信於後世必矣多言何足為謝聊發一二
  福州上執政書曽鞏
  鞏頓首再拜上書某官竊以先王之迹去今逺矣其可槩見者尚存於詩詩存先王養士之法所以撫循待遇之者恩意可謂備矣故其長育天下之材使之成就則如蘿蒿之在大陵無有不遂其賓而接之出於懇誠則如鹿鳴之相呼召其聲音非自外至也其燕之則有飲食之具樂之則有琴瑟之音將其厚意則有幣帛筐篚之贈要其大㫖則未甞不在於得其歡心其人材既衆列于庶位則如棫樸之盛得而薪之其以為使臣則寵其徃也必以禮樂使其光華皇皇於逺近勞其来也則既知其功又本其情而敘其勤其以為將率則其於行也既送遣之又識薇蕨之始生而恐其歸時之晚及其還也既休息之又追念其悄悄之憂而及於僕夫之瘁當此之時后妃之於内助又知臣下之勤勞其憂思之深至於山脊石阻僕馬之間而志意之一至於雖采巻耳而心不在焉盖先王之世待天下士其勤且詳如此故稱周之士也貴又稱周之士也肆而天保亦稱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歸美以報其上其君臣上下相與之際如此可謂至矣所謂必本其情而敘其勤者在四牡之三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將父四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將母而其卒章則曰豈不懐歸是用作歌將母来諗釋者以為諗告也君勞使臣敘述其情曰豈不誠思歸乎故作此詩之歌以養父母之志来告其君也既休息矣而又追敘其情如此者繇是觀之上之所以接下未甞不恐失其養父母之心下之所以事上有養父母之心未甞不以告也其勞使臣之辭則然而推至於戍役之人亦勞之以王事靡盬憂我父母則先王之政即人之心莫大於此也及其後世或任使不均或苦於征役而不得養其父母則有北山之感鴇羽之嗟或行役不已而父母兄弟則有陟岵之思詩人皆推其意見於國風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者也伏惟吾君有出於數千載之大志方興先王之治以上繼三代吾相於時皆同徳合謀則所以待天下之士者豈異於古士之出於是時者豈有不得盡其志耶鞏獨何人幸遇兹日鞏少之時尚不敢飾其固陋之質以干當世之用今髪齒日衰聰明日耗今其至愚固不敢有徼進之心况其少有知邪轉走五郡盖十年矣未甞敢有半言片辭求去邦域之任而冀陪朝廷之儀此鞏之所以自處竊計已在聴察之日久矣今輒以其區區之腹心敢布於下執事者誠以鞏年六十老母年八十有八老母寓食京師而鞏守閩越仲弟守南越南越者天下之逺處也於著令有一人仕於此二邦者同居之親當逺仕者皆得不行鞏固不敢為不肖之身求自比於是也顧以道里之阻既不可御老母而南則非獨省晨昏承顔色不得効其犬馬之愚至於書問徃還盖以萬里非累月踰時不通此白首之母子所以義不可以茍安恩不可以茍止者也方去嵗之春有此邦之命鞏敢以情告於朝而詔報不許屬閩有盗賊之事因不敢繼請及去秋到職閩之餘盜或數十百為曹伍者徃徃蟻聚於山谷桀黠能動衆為魁首者又以十數相望於州縣閩之室廬莫能寧而逺近聞者亦莫不疑且駭也州屬邑又有出於饑旱之後鞏於此時又不敢以私計自陳其於寇孽屬前日之累敗士氣既奪而吏亦無可屬者其於經營既不敢以輕動迫之又不敢以少縦玩之一則諭以招納一則戒以剪除既而其悔悟者自相執拘以歸其不變者亦為士吏之所係獲其魁首則或縻而致之或殱而去之自冬至春逺近皆定亭無枹皷之警里有室家之樂士氣始奮而人和始洽至於風雨時若田出自倍今野行海涉不待朋儔市粟而来價减什七此皆吾君吾相至仁元澤覆冒所及故寇旱之餘曽未期嵗既安且富至於如此鞏與斯民與䝉其幸地方數十里既無一事繫官於此又已彌年則可以將母之心告於吾君吾相未有易於此時也伏惟推古之所以待士之詳思勞歸之詩本士大夫之情而及於其親逮之以即乎人心之安或還之闕下或處以閒曹或引之近畿屬以一郡使得諧其就養之心慰其髙年之母則仁治之行豈獨昏愚得䝉賜於今日其流風餘法傳之永久後世之士且將賴此以無北山之怨鴇羽之譏陟岵之歎盖行之甚易為徳於士類者甚廣惟留意而圖之不宣鞏頓首
  答韶州張殿丞書王安石
  某啟伏䝉再賜書示及先君韶州之政為吏民稱誦至今不絶傷今之士大夫不盡知又恐史官不能記載以次前世良吏之後此皆不肖之孤言行不足信於天下不能推揚先人之功緒餘烈使人人得聞知之所以夙夜愁痛疚心疾首而不敢息者以此也先人之存某尚少不得備聞為政之迹然常侍左右尚能記誦教誨之餘盖先君所存甞欲大潤澤於天下一物枯槁以為身羞大者既不得試已試乃其小者耳小者又將泯沒而無傳則不肖之孤罪大釁厚矣尚何以自立於天地之間邪閣下勤勤惻惻以不傳為念非夫仁人君子樂道人之善安能以及此自三代之時國各有史而當時之史多世其家徃徃以身死職不負其意盖其所傳皆可考據後既無諸侯之史而近世非尊爵盛位雖雄竒雋烈道徳滿衍不幸不為朝廷所稱輒不得見於史而執筆者又雜出一時之貴人觀其在廷論議之時人人得講其然否尚或以忠為邪以異為同誅當前而不慄訕在後而不羞茍以饜其忿好之心而止耳而况隂挟翰墨以裁前人之善惡疑可以貸褒似可以附毁徃者不能訟當否生者不得論曲直賞罰謗譽又不施其間以彼其私獨安能無欺於㝠昧之間邪善既不盡傳而傳者又不可盡信如此唯能言之君子有大公至正之道名實足以信後世者耳目所遇一以言載之則遂以不朽於無窮耳伏惟閣下於先人非有一日之雅餘論所及無黨私之嫌茍以發潛徳為己事務推所聞告世之能言而足信者使得論次以傳焉則先君之不得列於史官豈有恨哉
  答吕吉甫書李定
  某啟與公同心以至異意皆縁國事豈有他哉同朝紛紛公獨助我則我何憾於公人或言公吾無與焉則公何尤於我趨時便事吾不知其說焉考實論情公宜昭其如此開喻重悉覽之悵然昔之在我者誠無細故之可疑則今之在公者尚何舊惡之足念然公以壯烈方進為於聖世而某薾然衰疢特待盡於山林趣舎異路則相呴以濕不如相忘之愈也想趨召在朝夕惟良食為時自愛











  文編巻五十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五十一
  明 唐順之 編
  為河南令上留守鄭相公啟韓愈
  愈啟愈為相公官屬五年辱知辱愛伏念曽無絲毫事為報答効日夜思慮謀畫以為事大君子當以道不宜茍且求容恱故於事未甞敢疑惑宜行則行宜止則止受容受察不復進謝自以為如此真得事大君子之道今雖䝉沙汰為縣固猶在相公治下未同去離門牆為故吏為形跡嫌疑改前所為以自疎外於大君子固當不待煩說於左右而後察也人有告人辱罵其妹與妻為其長者得不追而問之乎追而不至為其長者得不怒而杖之乎坐軍營操兵守禦為留守出入前後驅從者此真為軍人矣坐坊市賣餅又稱軍人則誰非軍人也愚以為此必姦人以錢財賂將吏盜相公文牒竊注名姓於軍籍中以陵駕府縣此固相公所欲去奉法吏所當嫉雖捕繫杖之未過也昨聞相公追捕所告受辱罵者愚以為大君子為政當有權變始似小異要歸於正耳軍吏紛紛入見告屈為其長者安得不小致為之之意乎未敢以此仰疑大君子及見諸從事說則與小人所望信者少似乖戾雖然豈敢生疑於萬一必諸從事與諸將吏未能去朋黨心盖覆黤黮不以真情狀白露左右小人受私恩良久安敢閉蓄以為私恨不一二陳道伏惟相公憐察幸甚幸甚愈無適時才用漸不喜為吏得一事為名可自罷去不啻如棄涕唾無一分顧藉心顧失大君子纎芥意如丘山重守官去官惟今日指揮愈惶懼再拜
  為分司郎官上鄭尚書相公啟韓愈
  愈啟伏蒙仁恩猥賜示問感戴戰悚若無所容措然尚有厥誠須盡露於左右者敢避其煩黷懐不滿之意於受恩之地哉愈幸甚三得為屬吏朝夕不離門下出入五年竊自計較受與報不宜在門下諸從事後故事有當言未甞敢不言有不便於已輒吐私情閣下所宜憐也分司郎官職事惟祠部為煩且重愈獨判二年日與宦者為敵相伺𠉀罪過惡言詈辭狼籍公牒不敢為耻實慮陷禍故前者懐狀乞與諸郎官更判意雖甚專事似率爾言語精神不能自明不蒙察允遽以慙歸僶俛日日遂踰累旬私圖其宜敢以病告鳴鳩平均歌於國風從事獨賢雅以怨刺伏惟俯加憐察幸甚幸甚愈再拜上
  上郭侍郎啟王安石
  伏䝉過采浮議使承乏官借寵則榮循涯而懼願留平聽得究下情頑疏之人滯固於事席先子之緒業玷太常之寺名備位於兹歴年無狀安全者幸廢去乃宜何言誤知欲觀小試審處私計追惟舊聞不越爼以代庖盖言有守未操刀而使割可必無傷輒敢用是固辭誠願易而他使依違王事雖名理之未安妄冒人知亦生平之不欲髙明在上悃愊發中臨咎怔忪果於得請
  賀歐陽樞宻啟蘇洵
  伏審光奉帝詔入持國樞士民讙譁朝野響動恭惟國家所以設樞宻之任乃是天下未能忘威武之防雖號百嵗之承平未甞一日而無事兵不可去職為最難任文教則損國威専武事則害民政伏自近嵗屢更大臣皆由省府而来以答勲勞之舊一歴二府遂超百官既無跂足之求僅若息肩之所自聞此命欣賀實深盖因物議之所歸以慰民心之大望伏惟某官一時之傑舉代所推經世之文服膺已久致君之畧至老不衰顧惟平昔起於小官曷甞須臾忘於當世以為天下之未大治盖自賢者之在風下自今而言夫復何難願因千載之遇一新四海之瞻洵受恩至深為喜宜倍甞謂未死之際無由知王道之大行不意臨老之年猶及見君子之得位阻以在外闕於至門仰祈髙明俯賜亮察
  賀文太尉啟蘇軾
  伏審孚號揚庭臨軒遣使出節少府授鉞齋壇中外聳觀兵民交慶盖功業盛大則極名器而後稱惟徳度宏逺故處富貴而若無蔚為三世之宗臣豈獨一時之盛事恭惟留守太尉道本天合徳為人師信及三川之豚魚威加兩河之草木身任休戚言為重輕始若留侯弱冠而遇髙祖晚同尚父黄髪而亮武王既奉冊書益新民聴方將威懐北敵係頸長纓約束河公軌流故道然後入調伊傅之鼎歸躡松喬之游輿論所期斯言可必軾謫官有限趨侍無縁踴躍之心宣寫難盡
  賀韓魏公啟王安石
  伏審判府司徒侍中寵辭上宰歸榮故鄉兼兩鎮之節麾備三公之典䇿貴極富溢而無亢滿之累名遂身退而有褒加之崇在於觀瞻孰不慶羨伏惟某官受天秀氣為世元龜誠節表於當時徳望冠乎近代典司宻摠命攬中權毁譽幾至於萬端夷險常持於一意故四海以公之用捨一時為國之安危越執鴻樞遂躋元輔以人才未用為大耻以國本不建為深憂言衆人之所未甞任大臣之所不敢及臻變故果有成功英宗以哀疚荒迷兹聖以謙冲退託内揆百官之衆外當萬事之微國無危疑人以静一周勃霍光之於漢能定䇿而終以致疑姚崇宋璟之於唐善致理而未甞遭變記在舊史號為元功未有獨運廟堂再安社稷弼亮三世敉寧四方崛然在諸公之先煥乎如今日之懿若夫進退之當於義出處之適其時以彼相方又為特美安石久於庇賴實預甄收職在近臣欲致盡規之義世當大有更懐下比之嫌用自絶於髙閎非敢忘於舊徳逖聞新命竊仰遐風
  賀吕副樞啟蘇軾
  伏審近膺告命入總樞機中外聳觀朝廷増重竊以古之為國權在用人徳厚者輔其才而名益隆望重者無所為而人自服是以淮南叛國先寢謀於長孺汾陽元老尚改觀於公權樽爼可以折衝藜藿為之不採哀此風流之莫繼久矣寂寥而無聞天亦厭於凡才上復思於舊徳恭惟樞宻侍郎性資仁義世濟忠嘉豈惟清節以鎮浮固已直言而中病出領數郡若將終身小人謂之失時君子意其復用迨兹顯拜夫豈偶然然而荷三朝兩世之恩當春秋賢者之責推之不去凛乎其難進伯玉而退子瑕人皆望於門下烹桑羊而斬樊噲公無愧於古人莫若盡行疇昔之言庶幾大慰天下之望軾登門最舊稱慶無縁踴躍之懐實倍倫等
  賀楊龍圖啟蘇軾
  伏審新改直職擢司諫垣傳聞邇遐竦動觀聴咸謂國家之鉅福乃用諫諍之真才必能深言以補大化方今朝廷之上號為無諱而太平之美終不能全臺諫之列嵗不乏人而衆弊之原猶或未去豈聴之者徒能容而不能用言之者但為名而不為功歴觀古人之効忠皆因當世而用智不務過直期於必行右尹子革因墳典而道祈招之詩左師觸龍語饘粥而及長安之質徒盡拳拳之意不求赫赫之名此仁人及物之休功忠臣愛君之至分伏自頃嵗所更幾人席未暖而輒遷踵相躡而繼去然一身之譏固足以免矣而積嵗之病當使誰去之恐習慣以為常遂因循而不振雖在僻陋顧常隠憂以為必得朴忠憂國之人而又加以辯智得君之術言茍獲用國其庶幾伏惟諫院龍圖才雄於世而常若不勝節過於人而未甞自異素練邉事深知兵驕頃特銓衡實識官冗必將舉大體而不論小事務實效而不為虚名軾最蒙深知愧無少補方傾耳以聴願續書諫苑之篇若有待而言或能著争臣之論阻以在外無由至門踴躍之懐實倍倫等
  賀歐陽少師致仕啟蘇軾
  伏審抗章得謝釋位言還天眷雖隆莫奪已行之志士流太息共髙難繼之風凡在庇庥共増慶慰伏以懐安天下之公患去就君子之所難世靡不知人更相笑而道不勝欲私於為身君臣之恩繫縻之於前妻子之計推荷之於後至於山林之士猶有降志於垂老而况廟堂之舊欲使辭禄於當年有其言而無其心有其心而無其决愚智共蔽古今一塗是以用捨行藏仲尼獨許於顔子存亡進退周易不及於賢人自非智足以周知仁足以自愛道足以忘物之得喪志足以一氣之盛衰則孰能見幾禍福之先脫屣塵垢之外常恐兹世不見其人伏惟致政觀文少師全徳難名巨材不器事業三朝之望文章百世之師功存社稷而人不知躬履艱難而節乃見縱使耄期篤老猶當就見質疑而乃力辭於未及之年退託以不能而止大勇若怯大智如愚至貴無軒冕而榮至仁不導引而夀較其所得孰與昔多軾受知最深聞道有自雖外為天下惜老成之去而私喜明哲得保身之全伏暑向闌台𠉀何似伏冀為時自重少慰輿情
  賀致政趙少保啟王安石
  竊審抗言辭寵得謝歸榮繇西省諫諍之官序東宫師保之位殿廷鳴玉尚仍前日之班里舎揮金甫遂髙年之樂伏惟資政少保懋昭賢業寅亮聖時伯夷之直惟清仲山之明且哲所居之名赫赫豈獨後思爾瞻之節巖巖方當上輔遂從雅志實激貪風未即披承徒深欽仰
  賀致政楊侍讀啟王安石
  伏審得謝中楹戒歸下國孔戣致仕議臣雖願其留疎廣乞身觀者固榮其去丁時翕赩取道阻長繄盛徳之可師宜明神之實相茂惟興止休有福祥伏惟某官逢辰清明取位通顯義勇不挫忠精無疵登備諫工甞已告嘉猷于后奉將使節則必下膏澤於民儀儀會朝凛凛侍從功名之美既耀於將来智略之閎猶嗟於不試引年去位循禮得中唯其養恬有以鎮薄安石望塵非數見器則深竊冒上官之大知唯所不欲推揚後進之美意云何敢忘備位於兹仰髙無止
  謝相府啟蘇洵
  朝廷之士進而不知休山林之人退而不知反二者交譏於世學者莫獲其中洵幼而讀書固有意於從宦壯而不仕豈為異以矯人上之則有制䇿誘之於前下之則有進士驅之於後常以措意晚而自慙盖人未之知而自衒以求用世未之信而有望於効官仰而就之良亦難矣以為欲求於無辱莫若退聴之自然有田一㕓足以為養行年五十復將何為不意貧賤之姓名偶自徹聞於朝野向承再命以就試固以大異其本心且召試而審觀其才則上之人猶未信其可用未信而有求於上則洵之意以為近於强人遂以再辭亦既獲命以匹夫之賤而必行其私意豈王命之寵而敢望其曲加昨承詔恩被以休寵退而自顧愧其無勞此盖伏遇昭文相公左右元君舒慘百辟徳澤所暢威刑所加不暘而熈不寒而慄顧惟無似或謂可收不忍棄之於庶人亦使與列於一命上以慰夫天下賢侯之望下以解其終身饑寒之憂仰惟此恩孰可為報昔者孟子不願召見而孔子不辭小官夫欲正其所由得之之名是以謹其所以取之之故盖孟子不為矯孔子為卑茍窮其心則各有說雖自知其不肖常願附其下風區區之心惟所裁擇
  謝南省主文與歐陽内翰啟蘇軾
  竊以天下之事難於改為自昔五代之餘文教衰落風俗靡靡日以塗地聖上慨然太息思有以澄其源疏其流明詔天下曉諭厥㫖於是招来雄俊魁偉敦厚朴直之士罷去浮巧輕媚樷錯綉采之文將以追兩漢之餘而漸復三代之故士大夫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過求深者或至於迂務竒者怪僻而不可讀餘風未殄新𡚁復作大者鏤之金石以傳久逺小者轉相模寫號稱古文紛紛肆行莫之或禁盖唐之古文自韓愈始其後學韓而不至者為皇甫湜學皇甫湜而不至者為孫樵自樵以降無足觀矣伏惟内翰執事天之所付以收拾先王之遺文天下之所待以覺悟學者恭承王命親執文柄意其必得天下之竒士以塞明詔軾也逺方之鄙人家居碌碌無所稱道及来京師久不知名將治行西歸不意執事擢在第二惟其素所蓄積無以慰士大夫之心是以群嘲而聚罵者動滿千百亦惟恃有執事之知與衆君子之議論故恬然不以動其心猶幸御試不為有司之所排使得搢笏跪起謝恩於門下聞之古人士無賢愚惟其所遇盖樂毅去燕不復一戰而范蠡去越亦終不能有所為軾願長在下風與賔客之末使區區之心長有所發夫豈惟軾之幸亦執事將有取一二焉
  謝應中制科啟蘇軾
  臨軒䇿士方搜絶異之才隨問獻言誤占久虚之等忽從佐縣擢與評刑内自顧於無堪凛不知其所措恭惟制治之要惟有取人之難用法者畏有司之不公故捨其平生而論其一日通變者恐人材之未盡故詳於採聴而略於臨時兹二者之相形顧兩全而未有一之於考試而奄之於倉卒所以為無私也然而才行之迹無由而深知委之於察舉而要之於久長所以為無失也然而請屬之風或因而滋長此隋唐進士之所以為有弊魏晉中正之所以為多姦惟是賢良茂異之科兼用考試察舉之法每中年輒下明詔使兩制各舉所聞在家者能孝而恭在官者能亷而慎臨之以患難而能不變邀之以寵利而能不回既已得其行已之大方然後責其當世之要用學博者又須守約而後取文麗者或以用寡而見尤特於萬人之中求其百全之美凡與中書之召命已為天下之選人而又有不可測知之論以觀其黙識之能無所不問之䇿以考其博通之實至於此而不去則其人之可知然猶使御史得以求其疵諫官得以考其素一陷清議輒為廢人是以始由察舉而無請謁公行之私終用考試而無倉卒不審之患盖其取人也如此之宻則夫不肖者安得而容軾才不迨人少而自信治經獨傳於家學為文不願於世知特以饑寒之憂出求斗升之禄不謂諸公之過聴使與群豪而竝游始不自量欲行其志遂竊俊良之舉不知才力之㣲論事迂濶而不能動人讀書疎畧而無以應敵取之甚愧得之益慚此盖伏遇某官以堯舜之道輔吾君以伊周之業為己任恐一夫不獲自盡以為廟堂之憂思天下所以太平必用芻蕘之說亟収末學以輔大猷然志卑處髙徳薄寵厚歴觀前輩由此為致君之資敢以㣲軀自今為許國之始
  登州謝兩府啟蘇軾
  迂愚之守沒齒不移廢逐之餘歸田已幸豈謂承宣之寄忽為枯朽之榮眷此東州下臨北徼俗近齊魯之厚迹皆秦漢之陳賔出日於麗譙山川炳耀傳夕烽於海嶠皷角清閒顧静樂之難名笑妄庸之濫據此盖伏遇某官股肱元聖師保萬民才全而徳不形任重而道愈逺謂使功不如使過而觀過足以知仁特借齒牙曲成羽翼軾敢不服勤簿領祗畏簡書䇿蹇磨鉛少答非常之遇息黥補劓漸收無用之材過此以還未知所措
  謝中書舎人啟蘇軾
  起於貶所未及期年擢置周行遽㕘法從省躬無有被寵若驚竊惟人材進退之間實為風俗隆替之漸必欲致治在於積賢雖一薛居州齊言不能移楚而用范武子晉盜可使奔秦崔琰進而亷儉成風楊綰用而滛侈改度誠國是之先定雖民散而可收抜茅茹者以彚而征附馬棧者必先其直用舎既見好惡自明人知所趨勢有必至今朝廷方講當世之務力追前代之隆雖改定法令足以便事而未足以安民寛弛賦役足以安民而未足以成俗是以登進耆老搜求雋良将使士知向方民亦有耻如軾者山林下士軒冕棄材少而學文本聲律雕蟲之技出而從仕有狂狷嬰鱗之愚溝中不顧於青黄爨下無心於宫徴誤蒙收拾已出優恩洊履禁嚴殊非素望此盖伏遇某官徳配前哲望隆本朝名重圭璋上助廟堂之用言為蓍蔡下同卿士之謀餘論所加虚名増重知丹心之尚在憐白首之無歸特借寵光以寛衰病任隆才下恩重報輕直道而行恐非所以安愚不肖之分充位而已又不足以解卿大夫之憂蚤夜以思進退惟谷恐懼戰越不知所裁
  謝賈朝奉啟蘇軾
  自蜀徂京幾四千里攜孥去國盖二十年側聞松楸已中梁柱過而下馬空瞻董相之陵酹以隻鷄誰副橋公之約宦㳺嵗晚坐念涕流未報不貲之恩敢懐盍歸之意常恐樵牧不禁行有雍門之悲雨露既濡空引太行之望豈謂通判某官政先慈孝義篤友朋首隆學校之師儒次訪里閭之耆舊自嗟来暮不聞抜薤之規尚意神交特致生芻之奠父老感歎桑梓光華深衣練冠莫克垂涕於墓道昔襦今袴尚能鼓舞於民謠仰佩之深力占難盡
  謝王司封啟王安石
  伏念安石孤窮之人少失所恃雖勉心竭力求以合於古人而固陋顓蒙動輒乖於時變以此而逰於世未甞見恕於人而自趨走下風習聞餘教慰藉之禮稱揚之私忤嚴顔而不加犯上之誅拂盛指而更以首公為是書文報答騎從見臨不以先進略後生不以上官卑下吏以至其去重煩送將又賙其行使不留滯爰初就職甫爾踰旬乖離雖新感戀殊甚伏惟順節自夀副人所瞻
  答試館職人啟蘇軾
  伏承射䇿玉堂方觀筆陣校文天禄遂秀儒林黨友増華縉紳共慶國家求賢之道必於閒暇無事之時賢者報國之功乃在緩急有為之際養之無素則一旦欲用而何由待以非常則臨事欲辭而不可故納之於英俊相從之地觀之以世俗不見之書非獨使之業廣而材成抑將待其資深而望重某官學優而仕行浮於名辭令從容議論慷慨追還正始文章為之一新傳寫都城紙墨幾於驟貴得士之喜非我敢私軾衰病侵尋文思荒落職在翰苑當發䇿而莫辭識匪通儒懼品藻之不稱過煩臨貺寵以書詞永為巾笥之珍愧乏瓊瑤之報謹謝不宣
  賀徐州張僕射白兔狀韓愈
  伏聞今月五日營田巡官陳從政獻瑞兔毛質皦白天馴其心其始實得之符離安阜屯屯之役夫朝行遇之迫之弗逸人立而拱竊惟休咎之兆天所以啟覺于下依類託喻事之纎悉不可圖驗非睿智博通孰克究明愈雖不敏請試辨之兔隂類也又窟居狡而伏逆象也今白其色絶其群也馴其心化我徳也人立而拱非禽獸之事革而從人且服罪也得之符離符離實戎國名又附麗也不在農夫之田而在軍田武徳行也不戰而来之之道也有安阜之嘉名焉伏惟閣下股肱帝室藩垣天下四方其有逆亂之臣未血斧鑕之屬畏威崩析歸我乎哉其事兆矣是宜具跡表聞以承答天意小子不恵猥以文句微識䝉念睹兹盛美焉敢避不讓之責而黙黙耶愈再拜
  文編巻五十一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五十二
  明 唐順之 編
  帝王世次圖序歐陽修
  堯舜禹湯文武此六君子者可謂顯人矣而後世猶失其傳者豈非以其逺也哉是故君子之學不窮逺以為能而闕其不知慎所傳以惑世也方孔子時周衰學廢先王之道不明而異端之說並起孔子患之乃修正詩書史記以止紛亂之說而欲其傳之信也故略其逺而詳其近於書斷自唐虞以來著其大事可以為世法者而已至於三皇五帝君臣世次皆未嘗道者以其世逺而慎所不知也孔子既沒異端之說復興周室亦益衰亂接乎戰國秦遂焚書先王之道中絶漢興久之詩書稍出而不完當王道中絶之際竒書異說方充斥而盛行其言往往反自託於孔子之徒以取信於時學者既不備見詩書之詳而習傳盛行之異說世無聖人以為質而不自知其取捨真偽至有博學好竒之士務多聞以為勝者於是盡集諸說而論次初無所擇而惟恐遺之也如司馬遷之史記是矣以孔子之學上述前世止於堯舜著其大略而不道其前遷逺出孔子之後而乃上述黃帝以來又詳悉其世次其不量力而務勝宜其失之多也遷所作本紀出於大戴禮世本諸書今依其說圖而考之堯舜夏商周皆同出於黃帝堯之崩也下傳其四世孫舜舜之崩也復上傳其四世祖禹而舜禹皆夀百嵗稷契於髙辛為子乃同父異母之兄弟今以其世次而下之湯與王季同世湯下傳十六世而為紂王季下傳一世而為文王二世而為武王是文王以十五世祖臣事十五世孫紂而武王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孫而代之王何其繆哉嗚呼堯舜禹湯文武之道百王之取法也其盛德大業見於行事而後世所欲知者孔子皆已論著之矣其久逺難明之事後世不必知不知不害為君子者孔子皆不道也夫孔子所以為聖人者其智知所取捨皆如此
  後序歐陽修
  余既略論帝王世次而見本紀之失猶謂文武與紂相去十五六世其繆較然不疑而堯舜禹之世相去不逺尚兾其理有可通乃復以尚書孟子孔安國皇甫謐諸書參考其夀數長短而尤乖戾不能合也據書及諸說云堯夀一百一十六嵗舜夀一百一十二嵗禹夀百嵗堯年十六即位在位七十年年八十六始得舜而試之二年乃使攝政時舜年三十居試攝通三十年而堯崩舜服堯喪三年畢乃即位在位五十年而崩方舜在位三十三年命禹攝政凡十七年而舜崩禹服舜喪三年畢乃即位在位十年而崩由是言之當堯得舜之時堯年八十六舜年三十以此推而上之是堯年五十七已見四世之𤣥孫生一嵗矣舜居試攝及在位通八十二年而禹夀百嵗以禹百年之間推而上之禹即位及居舜喪通十二年又在舜朝八十二年通九十五年則當舜攝試之初年禹纔六嵗是舜為𤣥孫年三十時見四世之髙祖方生六嵗矣至於舜娶堯二女據圖為曾祖姑雖古逺世異與今容有不同然人倫之理乃萬世之常道必不錯亂顛倒之如此然則諸家世次夀數長短之說聖經之所不著者皆不足信也决矣
  太祖皇帝總叙曽鞏
  蓋唐之敝自天寳以後紀綱寖壊不能自振以至於失天下五代興起五十餘年之間更八姓十有四君危亡之變數矣其尤甚也契丹遂入中國擅立名號當是時天地五行人事之理反易繆亂其所僅存者無幾耳太祖為天下所戴踐尊位以生民為任故勸農桑薄賦歛緩刑罰除舊政之不便民者詔令勉覈相屬推其心無一日不在百姓也知方鎮之病民也故設通判之員使歛以繩墨憂吏之不良也故數使在位舉其所知患吏或受賕或不奉法也故罪至死徙一無所貸原其意蓋以謂遭世大衰不如是吏不知禁不能救民於焚溺之中也征伐既下諸國必先已逋欠滌煩苛賙乏絶雪寃滯惠農民拔人材申命郡邑反覆不倦或遇水旱輙蔬食請禱欲移災於已其於羣臣有恩舊有勞能待之各盡其分以位貴之以財富之有男使尚主有女使嫁宗室其予人之周也如此即材可用雖讐不廢不可用雖光顯矣不處以勢其有罪多縱貸之或賜之使自媿及至堅明約束以整齊天下者亦使之不能踰也強僣之國皆接以恩禮商賈往來不禁有出境犯其令者乃為之置市邊邑使兩利有所乏少常振助之征伐所加必其罪暴者師出未嘗不以義也其君長已降及就俘執道路勞問迎致使者相望既至罪不數辱之優假秩禄及其宗親吏屬賜以田宅使子孫世守擁䕶保全皆得以夀考終自晉既覆滅契丹寖大中國惴畏不敢當太祖拔用材武䕶西北邊寵以非常之恩任屬專聽信明常遣戍卒戒之曰我猶赦汝郭進殺汝矣有訟進者謂曰進軍政嚴此必犯進法送進使殺之闗市租賦諸將得恣用不問出入以其故士附鬭者盡力諜者盡情邊臣可諉者皆十餘年不易其任然位不過巡檢使衆不過三五千人蓋任專則勢便位不極則士勵兵少則用約御將亦多術矣總其所長能兼用之故能省費息民振新集之衆屈憑陵之敵也蓋太祖篤於孝友有天下之行聰明智勇有天下之材仁心愛人有天下之志包含徧覆有天下之量守之以勤儉恭慎虚心納諫鑒於越蜀以奢侈為戒思天下之重不復逰畋封拜諸子務自約損不盡循故典收納學士大夫用之不求其備或守難進之節亦不奪也晚喜讀書勸諸將以學曰欲使之知治道也兼覆夷夏從容以德江南平覽捷書而泣曰師征不義而顧令吾民死兵彼何負哉秦州已入尚波于之地却而不受錢俶來朝復歸之越契丹願聽盟約逡巡退抑不自矜伐天下大勢連數十城之鎮割其故地以小其力易動難畜之兵歛置懐服以消其難至於舉賢良崇孝悌綴禮樂明考課雖宇内初輯然庶政大體彌綸備具遺文故事施於後世皆可為法民於是時從死更生室家相保士農工賈各還其職鳥獸草木亦莫不遂前世舊臣備將相處腹心爪牙之任者一旦回心奉令北向如素委質天下廣都通邑兼地千里德懐二三之臣負衆自用令之不從召之不至者尚數十皆束衽來庭代易奔走如水凑下粤蜀吳楚甌閩之君分天下為八九曰帝與王傳子若孫更數十嵗者編名属籍並聚闕下四海之内混齊為一海東之國髙麗極南交趾西戎吐蕃回紇北敵契丹皆請吏奉貢天地所養通途之屬莫不内附當是時更立天下與民為始天地五行人事之理亂而復正蓋太祖之於受命非如前世之君圖衆以智圖柄以力其處心積慮非一夕一日在於取天下也其在天者厯數在人者羣臣萬民三軍之士不歸周歸太祖未有知其所以然者所謂天也及其傳天下也舍子屬弟是則太祖之受天下與舜受之堯禹受之舜其揆一也其傳天下與堯傳之舜舜傳之禹其揆一也受天下及傳天下視天與人而已非其心未嘗有天下豈能如是哉世以為太祖不世出之主與漢髙祖同蓋太祖為人有大度意豁如也知人善任使與漢髙祖同固然也太祖承自天寳以後更五代二百餘年極敝之天下漢祖承全盛之秦二世之末天下始亂所因之勢既殊太祖開建帝業作則垂憲後常可行漢祖粗定海内而已不及一太祖立折杖法脫民榜笞死禍定著常刑一本寛大漢祖雖約法三章然肉刑三族之誅至孝文始去不及二太祖功臣皆故等夷及位定上下相安始終一意漢祖疑間諸將夷滅其家不及三太祖削大弱強藩臣遵職漢祖封國過制反者更起累世乃定不及四太祖征伐必克漢祖數戰輙北不及五太祖文武自出羣臣莫及漢祖非得三傑之助不得無失不及六開寳之初南海先下趙佗分越而帝漢祖不能禁不及七太祖不用兵革契丹自附漢祖折厄白登身僅免禍不及八太祖後宫二百問願歸者復去四之一漢祖溷於祍席女禍及宗不及九太祖明於大計以屬天下漢祖擇嗣不審幾墜厥世不及十也漢祖所不能及其大者如此是自三代以來撥亂之主未有及太祖也三代盛矣然禹之孫太康失國湯之孫太甲放廢文武之後世三四傳昭王不返於楚繇漢以下變故之宻蓋不可勝道也太祖經始大基流風餘澤所被者逺五聖遵業至今百有二十餘年上下和樂無變容動色之慮接於耳目治安久長自三代以來所未有也維太祖創始傳後比迹堯舜綱理天下軼於漢祖太平之業施於無窮三代所不及成功盛德其至矣哉蓋唐天寳十四年天下户八百九十一萬太祖元年户九十六萬末年天下既定户三百九萬今上元豐二年户一千三百九十一萬六聖之德澤覆露生養斯其所以盛也本原事實其所繇致此有自也哉
  仁宗御集序歐陽修
  在昔君臣聖賢自相戒勑都俞吁咈於朝廷之上而天下治者二帝之言語也號令征伐丁寧約束而其辭彬彬篤厚純雅者三代之文章也堯舜夏商周之盛邈乎逺出千載之上而昭然著見百世之下者以其書存焉此典謨訓誥之文所以為歴代之寳也惟我仁考神文聖武明孝皇帝之作二帝之言語而三代之文章也是宜刋之六經而不朽示之萬世而取法矧余小子獲承統業其所以繼大而顯揚之者方思勉焉其敢失墜乃詔尚書刑部郎中知制誥邵必右諫議大夫天章閣待制吕公著悉發寳文之舊藏而類次之以為百巻而必公著勉朕以叙述之曰是不可闕也予惟聖考在位四十有二載承三聖之鴻業享百年之盛隆而不敢暇逸慎重祭祀以事天而饗親齊莊潔精必以誠信故親郊而見上帝者九恭謝于天地大享于明堂者皆再耕于籍田祫于太廟者皆一而不為勞苦夫逰娛射獵前世賢王明主之所不能免者則皆非所欲嵗時臨幸燕飫臣下必問祖宗之故常閴然非時不聞輿馬之音後苑嵗春一賞亦故事也中廢者二十餘年而時畋於近郊曲宴於便坐者廑纔一二而已故叙禋祀享升歌樂章藏於有司薦於郊廟者多矣而登臨逰賞之適割鮮獻獲之樂前世之所誇者未始一及焉至於萬幾之暇泊然凝神不見所好惟躬閱寳訓陳經邇英究鐘律之本元訓師兵之武略披圖以鑒古銘物以自戒其從事於清閑宴息之餘者不過此類嗚呼大禹之勤儉也夫惟一人勞於上則天下安其逸約於已則天下享其豐此禹之所以聖勤儉之功也惟我聖考之在位也澤被生民恩加内外寛刑罰息兵革容納諫諍信任賢材措民逸於治安躋俗豐於富庶使海内䝉德受賜涵濡鼓舞而不知所以然者由勤與儉久而馴致之也是以功成業茂立廟建號為宋仁宗噫仁之為言堯舜之盛德而甚美之稱也固已巍乎與天地而亡極矣永惟聖作刻之玉版藏之金匱以耀後嗣而垂無窮庶俾知我聖考仁宗之所以為仁者自勤儉始嗚呼亦惟予小子是訓
  古史序蘇轍
  古之帝王皆聖人也其道以無為為宗萬物莫能嬰之其於為善如水之必寒如火之必熱其於不為不善如騶虞之不殺如竊脂之不榖不學而成不勉而得其積之中者有餘故其推之以治天下者有不可得而知也孔氏之遺書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自三代之衰聖人不作世不知本而馳騁於喜怒哀樂之餘故其發於事業日以鄙陋不足以晞聖人之萬一雖春秋之際王澤未竭士生其間習於禮義而審於利病如管仲晏子子産叔向之流皆不足以知之至於孔子其知之者至矣而未嘗言孟子知其一二時以告人而天下亦莫能信也陵遲及於秦漢士益以功利為急言聖人者皆以其所知臆之儒者流於度數而知者溺於權利皆不知其非也太史公始易編年之法為本紀世家列傳記五帝三王以來後世莫能易之然其為人淺近而不學疎略而輕信漢景武之間尚書古文詩毛氏春秋左氏皆不列於學官世能讀之者少故其記堯舜三代之事皆不得聖人之意戰國之際諸子辨士各自著書或增損古事以自信一時之說遷一切信之甚者或採世俗相傳之語以易古文舊說及秦焚書戰國之史不傳於民間秦惡其議己也焚之略盡幸而野史一二存者遷亦未暇詳也故其記戰國有數年不書一事者余竊悲之故因遷之舊上觀詩書下考春秋及秦漢雜録始伏羲神農訖秦始皇帝為七本紀十六世家三十七列傳謂之古史追録聖賢之遺意以明示來世至於得失成敗之際亦備論其故嗚呼由數千嵗之後言數千嵗之前其詳不可得矣幸其猶有存者而或又失之此古史之所為作也
  張中丞傳後序韓愈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與吳郡張籍閱家中舊書得李翰所為張巡傳翰以文章自名為此傳頗詳宻然尚恨有闕者不為許逺立傳又不載雷萬春事首尾逺雖材若不及巡者開門納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處其下無所疑忌竟與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虜與巡死先後異耳兩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為巡死而逺就虜疑畏死而辭服於賊逺誠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愛之肉以與賊抗而不降乎當其圍守時外無蚍蜉蟻子之援所欲忠者國與主耳而賊語以國亡主滅逺見救援不至而賊來益衆必以其言為信外無待而猶死守人相食且盡雖愚人亦能數日而知死處矣逺之不畏死亦明矣烏有城壊其徒俱死而獨䝉愧恥求活雖至愚者不忍為嗚呼謂逺之賢而為之邪說者又謂逺與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逺所分始以此詬逺此又與兒童之見無異人之將死其臟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繩而絶之其絶必有處觀者見其然從而尤之其亦不達於理矣小人之好議論不樂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逺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猶不得免其它則又何說當二公之初守也寧能知人之卒不救棄城而逆遁茍此不能守雖避之它處何益及其無救而且窮也將其創殘餓羸之餘雖欲去必不達二公之賢其講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當是時棄城而圖存者不可一二數擅彊兵坐而觀者相環也不追議此而責二公以死守亦見其自比於逆亂設淫辭而助之攻也愈嘗從事於汴徐二府屢道於兩府間親祭於其所謂雙廟者其老人往往說巡逺時事云南霽雲之乞救於賀蘭也賀蘭嫉巡逺之聲威功績出已上不肯出師救愛霽雲之勇且壯不聽其語彊留之具食與樂延霽雲坐霽雲慷慨語曰雲來時睢陽之人不食月餘日矣雲雖獨欲食義不忍雖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斷一指血淋漓以示賀蘭一座大驚皆感激為雲泣下雲知賀蘭終無為雲出師意即馳去將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圖矢著其上甎半箭曰吾歸破賊必滅賀蘭此矢所以志也愈貞元中過泗州船上人猶指以相語城陷賊以刃脇降巡巡不屈即牽去將斬之又降霽雲雲未應巡呼雲曰南八男兒死耳不可為不義屈雲笑曰欲將以有為也公有言雲敢不死即不屈張籍曰有于嵩者少依於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圍中籍大厯中於和州烏江縣見嵩嵩時年六十餘矣以巡初嘗得臨涣縣尉好學無所不讀籍時尚小粗問巡逺事不能細也云巡長七尺餘鬚髯若神嘗見嵩讀漢書謂嵩曰何為久讀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於書讀不過三徧終身不忘也因誦嵩所讀書盡巻不錯一字嵩驚以為巡偶熟此巻因亂抽它帙以試無不盡然嵩又取架上諸書試以問巡巡應口誦無疑嵩從巡久亦不見巡常讀書也為文章操紙筆立書未嘗起草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城中居人户亦且數萬巡因一見問姓名其後無不識者巡怒鬚髯輙張及城陷賊縳巡等數十人坐且將戮巡起旋其衆見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衆泣不能仰視巡就戮時顔色不亂陽陽如平常逺寛厚長者貌如其心與巡同年生月日後於巡呼巡為兄死時年四十九嵩貞元初死於亳宋間或傳嵩有田在亳宋間武人奪而有之嵩將詣州訟理為所殺嵩無子張籍云
  刪正黃庭經序歐陽修
  無仙子者不知為何人也無姓名無爵里世莫得而名之其自號為無仙子者以警世人之學仙者也其為言曰自古有道無仙而後世之人知其道而不得其道不知無仙而妄學仙此我之所哀也道者自然之道也生而必死亦自然之理也以自然之道養自然之生不自戕賊夭閼而盡其天年此自古聖智之所同也禹走天下乗四載治百川可謂勞其形矣而夀百年顔子蕭然卧於陋巷簞食瓢飲外不誘於物内不動於心可謂至樂矣而年不及三十斯二人者皆古之仁人也勞其形者長年安其樂者短命蓋命有長短稟之於天非人力之所能為也惟不自戕賊而各盡其天年則二人之所同也此所謂以自然之道養自然之生後世貪生之徒為養生之術者無所不至至茹草木服金石吸日月之精光又有以謂此外物不足恃而反求諸内者於是息慮絶欲鍊精氣勤吐納專於内守以養其神其術雖本於貪生及其至也尚或可以全形而却疾猶愈於肆欲稱情以害其生者是謂養内之術故上智任之自然其次養内以却疾最下妄意而貪生世傳黃庭經者魏晉間道士養生之書也其說專於養内多竒怪故其傳之久則易為訛舛今家家異本莫可考正無仙子既甚好古家多集録古書文字以為翫好之娛有黃庭經石本者乃永和十三年晉人所書其文頗簡以較今世俗所傳者獨為有理疑得其真於是喟然歎曰吾欲曉世以無仙而止人之學者吾力顧未能也吾視世人執竒怪訛舛之書欲求生而反害其生者可不哀哉矧以我翫好之餘拯世人之謬惑何惜而不為乃為刪正諸家之異一以永和石本為定其難曉之言略為注解庶幾不為訛謬之說惑世以害生是亦不為無益若大雅君子則豈取於此
  孫子後序歐陽修
  世所傳孫武十三篇多用曹公杜牧陳皥注號三家孫子余頃與撰四庫書目所見孫子注者尤多武之書本於兵兵之術非一而以不窮為竒宜其說者之多也凡人之用智有短長其施設各異故或膠其說於偏見然無出所謂三家者三家之注皥最後其說時時攻牧之短牧亦慨然最喜論兵欲試而不得者其學能道春秋戰國時事甚博而詳然前世言善用兵稱曹公曹公嘗與董吕諸袁角其力而勝之遂與吳蜀分漢而王傳言魏之諸將出兵千里毎坐計勝敗授其成算諸將用之十不失一一有違者兵輙敗北故魏世用兵悉以新書從事其精於兵也如此牧謂曹公於注孫子尤略蓋借其所得自為一書是曹公悉得武之術也然武嘗以其書干吳王闔閭闔閭用之西破楚北服齊晉而霸諸侯夫使武自用其書止於彊伯及曹公用之然亦終不能滅吳蜀豈武之術盡於此乎抑用之不極其能也後之學者徒見其書又各牽於己見是以注者雖多而少當獨吾友聖俞不然嘗評武之書曰此戰國相傾之說也三代王者之師司馬九伐之法武不及也然亦愛其文略而意深其行師用兵料敵制勝亦皆有法其言甚有次序而注者汨之或失其意乃自為注凡膠於偏見者皆抉去傳以已意而發之然後武之說不汨而明吾知此書當與三家並傳而後世取其說者往往於吾聖俞多焉聖俞為人謹質温恭衣冠進趨眇然儒者也後世之視其書者與太史公疑張子房為壯夫何異
  古今家誡序蘇轍
  老子曰慈故能勇儉故能廣或曰慈則安能勇曰父母之於子也愛之深故其為之慮事也精以深愛而行精慮故其為之避害也速而就利也果此慈之所以能勇也非父母之賢於人勢有所必至矣轍少而讀書見父cq=220母之戒其子者諄諄乎惟恐其不盡也惻惻乎惟恐其不入也曰嗚呼此父母之心也哉師之於弟子也為之規矩以授之賢者引之不賢者不彊也君之於臣也為之號令以戒之能者予之不能者不取也臣之於君也可則諫否則去子之於父也以幾諫不敢顯皆有禮存焉父母則不然子雖不肖豈有棄子者哉是以盡其有以告之無憾而後止詩曰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餴饎豈弟君子民之父母夫雖行潦之陋而無所棄猶父母之無棄子也故父母之於子人倫之極也雖其不賢及其為子言也必忠且盡而况其賢者乎太常少卿長沙孫公景修少孤而教於母母賢能就其業既老而念母之心不忘為賢母録以致其意既又集古今家誡得四十九人以示轍曰古有為是書者而其文不完吾病焉是以為此合衆父母之心以遺天下之人庶幾有益乎轍讀之而歎曰雖有悍子忿鬭於市莫之能止也聞父之聲則歛手而退市人之過之者亦莫不泣也慈孝之心人皆有之特患無以發之耳今是書也要將以發之歟雖廣之天下可也自周公以來至於今父戒四十五母戒四公又將益廣之未止也
  列女傳目録序曽鞏
  劉向所叙列女傳凡八篇事具漢書向列傳而隋書及崇文總目皆稱向列女傳十五篇曹大家註以頌義考之蓋大家所註離其七篇為十四與頌義凡十五篇而益以陳嬰母及東漢以來凡十六事非向書本然也蓋向舊書之亡久矣嘉祐中集賢校理蘇頌始以頌義為篇次復定其書為八篇與十五篇者並藏於館閣而隋以頌義為劉歆作與向列傳不合今驗頌義之文蓋向之自叙又藝文志有向列女傳頌圖明非歆作也自唐之亂古書之在者少矣而唐志録列女傳凡十六家至大家註十五篇者亦無録然其書今在則古書之或有録而亡或無録而在者亦衆矣亦可惜哉今校讐其八篇及十五篇者已定可繕寫初漢承秦之敝風俗已大壞矣而成帝後宫趙衛之屬尤自放向以謂王政必自内始故列古女善惡所以致興亡者以戒天子此向述作之大意也其言大任之娠文王也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口不出敖言又以謂古之人胎教者皆如此夫能正其視聽言動者此大人之事而有道者之所畏也顧令天下之女子能之何其盛也以臣所聞蓋為之師傅保姆之助詩書圖史之戒珩璜琚瑀之節威儀動作之度其教之者雖有此具然古之君子未嘗不以身化也故家人之義歸於反身二南之業本於文王夫豈自外至哉世皆知文王之所以興能得内助而不知其所以然者蓋本於文王之躬化故内則后妃有闗雎之行外則羣臣有二南之美與之相成其推而及逺則商辛之昏俗江漢之小國兔罝之野人莫不好善而不自知此所謂身修故家國天下治者也後世自學問之士多狥於外物而不安其守其室家既不見可法故競於邪侈豈獨無相成之道哉士之茍於自恕顧利冐恥而不知反已者往往以家自累故也故曰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信哉如此人者非素處顯也然去二南之風亦已逺矣况於南鄉天下之主哉向之所述勸戒之意可謂篤矣然向號博極羣書而此傳稱詩芣苢柏舟大車之類與今序詩者之說尤乖異蓋不可考至於式微之一篇又以謂二人之作豈其所取者博故不能無失歟其曰象計謀殺舜及舜所以自脫者頗合於孟子然此傳或有之而孟子所不道者蓋亦不足道也凡後世諸儒之言經傳者固多如此覽者采其有補而擇其是非可也故為之序論以發其端云
  禮閣新儀目録序曾鞏
  禮閣新儀三十篇韋公肅撰記開元以後至元和之變禮史館秘閣及臣書皆三十篇集賢院書二十篇以㕘相校讐史館秘閣及臣書多復重其篇少者八集賢院書獨具然臣書有目録一篇以考其次序蓋此書本三十篇則集賢院書雖具然其篇次亦亂既正其脫繆因定著從目録而禮閣新儀三十篇復完夫禮者其本在於養人之性而其用在於言動視聽之間使人之言動視聽一於禮則安有放其邪心而窮於外物哉不放其邪心不窮於外物則禍亂可息而財用可充其立意微其為法逺矣故設其器制其物為其數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者皆人之起居出入吉凶哀樂之具所謂其用在乎言動視聽之間者也然而古今之變不同而俗之便習亦異則法制度數其久而不能無敝者勢固然也故為禮者其始莫不宜於當世而其後多失而難遵亦其理然也失則必改制以求其當故羲農以來至於三代禮未嘗同也後世去三代蓋千有餘嵗其所遭之變所習之便不同固已逺矣而議者不原聖人制作之方乃謂設其器制其物為其數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而為其起居出入吉凶哀樂之具者當一一以追先王之迹然後禮可得而興也至其說之不可求其制之不可考或不宜於人不合於用則寧至於漠然而不敢為使人言動視聽之間蕩然莫之為節至患夫為罪者之不止則繁於為法以禦之故法至於不勝其繁而犯者亦至於不勝其衆豈不惑哉蓋上世聖人有為耒耜者或不為宫室為舟車者或不為棺槨豈其智不足為哉以謂人之所未病者不必改也至於後聖有為宫室者不以土處為不可變也為棺槨者不以葛溝為不可易也豈好為相反哉以謂人之所既病者不可因也又至於後聖則有設兩觀而更采椽之質攻文梓而易瓦棺之素豈不能從儉哉以謂人情之所好者能為之節而不能變也由是觀之古今之變不同而俗之便習亦異則亦屢變其法以宜之何必一一以追先王之迹哉其要在於養民之性防民之欲者本末先後能合乎先王之意而已此制作之方也故元樽之尚而薄酒之用太羮之先而庶羞之飽一以為貴本一以為親用則知有聖人作而為後世之禮者必貴俎豆而今之器用不廢也先弁冕而今之衣服不禁也其推之皆然然後其所改易更革不至乎拂天下之勢駭天下之情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意矣是以羲農以來至於三代禮未嘗同而制作之如此者亦未嘗異也後世不推其如此而或至於不敢為或為之者特出於其勢之不得已故茍簡而不能備希濶而不常行又不過用之於上而未有加之於民者也故其禮本在於養人之性而其用在於言動視聽之間者歴千餘嵗民未嘗得接於其耳目况於服習而安之者乎至其陷於罪戾則繁於為法以禦之其亦不仁也哉此書所紀雖其事已淺然凡世之記禮者亦皆有所本而一時之得失具焉昔孔子於告朔愛其禮之存况著於一代之典籍哉故其書不得不貴因為之定著以俟夫論禮者考而擇焉
  内制集序歐陽修
  昔錢思公嘗以謂朝廷之官雖宰相之重皆可雜以他才處之惟翰林學士非文章不可思公自言為此語頗取怒於達官然亦自負以為至論今學士所作文書多矣至於青詞齋文必用老子浮圖之說祈禳祕祝往往近於家人里巷之事而制詔誥取便於宣讀常拘以世俗所謂四六之文其類多如此然則果可謂之文章者歟予在翰林六年中間進拜二三大臣皆適不當直而天下無事四方和好兵革不用凡朝廷之文所以指麾號令訓戒約束自非因事無以發明矧予中年早衰意思零落以非工之作又無所遇以發焉其屑屑應用拘牽常格卑弱不振宜可羞也然今文士尤以翰林為榮選予既罷職院吏取予直草以日次之得四百餘篇因不忍棄况其上自朝廷内及宫禁下暨四方海外事無不載而時政記日厯與起居郎舍人有所略而不記未必不有取於斯焉嗚呼予且老矣方買田淮潁之間若夫凉竹簟之暑風曝茅簷之冬日睡餘支枕念昔平生仕宦出處顧瞻玉堂如在天上因覽遺藁見其所載職官名氏以較其人盛衰先後孰在孰亡足以知榮寵為虚名而資笑談之一噱也亦因以誇於田夫野老而已
  外制集序歐陽修
  慶厯三年春丞相吕夷簡病不能朝上既更用大臣銳意天下事始用諫官御史疏追還夏竦制書既而召韓琦范仲淹於陜西义除富弼樞宻副使弼仲淹琦皆惶恐頓首辭讓至五六不已手詔趣琦等就道甚急而弼方且入求對以辭不得見遣中貴人趨送閤門使即受命嗚呼觀琦等之所以讓上之所以用琦等者可謂聖賢相遭萬世一遇而君臣之際何其盛也於是時天下之士孰不願為材邪顧予何人亦與其選夏四月召自滑臺入諫院冬十二月拜右正言知制誥是時夏人雖數請命而西師尚未解嚴京東累嵗盜賊最後王倫暴起沂州轉刼江淮之間而張海郭貌山等亦起商鄧以驚京西州縣之吏多不稱職而民弊矣天子方慨然勸農桑興學校破去前例以不次用人哀民之困而欲除其蠧吏知磨勘法久之弊而思别材不肖以進賢能患百職之不修而申行賞罰之信蓋欲修法度矣予時雖掌誥命猶在諫職常得奏事殿中從容盡聞天子所以更張庶事憂閔元元而勞心求治之意退得載于制書以諷曉訓勑在位者然予方與修祖宗故事又修起居注又修編勑日與同舍論議治文書所省不一而除目所下率不一二時已迫丞相出故不得專一思慮工文字以盡導天子難諭之意而復誥命於三代之文嗟夫學者文章見用于世鮮矣况得施於朝廷而又遭人主致治之盛若修之鄙使竭其材猶恐不稱而况不能專一其職此予所以常遺恨於斯文也明年秋予出為河北轉運使又明年春權知成德軍事事少間發嚮所作制草而閱之雖不能盡載明天子之意於其所述百得一二足以章示後世蓋王者之訓在焉豈以予文之鄙而廢也於是録之為三巻予自直閣下儤直八十始滿不數日奉使河東還即以來河北故其所作纔一百五十餘篇云
  田表聖奏議序蘇軾
  故諫議大夫贈司徒田公表聖奏議十篇嗚呼田公古之遺直也其盡言不諱蓋自敵以下受之有不能堪者而况於人主乎吾是以知二宗之聖也自太平興國以來至于咸平可謂天下大治千載一時矣而田公之言常若有不測之憂近在朝夕者何哉古之君子必憂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絶人之資而治世無可畏之防夫有絶人之資必輕其臣無可畏之防必易其民此君子之所甚懼也方漢文時刑措不用兵革不試而賈誼之言曰天下有可長太息者有可流涕者有可痛哭者後世不以是少漢文亦不以是甚賈誼由此觀之君子之遇治世而事明主法當如是也誼雖不遇而其所言略已施行不幸早世功烈不著於時然誼常建言使諸侯王子孫各以次受分地文帝未及用歴孝景至武帝而主父偃舉行之漢室以安今公之言十未用五六也安知來世不有若偃者舉而行之歟願廣其書於世必有與公合者此亦忠臣孝子之志也
  范貫之奏議後序曾鞏
  尚書户部郎中直龍圖閣范公貫之之奏議凡若干篇其子世京集為十巻而屬余序之蓋自至和以後十餘年間公嘗以言事任職自天子大臣至於羣下自掖庭至於四方幽隠一有得失善惡闗於政理公無不極意反復為上力言或矯拂情欲或切劘計慮或辨别忠佞而處其進退章有一再或至於十餘上事有隂爭獨陳或悉引諫官御史合議肆言仁宗嘗虚心采納為之變命令更廢舉近或立從逺或越月逾時或至於其後卒皆聽用蓋當是時仁宗在位嵗久熟於人事之情偽與羣臣之能否方以仁厚清浄休養元元至於是非予奪則一歸之公議而不自用也其所引拔以言為職者如公皆一時之選而公與同時之士亦皆樂得其言不曲從茍止故天下之情因得畢聞於上而事之害理者常不果行至於竒袤恣睢有為之者亦輙敗悔故當此之時常委事七八大臣而朝政無大缺失羣臣奉法遵職海内乂安夫因人而不自用者天也仁宗之所以其仁如天至於享國四十餘年能承太平之業者繇是而已後世得公之遺文而論其世見其上下之際相成如此必將低回感慕有不可及之歎然後知其時之難得則公言之不没豈獨見其志所以明先帝之盛德於無窮也公為人温良慈恕其從政寛易愛人及在朝廷危言正色人有所不能及也凡同時與公有言責者後多至大官而公獨早卒公諱師道其世次州里歴官行事有今資政殿學士趙公抃為公之墓誌云
  徐幹中論目録序曽鞏
  臣始見館閣及世所有徐幹中論二十篇以謂盡於此及觀貞觀政要怪太宗稱嘗見幹中論復三年䘮篇而今書此篇缺因考之魏志見文帝稱幹著中論二十餘篇於是知館閣及世所有幹中論二十篇者非全書也幹字偉長北海人生於漢魏之間魏文帝稱幹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而先賢行狀亦稱幹篤行體道不耽世榮魏太祖特旌命之辭疾不就後以為上艾長又以疾不行蓋漢承周衰及秦滅學之餘百氏雜家與聖人之道並傳學者罕能獨觀於道德之要而不牽於俗儒之說至於治心養性去就語黙之際能不悖於理者固希矣况至於魏之濁世哉幹獨能考六藝推仲尼孟軻之㫖述而論之求其辭時若有小失者要其歸不合於道者少矣其所得於内者文能信而充之逡巡濁世有去就顯晦之大節臣始讀其書察其意而賢之因其書以求其為人又知其行之可賢也惜其有補於世而識之者少蓋迹其言行之所至而以世俗好惡觀之彼惡足以知其意哉顧臣之力豈足以重其書使學者尊而信之因校其脫謬而序其大略蓋所以致臣之意焉


  文編巻五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五十三
  明 唐順之 編
  韋侍講盛山十二詩序韓愈
  韋侯昔以考功副郎守盛山人謂韋侯美士考功顯曹盛山僻郡奪所宜處納之惡地以枉其材韋侯將怨且不釋矣或曰不然夫得利則躍躍以喜不利則戚戚以泣若不可生者豈韋侯謂哉韋侯讀六藝之文以探周公孔子之意又妙能為辭章可謂儒者夫儒者之於患難茍非其自取之其拒而不受於懷也若築河堤以障屋霤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於海冰之於夏日其翫而忘之以文辭也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鳴蟲飛之聲况一不快於考功盛山一出入息之間哉未幾果有以韋侯所為十二詩遺余者其意方且以入谿谷上巖石追逐雲月不足日為事讀而歌詠之令人欲棄百事往而與之逰不知其出於巴東以屬朐䏰也于時應而和者凡十人及此年韋侯為中書舍人侍講六經禁中和者通州元司馬為宰相洋州許使君為京兆忠州白使君為中書舍人李使君為諫議大夫黔府嚴中丞為秘書監温司馬為起居舍人皆集闕下於是盛山十二詩與其和者大行於時聨為大巻家有之焉慕而為者將日益多則分為别巻韋侯俾余題其首
  荆潭唱和詩序韓愈
  從事有示愈以荆潭酬和詩者愈既受以卒業因仰而言曰夫和平之音淡泊而愁思之聲要妙讙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發於羇旅草野至若王公貴人氣滿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則不暇以為今僕射裴公開鎮蠻荆統郡惟九常侍楊公領湖之南壤地二千里德刑之政並勤爵禄之報兩崇乃能存志乎詩書寓辭乎詠歌往復循環有唱斯和搜竒抉怪雕鏤文字與韋布里閭憔悴専一之士較其毫釐分寸鏗鏘發金石幽𦕈感鬼神信所謂材全而能鉅者也兩府之從事與部屬之吏屬而和之茍在編者咸可觀也宜乎施諸樂章紀諸冊書從事曰子之言是也告於公書以為荆潭唱和詩序
  石鼎聨句詩序韓愈
  元和七年十二月四日衡山道士軒轅彌明自衡下來舊與劉師服進士衡湘中相識將過太白知師服在京夜抵其居宿有校書郎侯喜新有能詩聲夜與劉說詩彌明在其側貌極醜白鬚黒面長頸而髙結喉中又作楚語喜視之若無人彌明忽軒衣張眉指鑪中石鼎謂喜曰子云能詩能與我賦此乎劉往見衡湘間人說云年九十餘矣解捕逐鬼物拘囚蛟螭虎豹不知其實能否也見其老頗貌敬之不知其有文也聞此說大喜即援筆題其首兩句次傳於喜喜踊躍即綴其下云云道士啞然笑曰子詩如是而已乎即袖手竦肩倚北牆坐謂劉曰吾不解世俗書子為我書因髙吟曰龍頭縮菌蠢豕腹漲彭亨初不似經意詩㫖有似譏喜二子相顧慙駭欲以多窮之即又為而傳之喜喜思益苦務欲壓道士毎營度欲出口吻聲鳴益悲操筆欲書將下復止竟亦不能竒也畢即傳道士道士髙踞大唱曰劉把筆吾詩云云其不用意而功益竒不可附說語皆侵劉侯喜益忌之劉與侯皆已賦十餘韻彌明應之如響皆穎脫含譏諷夜盡三更二子思竭不能續因起謝曰尊師非世人也某伏矣願為弟子不敢更論詩道士奮曰不然章不可以不成也又謂劉曰把筆來吾與汝就之即又唱出四十字為八句書訖使讀畢謂二子曰章不已就乎二子齊應曰就矣道士曰此皆不足與語此寧為文邪吾就子所能而作耳非吾之所學於師而能者也吾所能者子皆不足以聞也獨文乎哉吾語亦不當聞也吾閉口矣二子大懼皆起立牀下拜曰不敢他有問也願聞一言而已先生稱吾不解人間書敢問解何書請聞此而已道士寂然若無聞也累問不應二子不自得即退就座道士倚牆睡鼻息如雷鳴二子怛然失色不敢喘斯須曙鼓鼕鼕二子亦困遂坐睡及覺日已上驚顧覓道士不見即問童奴奴曰天且明道士起出門若將便旋然奴怪久不返即出到門覓無有也二子驚惋自責若有失者間遂詣余言余不能識其何道士也嘗聞有隠君子彌明豈其人耶韓愈序
  上巳日燕太學聽彈琴詩序韓愈
  與衆樂之之謂樂樂而不失其正又樂之尤也四方無鬭爭金革之聲京師之人既庶且豐天子念致理之艱難樂居安之閒暇肇置三令節詔公卿羣有司至于其日率厥官屬飲酒以樂所以同其休宣其和感其心成其文者也三月初吉實惟其時司業武公於是總太學儒官三十有六人列燕于祭酒之堂罇俎既成肴羞惟時醆斚序行獻酬有容歌風雅之古辭斥鄭衛之新聲褒衣危冠與與如也有儒一生魁然其形抱琴而來歴階以昇坐于罇俎之南鼓有虞氏之南風賡之以文王宣父之操優㳺夷愉廣厚髙明追三代之遺音想舞雩之詠歎及暮而退皆充然若有得也武公於是作歌詩以美之命屬官咸作之命四門博士昌黎韓愈序之
  讀韓愈所著毛穎傳後題栁宗元
  自吾居夷不與中州人通書有來南者時言韓愈為毛穎傳不能舉其辭而獨大笑以為怪而吾久不克見楊子誨之來始持其書索而讀之若捕龍蛇搏虎豹急與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韓子之怪於文也世之模擬竄竊取青嫓白肥皮厚肉柔筋脆骨而以為辭者之讀之也其大笑固宜且世人笑之也不以其俳乎而俳又非聖人之所棄者詩曰善戲謔兮不為虐兮太史公書有滑稽列傳皆取乎有益於世者也故學者終日討說答問呻吟習復應對進退掬溜播灑則罷憊而廢亂故有息焉㳺焉之說不學操縵不能安絃有所拘者有所縱也太羮𤣥酒體節之薦味之至者而又設以竒異小蟲水草樝梨橘柚苦醎酸辛雖蜇吻裂鼻縮舌澁齒而咸有篤好之者文王之昌蒲葅屈到之芰曽晢之羊棗然後盡天下之竒味以足於口獨文異乎韓子之為也亦將弛焉而不為虐歟息焉㳺焉而有所縱歟盡六藝之竒味以足其口歟而不若是則韓子之辭若壅大川焉其必决而放諸陸不可以不陳也且凡古今是非六藝百家大細穿宂用而不遺者毛穎之功也韓子窮古書好斯文嘉穎之能盡其意其奮而為之傳以發其鬱積而學者得之勵其有益於世歟是其言也固與異世者語而貪常嗜瑣者猶呫呫然動其喙亦勞甚矣乎
  愚溪詩序栁宗元
  灌水之陽有溪焉東流入於瀟水或曰冉氏嘗居也故姓是溪曰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謂之染溪余以愚觸罪謫瀟水上愛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絶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猶齗齗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為愚溪愚溪之上買小丘為愚丘自愚丘東北行六十步得泉而又買居之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蓋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為愚溝遂負土累石塞其隘為愚池愚池之東為愚堂其南為愚亭池之中為愚島嘉木異石錯置皆山水之竒者以余故咸以愚辱焉夫水智者樂也今是溪獨見辱於愚何哉蓋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又峻急多抵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淺狹蛟龍不屑不能興雲雨無以利世而適類於余然則雖辱而愚之可也𡩋武子邦無道則愚智而為愚者也顔子終日不違如愚睿而為愚者也皆不得為真愚今余遭有道而違於理悖於事故凡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則天下莫能爭是溪余得専而名焉溪雖莫利於世而善鑒萬類清瑩秀澈鏘鳴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也余雖不合於俗亦頗以文墨自慰潄滌萬物牢籠百態而無所避之以愚辭歌愚溪則茫然而不違昏然而同歸超鴻䝉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於是作八愚詩紀于溪石上
  梅聖俞詩集序歐陽修
  予聞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夫豈然哉蓋世所傳詩者多出於古窮人之辭也凡士之藴其所有而不得施於世者多喜自放於山巔水涯外見蟲魚草木風雲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竒怪内有憂思感憤之鬱積其興於怨刺以道羇臣寡婦之所歎而寫人情之難言蓋愈窮則愈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予友梅聖俞少以䕃補為吏累舉進士輙抑於有司困於州縣凡十餘年年今五十猶從辟書為人之佐鬱其所蓄不得奮見於事業其家宛陵幼習於詩自為童子出語已驚其長老既長學乎六經仁義之說其為文章簡古純粹不求茍說於世世之人徒知其詩而已然時無賢愚語詩者必求之聖俞聖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樂於詩而發之故其平生所作於詩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薦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嘗見而歎曰二百年無此作矣雖知之深亦不果薦也若使其幸得用於朝廷作為雅頌以歌詠大宋之功德薦之清廟而追商周魯頌之作者豈不偉歟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為窮者之詩乃徒發於蟲魚物類羇愁感歎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窮之久而將老也可不惜哉聖俞詩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謝景初懼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陽至于吳興以來所作次為十巻予嘗嗜聖俞詩而患不能盡得之遽喜謝氏之能類次也輙序而藏之其後十五年聖俞以疾卒于京師余既哭而銘之因索于其家得其遺藁千餘篇并舊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為一十五巻嗚呼吾於聖俞詩論之詳矣故不復云
  書梅聖俞藁後歐陽修
  凡樂達天地之和而與人之氣相接故其疾徐奮動可以感於心歡欣惻愴可以察於聲五聲單出於金石不能自和也而工者和之然抱其器知其聲節其亷肉而調其律吕如此者工之善也今指其器以問於工曰彼簨者簴者堵而編執而列者何也彼必曰鼗鼔鐘磬絲管千戚也又語其聲以問之曰彼清者濁者剛而奮柔而曼衍者或在郊或在廟堂之下而羅者何也彼必曰八音五聲六代之曲上者歌而下者舞也其聲器名物皆可以數而對也然至乎動盪血脈流通精神使人可以喜可以悲或歌或泣不知手足鼓舞之所然問其何以感之者則雖在善工猶不知其所以然焉蓋不可得而言也樂之道深矣故工之善者必得於心應於手而不可述之言也聴之善亦必得於心而會以意不可得而言也堯舜之時䕫得之以和人神舞百獸三代春秋之際師襄師曠州鳩之徒得之為樂官理國家知興亡周衰官失樂器淪亡散之河海逾千百嵗間未聞有得之者其天地人之和氣相接者既不得泄於金石疑其遂獨鍾於人故其人之得者雖不可和於樂尚能歌之為詩古者登歌清廟大師掌之而諸侯之國亦各有詩以道其風土性情至於投壺饗射必使工歌以達其意而為賔樂蓋詩者樂之苗裔與漢之蘇李魏之曹劉得其正始宋齊而下得其浮淫流佚唐之時子昻李杜沈宋王維之徒或得其淳古淡泊之聲或得其舒和髙暢之節而孟郊賈島之徒又得其悲愁鬱堙之氣由是而下得者時有而不純焉今聖俞亦得之然其體長於本人情狀風物英華雅正變態百出哆兮其似春凄兮其似秋使人讀之可以喜可以悲陶暢酣適不知手足之將鼓舞也斯固得深者邪其感人之至所謂與樂同其苗裔者邪余嘗問詩於聖俞其聲律之髙下文語之疵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余亦將以心得意會而未能至之者也聖俞久在洛中其詩亦往往人皆有之今將告歸余因求其稿而寫之然余前所謂心之所得者如伯牙鼓琴子期聽之不相語而意相知也余今得聖俞之稿猶伯牙之琴絃乎
  蘇氏文集序歐陽修
  予友蘇子美之亡後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遺稿於太子太傅杜公之家而集録之以為十巻子美杜氏壻也遂以其集歸之而告于公曰斯文金玉也棄擲埋沒糞土不能銷蝕其見遺于一時必有收而寳之于後世者雖其埋沒而未出其精氣光怪已能常自發見而物亦不能揜也故方其擯斥摧挫流離窮厄之時文章已自行于天下雖其怨家仇人及嘗能出力而擠之死者至其文章則不能少毁而揜蔽之也凡人之情忽近而貴逺子美屈于今世猶若此其伸於後世宜如何也公其可無恨予嘗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幾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餘習後百有餘年韓李之徒出然後元和之文始復于古唐衰兵亂又百餘年而聖宋興天下一定晏然無事又幾百年而古文始盛于今自古治時少而亂時多幸時治矣文章或不能純粹或遲久而不相及何其難之若是歟豈非難得其人歟茍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于治世世其可不為之貴重而愛惜之歟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過至廢為民而流落以死此其可以歎息流涕而為當世仁人君子之職位宜與國家樂育賢材者惜也子美之齒少於予而予學古文反在其後天聖之間予舉進士于有司見時學者務以言語聲偶擿裂號為時文以相誇尚而子美獨與其兄才翁及穆㕘軍伯長作為古謌詩雜文時人頗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顧也其後天子患時文之弊下詔書諷勉學者以近古由是其風漸息而學者稍趨於古焉獨子美為於舉世不為之時其始終自守不牽世俗趨舍可謂特立之士也子美官至大理評事集賢校理而廢後為湖州長史以卒享年四十有一其狀貌竒偉望之昻然而即之温温久而愈可愛慕其材雖髙而人亦不甚嫉忌其擊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賴天子聰明仁聖凡當時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為根而累之者皆䝉保全今並列於榮寵雖與子美同時飲酒得罪之人多一時之豪俊亦被收采進顯于朝廷而子美獨不幸死矣豈非其命也悲夫
  禮部唱和詩序歐陽修
  嘉祐二年春予幸得從五人者於尚書禮部考天下所貢士凡六千五百人蓋絶不通人者五十日乃於其間時相與作為古律長短歌詩雜言庶幾所謂羣居燕處言談之文亦所以宣其底滯而忘其倦怠也故其為言易而近擇而不精然綢繆反復若斷若續而時發於竒怪雜以詼嘲笑謔及其至也往往亦造於精微夫君子之博取於人者雖滑稽鄙俚猶或不遺而况於詩乎古者詩三百篇其言無所不有惟其肆而不放樂而不流以卒歸乎正此所以為貴也於是次而録之得一百七十三篇以傳於六家嗚呼吾六人者志氣可謂盛矣然壯者有時而衰衰者有時而老其出處離合參差不齊則是詩也足以追惟平昔握手以為笑樂至於慨然掩巻而流涕嘘嚱者亦將有之雖然豈徒如此而止也覽者其必有取焉
  廖氏文集序歐陽修
  自孔子殁而周衰接乎戰國秦遂焚書六經於是中絶漢興蓋久而後出其散亂磨滅既失其傳然後諸儒因得措其異說於其間如河圖洛書怪妄之尤甚者余嘗哀夫學者知守經以篤信而不知偽說之亂經也屢為說以黜之而學者溺其久習之傳反駭然非余以一人之見决千嵗不可考之是非欲奪衆人之所信徒自守而世莫之從也余以謂自孔子殁至今二千嵗之間有一歐陽修者為是說矣又二千嵗焉知無一人焉與修同其說也又二千嵗將復有一人焉然則同者至于三則後之人不待千嵗而有也同予說者既衆則衆人之所溺者可勝而奪也夫六經非一世之書其將與天地無終極而存也以無終極視數千嵗於其間頃刻爾是則余之有待於後者逺矣非汲汲有求於今世也衡山廖倚與余逰三十年已出其兄偁之遺文百餘篇號朱陵編者其論洪範以為九疇聖人之法爾非有龜書出洛之事也余乃知不待千嵗而有與余同於今世者始余之待於後世也冀有因余言而同者爾若偁者未嘗聞余言蓋其意有所合焉然則舉今之世固有不相求而同者矣亦何待於數千嵗乎廖氏家衡山世以能詩知名於湖南而偁尤好古能文章其德行聞於鄉里一時賢士皆與之逰以其不達而早死故不顯於世嗚呼知所待者必有時而獲知所畜者必有時而施茍有志焉不必有求而後合余喜與偁不相求而兩得也於是乎書
  江鄰幾文集序歐陽修
  余竊不自揆少習為銘章因得論次當世賢士大夫功行自明道景祐以來名卿鉅公往往見於余文矣至於朋友故舊平居握手言笑意氣偉然可謂一時之盛而方從其逰遽哭其死遂銘其藏者是可歎也蓋自尹師魯之亡逮今二十五年之間相繼而歿為之銘者至二十人又有余不及銘與雖銘而非交且舊者皆不與焉嗚呼何其多也不獨善人君子難得易失而交逰零落如此反顧身世死生盛衰之際又可悲夫而其間又有不幸罹憂患觸網羅至困阨流離以死與夫仕宦連蹇志不獲伸而歿獨其文章尚見於世者則又可哀也歟然則雖其殘篇斷稿猶為可惜况其可以垂世而行逺也故余於聖俞子美之歿既已銘其壙又類集其文而序之其言尤感切而殷勤者以此也陳留江君鄰幾常與聖俞子美逰而又與聖俞同時以卒余既誌而銘之後十有五年來守淮西又於其家得其文集而序之鄰幾毅然仁厚君子也雖知名於時仕宦久而不進晚而朝廷方將用之未及而卒其學問通博文辭雅正深粹而論議多所發明詩尤清淡閒肆可喜然其文已自行於世矣固不待余言以為輕重而余特區區於是者蓋發於有感而云然熙寧四年三月日六一居士序
  歸田録序歐陽修
  歸田録者朝廷之遺事史官之所不記與夫士大夫笑談之餘而自録者録之以備閒居之覽也有聞而誚余者曰何其迂哉子之所學者修仁義以為業誦六經以為言其自待者宜如何而幸䝉人主之知備位朝廷與聞國論者蓋八年于兹矣既不能因時奮身遇事發憤有所建明以為補益又不能依阿取容以狥世俗使怨嫉謗怒叢于一身以受侮于羣小當其驚風駭泿卒然起於不測之淵而蛟鰐黿鼉之怪方駢首而闖伺乃措身其間以蹈必死之禍賴天子仁聖惻然哀憐脫於垂涎之口而活之以賜其餘生之命曽不聞吐珠衘環效蛇雀之報蓋方其壯也猶無所為今既老且病矣是終負人主之恩而徒久費大農之錢為太倉之䑕也為子計者謂宜乞身于朝逺引疾去以深戒前日之禍而優㳺田畆盡其天年猶足竊知止之賢名而乃徘回俯仰久之不决此而不思尚何歸田之録乎余起而謝曰凡子之責我者皆是也吾其歸哉子姑待治平四年九月乙未歐陽修序
  續思潁詩序歐陽修
  皇祐二年余方留守南都已約梅聖俞買田于潁上其詩曰優㳺琴酒逐漁釣上下林壑相攀躋及身彊健始為樂莫待衰病須扶攜此蓋余之本志也時年四十有四其後丁家艱服除還朝遂入翰林為學士忽忽七八年間歸潁之志雖未遑也然未嘗一日少忘焉故其詩曰乞身當及彊健時顧我蹉跎已衰老蓋歎前言之未踐也時年五十有二自是誤被選擢叨塵二府遂歴三朝蓋自嘉祐治平之間國家多事固非臣子敢自言其私時也而非才竊位謗咎已盈賴天子仁聖聰明辨察誣罔始終保全其出處俯仰十有二年今其年六十有四蓋自有蹉跎之歎又復一紀矣中間在亳幸遇朝廷無事中外晏然而身又不當責任以謂臣子可退無嫌之時遂敢以其私言天子惻然閔其年猶未也謂尚可以勉故奏封十上而六被詔諭未賜允俞今者䝉上哀憐察其實病且衰矣既不責其避事又曲從其便私免并得蔡俾以偷安此君父廓大度之寛仁遂萬物之所欲覆載含容養育之恩也而覆蔡潁連疆因得以為歸老之漸兾少償其夙願兹又莫大之幸焉初陸子履以余自南都至在中書所作十有三篇為思潁詩以刻於石今又得在亳及青十有七篇以附之蓋自南都至在中書十有八年而得十三篇在亳及青三年而得十有七篇以見余之年益加老病益加衰其日漸短其心漸迫故其言愈多也庶幾覽者知余有志於彊健之時而未償於衰老之後幸不譏其踐言之晚也熈寧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序
  釋秘演詩集序歐陽修
  予少以進士逰京師因得盡交當世之賢豪然猶以謂國家臣一四海休兵革養息天下以無事者四十年而智謀雄偉非常之士無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販必有老死而世莫見者欲從而求之不可得其後得吾亡友石曼卿曼卿為人廓然有大志時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無所放其意則往往從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顛倒而不猒予疑所謂伏而不見者庶幾狎而得之故嘗喜從曼卿逰欲因以隂求天下竒士浮屠秘演者與曼卿交最久亦能遺外世俗以氣節相髙三人懽然無所間曼卿隠於酒秘演隠於浮屠皆竒男子也然喜為歌詩以自娛當其極飲大醉歌吟笑呼以適天下之樂何其壯也一時賢士皆願從其㳺予亦時至其室十年之間秘演北渡河東之濟鄆無所合困而歸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嗟夫二人者予乃見其盛衰則余亦將老矣夫曼卿詩辭清絶尤稱秘演之作以為雅健有詩人之意秘演狀貌雄傑其胸中浩然既習于佛無所用獨其詩可行于世而懶不自惜已老胠其橐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曼卿死秘演漠然無所向聞東南多山水其巔崖崛峍江濤洶涌甚可壯也遂欲往逰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於其將行為叙其詩因道其盛時以悲其衰
  釋惟儼文集序歐陽修
  惟儼姓魏氏杭州人少逰京師三十餘年雖學于佛而通儒術喜為辭章與吾亡友曼卿交最善曼卿遇人無所擇必皆盡其忻歡惟儼非賢士不交有不可其意無貴賤一切閉拒絶去不少顧曼卿之兼愛惟儼之介所趣雖異而交合無所間曼卿嘗曰君子泛愛而親仁惟儼曰不然吾所以不交妄人故能得天下士若賢不肖混則賢者安肯顧我哉以此一時賢士多從其逰居相國浮圖不出其户十五年士嘗逰其室者禮之惟恐不至及去為公卿貴人未始一往干之然嘗竊怪平生所交皆當世賢傑未見卓卓著功業如古人可記者因謂世所稱賢材若不笞兵走萬里立功海外則當佐天子號令賞罰於明堂茍皆不用則絶寵辱遺世俗自髙而不屈尚安能酣豢於富貴而無為哉醉則以此誚其坐人人亦復之以謂遺世自守古人之所易若奮身逢時欲必就功業此雖聖賢難之周孔所以窮達異也今子老於浮圖不見用於世而幸不踐窮亨之塗乃以古事之已然而責今人之必然邪雖然惟儼傲乎退偃於一室天下之務當世之利病聽其言終日不厭惜其將老也已曼卿死惟儼亦買地京城之東以謀其終乃歛平生所為文數百篇示予曰曼卿之死既已表其墓願為我序其文然及我之見也嗟夫惟儼既不用於世其材莫見於時若考其筆墨馳騁文章贍逸之能可以見其志矣
  范文正公文集序蘇軾
  慶厯三年軾始總角入鄉校士有自京師來者以魯人石守道所作慶厯聖德詩示鄉先生軾從旁竊觀則能誦習其詞問先生以所頌十一人者何人也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軾曰此天人也耶則不敢知若亦人耳何為其不可先生竒軾言盡以告之且曰韓范富歐陽此四人者人傑也時雖未盡了則已私識之矣嘉祐二年始舉進士至京師則范公沒既葬而墓碑出讀之至流涕曰吾得其為人蓋十有五年而不一見其面豈非命也歟是嵗登第始見知于歐陽公因公以識韓富皆以國士待軾曰恨予不識范文正公其後三年過許始識公之仲子今丞相堯夫又六年始見其叔彛叟京師又十一年遂與其季德孺同僚于徐皆一見如舊且以公遺藁見屬為序又十三年乃克為之嗚呼公之功德蓋不待文而顯其文亦不待序而傳然不敢辭者自以八嵗知敬愛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傑者皆得從之逰而公獨不識以為平生之恨若獲挂名其文字中以自託於門下士之末豈非疇昔之願也哉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樂毅之流其王伯之略皆定於畎畆中非仕而後學者也淮隂侯見髙帝於漢中論劉項短長畫取三秦如指諸掌及佐帝定天下漢中之言無一不酬者諸葛孔明卧草廬中與先主論曹操孫權規取劉璋因蜀之資以爭天下終身不易其言此豈口傳耳受嘗試為之而僥倖其或成者哉公在天聖中居太夫人憂則已有憂天下致太平之意故為萬言書以遺宰相天下傳誦至用為將擢為執政考其平生所為無出此書者今其集二十巻為詩賦二百六十八為文一百六十五其於仁義禮樂忠信孝悌蓋如饑渇之於飲食欲須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熱如水之濕蓋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雖㺯翰戲語率然而作必歸於此故天下信其誠爭師尊之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非其言也德之發於口者也又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非能戰也德之見於怒者也
  六一居士集序蘇軾
  夫言有大而非誇達者信之衆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距楊墨蓋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喪何與於天而禹之功與天地並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已誇乎自春秋作而亂臣賊子懼孟子之言行而楊墨之道廢天下以是為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没有申商韓非之學違道而趨利殘民以厚主其說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僥倖一切之功靡然從之而世無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權其禍福之輕重以救其惑故其學遂行秦以是喪天下陵夷至於勝廣劉項之禍死者十八九天下蕭然洪水之患蓋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復有一孟子則申韓為空言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楊墨得志於天下其禍豈減於申韓哉由此言之雖以孟子配禹可也太史公曰蓋公言黃老賈誼晁錯明申韓錯不足道也而誼亦為之予以是知邪說之移人雖豪傑之士有不免者况衆人乎自漢以來道術不出於孔氏而亂天下者多矣晉以老莊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餘年而後得韓愈學者以愈配孟子蓋庶幾焉愈之後三百有餘年而後得歐陽子其學推韓愈孟子以達於孔氏著禮樂仁義之實以合於大道其言簡而明信而通引物連類折之於至理以服人心故天下翕然師尊之自歐陽子之存世之不說者譁而攻之能折困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無賢不肖不謀而同曰歐陽子今之韓愈也宋興七十餘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聖景祐極矣而斯文終有愧於古士亦因陋守舊論卑而氣弱自歐陽子出天下爭自濯磨以通經學古為髙以救時行道為賢以犯顔納諫為忠長育成就至嘉祐末號稱多士歐陽子之功為多嗚呼此豈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歐陽子沒十有餘年士始為新學以佛老之似亂周孔之真識者憂之賴天子明聖詔修取士法風厲學者專治孔氏黜異端然後風俗一變考論師友淵源所自復知誦習歐陽子之書予得其詩文七百六十六篇於其子棐乃次而論之曰歐陽子論大道似韓愈論事似陸䞇記事似司馬遷詩賦似李白此非予言也天下之言也歐陽子諱修字永叔既老自謂六一居士云
  邵茂誠詩集序蘇軾
  貴賤夀夭天也賢者必仁仁者必夀人之所欲也人之所欲適與天相值實難譬如匠慶之山而得成虡豈可常也哉因其適相值而責之以常然此人之所以多怨而不通也至於文人其窮也固宜勞心以耗神盛氣以忤物未老而衰病無惡而得罪鮮不以文者天人之相值既難而人又自賊如此雖欲不困得乎茂誠諱迎姓邵氏與予同年登進士第十有五年而見之於吳興孫莘老之座上出其詩數百篇予讀之彌月不厭其文清和妙麗如晉宋間人而詩尤可愛咀嚼有味雜以江左唐人之風其為人篤學強記恭儉孝友而貫穿法律敏於吏事其狀若不勝衣語言氣息僅屬予固哀其任衆難以瘁其身且疑其將病也踰年而茂誠卒又明年予過髙郵則其喪在焉入哭之敗幃瓦燈塵埃蕭然為之出涕太息夫原憲之貧顔回之短命揚雄之無子馮衍之不遇皇甫士安之篤疾彼遇其一而人哀之至今而茂誠兼之豈非命也哉予是以録其文哀而不怨亦茂誠之意也
  樂全先生文集序蘇軾
  孔北海志大而論髙功烈不見于世然英偉豪傑之氣自為一時所宗其論盛孝章郗鴻豫書慨然有烈丈夫之風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開物成務之姿綜練名實之意自見於言語至出師表簡而盡直而不肆大哉言乎與伊訓說命相表裏非秦漢以來以事君為恱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不見其全今吾樂全先生張公安道其庶幾乎嗚呼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語非不工也政事文學非不敏且博也然至於臨大事鮮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為布衣則頎然已有公輔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歸未嘗以言狥物以色假人雖對人主必審而後言毁譽不動得喪若一真孔子所謂大臣以道事君者世逺道散雖志士仁人或少貶以求用公獨以邁往之氣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上不求合於人主故雖貴而不用用而不盡下不求合於士大夫故恱公者寡不恱公者衆然至言天下偉人則必以公為首公盡性知命體乎自然而行乎不得已非蘄以文字名世者也然自慶厯以來訖元豐四十餘年所與人主論天下事見于章疏者多矣或用或不用而皆本於禮義合於人情是非有考於前而成敗有驗於後及其它詩文皆清逺雄麗讀者可以想見其為人信乎其有似於孔北海諸葛孔明也軾年二十以諸生見公成都公一見待以國士今三十餘年所以開發成就之者至矣而軾終無所效尺寸於公者獨求其文集手校而家藏之且論其大略以待後世之君子昔曽魯公嘗為軾言公在人主前論大事它人終日反復不能盡者公必數言而决燦然成文皆可書而誦也言雖不盡用然慶厯以來名臣為人主所敬莫如公者公今年八十一杜門却掃終日危坐將與造物者逰於無何有之鄉言且不可得聞而况其文乎凡為文若干巻詩若干首
  錢塘勤上人詩集序蘇軾
  昔翟公罷廷尉賔客無一人至者其後復用賔客欲往翟公大書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世以為口實然予嘗薄其為人以為客則陋矣而公之所以待客者獨不為小哉故太子太師歐陽公好士為天下第一士有一言中於道不逺千里而求之甚於士之求公以故盡致天下豪傑自庸衆人以顯於世者固多矣士之負公者亦時有之蓋嘗慨然太息以人之難知為好士者之戒意公之於士自是少倦而其退老於潁水之上予往見之則猶論士之賢者惟恐其不聞於世也至於負己者則曰是罪在我非其過翟公之客負之於死生貴賤之間而公之士叛公於瞬息俄頃之際翟公罪客而公罪已與士益厚賢於古人逺矣公不喜佛老其徒有治詩書學仁義之說者必引而退之佛者恵勤從公逰三十餘年公常稱之為聰明才智有學問者尤長於詩公薨於汝隂予哭之於其室其後見之語及於公未嘗不涕泣也勤固無求於世而公又非有德於勤者其所以涕泣不忘豈為利也哉予然後益知勤之賢使其得列於士大夫之間而從事於功名其不負公也審矣熈寧七年余自錢塘將赴髙宻勤出其詩若干篇求予文以傳於世予以為詩非待文而傳者也若其為人之大略則非斯文莫之傳也
  牡丹記序蘇軾
  熈寧五年三月二十三日余從太守沈公觀花於吉祥寺僧守璘之圃圃中花千本其品以百數酒酣樂作州人大集金槃綵籃以獻于坐者五十有三人飲酒樂甚素不飲者皆醉自輿臺皂𨽻皆挿花以從觀者數萬人明日公出所集牡丹記十巻以示客凡牡丹之見於傳記與栽植接養剥治之方古今詠歌詩賦下至怪竒小說皆在余既觀花之極盛與州人共逰之樂又得觀此書之精究博備以為三者皆可紀而公乂求余文以冠于篇蓋此花見重於世三百餘年窮妖極麗以擅夫天下之觀美而近嵗尤復變態百出務為新竒以追逐時好者不可勝紀此草木之智巧便佞者也今公自耆老重德而余又方憃迂濶舉世莫與為比則其於此書無乃皆非其人乎然鹿門子常怪宋廣平之為人意其鐵心石腸而為梅花賦則清便艶發得南朝徐庾體今以余觀之凡託於權陋以眩世者又豈足信哉余雖非其人強為公紀之公家書二萬巻博覽強記遇事成書非獨牡丹也
  胡寅字序歐陽修
  寅之為言恭且畏之辭虞書寅賔出日寅餞納日云者堯命其臣羲和者修其官而史美之之文又曰夙夜惟寅云者舜勑其臣伯夷之辭也又曰同寅協恭和衷哉云者皋陶戒禹之言也堯舜禹之事載於書者於萬世之法而其君臣之際相言語者如此是知恭恪畏慎以思其事雖聖人猶然尉氏胡君名寅以問於余且將字之余以謂名者古之人生而有别之稱爾若太甲盤庚仲壬者又直識其次第而已至於左丘明者載魯大夫之語始謂命名必有義而學者又以文王武王伯魚之類附其說者尤非也文王之世為商諸侯偶商不幸而紂為淫虐然猶身服事之豈其生也已有滅商自大之心而名昌其子始生又期使殺君而發其功業哉孔子之生子適有饋鯉者遂名之若史魚孔鮒又有饋者乎則是真為識别之稱未嘗有義也然考古人之命字者則似若有義蓋將釋其名曰其字若此而已胡君曰我所以問其字者將知其寅者何謂然因考于古取堯舜禹之書常所道告之而字曰子畏作字說
  趙德麟字說蘇軾
  宋有天下百餘年所與分天工治民事者皆取之疎逺側微而不私其親故宗室之賢未有以勲名聞者神宗皇帝實始慨然欲出其英材與天下共之増立教養選舉之法所以封植而琢磨之者甚備行之二十年而文武之器彬彬稍見焉元祐六年予自禁林出守汝南始與越王之孫華原公之子簽書君令畤游得其為人博學而文篤行而剛信於為道而敏於為政予以為有杞梓之用瑚璉之貴將必顯聞於天下非特佳公子而已昔漢武帝幸雍祠五畤獲白麟以薦上帝作白麟之歌而司馬遷班固書曰獲一角獸蓋麟云蓋之為言疑之也夫獸而一角固麟矣二子何疑焉豈求之武帝而未見所以致麟者歟漢有一汲黯而武帝不能用乃以白麟赤雁為祥二子非疑之蓋陋之也今先帝立法以出宗室之賢而主上虛已盡下求人如不及四方之符瑞皆抑而不聞此真獲麟者也麟固不求獲不幸而有是德與是形此麟之所病也今君學道觀妙澹泊自守以富貴為浮雲而文章議論載其令名而馳之既有麟之病矣又可得逃乎敬字君德麟而為之說
  楊薦字說蘇軾
  楊君以其所名薦請字於余余字之尊已而告之曰古之君子佩玉而服韍戴冕而垂旒一獻之禮賔主百拜俯僂而後食夫所為飲食者為飽也所為衣服者為暖也若直曰飽暖而已則夫古之君子其無乃為紛紛而無益迂濶而過當邪蓋君子小人之分生於足與不足之間若是足以己矣而必為之節文故其所以養其身者甚周而其所以自居者甚髙而可畏凜乎其若處女之在閨也兢兢乎其若懷千金之璧而行也夫是以不仁者不敢至於其牆不義者不敢過其門惟其所為者止於足以己矣之間則人亦狎之而輕加之以不義由此觀之凡世之所謂紛紛而無益迂濶而過當者皆君子之所以自尊也易曰籍用白茅無咎孔子曰茍錯諸地而可矣籍之用茅何咎之有地非不足錯也而必茅之為籍是君子之過以自尊也予欲楊君之過以自尊故因其名薦而取諸易以為之字楊君有俊才聰明果敢有過於人而余獨憂其所以自愛重者不至而已矣
  石仲卿字序王安石
  子生而父名之以别於人云爾冠而字成人之道也奚而為成人之道也成人則貴其所以成人而不敢名之於是乎命以字之字之為有可貴焉孔子作春秋記人之行事或名之或字之皆因其行事之善惡而貴賤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字而不名者十二人而已人有可貴而不失其所以貴乃爾其少也閩人石仲卿來請字予以子正字之附其名之義而為之云爾子正於進士中名知經往往脫傳注而得經所以云之意接之久未見其行已有闕也庶幾不失其所以貴者歟
  聽琴序曽鞏
  凡有貴於物者豈特物不能勝之歟抑亦無所待於物故也世之有學者名占一藝茍不狥物則不足貴矣然以自售然後人得而賤之故工於藝者常恐人之羞薄則往往怫人之好而自要其簡重雖求之者愈勤而拒之者愈堅然不知人亦愈羞薄之也琴之為藝雖聖人所不廢也其制作之意蓋有所寓而至其所聞者不出乎几席之間而所感者常在乎滄浪之濵崔嵬之巔亦已至矣雖然聲自外入也使聞於彼而應於此者猶且如此况不自外入者乎故樂之實不在於器而至於皷之以盡神則樂由中也明矣故聞其樂可以知其德而德之有見於樂者豈係於器哉惟其未離於器也故習之有曲以至於有數推之則將以得其志又中於得其人則器之所不及矣故樂作而喜曲終而悲豈能易吾於須臾哉若夫吾之心在於雁門吾之目在於鴻鵠則雖九奏於吾之前猶不聞也故琴之作有厭乎人之耳者豈非自外入無有久而不倦者乎雖然吾嘗學琴於師矣反宫於脾而聖亦不廢也反商於肺而義亦不廢也反角於肝而仁亦不廢也反徵於心而禮亦不廢也反羽於腎而智亦不廢也方是時也非春也求之於律則不中夾鍾物安得而生哉非夏也求之於律則不中㽔賔物安得而長哉非秋也求之於律則不中南吕物安得而歛哉非冬也求之於律則不中應鍾物安得而藏哉故無出無内無緩無急無修無短巧厯不能盡其數豈止於十九八六而已耶故聞也其神之逰東不極於碣石南不極於北户西不極於流沙沈羽北不極於令正之谷則鳥何從而舞魚何從而躍六馬何從而仰秣景風何從而翔慶雲何從而浮甘露何從而降醴泉何從而出吾之琴如是則有耳者無所用其聽尚何厭之有乎則凡貴者且不足貴也故在鄭則不淫也在宋則不溺也在衛則不煩也在齊則不驕也用之於祭祀則鬼神亦蒞乎其所矣尚何煩於知音哉若乃當春而叩商及秋而叩角當夏而叩羽當冬而叩徵雖知四時之行在我未免乎有手動絃也某人嘗與鞏適撫之金谿因以琴稱而不知吾之琴也某人茍知所存不在絃所志不在聲然後吾之琴可得矣雖然它日祭酒之堂罇俎之宴追三代之遺風想舞雩之詠歎使聞者若有所得則庶幾不愧於昔人矣尚何恨於羞薄哉
  序飲栁宗元
  買小丘一日鋤理二日洗滌遂置酒溪石上嚮之為記所謂牛馬之飲者離坐其背實觴而流之接取以飲乃置監史而令曰當飲者舉籌之十寸者三逆而投之能不洄于洑不止于坘不沈于底者過不飲而洄而止而沈者飲如籌之數既或投之則旋眩滑汨若舞若躍速者遲者去者住者衆皆據石注視歡汴以助其勢突然而逝乃得無事於是或一飲或再飲客有婁生圖南者其投之也一洄一止一沈獨三飲衆乃大笑驩甚余病痜不能食酒至是醉焉遂損益其令以窮日夜而不知歸吾聞昔之飲酒者有揖讓酬酢百拜以為禮者有呌號屢舞如沸如羮以為極者有裸裎袒裼以為達者有資絲竹金石之樂以為和者有以促數糺逖而為宻者今則舉異是焉故捨百拜而禮無呌號而極不袒裼而達非金石而和去糺逖而宻簡而同肆而恭衎衎而從容於以合山水之樂成君子之心宜也作序飲以貽後之人
  序棊栁宗元
  房生直温與予二弟逰皆好學予病其確也思所以休息之者得木局隆其中而規焉其下方以直置棊二十有四貴者半賤者半貴曰上賤曰下咸自第一至十二下者二乃敵一用朱墨以别焉房於是取二毫如其第書之既而抵戲者二人則視其賤者而賤之貴者而貴之其使之擊觸也必先賤者不得已而使貴者則皆慄焉惛焉亦鮮克以中其獲也得朱焉則若有餘得墨焉則若不足余諦睨之以思其始則皆類也房子一書之而輕重若是適近其手而先焉非能擇其善而朱否而墨之也然而上焉而上下焉而下貴焉而貴賤焉而賤其易彼而敬此遂以逺焉然則若世之所以貴賤人者有異房之貴賤兹棊者歟無亦近而先之耳有果能擇其善否者歟其敬而易者亦從而動心矣有敢議其善否者歟其得於貴者有不氣揚而志蕩者歟其得於賤者有不貌慢而心肆者歟其所謂貴者有敢輕而使之者歟所謂賤者有敢避其使之擊觸者歟彼朱而墨者相去千萬不啻有敢以二敵其一者歟余墨者徒也觀其始與末有似棊者故叙
  叙盜曽鞏
  盜三十人凡十五發繇孫仙而下盜吳慶船者殺人皆應斬盜朱縞船者贓重應絞凡應死者十有八人繇湯慶而下或贓輕或竊盜或常自言凡應徒者十有二人此有司之法也今圖之所見者其名氏稅等械器與其發之日月所盜之家所取之財至於人各别其凡若干發皆旁行以見之各别其凡若于發者又别之以朱欲覽者之易曉也吳慶之船贓分為三與吳慶吳道之屬有親疎居有異同至於孫仙湯慶之族屬以及十二人之所得不死者皆别見于圖之上下而獄之輕重詳矣其創作兵仗合衆以轉刼數百里之間至於賊殺良民此情狀之尤可嫉者也方五六月之時水之害甚矣田疇既以蕩溺矣屋廬既以漂流矣城廓之内糶官粟以賑民而猶有不得食者窮鄉僻壤大川長谷之間自中家以上日昃持錢無告糴之所况於躡所素困之人乎方且結草葦以自託於壊隄毁垾之上士有饑餓之迫無樂生之情屢發而為盜亦情狀之可哀者也康誥曰殺越人於貨暋不畏死凡民罔不憝孟子以謂不待教而誅者也是則殺人之盜不待教而誅皆百王之所同而未有知其所始者也然而孔子曰天下有道盜其先變乎此謂養之既足導之既明則為盜者知恥而自新則非殺人之盜有待教而誅此亦百王之所同而未有知其所始者也不待教而誅者天下之所不得容也待教而誅者俟之之道既盡矣然後可以責之備也茍為養之既有不足導之既有不明俟之之道既有不盡矣故凶年人食不足而有起為盜賊者天子嘗宻下寛大之令許降其罪而此非有司之法也至殺人與贓重者亦不降有司之法存焉亦康誥之意也余嘗閱是獄故具列其本末情狀以覽觀焉以明余之於是盡心矣

  文編巻五十三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五十四
  明 唐順之 編
  送王秀才序韓愈
  吾嘗以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門弟子不能徧觀而盡識也故學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後離散分處諸侯之國又各以所能授弟子源逺而末益分葢子夏之學其後有田子方子方之後流而為莊周故周之書喜稱子方之為人荀卿之書語聖人必曰孔子子弓子弓之事業不傳惟太史公書弟子傳有姓名字曰馯臂子弓子弓受易於商瞿孟軻師子思子思之學葢出曾子自孔子没羣弟子莫不有書獨孟軻氏之傳得其宗故吾少而樂觀焉太原王塤示予所為文好舉孟子之所道者與之言信悅孟子而屢贊其文辭夫沿河而下茍不止雖有遲疾必至於海如不得其道也雖疾不止終莫幸而至焉故學者必慎其所道道於楊墨老莊佛之學而欲之聖人之道猶航斷港絶潢以望至於海也故求觀聖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今塤之所由既幾於知道如又得其船與檝知沿而不止嗚呼其可量也哉
  送孟東野序韓愈
  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草木之無聲風撓之鳴水之無聲風蕩之鳴其躍也或激之其趨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無聲或擊之鳴人之於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謌也有思其哭也有懷凡出乎口而為聲者其皆有弗平者乎樂也者鬱於中而泄於外者也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八者物之善鳴者也維天之於時也亦然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是故以鳥鳴春以雷鳴夏以蟲鳴秋以風鳴冬四時之相推敓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其於人也亦然人聲之精者為言文辭之於言又其精也尤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其在唐虞咎陶禹其善鳴者也而假以鳴夔弗能以文辭鳴又自假於韶以鳴夏之時五子以其歌鳴伊尹鳴殷周公鳴周凡載於詩書六藝皆鳴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鳴之其聲大而逺傳曰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其弗信矣乎其末也莊周以其荒唐之辭鳴楚大國也其亡也以屈原鳴臧孫辰孟軻荀卿以道鳴者也楊朱墨翟管夷吾晏嬰老聃申不害韓非眘到田駢鄒衍尸佼孫武張儀蘇秦之屬皆以其術鳴秦之興李斯鳴之漢之時司馬遷相如揚雄最其善鳴者也其下魏晉氏鳴者不及於古然亦未嘗絶也就其善者其聲清以浮其節數以急其辭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為言也亂雜而無章將天醜其德莫之顧邪何為乎不鳴其善鳴者也唐之有天下陳子昻蘇源明元結李白杜甫李觀皆以其所能鳴其存而在下者孟郊東野始以其詩鳴其髙出魏晉不懈而及於古其它浸淫乎漢氏矣從吾遊者李翺張籍其尤也三子者之鳴信善矣抑不知天將和其聲而使鳴國家之盛邪抑將窮餓其身思愁其心腸而使自鳴其不幸邪三子者之命則懸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東野之役於江南也有若不釋然者故吾道其命於天者以解之
  送李愿歸盤谷序韓愈
  太行之陽有盤谷盤谷之間泉甘而土肥草木藂茂居民鮮少或曰謂其環兩山之間故曰盤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勢阻隠者之所盤旋友人李愿居之愿之言曰人之稱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澤施于人名聲昭于時坐于廟朝進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則樹旗旄羅弓矢武夫前呵從者塞途供給之人各執其物夾道而疾馳喜有賞怒有刑才俊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德入耳而不煩曲眉豐頰清聲而便體秀外而惠中飄輕裾翳長袖粉白黛緑者列屋而閒居妬寵而負恃爭妍而取憐大丈夫之遇知於天子用力於當世者之所為也吾非惡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窮居而野處升髙而望逺坐茂樹以終日濯清泉以自潔採於山美可茹釣于水鮮可食起居無時惟適之安與其有譽於前孰若無毁於其後與其有樂於身孰若無憂於其心車服不維刀鋸不加理亂不知黜陟不聞大丈夫不遇於時者之所為也我則行之伺𠉀於公卿之門奔走於形勢之途足將進而趦趄口將言而囁嚅處穢汙而不羞觸刑辟而誅戮徼幸於萬一老死而後止者其於為人賢不肖何如也昌黎韓愈聞其言而壯之與之酒而為之歌曰
  盤之中維子之宫盤之土可以稼盤之泉可濯可沿盤之阻誰爭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繚而曲如往而復嗟盤之樂兮樂且無央虎豹逺跡兮蛟龍遁藏鬼神守䕶兮呵禁不祥飲且食兮夀而康無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車兮秣吾馬從子于盤兮終吾生以徜徉
  送楊少尹序韓愈
  昔疏廣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辭位而去于時公卿設供張祖道都門外車數百兩道路觀者多歎息泣下共言其賢漢史既傳其事而後世工畫者又圖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國子司業楊君巨源方以能詩訓後進一旦以年滿七十亦白丞相去歸其鄉世常說古今人不相及今楊與二疏其意豈異也予忝在公卿後遇病不能出不知楊侯去時城門外送者幾人車幾兩馬幾疋道邉觀者亦有歎息知其為賢與否而太史氏又能張大其事為傳繼二疏蹤跡不落莫否見今世無工畫者而畫與不畫固不論也然吾聞楊侯之去丞相有愛而惜之者白以為其都少尹不絶其禄又為歌詩以勸之京師之長於詩者亦屬而和之又不知當時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中世士大夫以官為家罷則無所於歸楊侯始冠舉於其鄉歌鹿鳴而來也今之歸指其樹曰某樹吾先人之所種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時所釣遊也鄉人莫不加敬誡子孫以楊侯不去其鄉為法古之所謂鄉先生没而可祭於社者其在斯人歟其在斯人歟
  送齊皥下第序韓愈
  古之所謂公無私者其取捨進退無擇於親疎逺邇惟其宜可焉其下之視上也亦惟視其舉黜之當否不以親疎逺邇疑乎其上之人故上之人行志擇誼坦乎其無憂於下也下之人克己慎行確乎其無惑於上也是故為君不勞而為臣甚易見一善焉可得詳而舉也見一不善焉可得明而去也及道之衰上下交疑於是乎舉讐舉子之事載之傳中而稱美之而謂之忠見一善焉若親與邇不敢舉也見一不善焉若疎與逺不敢去也衆之所同好焉矯而黜之乃公也衆之所同惡焉激而舉之乃忠也於是乎有違心之行有怫志之言有内媿之名若然者俗所謂良有司也膚受之訴不行於君巧言之誣不起於人矣嗚呼今之君天下者不亦勞乎為有司者不亦難乎為人嚮道者不亦勤乎是故端居而念焉非君人者之過也則曰有司焉非有司之過也則曰今舉天下人焉則非今舉天下人之過也葢其漸有因其本有根生於私其親成於私其身以已之不直而謂人皆然其植之也固久其除之也實難非百年必世不可得而化也非知命不惑不可得而改也已矣乎其終能復古乎若髙陽齊生者其起予者乎齊生之兄為時名相出藩于南朝之碩臣皆其舊交齊生舉進士有司用是連枉齊生齊生不以云乃曰我之未至也有司其枉我哉我將利吾器而俟其時耳抱負其業東歸於家吾觀於人有不得志則非其上者衆矣亦莫計其身之短長也若齊生者既至矣而曰我未也不以閔於有司其不亦鮮乎哉吾用是知齊生後日誠良有司也能復古者也公無私者也知命不惑者也
  送髙閑上人序韓愈
  茍可以寓其巧智使機應於心不挫於氣則神完而守固雖外物至不膠於心堯舜禹湯治天下養叔治射庖丁治牛師曠治音聲扁鵲治病僚之於丸秋之於奕伯倫之於酒樂之終身不厭奚暇外慕夫外慕徙業者皆不造其堂不嚌其胾者也往時張旭善草書不治他伎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於心必於草書焉發之觀於物見山水崖谷鳥獸蟲魚草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鬭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於書故旭之書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終其身而名後世今閑之於草書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跡未見其能旭也為旭有道利害必明無遺錙銖情炎於中利欲鬭進有得有喪勃然不釋然後一决於書而後旭可幾也今閑師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膠是其為心必泊然無所起其於世必淡然無所嗜泊與淡相遭頺墮委靡潰敗不可收拾則其於書得無象之然乎然吾聞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閑如通其術則吾不能知矣
  送文暢序韓愈
  人固有儒名而墨行者問其名則是校其行則非可以與之游乎如有墨名而儒行者問其名則非校其行則是可以與之游乎揚子雲稱在門牆則麾之在邊裔則進之吾取以為法焉浮屠師文暢喜文章其周遊天下凡有行必請於搢紳先生以求咏謌其所志貞元十九年春將行東南栁君宗元為之請解其裝得所得敘詩累百餘篇非至篤好其何能致多如是邪惜其無以聖人之道告之者而徒舉浮屠之說贈焉夫文暢浮屠也如欲聞浮屠之說當自就其師而問之何故謁吾徒而來請也彼見吾君臣父子之懿文物事為之盛其心有慕焉拘其法而未能入故樂聞其說而請之如吾徒者宜當告之以二帝三王之道日月星辰之行天地之所以著鬼神之所以幽人物之所以蕃江河之所以流而語之不當又為浮屠之說而瀆告之也民之初生固若蟲魚鳥獸然聖人者立然後知宫居而粒食親親而尊尊生者養而死者藏是故道莫大乎仁義教莫正乎禮樂刑政施之於天下萬物得其宜措之於其躬體安而氣平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文武以是傳之周公孔子書之於册中國之人世守之今浮屠者孰為而孰傳之耶夫鳥俛而啄仰而四顧夫獸深居而簡出懼物之為己害也猶且不免焉弱之肉彊之食今吾與文暢安居而暇食優游以生死與禽獸異者寧可不知其所自耶夫不知者非其人之罪也知而不為者惑也悅乎故不能即乎新者弱也知而不以告人者不仁也告而不以實者不信也余既重栁請又嘉浮屠能喜文辭於是乎言
  送廖道士序韓愈
  五岳於中州衡山最逺南方之山巍然髙而大者以百數獨衡為宗最逺而獨為宗其神必靈衡之南八九百里地益髙山益峻水清而益駛其最髙而横絶南北者嶺郴之為州在嶺之上測其髙下得三之二焉中州清淑之氣於是焉窮氣之所窮盛而不過必蜿蟺扶輿磅礴而鬱積衡山之神既靈而郴之為州又當中州清淑之氣蜿蟺扶輿磅礴而鬱積其水土之所生神氣之所感白金水銀丹砂石英鍾乳橘柚之包竹箭之美千尋之名材不能獨當也意必有魁竒忠信材德之民生其間而吾又未見也其無乃迷惑溺没於老佛之學而不出耶廖師郴民而學於衡山氣專而容寂多藝而善遊豈吾所謂魁竒而迷溺者耶廖師善知人若不在其身必在其所與遊訪之而不吾告何也於其别申以問之
  送水陸運使韓侍御歸所治序韓愈
  六年冬振武軍吏走驛馬詣闕告饑公卿廷議以轉運使不得其人宜選才幹之士往換之吾族子重華適當其任至則出贓罪吏九百餘人脫其桎梏給耒耜與牛使耕其傍便近地以償所負釋其粟之在吏者四十萬斛不徵吏得去罪死假種糧齒平人有以自效莫不涕泣感奮相率盡力以奉其令而又為之奔走經營相原隰之宜指授方法故連二嵗大熟吏得盡償其所亡失四十萬斛者而私其贏餘得以蘇息軍不復饑君曰此未足為天子言請益募人為十五屯屯置百三十人而種百頃令各就髙為堡東起振武轉而西過雲州界極於中受降城出入河山之際六百餘里屯堡相望寇來不能為暴人得肆耕其中少可以罷漕輓之費朝廷從其議秋果倍收嵗省度支錢千三百萬八年詔拜殿中侍御史錫服朱銀其冬來朝奏曰得益開田四千頃則盡可以給塞下五城矣田五千頃法當用人七千臣令吏於無事時督習弓矢為戰守備因可以制敵庶幾所謂兵農兼事務一而兩得者也大臣方持其議吾以為邊軍皆不知耕作開口望哺有司常僦人以車船自它郡往輸乘沙逆河逺者數千里人畜死蹄踵交道費不可勝計中國坐耗而邊吏恒苦食不繼今君所請田皆故秦漢時郡縣地其課績又已驗白若從其言其利未可遽以一二數也今天子方舉羣䇿以收太平之功寧使士有不盡用之歎懷竒見而不得施設也君又何憂而中臺士大夫亦同言侍御韓君前領三縣紀綱二州奏課常為天下第一行其計於邊其功烈又赫赫如此使盡用其䇿西北邊故所没地可指期而有也聞其歸皆相勉為詩以推大之而屬余為序
  送鄭尚書權序韓愈
  嶺之南其州七十其二十二𨽻嶺南節度府其四十餘分四府府各置帥然獨嶺南節度為大府大府始至四府必使其佐啟問起居謝守地不得即賀以為禮嵗時必遣賀問致水土物大府帥或道過其府府帥必戎服左握刀右屬弓矢帕首袴鞾迎郊及既至大府帥先入據館帥守屏若將趨入拜庭之為者大府與之為讓至一再乃敢改服以賔主見適位執爵皆興拜不許乃止䖍若小侯之事大國有大事諮而後行𨽻府之州離府逺者至三千里懸隔山海使必數月而後能至蠻夷悍輕易怨以變其南州皆岸大海多洲島颿風一日踔數千里漫瀾不見蹤迹控御失所依險阻結黨讐機毒矢以待將吏撞搪呼號以相和應蜂屯蟻雜不可爬梳好則人怒則獸故常薄其征入簡節而疎目時有所遺漏不究切之長養以兒子至紛不可治乃草薙而禽獮之盡根株痛斷乃止其海外雜國若躭浮羅流求毛人夷亶之州林邑扶南真臘于陀利之屬東南際天地以萬數或時𠉀風潮朝貢蠻胡賈人舶交海中若嶺南帥得其人則一邊盡治不相寇盗賊殺無風魚之災水旱癘毒之患外國之貨日至珠香象犀玳瑁竒物溢於中國不可勝用故選帥常重於它鎮非有文武威風知大體可畏信者則不幸往往有事長慶三年四月以工部尚書鄭公為刑部尚書兼御史大夫往踐其任鄭公嘗以節鎮襄陽又帥滄景徳棣歴河南尹華州刺史皆有功德可稱道入朝為金吾將軍散騎常侍工部侍郎尚書家屬百人無數畆之宅僦屋以居可謂貴而能貧為仁者不富之效也及是命朝廷莫不悅將行公卿大夫士茍能詩者咸相率為詩以美朝政以慰公南行之思韻必以來字者所以祝公成政而來歸疾也
  送鄭十校理序韓愈
  祕書御府也天子猶以為外且逺不得朝夕視始更聚書集賢殿别置校讐官曰學士曰校理常以寵丞相為大學士其它學士皆達官也校理則用天子之名能文學者茍在選不計其秩次惟所用之由是集賢之書盛積盡秘書所有不能處其半書日益多官日益重四年鄭生涵始以長安尉選為校理人皆曰是宰相子能恭儉守教訓好古義施於文辭者如是而在選公卿大夫家之子弟其勸耳矣愈為博士也始事相公於祭酒分教東都生也事相公於東太學今為郎於都官也又事相公於居守三為屬吏經時五年觀道德於前後聽教誨於左右可謂親薰而炙之矣其髙大逺宻者不敢隠度論也其勤已而務博施以已之有欲人之能不知古君子何如耳今生始進士獲重語於天下而慊慊若不足真能守其家法矣其在門者可進賀也求告來寧朝夕侍側東都士大夫不得見其面於其行日分司吏與留守之從事竊載酒肴席定鼎門外盛賔客以餞之既醉各為詩五韻且屬愈為序
  送幽州李端公序韓愈
  元年今相國李公為吏部員外郎愈嘗與偕朝道語幽州司徒公之賢曰某前年被詔告禮幽州入其地迓勞之使里至每進益恭及郊司徒公紅帓首鞾袴握刀左右雜佩弓韔服矢挿房俯立迎道左某禮辭曰公天子之宰禮不可如是及府又以其服即事某又曰公三公不可以將服承命卒不得辭上堂即客階坐必東向愈曰國家失太平於今六十年夫十甲十二子相配數窮六十其將復平平必自幽州始亂之所出也今天子大聖司徒公勤於禮庶幾帥先河南北之將來覲奉職如開元時乎李公曰然今李公既朝夕左右必數數為上言元年之言殆合矣端公嵗時來夀其親東都東都之大夫士莫不拜于門其為公佐甚忠意欲司徒公功名流千萬嵗請以愈言為使歸之獻
  送楊支使序韓愈
  愈在京師時嘗聞當今藩翰之賔客惟宣州為多賢與之游者二人隴西李博清河崔羣羣與博之為人吾知之道不行於主人與之處者非其類雖有享之以季氏之富不一日留也以羣博論之凡在宣州之幕下者雖不盡與之遊皆可信而得其為人矣愈未嘗至宣州而樂頌其主人之賢者以其取人信之也今中丞之在朝愈日侍言於門下其來而鎮兹土也有問湖南之賔客者愈曰知其客可以信其主者宣州也知其主可以信其客者湖南也去年冬奉詔為邑於陽山然後得謁湖南之賔客於幕下於是知前之信之也不失矣及儀之之來也聞其言而見其行則向之所謂羣與博者吾何先後焉儀之智足以造謀材足以立事忠足以勤上惠足以存下而又侈之以詩書六藝之學先聖賢之德音以成其文以附其質宜乎從事於是府而流聲實於天朝也夫樂道人之善以勤其歸者乃吾之心也謂我為邑長於斯而媚夫人云者不知言者也工乎詩者歌以繫之
  送許郢州序韓愈
  愈嘗以書自通於于公累數百言其大要言先達之士得人而託之則道德彰而名問流後進之士得人而託之則事業顯而爵位通下有矜乎能上有矜乎位雖恒相求而不相遇于公不以其言為不可復書曰足下之言是也于公身居方伯之尊蓄不世之材而能與卑鄙庸陋相應答如影響是非忠乎君而樂乎善以國家之務為己任者乎愈雖不敢私其大恩抑不可不謂之知已恒矜而誦之情已至而事不從小人之所不為也故於使君之行道刺史之事以為于公贈凡天下之事成於自同而敗於自異為刺史者恒私於其民不以實應乎府為觀察使者恒急於其賦不以情信乎州繇是刺史不安其官觀察使不得其政財已竭而斂不休人已窮而賦愈急其不去為盗也亦幸矣誠使刺史不私於其民觀察使不急於其賦刺史曰吾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惠不可以獨厚觀察使亦曰某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斂不可以獨急如是而政不均令不行者未之有也其前之言者于公既已信而行之矣今之言者其有不信乎縣之於州猶州之於府也有以事乎上有以臨乎下同則成異則敗者皆然也非使君之賢其誰能信之愈於使君非燕遊一朝之好也故其贈行不以頌而以規
  贈崔復州序韓愈
  有地數百里趨走之吏自長史司馬以下數十人其禄足以仁其三族及其朋友故舊樂乎心則一境之人喜不樂乎心則一境之人懼丈夫官至刺史亦榮矣雖然幽逺之小民其足跡未嘗至城邑茍有不得其所能自直於鄉里之吏者鮮矣况能自辨於縣吏乎能自辨於縣吏者鮮矣况能自辨於刺史之庭乎由是刺史有所不聞小民有所不宣賦有常而民産無恒水旱癘疫之不期民之豐約懸於州縣令不以言連帥不以信民就窮而斂愈急吾見刺史之難為也崔君為復州其連帥則于公崔君之仁足以蘇復人于公之賢足以庸崔君有刺史之榮而無其難為者將在於此乎愈嘗辱于公之知而舊游于崔君慶復人之將䝉其休澤也於是乎言
  送温處士赴河陽軍序韓愈
  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羣遂空夫冀北馬多天下伯樂雖善知馬安能空其羣耶解之者曰吾所謂空非無馬也無良馬也伯樂知馬遇其良輙取之羣無留良焉茍無良雖謂無馬不為虚語矣東都固士大夫之冀北也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洛之北涯曰石生其南涯曰温生大夫烏公以鈇鉞鎮河陽之三月以石生為才以禮為羅羅而致之幕下未數月也以温生為才於是以石生為媒以禮為羅又羅而致之幕下東都雖信多才士朝取一人焉抜其尤暮取一人焉抜其尤自居守河南尹以及百司之執事與吾輩二縣之大夫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諮而處焉士大夫之去位而巷處者誰與嬉遊小子後生於何考徳而問業焉搢紳之東西行過是都者無所禮於其廬若是而稱曰大夫烏公一鎮河陽而東都處士之廬無人焉豈不可也夫南面而聽天下其所託重而恃力者惟相與將耳相為天子得人於朝廷將為天子得文武士于幕下求内外無治不可得也愈縻於兹不能自引去資二生以待老今皆為有力者奪之其何能無介然於懐耶生既至拜公於軍門其為吾以前所稱為天下賀以後所稱為吾致私怨於盡取也留守相公首為四韻詩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
  送石處士序韓愈
  河陽軍節度御史大夫烏公為節度之三月求士於從事之賢者有薦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瀍穀之間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飯一盂蔬一盤人與之錢則辭請與出遊未嘗以事辭勸之仕不應坐一室左右圗書與之語道理辨古今事當否論人髙下事後當成敗若河决下流而東注若駟馬駕輕車就熟路而王良造父為之先後也若燭照數計而龜卜也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無求於人其肻為某來耶從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為國不私於家方今寇聚於恒師環其疆農不耕收財粟殫亡吾所處地歸輸之塗治法征謀宜有所出先生仁且勇若以義請而彊委重焉其何說之辭於是譔書詞具馬幣卜日以授使者求先生之廬而請焉先生不告於妻子不謀於朋友冠帶出見客拜受書禮於門内宵則沐浴戒行李載書册問道所由告行於常所來往晨則畢至張上東門外酒三行且起有執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義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决去就為先生别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處何常惟義之歸遂以為先生夀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無變其初無務富其家而饑其師無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無味於諂言惟先生是聽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寵命又祝曰使先生無圗利於大夫而私便其身圖先生起拜祝辭曰敢不敬蚤夜以求從祝規於是東都之人士咸知大夫與先生果能相與以有成也遂各為歌詩六韻退愈為之序云
  送殷員外序韓愈
  唐受天命為天子凡四方萬國不問海内外無小大咸臣順於朝時節貢水土百物大者特來小者附集元和睿聖文武皇帝既嗣位悉治方内就法度十二年詔曰四方萬國惟回鶻於唐最親奉職尤謹丞相其選宗室四品一人持節往賜君長告之朕意又選學有經法通知時事者一人與之為貳由是殷侯侑自大常博士遷尚書虞部員外郎兼侍御史朱衣象笏承命以行朝之大夫莫不出餞酒半右庶子韓愈執盞言曰殷大夫今人適數百里出門惘惘有離别可憐之色持被入直三省丁寧顧婢子語刺刺不能休今子使萬里外國獨無幾㣲出於言面豈不真知輕重大丈夫哉丞相以子應詔真誠知人士不通經果不足用於是相屬為詩以道其行云
  送湖南李正字序韓愈
  貞元中愈從太傅隴西公平汴州李生之尊府以侍御史管汴之鹽鐵日為酒殺羊享賔客李生則尚與其弟學讀書習文辭以舉進士為業愈於太傅府年最少故得交李生父子間公薨軍亂軍司馬從事皆死侍御亦被讒為民日南其後五年愈又貶陽山令今愈以都官郎守東都省侍御自衡州刺史為親王長史亦留此掌其府事李生自湖南從事請告來覲於時太傅府之士惟愈與河南司録周君獨存其外則李氏父子相與為四人離十三年幸而集處得燕而舉一觴相屬此天也非人力也侍御與周君於今為先輩成德李生温然為君子有詩八百篇傳詠於時惟愈也業不益進行不加修顧惟未死耳往拜侍御謁周君抵李生退未嘗不發媿也往時侍御有無盡費於朋友及今則又不忍其三族之寒饑聚而館之疏逺畢至禄不足以養李生雖欲不從事於外其勢不可得已也重李生之還者皆為詩愈最故故又為序云
  送竇從事序韓愈
  踰甌閩而南皆百越之地於天文其次星紀其星牽牛連山隔其陰鉅海敵其陽是維島居卉服之民風氣之殊著自古昔唐之有天下號令之所加無異於逺近民俗既遷風氣亦隨雪霜時降癘疫不興瀕海之饒固加於初是以人之之南海者若東西州焉皇帝臨天下二十有二年詔工部侍郎趙植為廣州刺史盡牧南海之民署從事扶風竇平平以文辭進於其行也其族人殿中侍御史牟合東都交遊之能文者二十有八人賦詩以贈之於是昌黎韓愈嘉趙南海之能得人壯從事之答於知我不憚行之逺也又樂侍御貽周之愛其族叔父能合文辭以寵榮之作送竇從事少府平序
  贈張童子序韓愈
  天下之以明二經舉於禮部者嵗至三千人始自縣考試定其可舉者然後升於州若府其不能中科者不與是數焉州若府總其屬之所升又考試之如縣加察詳焉定其可舉者然後貢於天子而升之有司其不能中科者不與是數焉謂之鄉貢有司者總州府之所升而考試之加察詳焉第其可進者以名上於天子而藏之屬之吏部嵗不及二百人謂之出身能在是選者厥惟艱哉二經章句僅數十萬言其傳注在外皆誦之又約知其大說繇是舉者或逺至十餘年然後與乎三千之數而升於禮部矣又或逺至十餘年然後與乎二百之數而進於吏部矣斑白之老半焉昏塞不能及者皆不在是限有終身不得與焉者張童子生九年自州縣逹禮部一舉而進立於二百之列又二年益通二經有司復上其事繇是拜衛兵曹之命人皆謂童子耳目明達神氣以靈余亦偉童子之獨出于等夷也童子請於其官之長隨父而寧母嵗八月自京師道陜南至虢東及洛師北過大河之陽九月始來及鄭自朝之聞人以及伍都之伯長羣吏皆厚其餼賂或作謌詩以嘉童子童子亦榮矣雖然愈將進童子於道使人謂童子求益者非欲速成者夫少之與長也異觀少之時人惟童子之異及其長也將責成人之禮焉成人之禮非盡於童子所能而已也然則童子宜暫息乎其已學者而勤乎其未學者可也愈與童子俱陸公之門人也慕回路二子之相請贈與處也故有以贈童子
  送王秀才序韓愈
  吾少時讀醉鄉記私怪隠居者無所累於世而猶有是言豈誠㫖於味耶及讀阮籍陶潛詩乃知彼雖偃蹇不欲與世接然猶未能平其心或為事物是非相感發於是有託而逃焉者也若顔氏子操瓢與簞曾參歌聲若出金石彼得聖人而師之汲汲每若不可及其於外也固不暇尚何麴蘖之託而昏㝠之逃耶吾又以悲醉鄉之徒不遇也建中初天子嗣位有意貞觀開元之丕績在廷之臣爭言事當此時醉鄉之後世又以直廢吾既悲醉鄉之文辭而又嘉良臣之烈思識其子孫今子之來見我也無所挾吾猶將張之况文與行不失其世守渾然端且厚惜乎吾力不能振之而其言不見信於世也於其行姑與之飲酒
  送牛堪序韓愈
  以明經舉者誦數十萬言又約通大義徵辭引類旁出入他經者又誦數十萬言其為業也勤矣登第於有司者去民畆而就吏禄由是進而累為卿相者常常有之其為獲也亦大矣然吾未嘗聞有登第於有司而進謝於其門者豈有司之待之也抑以公不以情舉者之望於有司也亦將然乎其進而謝於其門也則為私乎抑無乃人事之未思或者不能舉其禮乎若牛堪者思慮足以及之材質足以行之而又不聞其往者其將有以哉違衆而求識立竒而取名非堪心之所存也由是而觀之若堪之用心其至於大官也不為幸矣堪太學生也余博士也博士師屬也於其登第而歸將榮於其鄉也能無說乎
  送陳秀才彤序韓愈
  讀書以為學纘言以為文非以誇多而鬭靡也葢學所以為道文所以為理耳茍行事得其宜出言適其要雖不吾面吾將信其富於文學也潁川陳彤始吾見之楊湖南門下頎然其長薰然其和吾目其貌耳其言因以得其為人及其久也果若不可及夫湖南之於人不輕以事接爭名者之於藝不可以虛屈吾見湖南之禮有加而同進之士交譽也又以信吾信之不失也如是而又問焉以質其學䇿焉以考其文則何信之有故吾不徵於陳而陳亦不出於我此豈非古人所謂可為智者道難與俗人言者類耶凡吾從事於斯也久未見舉進士有如陳生而不如志者於其行姑以是贈之
  送孟秀才序韓愈
  今年秋見孟氏子琯於郴年甚少禮甚度手其文一編甚鉅退披其編以讀之盡其書無有不能吾固心存而目識之矣其十月吾道於衡潭以之荆累累見孟氏子焉其所與偕盡善人長者吾益以竒之今將去是而隨舉於京師雖不有請猶將彊而授之以就其志况其請之煩耶京師之進士以千數其人靡所不有吾常折肱焉其要在詳擇而固交之善雖不吾與吾將彊而附不善雖不吾惡吾將彊而拒茍如是其於髙爵猶階而升堂又况其細者耶
  送何堅序韓愈
  何於韓同姓為近堅以進士舉於吾為同業其在太學也吾為博士堅為生生博士為同道其識堅也十年為故人同姓而近也同業也同道也故人也於其不得願而歸其可以無言耶堅道州人道之守陽公城賢也道於湖南為屬州湖南楊公憑又賢也堅為民堅又賢也湖南得道為屬道得堅為民堅歸唱其州之父老子弟服陽公之令道亦唱其縣與其比州服楊公之令吾聞鳥有鳳者恒出於有道之國當漢時黄霸為潁川是鳥實集而鳴焉若史可信堅歸吾將賀其見鳳而聞其鳴也已
  送薛存義之任序柳宗元
  河東薛存義將行栁子載肉于俎崇酒于觴追而送之江之滸飲食之且告曰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職乎葢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十一傭乎吏使司平於我也今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豈唯怠之又從而盗之向使傭一夫於家受若直怠若事又盗若貨器則必甚怒而黜罰之矣以今天下多類此而民莫敢肆其怒與黜罰何哉勢不同也勢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達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存義假令零陵二年矣蚤作而夜思勤力而勞心訟者平賦者均老弱無懷詐暴憎其為不虛取直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審矣吾賤且辱不得與考績幽明之說於其往也故賞以酒肉而重之以辭
  送李判官往桂州序柳宗元
  士之習為吏者恒病於少文故給而不肆飾於華者恒病於無斷故放而不制今李生學於詩有年矣吟詠風賦頗聞乎人至於是州惟州之牧咨焉以贊戎事而糺羣吏甚直且武豈所謂吏而華者耶以府喪罷去擇而之乎有禮之邦推是道也以往然而不際於禮則吾不知也
  送董邵南序韓愈
  燕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舉進士連不得志於有司懷抱利器鬱鬱適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時茍慕義彊仁者皆愛惜焉矧燕趙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嘗聞風俗與化移易吾惡知其今不異於古所云耶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吾因子有所感矣為我弔望諸君之墓而觀於其市復有昔時屠狗者乎為我謝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送徐從事北遊序柳宗元
  讀詩禮春秋莫能言說其容貌充充然而聲名不聞傳於世豈天下廣大多儒而使然歟將晦其說諱其讀不使世得聞傳其名歟抑處於逺仕於逺不與通都大邑豪傑角其伎而至於是歟不然無顯者為之倡以振動其聲歟今之世不能多儒可以葢生者觀生亦非晦諱其說讀者然則餘二者為之决矣生北遊必至通都大邑通都大邑必有顯者由是其果聞傳於世歟茍聞傳必得位得位而以詩禮春秋之道施於事及於物思不負孔子之筆舌能如是然後可以為儒儒可以說讀為哉
  送徐無黨南歸序歐陽脩
  草木鳥獸之為物衆人之為人其為生雖異而為死則同一歸於腐壊澌盡泯滅而已而衆人之中有聖賢者固亦生且死於其間而獨異於草木鳥獸衆人者雖死而不朽逾逺而彌存也其所以為聖賢者修之於身施之於事見之於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於身者無所不獲施於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見於言者則又有能有不能也施於事矣不見於言可也自詩書史記所傳其人豈必皆能言之士哉修於身矣而不施於事不見於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語者矣若顔回者在陋巷曲肱饑卧而已其羣居則黙然終日如愚人然自當時羣弟子皆推尊之以為不敢望而及而後世更百千嵗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於事况於言乎予讀班固藝文志唐四庫書目見其所列自三代秦漢以來著書之士多者至百餘篇少者猶三四十篇其人不可勝數而散亡磨滅百不一二存焉予竊悲其人文章麗矣言語工矣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也方其用心與力之勞亦何異衆人之汲汲營營而忽焉以死者雖有遲有速而卒與三者同歸於泯滅夫言之不可恃也葢如此今之學者莫不慕古聖賢之不朽而勤一世以盡心於文字間者皆可悲也東陽徐生少從予學為文章稍稍見稱於人既去而與羣士試於禮部得髙第由是知名其文辭日進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氣而勉其思也故於其歸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為文辭者亦因以自警焉
  送楊寘序歐陽脩
  予嘗有幽憂之疾退而閒居不能治也既而學琴於友人孫道滋受宫聲數引久而樂之不知疾之在其體也夫琴之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為宫細者為羽操絃驟作忽然變之急者悽然以促緩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髙山出泉而風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婦之歎息雌雄雍雍之相鳴也其憂深思逺則舜與文王孔子之遺音也悲愁感憤則伯竒孤子屈原忠臣之所歎也喜怒哀樂動人必深而純古淡泊與夫堯舜三代之言語孔子之文章易之憂患詩之怨刺無以異其能聽之以耳應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堙鬱寫其憂思則感人之際亦有至者焉予友楊君好學有文累以進士舉不得志及從廕調為尉於劍浦區區在東南數千里外是其心kao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醫藥風俗飲食異宜以多疾之體有不平之心居異宜之俗其能鬱鬱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養其疾於琴亦將有得焉故予作琴說以贈其行且邀道滋酌酒進琴以為别
  送楊子聰戸曹序歐陽脩
  士之仕於州郡者必視其地大小髙下之望以為輕重河南大府也參軍雖卑以望而髙下之固與他州郡異矣然地大望髙居者皆將相名臣達官居又不久率一二嵗而甚者半嵗而易故河南吏民閒坐而偶語道某相某將某官者常名斥而一二嵗數之至於郎中御史方鎮牧守使人貴客由河南出者入不𠉀於疆去不餞于郊途逢而不避市坐者不起豈素慢哉葢其見之習也彼視公卿大臣要官其易如此矧所謂參軍者邪其不羣嘲而隨侮之幸也參軍每上府望門而趍吏摩以肩過不揖反就焉持刺執版求通姓名雖心負其所有欲進自達不可得其勢鬱鬱卑且賤反甚於它州郡故為之者未嘗樂也然其間能自以頭角頎然而出者鮮矣其才能之美非有異乎衆莫能也戶曹參軍楊子聰居府中常衣青衫騎破虎韉出入府門下人固輩視而槩易之居一嵗相國彭城公薦之集賢學士謝公又薦之士之有文而賢者盡交之其能出其頭角矣若去而之他州郡不特頎然而出矣遂將傑然以獨立也子聰南人樂其土風今秩滿調於吏部必吏於南也吾見南之州郡有傑然而獨出者必楊子聰也
  送王聖紀赴扶風主簿序歐陽脩
  前年五月大霖雨殺麥河溢東畿浸下田已而不雨至于八月菽粟死髙田三司有言前時溢博州民冒河為言得免租者葢萬計今嵗秋當租懼民幸水旱因縁得妄免以虧兵食慎勑有司謹之朝廷因舉田令約束州縣吏吏無逺近皆望風惡民言水旱一以農田勑限甚者笞而絶之畿之民訴其縣不聽則訴於開封又不聽則相與聚立宣徳門外訴於宰相於是遣吏四出視諸縣視者還而或言災或言否然言否者十七八最後視者還言民實災而吏徒畏約束以茍自免爾天子聞之惻然盡蠲畿民之租余嘗竊歎曰民生幸而為畿民緩急近而易知也雨降于天河溢于地與赤日之出是三者物之易見也前二三嵗旱蝗相連朝廷嵗嵗隨其災之厚薄蠲其賦之多少至兵食不足則嵗糴或入粟以爵而充之是在上者之愛人而仁人之心易惻也以易知之近言易見之事告易惻之仁然吏一壅之幾不得達况四海之大幾萬里而逺事之難知不若霖潦赤日之易見者何數使上有惻之之心不得達于下下有思告之苦不得通於上者吏居其間而壅之爾可勝歎哉扶風為縣限闗之西距京師在千里外民之不幸而事有隠㣲者何限其能生死曲直之者令與主簿尉三人而已民之志得不壅而聞于州州不壅而聞于上縣不壅而民志通者令與主簿尉達之而已王君聖紀主簿於其縣聖紀好學有文佐是縣也始試其為政焉故以夫素所歎者告之
  送祕書丞宋君歸太學序歐陽脩
  陋巷之士甘藜藿而修仁義毁譽不干其守饑寒不累其心此衆人以為難而君子以為易生于髙門世襲軒冕而躬布衣韋帶之行其驕榮佚欲之樂生長于其間而不溺其習日見于其外而不動乎其中此雖君子猶或難之學行足以立身而進不止材能足以髙人而志愈下此雖聖人亦以為難也書曰不自滿假又曰汝惟不矜不伐以舜禹之明猶以是為相戒懼况其下者哉此誠可謂難也已廣平宋君宣獻公之子公以文章為當世宗師顯于朝廷登于輔弼清德著于一時令名垂于後世君少自立不以門地驕于人既長學問好古為文章天下賢士大夫皆稱慕其為人而君慊然常若不足于己者守官太學甘寂寞以自處日與寒士往來而從先生國子講論道德以求其益夫生而不溺其習此葢出其天性其見焉而不動于中者由性之明學之而後至也學而不止髙而愈下予自其㓜見其長行而不倦久而愈篤可知其將無所不至焉也孟子所謂孰能禦之者歟予陋巷之士也遭時奮身竊位于朝守其貧賤之節其臨利害禍福之際常恐其奪也以予行君子之所易者猶若是知君行聖賢之所難者為難能也歲之三月來自京師拜其舅氏予得延之南齋聽其論議而慕其為人雖與之終身久處而不厭也留之數日而去於其去也不能忘言遂為之序
  送田畫秀才寜親萬州序歐陽脩
  五代之初天下分為十三四及建隆之際或滅或㣲其在者猶七國而蜀與江南地最大以周世宗之雄三至淮上不能舉李氏而蜀亦恃險為阻秦隴山南皆被侵奪而荆人縮手歸峽不敢西窺以爭故地及太祖受天命用兵不過萬人舉兩國如一郡縣吏何其偉歟當此時文初之祖從諸將西平成都及南攻金陵功最多於時語名將者稱田氏田氏攻書史官禄世于家至今而不絶及天下已定將率無所用其武士君子爭以文儒進故文初將家子反衣白衣從鄉進士舉於有司彼此一時亦各遭其埶而然也文初辭業通敏為人敦潔可喜歲之仲春自荆南西拜其親於萬州維舟夷陵予與之登髙以逺望遂遊東山窺緑蘿溪坐磐石文初愛之數日乃去夷陵者其地志云北有夷山以為名或曰巴峽之險至此地始平夷葢今文初所見尚未為山川之勝者由此而上泝江湍入三峽險怪竒絶乃可愛也當王師伐蜀時兵出兩道一自鳳州以入一自歸州以取忠萬以西今之所經皆王師嚮所用武處覽其山川可以慨然而賦矣
  送周屯田序曾鞏
  士大夫登朝廷年七十上書去其位天子官其一子而聽之亦可謂榮矣然而有若不釋然者余為之言曰古之士大夫倦而歸者安車几杖膳羞被服百物之珍好自若天子養以燕享飲食鄉射之禮自比子弟袒韝䪕𦜕以薦其物諮其辭說不於庠序則於朝廷時節之賜與縉紳之禮於其家者不以朝則以夕上之聴其休焉不敢勤以事下之自老為無為而尊榮也今一日辭事還其廬徒御散矣賔客去矣百物之順其欲者不足人之羣嬉屬好之交不與約居而獨游散棄乎山墟林莽陋巷窮閭之間如此其於長者薄也亦曷能使其不歉然於心耶雖然不及乎尊事可以委蛇其身而益閑不享乎珎好可以窒煩除薄而益安不離乎深山長谷豈不足以易其庠序之位不居其榮豈有患乎其辱哉然則古之所以殷勤奉老者皆世之任事者所自為於士之倦而歸者顧為煩且勞也今之置古事者顧有司為少耳士之老於其家者獨得其自肆也然則何為動其意耶予為之言者尚書屯田員外郎周君中復周君與先人俱天聖二年進士與予舊且好也既為之辨其不釋然者又欲其有以處而樂也讀予言者可無異周君而病今之失矣
  送江任序曾鞏
  均之為吏或中州之人用於荒邊側境山區海聚之間蠻夷異域之處或燕荆越蜀海外萬里之人用於中州以至四遐之鄉相易而往其山行水涉沙莽之馳往往為風霜氷雪瘴霧之毒之所侵加蛇龍虺蜴虎豹之羣之所抵觸衝波急洑隤崖落石之所覆壓其進也莫不籯粮褁藥選舟易馬力兵曹伍而後動戒朝奔夜變更寒暑而後至至則宫廬器械被服飲食之具土風氣𠉀之宜與夫人民謡俗語言習尚之務其變難遵而其情難得也則多愁居惕處歎息而思歸及其久也所習已安所蔽已解則歲月有期可引而去矣故不得專一精思修治具以宣布天子及下之仁而為後世可守之法也或九州之人各用於其土不在西封在東境士不必勤舟車輿馬不必力而已傳其邑都坐其堂奥道途所次升降之倦凌冒之虞無有接於其形動於其慮至則耳目口鼻百體之所養如不出乎其家父兄六親故舊之人朝夕相見如不出乎其里山川之形土田市井風謡俗習辭說之變利害得失善惡之條貫非其童子之所聞則其少長之所游覽非其自得則其鄉之先生老者之所告也所居已安所有事之宜皆已習熟如此故能專慮致勞營職事以宣上恩而修百姓之急其施為先後不待旁諮久察而與奪損益之幾已斷於胸中矣豈類夫孤客逺寓之憂而以茍且决事哉臨川江君任為洪之豐城此兩縣者牛羊之牧相交樹木果蔬五穀之壟相入也所謂九州之人各用於其土者孰近於此既已得其所處之樂而厭聞飫聽其民人之事而江君又有聰明敏慧之才廉潔之行以行其政吾知其不去圗書議論之適賔客之好而所為有餘矣葢縣之治則民自得於大山深谷之中而州以無為於上吾將見江西之幕府無南嚮而慮者矣於其行遂書以送之
  送蔡元振序曾鞏
  古之州從事皆自辟士士亦擇所從故賔主相得也如不得其志去之可也今之州從事皆命於朝非惟守不得擇士士亦不得擇所從賔主豈盡相得哉如不得其志未可以輙去也故守之治從事無為可也守之不治從事舉其政亦勢然也議者不原其勢以為州之政當一出於守從事舉其政則為立異為侵官噫從事可否其州事職也不惟其同守之同則舍己之是而求與之同可乎不可也州為不治矣守不自任其責巳亦莫之任也可乎不可也則舉其政其孰為立異耶其孰為侵官耶議者未之思也雖然迹其所以然豈士之所喜然哉故曰亦勢然也今四方之從事惟其守之同者多矣幸而材從事眎其政之缺不過室於歎途於議而已脫然莫以為已事反是焉則激激亦奚以為也求能自任其責者少矣為從事乃爾為公卿大夫士於朝不爾者其幾耶臨川蔡君從事於汀始試其為政也汀誠為州治也蔡君可拱而坐也誠未治也人皆觀君也無激也無同也惟其義而已矣蔡君之任也其異日官於朝一於是而已矣亦蔡君之任也可不茂歟其行也來求吾文故序而送之
  贈黎安二生序曾鞏
  趙郡蘇軾余之同年友也自蜀以書至京師遺余稱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攜其文數十萬言安生攜其文亦數千言辱以顧予讀其文誠閎壯雋偉善反復馳騁窮盡事理而其才力之放縱若不可極者也二生固可謂魁竒特起之士而蘇君固可謂善知人者也頃之黎生補江陵府司法參軍將行請余言以為贈余曰余之知生既得之於心矣乃將以言相求於外耶黎生曰予與安生之學於斯文里之人皆笑以為迂濶今求子之言葢將解惑於里人余聞之自顧而笑夫世之迂濶孰有甚於余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此余所以困於今而不自知也世之迂濶孰有甚於余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為笑於里之人若余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歸且重得罪庸詎止於笑乎然則若余之於生將何言哉謂予之迂為善則其患若此謂為不善則有以合乎世必違乎古有以同乎俗必離乎道矣生其無急於解里人之惑則於是焉必能擇而取之遂書以贈二生并示蘇君以為何如也
  送趙宏序曾鞏
  荆民與蠻合為冦潭旁數州被其害天子宰相以潭重鎮守臣不勝任為改用人又不勝復改之守至上書乞益兵詔與撫兵三百殿直天水趙君希道實護以往希道雅與余接間過余道潭之事予曰潭山川甲兵如何食幾何賊衆寡强弱如何予不能知能知書書之載若潭事多矣或合數道之兵以數萬絶山谷而進其勢非不衆且徤也然而卒殲焉者多矣或單車獨行然而以克者相踵焉顧其義信何如耳致吾義信雖單車獨行冦可以為無事龔遂張綱祝良之類是也義信不足以致之雖合數道之兵以數萬卒殱焉適重寇耳况致平耶楊旻裴行立之類是也則兵不能致平致平者在太守身耳明也前之守者果能此天子宰相烏用易之必易之為前之守者不能此也今往者復曰乞益兵何其與書之云者異耶予憂潭民之重困也寇之益張也往時潭吏與旁近郡靳力勝賊者暴骸者戮降者有之今之往者將特不為是而已耶抑猶不免乎為是也天子宰相任之之意其然耶潭守近侍臣使撫覘潭者郎吏御史博士相望為我諗其賢者曰今之言古書往往曰迂然書之事乃已試者也事已試而施諸治與時人之自用孰為得失耶愚言倘可以平潭之患今雖細然大中咸通之間南方之憂嘗劇矣夫豈階於大哉為近臣郎吏御史博士者獨得而不思也希道固喜事者因其行遂次第其語以送之
  送孫正之序王安石
  時然而然衆人也已然而然君子也已然而然非私已也聖人之道在焉爾夫君子有窮苦顛跌不肻一失詘已以從時者不以時勝道也故其得志於君則變時而之道若反手然彼其術素修而志素定也時乎楊墨巳不然者孟軻氏而已時乎釋老已不然者韓愈氏而巳如孟韓者可謂術素修而志素定也不以時勝道也惜也不得志於君使真儒之效不白於當世然其於衆人也卓矣嗚呼予觀今之世圎冠峩如大裙襜如坐而堯言起而舜趨不以孟韓之心為心者果異衆人乎予官於楊得友曰孫正之正之行古之道又善為古文予知其能以孟韓之心為心而不已者也夫越人之望燕為絶域也北轅而首之茍不已無不至孟韓之道去吾黨豈若越人之望燕哉以正之之不巳而不至焉予未之信也一日得志於吾君而真儒之效不白於當世予亦未之信也正之之兄官於温奉其親以行將從之先為言以處予予欲黙安得而黙也

  文編卷五十四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五十五
  明 唐順之 編
  襄州穀城縣夫子廟記歐陽脩
  釋奠釋菜祭之畧者也古者士之見師以菜為贄故始入學者必釋菜以禮其先師其學官四時之祭乃皆釋奠釋奠有樂無尸而釋菜無樂則其又畧也故其禮亡焉而今釋奠幸存然亦無樂又不徧舉於四時獨春秋行事而已記曰釋奠必有合有國故則否謂凡有國各自祭其先聖先師若唐虞之夔伯夷周之周公魯之孔子其國之無焉者則必合於隣國而祭之然自孔子没後之學者莫不宗焉故天下皆尊以為先聖而後世無以易學校廢久矣學者莫知所師又取孔子門人之髙弟曰顔回者而配焉以為先師隋唐之際天下州縣皆立學置學官生員而釋奠之禮遂以著令其後州縣學廢而釋奠之禮吏以其著令故得不廢學廢矣無所從祭則皆廟而祭之荀卿子曰仲尼聖人之不得勢者也然使其得勢則為堯舜矣不幸無時而没特以學者之故享弟子春秋之禮而後之人不推所謂釋奠者徒見官為立祠而州縣莫不祭之則以為夫子之尊由此為盛甚者乃謂生雖不得位而没有所享以為夫子榮謂有德之報雖堯舜莫若何其謬論者歟祭之禮以迎尸酌鬯為盛釋奠薦饌直奠而已故曰祭之略者其事有樂舞授器之禮今又廢則於其略者又不備焉然古之所謂吉凶鄉射賔燕之禮民得而見焉者今皆廢失而州縣幸有社稷釋奠風雨雷師之祭民猶得以識先王之禮器焉其牲酒器幣之數升降俯仰之節吏又多不能習至其臨事舉多不中而色不莊使民無所瞻仰見者怠焉因以為古禮不足復用可勝歎哉大宋之興於今八十年天下無事方修禮樂崇儒術以文太平之功以謂王爵未足以尊夫子又加至聖之號以褒崇之講正其禮下於州縣而吏或不能諭上意凡有司簿書之所不責者謂之不急非師古好學者莫肯盡心焉穀城令狄君栗為其邑未逾時修文宣王廟易於縣之左大其正位為學舎於其旁藏九經書率其邑之子弟興於學然後考制度為俎豆籩篚罇爵簠簋凡若干以與其邑人行事穀城縣政久廢狄君居之期月稱治又能載國典修禮興學急其有司所不責者諰諰然惟恐不及可謂有志之士矣
  吉州學記歐陽脩
  慶厯三年秋天子開天章閣召政事之臣八人問治天下其要有㡬施於今者宜何先使坐而書以對八人者皆震恐失位俯伏頓首言此非愚臣所能及惟陛下所欲為則天下幸甚於是詔書屢下勸農桑責吏課舉賢才其明年三月遂詔天下皆立學置學官之員然後海隅徼塞四方萬里之外莫不皆有學嗚呼盛矣學校王政之本也古者致治之盛衰視其學之興廢記曰國有學遂有序黨有庠家有塾此三代極盛之時大備之制也宋興葢八十有四年而天下之學始克大立豈非盛美之事須其久而後至於大備歟是以詔下之日臣民喜幸而奔走就事者以後為羞其年十月吉州之學成州舊有夫子廟在城之西北今知州事李侯寛之至也謀與州人遷而大之以為學舍事方上請而詔已下學遂以成李侯治吉敏而有方其作學也吉之士率其私錢一百五十萬以助用人之力積二萬二千工而人不以為勞其良材堅甓之用凡二十二萬三千五百而人不以為多學有堂筵齋講有藏書之閣有賔客之位有游息之亭嚴嚴翼翼壯偉閎耀而人不以為侈既成而來學者常三百餘人予世家于吉而濫官于朝進不能贊揚天子之盛美退不得與諸生揖讓乎其中然予聞教學之法本於人性磨揉遷革使趨於善其勉於人者勤其入於人者漸善教者以不倦之意須遲久之功至於禮讓興行而風俗純美然後為學之成今州縣之吏不得久其職而躬親於教化也故李侯之績及於學之立而不及待其成惟後之人母廢慢天子之詔而怠以中止幸予他日因得歸榮故鄉而謁於學門將見吉之士皆道德明秀而可為公卿問於其俗而婚䘮飲食皆中禮節入於其里而長幼相孝慈於其家行於其郊而少者扶其羸老壯者代其負荷於道路然後樂學之道成而得時從先生耆老席于衆賔之後聽鄉樂之歌飲獻酹之酒以詩頌天子太平之功而周覽學舎思詠李侯之遺愛不亦美哉故於其始成也刻辭于石而立諸其廡以俟
  南安軍學記蘇軾
  古之為國者四井田也肉刑也封建也學校也今亡矣獨學校僅存耳古之為學者四其大則取士論政其小則弦誦也今亡矣直誦而已舜之言曰庶頑讒說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工以納言時而颺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格之言改也論語曰有恥且格承之言薦也春秋傳曰奉承齊犧庶頑讒說不率是教者舜皆有以待之夫化惡莫若進善故擇其可進者以射侯之禮舉之其不率教甚者則撻之小則書以記之非疾之也欲與之並生而同憂樂也此士之有罪而尚未可棄者故使樂工採其謳謡諷議之言而颺之以觀其心其改過者則薦之且用之其不悛者則威之屏之僰之寄之之類是也此舜之學政也射之中否何與於善惡而曰侯以明之何也由射所以致衆而論士也衆一而後論定孔子射於矍相之圃葢觀者如堵使弟子揚觶而序黜者三則僅有存者由此觀之以射致衆衆集而後論士葢所從來逺矣詩曰在泮獻囚又曰在泮獻馘禮曰受成於學鄭人游于鄉校以議執政或謂子産毁鄉校何如子産曰不可善者吾行之不善者吾改之是吾師也孔子聞之謂子産仁人古之取士論政者必於學有學而不取士不論政猶無學也學莫盛於東漢士數萬人嘘枯吹生自三公九卿皆折節下之三府辟召常出其口其取士論政可謂近古然卒為黨錮之禍何也曰此王政也王者不作而士自以私意行之於下其禍敗固宜朝廷自慶厯熈寧紹聖以來三致意於學矣雖荒服郡縣必有學况南安江西之南境儒術之士與閩蜀等而太守朝奉郎曹侯登以治郡顯聞所至必建學故南安之學甲於江西侯仁人也而勇於義其建是學也以身任其責不擇劇易期於必成士以此感奮不勸而力費於官者為錢九萬三千而助者不貲為屋百二十間禮殿講堂視夫邦君之居凡學之用莫不嚴具又以其餘增置廩給食數百人始於紹聖二年之冬而成於四年之春學成而侯去今為潮州軾自海南還過南安見聞其事為詳士既德侯不巳乃具列本末贏糧而從軾者三百餘里願紀其實夫學王者事也故首以舜之學政告之然舜逺矣不可以庶幾有賢太守猶可以為鄭子産也學者勉之無愧於古人而已建中靖國元年三月四日眉山蘇軾書
  仁宗御飛白記歐陽脩
  治平四年夏五月余將赴亳假道于汝隂因得閲書於子履之室而雲章爛然輝暎日月為之正冠肅容再拜而後敢仰視葢仁宗皇帝之御飛白也曰此寳文閣之所藏也胡為於子之室乎子履曰曩者天子宴羣臣於羣玉而賜以飛白余幸得與賜焉予窮於世久矣少不悅於時人流離竄斥十有餘年而得不老死江湖之上者葢以遭時清明天子嚮學樂育天下之材而不遺一介之賤使得與羣賢並遊於儒學之館而天下無事嵗時豐登民物安樂天子優游清閒不邇聲色方與羣臣從容於翰墨之娱而余於斯時竊獲此賜非惟一介之臣之榮遇亦朝廷一時之盛事也子其為我志之余曰仁宗之德澤涵濡於萬物者四十餘年雖田夫野老之無知猶能悲歌思慕於壠畆之間而况儒臣學士得望清光䝉恩寵登金門而上玉堂者乎於是相與泫然流涕而書之夫玉韞石而珠藏淵其光氣常見於外也故山輝如白虹水變而五色者至寳之所在也今賜書之藏于子室也吾知將有望氣者言榮光起而屬天者必賜書之所在也
  御書閣記歐陽脩
  醴陵縣東二十里有宫曰登真其前有山世傳仙人王喬鍊藥於此唐開元間神仙道家之說興天子為書六大字賜而揭焉太宗皇帝時詔求天下前世名山異迹而尤好書法聞登真有開元時所賜字甚竒乃取至京師閱焉已而還之又賜御書飛白字使藏焉其後登真大火獨飛白書存康定元年道士彭知一探其私笈以市工材悉復宫之舊建樓若干尺以藏賜書予之故人處士任君為余言其事來乞文以志凡十餘請而不懈予所領職方悉掌天下圖書攷圖驗之醴陵老佛之居凡八十而所謂登真者其說皆然乃為之記夫老與佛之學皆行於世久矣為其徒者常相訾病若不相容於世二家之說皆見斥於吾儒宜其合勢并力以為拒守而乃反自相攻惟恐不能相弱者何哉豈其死生性命所持之說相盩而然耶故其代為興衰各繫於一時之好惡雖善辯者不能合二說而一之至其好大宫室以矜世人則其為事同焉然而佛能箝人情而鼓以禍福人之趣者常衆而熾老氏獨好言清淨逺去靈僊飛化之術其事冥深不可質究則其為常以淡泊無為為務故凡佛氏之動揺興作為力甚易而道家非遭人主之好尚不能獨興其間能自力而不廢者豈不賢於其徒者哉知一是已
  仁宗皇帝飛白御書記蘇軾
  問世之治亂必觀其人問人之賢不肖必以世考之孟子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合抱之木不生於步仞之丘千金之子不出於三家之市臣嘗逮事仁宗皇帝其愚不足以測知聖德之所至獨私竊覽觀四十餘年之間左右前後之人其大者固已光明儁偉深厚雄傑不可窺較而其小者猶能敦朴愷悌靖恭持重號稱長者當是之時天人和同上下懽心才智不用而道德有餘功業難名而福禄無窮升遐以來十有二年若臣若子罔有内外下至深山窮谷老婦稚子外薄四海裔夷君長見當時之人聞當時之事未有不流涕稽首者也此豈獨上之澤歟凡在庭者與有力焉太子少傅安簡王公諱舉正臣不及見其人矣而識其為人其流風遺俗可得而稱者以世考之也熈寧六年冬以事至姑蘇其子誨出慶厯中所賜公端敏字二飛白筆一以示臣且謂臣記之將刻石而傳諸世臣官在太常職在太史於法得書且以為抱烏號之弓不若藏此筆寳曲阜之履不若傳此書考追蠡以論音聲不若推㸃書以究觀其所用之意存昌歜以追嗜好不若因褒貶以想見其所與之人或藏於名山或流於四方凡見此者皆當聳然而作如望旄頭之塵而聽屬車之音相與勉為忠厚而恥為浮薄或由此也夫
  上清儲祥宫碑蘇軾
  元祐六年六月丙午制詔臣軾上清儲祥宫成當書其事于石臣軾拜手稽首言曰臣以書命待罪北門記事之成職也然臣愚不知宫之所以廢興與凡材用之所從出敢昧死請乃命有司具其事以詔臣軾始太宗皇帝以聖文神武佐太祖定天下既即位盡以太祖所賜金帛作上清宫朝陽門之内旌興王之功且為五代兵革之餘遺民赤子請命上帝以至道元年正月宫成民不知勞天下頌之至慶厯三年十二月有司不戒于火一夕而燼自是為荆棘瓦礫之場凡三十七年元豐二年二月神宗皇帝始命道士王太初居宫之故地以法籙符水為民禳禬民趨歸之稍以其力修復祠宇詔用日者言以宫之所在為國家子孫地乃賜名上清儲祥宫且賜度牒與佛廟神祠之遺利為錢一千七百四十七萬又以官田十四頃給之刻玉如漢張道陵所用印及所被服冠佩劍履以賜太初所以寵之者甚備宫未成者十八而太初卒太皇太后聞之喟然歎曰民不可勞也兵不可役也大司徒錢不可發也而先帝之意不可以不成乃勑禁中供奉之物務從約損斥賣珠玉以巨萬計凡所謂以天下養者悉歸之儲祥積㑹所賜為錢一萬七千六百二十八萬而宫乃成内出白金六千三百餘兩以為香火𤓰華之用召道士劉應貞嗣行太初之法命入内供奉官陳衍典領其事起四年之春訖六年之秋為三門兩廡中大殿三旁小殿九鐘經樓二石壇一建齋殿于東以待臨幸築道館于西以居其徒凡七百餘間雄麗靖深為天下偉觀而民不知有司不與焉嗚呼其可謂至徳也已矣臣謹按道家者流本出於黄帝老子其道以清淨無為為宗以虚明應物為用以慈儉不爭為行合於周易何思何慮論語仁者靜夀之說如是而已自秦漢以來始用方士言乃有飛仙變化之術黄庭大洞之法太上天真木公金母之號延康赤明龍漢開皇之紀天皇太一紫㣲北極之祀下至於丹藥竒技符籙小數皆歸於道家學者不能必其有無然臣嘗竊論之黄帝老子之道本也方士之言末也脩其本而末自應故仁義不施則韶濩之樂不能以降天神忠信不立則射鄉之禮不能以致刑措漢興葢公治黄老而曹參師其言以謂治道貴清静而民自定以此為政天下歌之曰蕭何為法顜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静民以寧壹其後文景之治大率依本黄老清心省事薄斂緩獄不言兵而天下富臣觀上與太皇太后所以治天下者可謂至矣檢身以律物故不怒而威捐利以予民故不藏而富屈巳以消兵故不戰而勝虚心以觀世故不察而明雖黄帝老子其何以加此本既立矣則又惡衣菲食卑宫室陋器用斥其贏餘以成此宫上以終先帝未究之志下以為子孫無疆之福宫成之日民大和㑹鼔舞謳歌聲聞于天天地喜荅神祗來格祝史無求福禄自至時萬時億永作神主故曰修其本而末自應豈不然哉臣既書其事皇帝若曰大哉太祖之功太宗之德神宗之志而聖母成之汝作銘詩而朕書其首曰上清儲祥宫碑臣軾拜手稽首獻銘曰天之蒼蒼正色非耶其視下也亦若斯耶我築上清儲祥之宫無以來之其肯我從元祐之政媚于上下何脩何營曰是四者民懷其仁吏服其亷鬼畏其正神予其謙帝既子民維子之視云何事帝而瘠其子允哲文母以公滅私作宫千柱人初不知於皇祖宗在帝左右風馬雲車從帝來狩閱視新宫察民之言佑我文母及其孝孫孝孫來饗左右耆耉無競惟人以燕我後多士為祥文母所培我膺受之篤其成材千石之鐘萬石之簴相以銘詩震于四海
  徐泗豪三州節度掌書記㕔石記韓愈
  書記之任亦難矣元戎整齊三軍之士統理所部之甿以鎮守邦國贊天子施教化而又外與賔客四隣交其朝覲聘問慰薦祭祀祈祝之文與所部之政三軍之號令升黜凡文辭之事皆出書記非閎辨通敏兼人之才莫宜居之然皆元戎自辟然後命於天子茍其帥之不文則其所辟或不當亦其理宜也南陽公自御史大夫豪夀廬三州觀察使授節移鎮徐州歴十一年而掌書記者三人其一人曰髙陽許孟容入仕于王朝今為尚書禮部郎中其一人曰京兆杜兼今為尚書禮部員外郎觀察判官其一人隴西李博自前鄉貢進士授秘書省校書郎方為之南陽公文章稱天下其所辟實所謂閎辨通敏兼人之才者也後之人茍未知南陽公之文章吾請觀於三君子茍未知三君子之文章吾請觀於南陽公可知矣蔚乎其相章炳乎其相輝志同而氣合魚川泳而鳥雲飛也愈樂是賔主之相得也故請刻石以記之而陷置于壁間俾來者得以覽觀焉
  藍田縣丞㕔壁記韓愈
  丞之職所以貳令於一邑無所不當問其下主簿尉主簿尉乃有分職丞位髙而偪例以嫌不可否事文書行吏抱成案詣丞巻其前鉗以左手右手摘紙尾雁鶩行以進平立睨丞曰當署丞涉筆占位署惟謹目吏問可不可吏曰得則退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官雖尊力勢反出主簿尉下諺數慢必曰丞至以相訾謷丞之設豈端使然哉博陵崔斯立種學績文以蓄其有泓涵演迤日大以肆貞元初挾其能戰藝於京師再進再屈于人元和初以前大理評事言得失黜官再轉而為丞兹邑始至喟曰官無卑顧材不足塞職既噤不得施用又喟曰丞哉丞哉余不負丞而丞負余則盡枿去牙角一躡故跡破崖岸而為之丞㕔故有記壞漏汚不可讀斯立易桷與瓦墁治壁悉書前任人名氏庭有老槐四行南牆鉅竹千挺儼立若相持水㶁㶁循除鳴斯立痛掃溉對樹二松日哦其間有問者輙對曰余方有公事子姑去考功郎中知制誥韓愈記
  鳳鳴驛記蘇軾
  始余丙申嵗舉進士過扶風求舎於館人既入不可居而出次於逆旅其後六年為府從事至數日謁客於館視客之所居與其凡所資用如官府如廟觀如數世富人之宅四方之至者如歸其家皆樂而忘去將去既駕雖馬亦顧其皁而嘶余召館吏而問焉吏曰今太守宋公之所新也自辛丑八月而公始至既至逾月而興功五十有五日而成用夫三萬六千木以根計竹以竿計瓦甓坏釘各以枚計稭以石計者二十一萬四千七百二十有八而民未始有知者余聞而心善之其明年縣令胡允文具石請書其事余以為有足書者乃書曰古之君子不擇居而安安則樂樂則喜從事使人而皆喜從事則天下何足治歟後之君子常有所不屑則躁否則惰躁則妄惰則廢既妄且廢則天下之所以不治者常出於此而不足怪今夫宋公計其所歴而累其勤使無齟齬於世則今且何為矣而猶為此官哉然而未嘗有不屑之心其治扶風也視其卼臲者而安植之求其䝉茸者而疏理之非特傳舎而巳事復有小於傳舎者公未嘗不盡心也嘗食芻豢者難於食菜嘗衣錦者難於衣布嘗為其大者不屑為其小此天下之通患也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所貴乎愷悌者豈非以其不擇居而安安而樂樂而喜從事歟夫修傳舎誠無足書者以傳舎之修而見公之不擇居而安安而樂樂而喜從事者則是真足書也
  永州鐵爐步志柳宗元
  江之滸凡舟可縻而上下者曰步永州北郭有步曰鐵爐步余乘舟來居九年徃來求其所以為鐵爐者無有問之人曰葢嘗有鍜鐵者居其人去而爐毁者不知年矣獨有其號冒而存余曰嘻世固有事去名存而冒焉若是耶步之人曰子何獨怪是今世有負其姓而立於天下者曰吾門大他不我敵也問其位與德曰久矣其先也然而彼猶曰我大世亦曰某氏大其冒於號有以異於兹步者乎向使有聞兹步之號而不足釡錡錢鏄刀鈇者懷價而來能有得其欲乎則求位與德於彼其不可得亦猶是也位存焉而德無有猶足以大其門然且樂為之下子胡不怪彼而獨怪於是大者桀冒禹紂冒湯幽厲冒文武以傲天下由不推知其本而姑大其故號以至於敗為世笑僇斯可以甚懼若求兹步之實而不得釡錡錢鎛刀鈇者則去而之它又何害乎子之驚於是末矣余以為古有太史觀民風采民言若是者則有得矣嘉其言可采書以為志
  全義縣復北門記栁宗元
  賢者之興而愚者之廢廢而復之為是習而循之為非恒人且猶知之不足乎列也然而復其事必由乎賢者推是類以從於政其事可少哉賢莫大於成功愚莫大於恡且誣桂之中嶺而邑者曰全義衛公城之南越以平盧遵為全義視其城塞北門鑿它雉以出問之其門人曰餘百年矣或曰巫言是不利於令故塞之或曰以賔旅之多有懼竭其餼饋者欲廻其途故塞之遵曰是非恡且誣歟賢者之作思利乎人反是罪也余其復之詢于羣吏羣吏叶厥謀上于大府大府以俞邑人便焉讙舞里閭居者思正其家行者樂出其塗由是道以廢耶用賢棄愚推以革物宜民之蘇若是而不列殆非孔子徒也為之記云
  桂州新城記王安石
  儂智髙反南方出入十有二州十有二州之守吏或死或不死而無一人能守其州者豈其材皆不足歟葢夫城郭之不設甲兵之不戒雖有智勇猶不能以勝一日之變也唯天子亦以為任其罪者不獨守吏故特推恩褒廣死節而一切貸其失職於是遂推選士大夫所論以為能者付之經略而今尚書户部侍郎余公靖當廣西焉寇平之明年蠻越輯和乃大城桂州其方六里其木甓瓦石之材以枚數之至四百萬有竒用人之力以工數之至一十餘萬凡所以守之具無一求而有不給者焉以至和元年八月始作而以二年之六月成夫其為役亦大矣蓋公之信於民也久而費之欲以衛其財勞之欲以休其力以故為是有大費與大勞而人莫或以為勤也古者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禮失則夷狄横而窺中國方是時中國非無城郭也卒以陵夷毁頓陷滅而不捄然則城郭者先王有之而非所以恃而為存也及至喟然覺悟興起舊政則城郭之修也又嘗不敢以謂後蓋有其患而圖之無其具有其具而守之非其人有其人而治之無其法能以久存而無敗者皆未之聞也故文王之興也有四方之難則城于朔方而以南仲宣王之起也有諸侯之患則城于東方而以仲山甫此二臣之德恊于其君於為國之本末與其所先後可謂知之矣慮之以悄悄之勞而發赫赫之名承之以翼翼之勤而續明明之功卒所以靖兵戎而中國以全安者葢其君臣如此而守衛之有其具也今余公亦以文武之材當明天子承平日久欲補弊立廢之時鎮撫一方修扞其民其勤於今與周之有南仲仲山甫蓋等矣是宜有紀也故其將吏相與謀而來取文將刻之城隅而以告後之人焉至和二年九月丙辰郡牧判官太常博士王某記
  錢塘六井記蘇軾
  潮水避錢塘而東擊西陵所從來逺矣沮洳斥鹵化為桑麻之區而久乃為城邑聚落凡今州之平陸皆江之故地其水苦惡惟負山鑿井乃得甘泉而所及不廣唐宰相李公長源始作六井引西湖水以足民用其後刺史白公樂天治湖浚井刻石湖上至於今賴之始長源六井其最大者在清湖中為相國井其西為西井少西而北為金牛池又北而西附城為方井為白龜池又北而東至錢塘縣治之南為小方井而金牛之廢久矣嘉祐中太守沈公文通又於六井之南絶河而東至美俗坊為南井出湧金門並湖而北有水閘三注以石溝貫城而東者南井相國方井之所從出也若西井則相國之𣲖别者也而白龜池小方井皆為匿溝湖底無所用閘此六井之大略也熈寧五年秋太守陳公述古始至問民之所病皆曰六井不治民不給於水南井溝庳而井髙水行地中率常不應公曰嘻甚矣吾在此可使民求水而不得乎乃命僧仲文子珪辦其事仲文子珪又引其徒如正思坦以自助凡出力以佐官者二十餘人於是發溝易甃完緝罅漏而相國之水大至坎滿溢流南注于河千艘更載瞬息百斛以方井為近於濁惡而遷之少西不能五步而得其故基父老驚曰此古方井也民李甲遷之於此六十年矣疏涌金池為上中下使澣衣浴馬不及於上池而列二閘於門外其一赴三池而決之河其一納之石檻比竹為五管以出之並河而東絶三橋以入于石溝注于南井水之所從來髙則南井常厭水矣凡為水閘四皆垣墻扃鐍以䕶之明年春六井畢修而嵗適大旱自江淮至浙右井皆竭民至以罌缶貯水相餉如酒醴而錢塘之民肩足所任舟楫所及南出龍山北至長河鹽官海上皆以飲牛馬給沐浴方是時汲者皆誦佛以祝公余以為水者人之所甚急而旱至於井竭非嵗之所常有也以其不常有而忽其所甚急此天下之通患也豈獨水哉故詳其語以告後之人使雖至於久逺廢壞而猶有考也
  石鐘山記蘇軾
  水經云彭蠡之口有石鐘山焉酈元以為下臨深潭㣲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是說也人嘗疑之今以鐘磬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訪其遺蹤得雙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枹止響騰餘韻徐歇自以為得之矣然是說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鐘名何哉元豐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德興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觀所謂石鐘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暮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絶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竒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欬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水上噌吰如鐘鼓不絶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為此也舟廻至兩山間將入港口有大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窽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曰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窽坎鏜鞳者魏獻子之歌鐘也古之人不余欺也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余同而言之不詳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絶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余是以記之蓋歎酈元之簡而笑李渤之陋也
  零陵郡復乳穴記柳宗元
  石鐘乳餌之最良者也楚越之山多産焉于連于韶者獨名於世連之人告盡焉者五載矣以貢則買諸它部今刺史崔公至逾月穴人來以乳復告邦人悅是祥也雜然謡曰甿之熈熈崔公之來公化所徹土石䝉烈以為不信起視乳穴穴人笑之曰是惡知所謂祥耶嚮吾以刺史之貪戾嗜利徒吾役而不吾貨也吾是以病而紿焉今吾刺史令明而志潔先賴而後力欺誣屛息信順休洽吾以是誠告焉且夫乳穴必在深山窮林氷雪之所儲豺虎之所廬由而入者觸昏霧扞龍蛇束火以知其物縻繩以志其返其勤若是出又不得吾直吾用是安得不以盡告今而乃誠吾告故也何祥之為士聞之曰謡者之祥也乃其所謂怪者也笑者之非祥也乃其所謂真祥者也君子之祥也以政不以怪誠乎物而信乎道人樂用命熈熈然以效其有斯其為政也而獨非祥也歟
  莊子祠堂記蘇軾
  莊子䝉人也嘗為䝉漆園吏没千餘嵗而䝉未有祀之者縣令秘書丞王兢始作祠堂求文以為記謹按史記莊子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其學無所不闚然要本歸於老子之言故其著書十餘萬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漁父盗蹠胠篋以詆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術此知莊子之粗者余以為莊子蓋助孔子者要不可以為法耳楚公子㣲服出亡而門者難之其僕操箠而罵曰𨽻也不力門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僕為不愛公子則不可以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故莊子之言皆實予而文不予陽擠而隂助之其正言葢無幾至於詆訾孔子未嘗不㣲見其意其論天下道術自墨翟禽滑釐彭䝉慎到田駢闗尹老聃之徒以至於其身皆以為一家而孔子不與其尊之也至矣然余嘗疑盗蹠漁父則若真詆孔子者至於讓王說劒皆淺陋不入於道反覆觀之得其寓言之意終曰陽子居西遊於秦遇老子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誰與居太白若辱盛徳若不足陽子居蹵然變容其往也舎者將迎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去其讓王說劒漁父盗蹠四篇以合於列禦寇之篇曰列禦寇之齊中道而反曰吾驚焉吾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餽然後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莊子之言未終而昧者勦之以入其言余不可以不辨凡分章名篇皆出於世俗非莊子本意
  李太白碑陰記蘇軾
  李太白狂士也又嘗失節於永王璘此豈濟世之人哉而畢文簡公以王佐期之不亦過乎曰士固有大言而無實虚名不適於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之士士以氣為主方髙力士用事公卿大夫爭事之而太白使脫靴殿上固巳氣蓋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權倖以取容其肯從君於昏乎夏侯湛贊東方生云開濟明豁包含宏大陵轢卿相嘲哂豪傑籠罩靡前跆籍貴勢出不休顯賤不憂戚戲萬乘若僚友視儔列如草芥雄節邁倫髙氣蓋世可謂拔乎其萃遊方之外者也吾於太白亦云太白之從永王璘當由廹脅不然璘之狂肆寢陋雖庸人知其必敗也太白識郭子儀之為人傑而不能知璘之無成此理之必不然者也吾不可以不辨
  齊州閔子廟記蘇轍
  歴城之東五里有丘焉曰閔子之墓墳而不廟秩祀不至邦人不寧守土之吏有將舉焉而不克者熙寧七年天章閣待制右諫議大夫濮陽李公來守濟南越明年政修事治邦之耋老相與來告曰此邦之舊有如閔子而不廟食豈不大闕公唯不知茍知之其有不飭公曰噫信其可以緩於是鳩工為祠堂且使春秋修其常事堂成具三獻焉籩豆有列儐相有位百年之廢一日而舉學士大夫觀禮祠下咨嗟涕洟有言曰惟夫子生於亂世周流齊魯宋衛之間無所不仕其弟子之髙第亦咸仕於諸國宰我仕齊子貢冉有子游仕魯季路仕衛子夏仕魏弟子之仕者亦衆矣然其稱德行者四人獨仲弓常為季氏宰其上三人皆未嘗仕季氏嘗欲以閔子為費宰閔子辭曰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且以夫子之賢猶不以仕為汙也而三子之不仕獨何歟言未卒有應者曰子獨不見夫適東海者乎望之茫洋不知其邊即之汗漫不測其深其舟如蔽天之山其㠶如浮空之雲然後履風濤而不僨觸蛟蜃而不讋若夫以江河之舟楫而跨東海之灘則亦十里而返百里而溺不足以經萬里之害矣方周之衰禮樂崩弛天下大壞而有欲救之譬如涉海有甚焉者今夫夫子之不顧而仕則其舟楫足恃也諸子之汲汲而忘返蓋亦有陋舟而將試焉則亦隨其力之所及而巳矣若夫三子願為夫子而未能下顧諸子而以為不足為也是以止而有待夫子嘗曰世之學栁下惠者未有若魯獨居之男子吾於三子亦云衆曰然
  張益州畫像記蘇洵
  至和元年秋蜀人傳言有寇至邊軍夜呼野無居人妖言流聞京師震驚方命擇帥天子曰母養亂母助變衆言朋興朕志自定外亂不作變且中起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競惟朕一二大吏孰為能處兹文武之間其命往撫朕師乃惟曰張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親辭不可遂行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歸屯軍徹守備使謂郡縣寇來在吾無爾勞苦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慶如它日遂以無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于淨衆寺公不能禁眉陽蘇洵言於衆曰未亂易治也既亂易治也有亂之萌無亂之形是謂將亂將亂難治不可以有亂急亦不可以無亂弛是惟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墜於地惟爾張公安坐於其旁顔色不變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無矜容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爾張公爾繄以生惟爾父母且公嘗為我言民無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蜀人多變於是待之以待盗賊之意而繩之以繩盗賊之法重足屏息之民而以碪斧令於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賴之身而棄之於盗賊故每每大亂夫約之以禮驅之以法惟蜀人為易至於急之而生變雖齊魯亦然吾以齊魯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齊魯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於法律之外以威劫齊民吾不忍為也嗚呼愛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見也皆再拜稽首曰然蘇洵又曰公之恩在爾心爾死在爾子孫其功業在史官無以像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則何事於斯雖然於我心有不釋焉今夫平居聞一善必問其人之姓名與其鄉里之所在以至於其長短大小美惡之狀甚者或詰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見其為人而史官亦書之於其傳意使天下之人思之於心則存之於目存之於目故其思之於心也固由此觀之像亦不為無助蘇洵無以詰遂為之記公南京人為人慷慨有大節以度量雄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屬系之以詩曰天子在祚嵗在甲午西人傳言有寇在垣庭有武臣謀夫如雲天子曰嘻命我張公公來自東旗纛舒舒西人聚觀于巷于塗謂公暨暨公來于于公謂西人安爾室家無敢或訛訛言不祥往即爾常春爾條桑秋爾滌塲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駢駢公宴其僚伐鼓淵淵西人來觀祝公萬年有女娟娟閨闥閑閑有童哇哇亦既能言昔公未來期汝棄捐禾麻芃芃倉庾崇崇嗟我婦子樂此嵗豐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歸公敢不承作堂嚴嚴有廡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纓西人相告無敢逸荒公歸京師公像在堂
  道州毁鼻亭神記柳宗元
  鼻亭神象祠也不知何自始立因而勿除完而恒新相傳且千嵗元和九年河東薛公由刑部郎中刺道州除穢革邪敷和于下州之罷人去亂即治變呻為謡若痿而起若矇而瞭騰踴相視讙愛克順既底于理公乃考民風披地圖得是祠駭曰象之道以為子則傲以為弟則賊君有鼻而天子之吏實理以惡德而專世祀殆非化吾人之意哉命亟去之於是撤其屋墟其地沉其主於江公又懼楚俗之尚鬼而難諭也乃徧告于人曰吾聞鬼神不歆非類又曰淫祀無福凡天子命刺史于下非以專土疆督貨賄而巳蓋將教孝悌去竒邪俾斯人敦忠睦友祗肅信讓以順于道吾之斥是祠也以明教也茍離于正雖千載之違吾得而更之况今兹乎茍有不善雖異代之鬼吾得而攘之况斯人乎州民既諭相與歌曰我有耇老公燠其肌我有病癃公起其羸髫童之嚚公實智之鰥孤孔艱公實遂之孰尊惡德逺矣自古孰羡滛昏俾我斯瞽千嵗之㝠公闢其户我子洎孫延世有慕宗元時謫永州邇公之邦聞其歌詩以為古道罕用賴公而存斥一祠而二教興焉明罰行于鬼神愷悌達于蠻夷不惟禁淫祀黜非類而巳願為記以刻山石俾知教之首
  樊侯廟災記歐陽脩
  鄭之盗有入樊侯廟刳神象之腹者既而大風雨雹近鄭之田麥苗皆死人咸駭曰侯怒而為之也余謂樊侯本以屠狗立軍功佐沛公至成皇帝位為列侯邑食舞陽剖符傳封與漢長久禮所謂有功徳於民則祀之者歟舞陽距鄭既不逺又漢楚常苦戰滎陽京索間亦侯平生提戈斬級所立功處故廟而食之宜矣方侯之參乘沛公事危鴻門振目一顧使羽失氣其勇力足以過人者故後世言雄武稱樊將軍宜其聰明正直有遺靈矣然當盜之剚刃腹中獨不能保其心腹腎腸哉而反貽怒於無罪之民以騁其恣睢何哉豈生能萬人敵而死不能庇一躬邪豈其靈不神於禦盜而反神於平民以駭其耳目耶風霆雨雹天之所以震耀威罰有司者而侯又得以濫用之耶蓋聞隂陽之氣怒則薄而為風霆其不和之甚者凝結而為雹方今歳且久旱伏隂不興壯陽剛燥疑有不和而凝結者豈其適㑹民之自災也耶不然則喑嗚叱咤使風馳霆擊則侯之威靈暴矣哉






  文編巻五十五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五十六
  明 唐順之 編
  永州新堂記栁宗元
  將為穹谷嵁巖淵池於郊邑之中則必輦山石溝澗壑凌絶嶮阻疲極人力乃可以有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狀咸無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難今於是乎在永州實惟九疑之麓其始度土者環山為城有石焉翳于奥草有泉焉伏於土塗虵虺之所蟠狸鼠之所游茂樹惡木嘉葩毒卉亂雜而爭植號為穢墟韋公之來既逾月理甚無事望其地且異之始命芟其蕪行其塗積之丘如蠲之瀏如既焚既釃竒勢迭出清濁辨質美惡異位視其植則清秀敷舒視其蓄則溶漾紆餘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竅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棟宇以為觀游凡其物類無不合形輔勢效伎於堂廡之下外之連山髙原林麓之崖間厠隱顯邇延野緑逺混天碧咸㑹於譙門之内已乃延客入觀繼以宴娯或賛且賀曰見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勝豈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釋惡而取美豈不欲除殘而佑仁公之蠲濁而流清豈不欲廢貪而立廉公之居髙以望逺豈不欲家撫而戸曉夫然則是堂也豈獨草木土石水泉之適歟山原林麓之觀歟將使繼公之理者視其細知其大也宗元請志諸石措諸壁編以為二千石楷法
  潭州東池戴氏堂記栁宗元
  𢎞農公刺潭三年因東泉為池環之九里丘陵林麓距其涯坘島洲渚交其中其岸之突而出者水縈之若玦焉池之勝於是為最公曰是非離世樂道者不宜有此卒授賔客之選者譙國戴氏曰簡為堂而居之堂成而勝益竒望之若連艫縻艦與波上下就之顛倒萬物遼廓眇忽樹之松栢杉櫧被之菱芡芙蕖鬱然而陰粲然而榮凡觀望浮游之美專於戴氏矣戴氏嘗以文行累為連率所賔禮貢之澤宫而志不願仕與人交取其退讓受諸侯之寵不以自大其離世歟好孔子書旁具莊文莫不摠統以至虚為極得受益之道其樂道歟賢者之舉也必以類當𢎞農公之選而專兹地之勝豈易而得哉地雖勝得人焉而居之則山若増而髙水若闢而廣堂不待飾而巳奐矣戴氏以泉池為宅居以雲物為朋徒攄幽發粹日與之娯則行宜益髙文宜益峻道宜益懋交相賛者也既碩其内又揚于時吾懼其離世之志不果矣君子謂𢎞農公刺潭得其政為東池得其勝授之得其人豈非動而時中者歟於戴氏堂也見公之徳不可以不記
  夷陵縣至喜堂記歐陽修
  峽州治夷陵地濱大江雖有椒漆紙以通商賈而民俗儉陋常自足無所仰於四方販夫所售不過鱐魚腐鮑民所嗜而巳富商大賈皆無為而至地僻而貧故夷陵為下縣而峽為小州州居無郭郛通衢不能容車馬市無百貨之列而鮑魚之肆不可入雖邦君之過市必常下乘掩鼻以疾趨而民之列處竈廩匽井無異位一室之間上父子而下畜豕其覆皆用茅竹故嵗常火災而俗信鬼神其相傳曰作瓦屋者不利夷陵者楚之西境㫺春秋書荆以狄之而詩人亦曰蠻荆豈其陋俗自古然歟景祐二年尚書駕部員外郎朱公治是州始樹木増城⿰土冊 -- 𡊢甓南北之街作市門市區又教民為瓦屋别竈廩異人畜以變其俗既又命夷陵令劉光裔治其縣起勅書樓飾㕔事新吏舍三年夏縣功畢某有罪來是邦朱公於某有舊且哀其以罪而來為至縣舍擇其㕔事之東以作斯堂度為䟽潔髙明而日居之以休其心堂成又與賓客偕至而落之夫罪戾之人宜棄惡地處窮險使其憔悴憂思而知自悔咎今乃賴朱公而得善地以偷宴安頑然使忘其有罪之憂是皆異其所以來之意然夷陵之僻陸走荆門襄陽至京師二十有八驛水道大江絶淮抵汴東水門五千五百有九十里故為吏者多不欲逺來而居者往往不得代至嵗滿或自罷去然不知夷陵風俗朴野少盜爭而今之日食有稻與魚又有橘柚茶筍四時之味江山美秀而邑居繕完無不可愛是非惟有罪者之可以忘其憂而凡為吏者莫不始來而不樂既至而後喜也作至喜堂記藏其壁夫令雖卑而有土與民宜志其風俗變化之善惡使後來者有考焉爾
  韓魏公醉白堂記蘇軾
  故魏國忠獻韓公作堂於私第之池上名之曰醉白取樂天池上之詩以為醉白堂之歌意若有羨於樂天而不及者天下之士聞而疑之以為公既已無愧於伊周矣而猶有羨於樂天何哉軾聞而笑曰公豈獨有羨於樂天而巳乎方且願為尋常無聞之人而不可得者天之生是人也將使任天下之重則寒者求衣飢者求食凡不獲者求得茍有以與之將不勝其求是以終身處乎憂患之域而行乎利害之塗豈其所欲哉夫忠獻公既巳相三帝安天下矣浩然將歸老於家而天下共挽cq=221而留之莫釋也當是時其有羨於樂天無足怪者然以樂天之平生而求之公較其所得之厚薄淺深孰有孰無則後世之論有不可欺者矣文致太平武定亂畧謀安宗廟而不自以為功急賢才輕爵禄而士不知其恩殺伐果敢而六軍安之四方八蠻想聞其風采而天下以其身為安危此公之所有而樂天之所無也乞身於彊健之時退居十有五年日與其朋友賦詩飲酒盡山水園池之樂府有餘帛廩有餘粟而家有聲伎之奉此樂天之所有而公之所無也忠言嘉謨效於當時而文采表於後世死生窮通不易其操而道徳髙於古人此公與樂天之所同也公既不以其所有自多亦不以其所無自少將推其同者而自託焉方其寓形於一醉也齊得喪忘禍福混貴賤等賢愚同乎萬物而與造物者遊非獨自比於樂天而巳古之君子其處巳也厚其取名也廉是以實浮於名而世誦其美不厭以孔子之聖而自比於老彭自同於丘明自以不如顔淵後之君子實則不至而皆有侈心焉臧武仲自以為聖白圭自以為禹司馬長卿自以為相如揚雄自以為孟軻崔浩自以為子房然世終莫之許也由此觀之忠獻公之賢於人也逺矣㫺公嘗告其子忠彦將求文於軾以為記而未果公薨既葬忠彦以告軾以為義不得辭也乃泣而書之
  葢公堂記蘇軾
  始吾居鄉有病寒而欬者問諸醫醫以為蠱不治且殺人取其百金而治之飲以蠱藥攻伐其腎腸燒灼其體膚禁切其飲食之美者期月而百疾作内熱惡寒而欬不巳纍然真蠱者也又求於醫醫以為熱受之以寒藥旦朝吐之暮夜下之於是始不能食懼而反之則鍾乳烏喙雜然並進而漂疽癰疥眩瞀之狀無所不至三易醫而疾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醫之罪藥之過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氣為主食為輔今子終日藥不釋口臭味亂于外而百毒戰于内勞其主隔其輔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謝醫却藥而進所嗜氣完而食美矣則夫藥之良者可以一飲而效從之期月而病良巳昔之為國者亦然吾觀夫秦自孝公以來至于始皇立法更制以鐫磨鍜鍊其民可謂極矣蕭何曹參親見其斵喪之祻而收其民於百戰之餘知其厭苦憔悴無聊而不可與有為也是以一切與之休息而天下安始參為齊相召長老諸先生問所以安集百姓而齊故諸儒以百數言人人殊㕘未知所定聞膠西有葢公善治黄老言使人請之葢公為言治道貴清淨而民自定推此類具言之參於是避正堂以舍葢公用其言而齊大治其後以其所以治齊者治天下天下至今稱賢焉吾為膠西守知公之為邦人也求其墳墓子孫而不可得慨然懐之師其言想見其為人庶幾復見如公者治新寢於黃堂之北易其弊陋達其蔽塞重門洞開盡城之南北相望如引繩名之曰葢公堂時從賓客僚吏遊息其間而不敢居以待如公者焉夫曹㕘為漢宗臣而葢公為之師可謂盛矣而史不記其所終豈非古之至人得道而不死者歟膠西東並海南放於九仙北屬之牢山其中多隠君子可聞而不可見可見而不可致安知葢公不往來其間乎吾何足以見之
  有美堂記歐陽修
  嘉祐二年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梅公出守于杭於其行也天子寵之以詩於是始作有美之堂葢取賜詩之首章而名之以為杭人之榮然公之甚愛斯堂也雖去而不忘今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師命予誌之其請至六七而不倦予乃為之言曰夫舉天下之至美與其樂有不得而兼焉者多矣故窮山水登臨之美者必之乎寛閑之野寂寞之鄉而後得焉覽人物之盛麗夸都邑之雄富者必據乎四達之衝舟車之㑹而後足焉葢彼放心於物外而此娯意於繁華二者各有適焉然其為樂不得而兼也今夫所謂羅浮天台衡嶽廬阜洞庭之廣三峽之險號為東南竒偉秀絶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此幽潛之士窮愁放逐之臣之所樂也若乃四方之所聚百貨之所交物盛人衆為一都㑹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資富貴之娯者惟金陵錢塘然二邦皆僣竊於混世及聖宋受命海内為一金陵以後服見誅今其江山雖在而頺垣廢址荒煙野草過而覽者莫不為之躊躇而悽愴獨錢塘自五代時知尊中國效臣順及其亡也頓首請命不煩干戈今其民幸富完安樂又其俗習工巧邑屋華麗葢十餘萬家環以湖山左右映帶而閩商海賈風帆浪舶出入於江濤浩𣺌煙雲杳靄之間可謂盛矣而臨是邦者必皆朝廷公卿大臣若天子之侍從又有四方遊士為之賓客故喜占形勝治亭榭相與極遊覽之娯然其於所取有得於此者必有遺於彼獨所謂有美堂者山水登臨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盡得之葢錢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盡得錢塘之美焉宜乎公之甚愛而難忘也梅公清慎好學君子也視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
  相州晝錦堂記歐陽修
  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此人情之所榮而今昔之所同也葢士方窮時困阨閭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禮於其嫂買臣見棄於其妻一旦髙車駟馬旗旄導前而騎卒擁後夾道之人相與駢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謂庸夫愚婦者奔走駭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於車塵馬足之間此一介之士得志當時而意氣之盛昔人比之衣錦之榮者也惟大丞相魏國公則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徳為時名卿自公少時巳擢髙科登顯仕海内之士聞下風而望餘光者葢亦有年矣所謂將相而富貴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窮阨之人僥倖得志於一時出於愚夫愚婦之不意以驚駭而夸耀之也然則髙牙大纛不足為公榮桓圭衮冕不足為公貴惟徳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聲詩以耀後世而垂無窮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於公也豈止夸一時而榮一鄉哉公在至和中嘗以武康之節來治於相乃作晝錦之堂于後圃既又刻詩於石以遺相人其言以快恩讐矜名譽為可薄葢不以昔人所夸者為榮而以為戒於此見公之視富貴為如何而其志豈易量哉故能出入將相勤勞王家而夷險一節至於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氣而措天下於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其豐功盛烈所以銘彛鼎而被絃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閭里之榮也余雖不獲登公之堂幸嘗竊誦公之詩樂公之志有成而喜為天下道也於是乎書尚書吏部侍郎㕘知政事歐陽修記
  墨君堂記蘇軾
  凡人相與號呼者貴之則曰公賢之則曰君自其下則爾汝之雖公卿之貴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則進而君公退而爾汝者多矣獨王子猷謂竹君天下從而君之無異辭今與可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作堂以居君而屬余為文以頌君徳則與可之於君信厚矣與可之為人也端靜而文明哲而忠士之修潔博習朝夕磨治洗濯以求交於與可者非一人也而獨厚君如此君又疎簡抗勁無聲色臭味可以娯悦人之耳目鼻口則與可之厚君也其必有以賢君矣世之能寒燠人者其氣燄亦未至若雪霜風雨之切於肌膚也而士鮮不以為欣戚喪其所守自植物而言之四時之變亦大矣而君獨不顧雖微與可天下其孰不賢之然與可獨能得君之深而知君之所以賢雍容談笑揮灑奮迅而盡君之徳稚壯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勢風雪凌厲以觀其操崖石犖确以致其節得志遂茂而不驕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羣居不倚獨立不懼與可之於君可謂得其情而盡其性矣余雖不足以知君願從與可求君之昆弟子孫族屬朋友之象而藏於吾室以為君之别館云
  張君墨寳堂記蘇軾
  世人之所共嗜者美飲食華衣服好聲色而巳有人焉自以為髙而笑之彈琴奕棊蓄古書法圖畫客至出而誇觀之自以為至矣則又有笑之者曰古之人所以自表見於後世者以有言語文章也是惡足好而豪傑之士又相與笑之以為士當以功名聞於世若乃施之空言而不見於行事此不得巳者之所為也而其所謂功名者自知效一官等而上之至於伊吕稷契之所營劉項湯武之所爭極矣而或者猶不免乎笑曰是區區者曽何足言而許由辭之以為難孔丘知之以為愽由此言之世之相笑豈有既乎士方志於其所欲得雖小物有捐軀忘親而馳之者故有好書而不得其法則拊心嘔血幾死而僅存至於剖塚斵棺而求之是豈有聲色臭味足以移人哉方其樂之也雖其口不能自言而況他人乎人特以己之不好笑人之好則過矣毗陵人張君希元家世好書所蓄古今人遺跡至多盡刻諸石築室而藏之屬予為記予蜀人也蜀人喭曰學書者紙費學醫者人費此言雖小可以喻大世有好功名者以其未試之學而驟出之於政其費人豈特醫者之比乎今張君以兼人之能而位不稱其才優游終嵗無所役其心智則以書自娯然以予觀之君豈乆閒者蓄極而通必將大發之於政君知政之費人也甚於醫則願以予之所言者為鑒
  王君寳繪堂記蘇軾
  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寓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樂雖尤物不足以為病留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病雖尤物不足以為樂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然聖人未嘗廢此四者亦聊以寓意耳劉備之雄才也而好結髦嵇康之達也而好鍜鍊阮孚之放也而好蠟屐此豈有聲色臭味也哉而樂之終身不厭凡物之可喜足以恱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書與畫然至其留意而不釋則其禍有不可勝言者鍾繇至以此嘔血發塚宋孝武王僧䖍至以此相忌桓𤣥之走舸王涯之複壁皆以兒戲害其國凶其身此留意之禍也始吾少時嘗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貴而厚於書輕死生而重於畫豈不顛倒錯繆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復好見可喜者雖時復蓄之然為人取去亦不復惜也譬之烟雲之過眼百鳥之感耳豈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復念也於是乎二物者常為吾樂而不能為吾病駙馬都尉王君晉卿雖在戚里而其被服禮義學問詩書常與寒士角平㞐攘去膏梁屏逺聲色而從事於書畫作寳繪堂於私第之東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為記恐其不幸而類吾少時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幾全其樂而逺其病也熙寜十年七月二十日記
  畫舫齋記歐陽修
  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東偏之室治為燕私之居而名曰畫舫齋齋廣一室其深七室以户相通凡入予室者如入乎舟中其温室之奥則穴其上以為明其虚室之疏以達則欄檻其兩旁以為坐立之倚凡偃休於吾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山石𡺚崒佳花美木之植列於兩簷之外又似汎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愛者故因以舟名焉周昜之象至於履險蹈難必曰涉川葢舟之為物所以濟險難而非安居之用也今予治齋於署以為燕安而反以舟名之豈不戾哉矧予又嘗以罪謫走江湖間自汴絶淮浮于大江至于巴峽轉而以入干漢沔計其水行幾萬餘里其羇窮不幸而卒遭風波之恐往往呌號神明以脫須臾之命者數矣當其恐時顧視前後凡舟之人非為商賈則必仕宦因竊自歎以謂非冒利與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賴天之惠全活其生今得除去宿負列官于朝以來是州飽廩食而安署居追思曩時山川所歴舟檝之危蛟鼉之出没波濤之洶歘宜其寢驚而夢愕而乃忘其險阻猶以舟名其齋豈真樂於舟居者邪然予聞古之人有逃世逺去江湖之上終身而不肯反者其必有所樂也茍非冒利於險有罪而不得巳使順風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則舟之行豈不樂哉顧予誠有所未暇而舫者宴嬉之舟也姑以名予齋奚曰不宜予友蔡君謨善大書頗怪偉將乞其大字以題於楹懼其疑予之所以名齋者故具以云又因以置于壁
  東齋記歐陽修
  官署之東有閣以燕休或曰齋謂夫閒居平心以養思慮若於此而齋戒也故曰齋河南主簿張應之居縣署亦理小齋河南雖赤縣然征賦之民户纔七八千田利之入率無一鍾之畝人稀土不膏腴則少爭訟幸而嵗不大凶亦無逋租凡主簿之所職者甚簡少故未嘗憂吏責而得優游以嬉應之又素病羸宜其有以閒居而平心者也應之雖病然力自為學常曰我之疾氣留而不行血滯而流逆故其病咳血然每體之不康則或取六經百氏若古人述作之文章誦之愛其深博閎達雄富偉麗之説則必茫乎以思暢乎以平釋然不知疾之在體因多取古書文字貯齋中少休則探以覽焉夫世之善醫者必多畜金石百草之物以毒其疾須其瞑眩而後瘳應之獨能安居是齋以養思慮又以聖人之道和平其心而忘厥疾真古之樂善者歟旁有小池竹樹環之應之時時引客坐其間飲酒言笑終日不倦而某嘗從應之於此因書於其壁
  眉州逺景樓記蘇軾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貴經術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農夫合耦以相助葢有三代漢唐之遺風它郡莫及也始朝廷以聲律取士而天聖以前學者猶襲五代之𡚁獨吾州之士通經學古以西漢文詞為宗師方是時四方指以為迂闊至於郡縣胥吏皆挾經載筆應對進退有足觀者而大家顯人以門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謂之江鄉非此族也雖貴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縣令如古君臣既去輒畫像事之其賢者則記録其行事以為口實至四五十年不忘商賈小民常儲善物而别異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為非雖薄刑小罪終身有不敢犯者嵗三月農事始作四月初吉穀稚而草壯耘者畢出數十百人為曹立表下漏鳴鼓以致衆擇其徒為衆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進退作止惟二人之聴鼓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罰量田計功終事而㑹之田多而丁少則出錢以償衆七月既望穀艾而草衰則仆鼓決漏取罰金與償衆之錢買羊豕酒醴以祀田祖作樂飲食醉飽而去嵗以為常其風俗葢如此故其民皆聰明才智務本而力作易治而難服守令始至視其言語動作輒了其為人其明且能者不復以事試終日寂然茍不以其道則陳義秉法以譏切之故不知者以為難治今太守黎侯希聲軾先君子之友人也簡而文剛而仁明而不苛衆以為易事既滿將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奪其請既留三年民益信遂以無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増築之作逺景樓日與賓客僚吏游處其上軾方為徐州吾州之人以書相往來未嘗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為記嗟夫軾之去鄉乆矣所謂逺景樓者雖想見其處而不能道其詳矣然州人之所以樂斯樓之成而欲記焉者豈非上有易事之長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是二者於道未有大損益也然且録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獨能累世而不遷葢耆老昔人豈弟之澤而賢守令撫循教誨不倦之力也可不録乎若夫登臨覽觀之樂山川風物之美軾將歸老於故丘布衣幅巾從邦君於其上酒酣樂作援筆而賦之以頌黎侯之遺愛尚未晚也元豐元年七月十五日記
  李君藏書房記蘇軾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悅於人之耳目而不適於用金石草木絲麻五穀六材有適於用而用之則𡚁取之則竭悦於人之耳目而適於用用之而不𡚁取之而不竭賢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見各隨其分才分不同而求無不獲者惟書乎自孔子聖人其學必始於觀書當是時惟周之柱下史老聃為多書韓宣子適魯然後見易象與魯春秋季札聘於上國然後得聞詩之風雅頌而楚獨有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士之生於是時得見六經者葢無幾其學可謂難矣而皆習於禮樂深於道徳非後世君子所及自秦漢以來作者益衆紙與字畫日趨於簡便而書益多世莫不有然學者益以茍簡何哉予猶及見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時欲求史記漢書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書日夜誦讀惟恐不及近嵗市人轉相摹刻諸子百家之書日傳萬紙學者之於書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詞學術當倍蓰於昔人而後生科舉之士皆束書不觀遊談無根此又何也予友李公擇少時讀書於廬山五老峯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擇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為李氏山房藏書凡九千餘巻公擇既巳涉其流探其源採剥其華實而咀嚼其膏味以為巳有發於文詞見於行事以聞名於當世矣而書固自如也未嘗少損將以遺來者供其無窮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當得是以不藏於家而藏於其故所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予既衰且病無所用於世惟得數年之閒盡讀其所未見之書而廬山固所願遊而不得者葢將老焉盡發公擇之藏拾其餘棄以自補庶有益乎而公擇求予文以為記乃為一言使來者知昔之君子見書之難而今之學者有書而不讀為可惜也
  燕喜亭記韓愈
  大原王𢎞中在連州與學佛人景常元慧游異日從二人者行於其居之後丘荒之間上髙而望得異處焉斬茅而嘉樹列發石而清泉激輦糞壤燔椔翳却立而視之出者突然成丘陷者呀然成谷窪者為池而缺者為洞若有鬼神異物陰來相之自是𢎞中與二人者晨往而夕忘歸焉乃立屋以避風雨寒暑既成愈請名之其丘曰竢徳之丘蔽於古而顯於今有竢之道也其石谷曰謙受之谷瀑曰振鷺之瀑谷言徳瀑言容也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谷言容瀑言徳也洞曰寒居之洞志其入時也池曰君子之池虚以鍾其美盈以出其惡也泉之源曰天澤之泉出髙而施下也合而名之以屋曰燕喜之亭取詩所謂魯侯燕喜者頌也於是州民之老聞而相與觀焉曰吾州之山水名天下然而無與燕喜者比經營於其側者相接也而莫直其地非天作而地藏之以遺其人乎𢎞中自吏部郎貶秩而來次其道途所經自藍田入商洛涉浙湍臨漢水升峴首以望方城出荆門下岷江過洞庭上湘水行衡山之下繇郴踰嶺猨狖所家魚龍所宫極幽遐瑰詭之觀宜其於山水飫聞而厭見也今其意乃若不足傳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𢎞中之徳與其所好可謂協矣智以謀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儀於天朝也不逺矣遂刻石以記
  豐樂亭記歐陽修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飲滁水而甘問諸滁人得於州南百步之近其上豐山聳然而特立下則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顧而樂之於是疏泉鑿石闢地以為亭而與滁人往遊其間滁於五代干戈之際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嘗以周師破李景兵十五萬於清流山下生擒其將皇甫暉姚鳳於滁東門之外遂以平滁修嘗考其山川按其圖記升髙以望清流之關欲求暉鳳就擒之所而故老皆無在者葢天下之平乆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傑並起而爭所在為敵國者何可勝數及宋受天命聖人出而四海一嚮之憑恃險阻剗削消磨百年之間漠然徒見山髙而水清欲問其事而遺老盡矣今滁介於江淮之間舟車商賈四方賓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見外事而安於畎畝衣食以樂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徳休養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修之來此樂其地僻而事簡又愛其俗之安閒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間乃日與滁人仰而望山俯而聴泉掇幽芳而蔭喬木風霜氷雪刻露清秀四時之景無不可愛又幸其民樂其嵗物之豐成而喜與予遊也因為本其山川道其風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豐年之樂者幸生無事之時也夫宣上恩徳以與民共樂刺史之事也遂書以名其亭焉
  峽州至喜亭記歐陽修
  蜀於五代為僣國以險為虞以富自足舟車之迹不通乎中國者五十有九年宋受天命一海内四方次第平太祖改元之三年始平蜀然後蜀之絲枲織文之富衣被於天下而貢輸商旅之往來者陸輦秦鳳水道岷江不絶于萬里之外岷江之來合蜀衆水出三峽為荆江傾折回直捍怒鬭激束之為湍觸之為旋順流之舟頃刻數百里不及顧視一失毫釐與崖石遇則糜潰漂没不見蹤跡故凡蜀之可以充内府供京師而移用乎諸州者皆陸出而其羨餘不急之物乃下于江若棄之然其為險且不測如此夷陵為州當峽口江出峽始漫為平流故舟人至此者必瀝酒再拜相賀以為更生尚書虞部郎中朱公再治是州之三月作至喜亭于江津以為舟者之停留也且誌夫天下之大險至此而始平夷以為行人之喜幸夷陵固為下州廪與俸皆薄而僻且逺雖有善政不足為名譽以資進取朱公能不以陋而安之其心又喜夫人之去憂患而就樂易詩所謂愷悌君子者矣自公之來嵗數大豐因民之餘然後有作惠于往來以館以勞動不違時而人有賴是皆宜書故凡公之佐吏因相與謀而屬筆於修焉
  峴山亭記歐陽修
  峴山臨漢上望之隠然葢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於荆州豈非以其人哉其人謂誰羊祜叔子杜預元凱是已方晉與呉以兵爭常倚荆州以為重而二子相繼於此遂以平呉而成晉業其功烈已葢於當世矣至於風流餘韻藹然被於江漢之間者至今人猶思之而於思叔子也尤深葢元凱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為雖不同然皆足以垂於不朽余頗疑其反自汲汲於後世之名者何哉傳言叔子嘗登兹山慨然語其屬以謂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滅於無聞因自顧而悲傷然獨不知兹山待已而名著也元凱銘功於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漢水之淵是知陵谷有變而不知石有時而磨滅也豈皆自喜其名之甚而過為無窮之慮歟將自待者厚而所思者逺歟山故有亭世傳以為叔子之所遊止也故其屢廢而復興者由後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寜元年余友人史君中煇以光禄卿來守襄陽明年因亭之舊廣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壯又大其後軒使與亭相稱君知名當世所至有聲襄人安其政而樂從其遊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後軒為光禄堂又欲紀其事于石以與叔子元凱之名並傳於乆逺君皆不能止也乃來以記屬於余余謂君知慕叔子之風而襲其遺迹則其為人與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愛君而安樂之如此則君之為政於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書也若其左右山川之勝勢與夫草木雲煙之杳靄出没於空曠有無之間而可以備詩人之登髙寫離騷之極目者宜其覽者自得之至於亭屢廢興或自有記或不必究其詳者皆不復道熙寜三年十月二十有二日六一居士歐陽修記
  泗州先春亭記歐陽修
  景祐二年秋清河張侯以殿中丞來守泗上既至問民之所素病而治其尤暴者曰暴莫大於淮越明年春作城之外堤因其舊而廣之度為萬有九千二百尺用人之力八萬五千泗之民曰此吾利也而大役焉然人力出於州兵而石出乎南山作大役而民不知是為政者之私我也不出一力而享大利不可相與出米一千三百石以食役者堤成髙三十三尺土實石堅捍暴備災可乆而不壊既曰泗四達之州也賓客之至者有禮於是因前蔣侯堂之亭新之為勞餞之所曰思邵亭且推其美於前人而志邦人之思也又曰泗天下之水㑹也嵗漕必廪於此於是治常豐倉西門二夾室一以視出納曰某亭一以為舟者之寓舍曰通漕亭然後曰吾亦有所休乎乃築州署之東城上為先春亭以臨淮水而望西山是嵗秋予貶夷陵過泗上於是知張侯之善為政也昔周單子聘楚而過陳見其道穢而川澤不陂梁客至不授館羇旅無所寓遂知其必亡葢城郭道路旅舍寄寓皆三代為政之法而周官尤謹著之以為禦備今張侯之作也先民之備災而及于賓客往來然後思自休焉故曰知為政也先時嵗大水州幾溺前司封員外郎張夏守是州築堤以禦之今所謂因其舊者是也是役也堤為大故予記其大者詳焉
  游鯈亭記歐陽修
  禹之所治大水七岷山導江其一也江出荆州合沅湘合漢沔以輸之海其為汪洋誕漫蛟龍水物之所憑風濤晦㝠之變怪壯哉是為勇者之觀也吾兄晦叔為人慷慨喜義勇而有大志能讀前史識其盛衰之迹聽其言豁如也困於位卑無所用以老然其胷中亦已壯矣夫壯者之樂非登崇髙之丘臨萬里之流不足以為適今吾兄家荆州臨大江捨汪洋誕漫壯哉勇者之所觀而方䂓地為池方不數丈治亭其上反以為樂何哉葢其擊壺而歌解衣而飲陶乎不以汪洋為大不以方丈為局則其心豈不浩然哉夫視富貴而不動處卑困而浩然其心者真勇者也然則水波之漣漪游魚之上下其為適也與夫莊周所謂惠施游於濠梁之樂何以異烏用蛟魚變怪之為壯哉故名其亭曰游鯈亭景祐五年四月二日舟中記
  陳氏榮鄊亭記歐陽修
  什邡漢某縣户若干可征役者家若干任里胥給吏事又若干其豪又若干縣大以饒吏與民尤驁惡猾驕善貨法為蠧孽中州之人凡仕宦之蜀者皆逺客孤寓思歸以茍滿嵗脫過失得去為幸居官既不乆又不究知其俗常不暇刔剔已輒易去而縣之大吏皆宿老其事根堅穴深為其長者非甚明鋭難卒攻破故一縣之政吏常把持而上下之然其人特不喜秀才儒者以能接見官府知己短長以讒之為己病也每儒服持謁嚮縣門者吏輒坐門下嘲咻踞罵辱之俾慙以去甚則陰用里人無賴苦之羅中以法期必破壊之而後已民既素饒樂鄉里不急禄仕又苦吏之所為故未嘗有儒其業與服以游者其好學者不過專一經工歌詩優游自養為鄉丈人而已比年蜀之士人以進士舉試有司者稍稍増多而什邡獨絶少陳君什邡之鄉丈人有賢子曰巖夫巖夫幼喜讀書為進士力學甚有志然亦未嘗敢儒其衣冠以謁縣門出入閭閈必鄉其服鄉人莫知其所為也已而州下天子詔書索鄉舉秀才巖夫始改衣詣門應詔吏方相驚然莫能為也既州試之送禮部將行陳君戒且約曰嘻吾知惡進士之病已而不知可以為榮君行達得選於有司吾將有以旌志之使榮吾鄊以勸也於是呼工理材若將搆築者明年巖夫中丙科以歸陳君成是亭與鄉人宴其下縣之吏悔且歎曰陳氏有善子而吾鄉有才進士豈不榮邪巖夫初為伊闕縣主簿時予為西京留守推官嘗語予如此欲予之志之也巖夫為縣吏材而有内行不求聞知於上官而上官薦用下吏之能者嵗無員數然卒亦不及噫巖夫為鄉進士而鄉人始不知之卒能榮之為下吏有可進之勢而不肯一鬻所長以干其上其守道自修可知矣陳君有子如此亦賢丈人也予既有巖夫恨不一登是亭往拜陳君之下且以識彼邦之長者也又嘉巖夫之果能榮是鄊也因以命名其亭且志之也
  李秀才東園亭記歐陽修
  修友李公佐有亭在其居之東園今年春以書抵洛命修志之李氏世家隨隨春秋時稱漢東大國魯桓之後楚始盛隨近之常與為鬭國相勝敗然怪其山川土地既無髙深壯厚之勢封域之廣與鄖蓼相介纔一二百里非有古彊諸侯制度而為大國何也其春秋世未嘗通中國盟㑹朝聘僖二年方見於經以伐見書哀之元年始約列諸侯一㑹而罷其後乃希見僻居荆夷葢於蒲騷鄖蓼小國之間特大而巳故於今雖名藩鎮而實下州山澤之産無美材土地之貢無上物朝廷達官大人自閩陬嶺徼出而顯者往往皆是而隨近在天子千里内幾一百年間未出一士豈其痺貧薄陋自古然也予少以江南就食居之能道其風土地既瘠枯民給生不舒愉雖豐年大族厚聚之家未嘗有樹林池沼之樂以為嵗時休暇之嬉獨城南李氏為著姓家多藏書訓子孫以學予為童子與李氏諸兒戲其家見李氏方治東園往求美草一一手植周視封樹日日去來園間甚勤李氏壽終公佐嗣家又構亭其間益修先人之所為予亦壯不復過其家已而去客漢沔遊京師乆而乃歸復行城南公佐引予登亭上周尋童子時所見則樹之孼者抱昔之抱者枿草之茁者叢荄之甲者今果矣問其遊兒則有子如予童子之嵗矣相與逆數昔時則於今七閏矣然忽忽如前日事因歎嗟徘徊不能去噫予方仕宦奔走不知再至城南登此亭復幾閏幸而再至則東園之物又幾變也計亭之梁木其蠧瓦甓其溜石物其泐乎隨雖陋非予鄉然予之長也豈能忘情於隨哉公佐好學有行鄉里推之與予友葢明道二年十月十二日也
  蘇氏族譜亭記蘇洵
  匹夫而化鄉人者吾聞其語矣國有君邑有大夫而爭訟者訴於其門鄉有庠里有學而學道者赴於其家鄉人有為不善於室者父兄輒相與恐曰吾夫子無乃聞之嗚呼彼獨何修而得此哉意者其積之有本末而施之有次第耶今吾族人猶有服者不過百人而嵗時蜡社不能相與盡其歡欣愛洽稍逺者至不相往來是無以示吾鄉黨鄰里也乃作蘇氏族譜立亭於髙祖墓塋之西南而刻石焉既而告之曰凡在此者死必赴冠娶妻必告少而孤則老者字之貧而無歸則富者收之而不然者族人之所共誚讓也嵗正月相與拜奠於墓下既奠列坐於亭其老者顧少者而歎曰是不及見吾鄉鄰風俗之美矣自吾少時見有為不義者則衆相與疾之如見怪物焉慄焉而不寜其後少衰也猶相與笑之今也則相與安之耳是起於某人也夫某人者是鄉之望人也而大亂吾俗焉是故其誘人也速其為害也深自斯人之逐其兄之遺孤子而不卹也而骨肉之恩薄自斯人之多取其先人之貲田而欺其諸孤子也而孝悌之行缺自斯人之為其諸孤子之所訟也而禮義之節廢自斯人之以妾加其妻也而嫡庶之别混自斯人之篤於聲色而父子雜處讙譁不嚴也而閨門之政亂自斯人之瀆財無厭惟富者之為賢也而㢘恥之路塞此六行者吾往時所謂大慙而不容者也今無知之人皆曰某人何人也猶且為之其輿馬赫奕婢妾靚麗足以蕩惑里巷之小人其官爵貨力足以搖動府縣其矯詐修飾言語足以欺罔君子是州里之大盜也吾不敢以告鄉人而私以戒族人焉髣髴於斯人之一節者願無過吾門也予聞之懼而請書焉老人曰書其事而闕其姓名使他人觀之則不知其為誰而夫人之觀之則面熱内慙汗出而食不下也且無彰之庶其有悔乎予曰然乃記之
  喜雨亭記蘇軾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則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書漢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孫勝狄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齊其示不忘一也予至扶風之明年始治官舍為亭於堂之北而鑿池其南引流種樹以為休息之所是嵗之春雨麥於岐山之陽其占為有年既而彌月不雨民方以為憂越三月乙夘乃雨甲子又雨民以為未足丁夘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與慶於庭商賈相與歌於市農夫相與忭於野憂者以樂病者以愈而吾亭適成於是舉酒於亭上以屬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則無麥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則無禾無麥無禾嵗且薦飢獄訟繁興而盜賊滋熾則吾與二三子雖欲優游以樂於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遺斯民始旱而賜之以雨使吾與二三子得相與優游而樂於此亭者皆雨之賜也其又可忘耶既以名亭又從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為襦使天而雨玉飢者不得以為粟一雨三日繄誰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歸之天子天子曰不然歸之造物造物不自以為功歸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放鶴亭記蘇軾
  熙寜十年秋彭城大水雲龍山人張君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遷於故居之東東山之麓升髙而望得異境焉作亭於其上彭城之山岡嶺四合隠然如大環獨缺其西一面而山人之亭適當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際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風雨晦明之間俯仰百變山人有二鶴甚馴而善飛旦則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縱其所如或立於陂田或翔於雲表莫則傃東山而歸故名之曰放鶴亭郡守蘇軾時從賓客僚吏往見山人飲酒於斯亭而樂之揖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隠居之樂乎雖南面之君未可與易也易曰鳴鶴在陰其子和之詩曰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葢其為物清逺閒放超然于塵垢之外故易詩人以比賢人君子隠徳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無損者然衛懿公好鶴則亡其國周公作酒誥衛武公作抑戒以為荒惑敗亂無若酒者而劉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後世嗟夫南面之君雖清逺閒放如鶴者猶不得好好之則亡其國而山林遁世之士雖荒惑敗亂如酒者猶不能為害而况放鶴乎由此觀之其為樂未可以同日而語也山人忻然而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鶴招鶴之歌曰
  鶴飛去兮西山之缺髙翔而下覽兮擇所適翻然歛翼宛將集兮忽何所見矯然而復擊獨終日於澗谷之間兮啄蒼苔而履白石鶴歸來兮東山之陰其下有人兮黃冠草屨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餘以汝飽歸來歸來兮西山不可以乆留元豐元年十一月初八日記
  墨妙亭記蘇軾
  熙寜四年十一月髙郵孫莘老自廣徳移守呉興其明年二月作墨妙亭於府第之北逍遙堂之東取凡境内自漢以來古文遺刻以實之呉興自東晉為善地號為山水清逺其民足於魚稻蒲蓮之利寡求而不爭賓客非特有事於其地者不至焉故凡守郡者率以風流嘯咏投壺飲酒為事自莘老之至而嵗適大水上田皆不登湖人大飢將相率亡去莘老大振廪勸分躬自撫循勞來出於至誠富有餘者皆爭出穀以佐官所活至不可勝計當是時朝廷方更化立法使者旁午以為莘老當日夜治文書赴期㑹不能復雍容自得如故事而莘老益喜賓客賦詩飲酒為樂又以其餘暇網羅遺逸得前人賦詠數百篇為呉興新集其刻畫尚存而僵仆斷缺於荒陂野草之間者又皆集於此亭是嵗十二月余以事至湖周覽歎息而莘老求文為記或以謂余凡有物必歸於盡而恃形以為固者尤不可長雖金石之堅俄而變壊至於功名文章其傳世垂後猶為差乆今乃以此託於彼是乆存者反求助於速壊此既昔人之惑而莘老又將深簷大屋以錮留之推是意也其無乃幾於不知命也夫余以為知命者必盡人事然後理足而無憾物之有成必有壊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國之有興必有亡也雖知其然而君子之養身也凡可以乆生而緩死者無不用其治國也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無不為至於不可柰何而後已此之謂知命是亭之作否無足爭者而其理則不可以不辨故具載其説而列其名物於左云
  黃州快哉亭記蘇轍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漢沔其勢益張至於亦壁之下波流浸灌與海相若清河張君夢得謫居齊安即其廬之西南為亭以覽觀江流之勝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葢亭之所見南北百里東西一舍濤瀾洶湧風雲開闔晝則舟楫出没於其前夜則魚龍悲嘯於其下變化倐忽動心駭目不可乆視今乃得翫之几席之上舉目而足西望武昌諸山岡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漁父樵夫之舍皆可指數此其所以快哉者也至於長洲之濱故城之墟曹孟徳孫仲謀之所睥睨周瑜陸遜之所騁騖其流風遺俗亦足以稱快世俗昔楚襄王從宋玉景差於蘭臺之宫有風颯然至者王披襟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獨大王之雄風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益有諷焉夫風無雄雌之異而人有遇不遇之變楚王之所以為樂與庶人之所以為憂此則人之變也而風何與焉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今張君不以謫為患竊㑹計之餘功而自放山水之間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將蓬户甕牖無所不快而况乎濯長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適也哉不然連山絶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皆騷人詩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烏覩其為快也哉
  道山亭記曽鞏
  閩故𨽻周者也至秦開其地列於中國始并為閩中郡自粤之太末與呉之豫章為其通路其路在閩者陸出則阨於兩山之間山相屬無間斷累數驛乃一得平地小為縣大為州然其四顧亦山也其塗或逆坂如縁絙或垂崖如一髪或側逕鈎出於不測之谿上皆石芒峭發擇然後可投步負載者雖其土人猶側足然後能進非其土人罕不躓也其谿行則水皆自髙㵼下石錯出其間如林立如士騎滿野千里下上不見首尾水行其隙間或衡縮蟉糅或逆走旁射其狀若蚓結若䖝鏤其旋若輪其激若矢舟泝沿者投便利失毫分輒破溺雖其土長川居之人非生而習水事者不敢以舟楫自任也其水陸之險如此漢嘗處其衆江淮之間而虗其地葢以其陿多阻豈虗也哉福州治侯官於閩為土中所謂閩中也其地於閩為最平以廣四出之山皆逺而長江在其南大海在其東其城之内外皆涂旁有溝溝通潮汐舟載者晝夜屬於門庭麓多傑木而匠多良能人以屋室鉅麗相矜雖下貧必豐其居而佛老子之徒其宫又特盛城之中三山西曰閩山東曰九僊山北曰粤王山三山者鼎趾立其附山葢佛老子之宫以數十百其瓌詭殊絶之狀葢已盡人力光禄卿直昭文館程公為是州得閩山嶔崟之際為亭於其處其山川之勝城邑之大宫室之榮不下簟席而盡於四矚程公以謂在江海之上為登覽之觀可比於道家所謂蓬萊方丈瀛洲之山故名之曰道山之亭閩以險且逺故仕者常憚往程公能因其地之善以寓其耳目之樂非獨忘其逺且險又將抗其思於埃𡏖之外其志壯哉程公於是州以治行聞既新其城又新其學而其餘功又及於此葢其嵗滿就更廣州拜諫議大夫又拜給事中集賢殿修撰今為越州字公闢名師孟云
  凌虚臺記蘇軾
  國於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飲食與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髙於終南而都邑之最麗者莫近於扶風以至近求最髙其勢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嘗知有山焉雖非事之所以損益而物理有不當然者此凌虗之所為築也方其未築也太守陳公杖屨逍遙於其下見山之出於林木之上者纍纍如人之旅行於牆外而見其髻也曰是必有異使工鑿其前為方池以其土築䑓髙出于屋之簷而止然後人之至於其上者怳然不知臺之髙而以為山之踴躍奮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從事蘇軾而求文以為記軾復於公曰物之廢興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竄伏方是時豈知有凌虚臺耶廢興成毁相尋於無窮則臺之復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嘗試與公登臺而望其東則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則漢武之長楊五柞而其北則隋之仁壽唐之九成也計其一時之盛宏傑詭麗堅固而不可動者豈特百倍於臺而巳哉然而數世之後欲求其髣髴而破瓦頺垣無復存者既已化為禾黍荆棘丘墟隴畝矣而况於此臺歟夫臺猶不足恃以長乆而况於人事之得喪忽往而忽來者歟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則過矣葢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臺之存亡也既巳言於公退而為之記
  超然臺記蘇軾
  凡物皆有可觀茍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竒瑋麗者也餔糟啜漓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夫所為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祻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福夫求禍而辭福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盡之矣彼遊於物之内而不遊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觀之未有不髙且大者也彼挾其髙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如隙中之觀鬭又烏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横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予自錢塘移守膠西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牆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觀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嵗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予之不樂也處之期年而貌加豐髪之白者日以反黒予既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於是治其園圃潔其庭宇伐安丘髙密之木以修補破敗為茍完之計而園之北因城以為臺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與登覽放意肆志焉南望馬耳常山出没隠見若近若逺庶幾有隠君子乎而其東則廬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隠然如城郭師尚父齊威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陰之功而弔其不終臺髙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温雨雪之朝風月之夕予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擷園蔬取池魚釀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樂哉遊乎方是時予弟子由適在濟南聞而賦之且名其臺曰超然以見予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葢遊於物之外也
  擬峴臺記曽鞏
  尚書司門員外郎晉國裴君治撫之二年因城東隅作臺以遊而命之曰擬峴臺謂其山溪之形擬乎峴山也數與其屬與州之寄客者遊而間獨求記於予初州之東其城因大丘其隍因大谿其隅因客土以出谿上其外連山髙陵野林荒谿逺近髙下壯大閎廓怪竒可喜之觀環撫之東南者可坐而見也然而雨隳潦毁葢藏棄委於榛藂茀草之間未有即而愛之者也君得之而喜増甓與土易其破缺去榛與草發其亢爽繚以横檻覆以髙甍因而為臺以脱埃氛絶煩囂出雲氣而臨風雨然後谿之平沙漫流微風逺響與夫浪波洶湧破山拔木之奔放至於髙桅勁艣沙禽水獸下上而浮沈者皆出乎履舄之下山之蒼顔秀璧巔崖拔出挾光景而薄星辰至於平岡長陸虎豹踞而龍蛇走與夫荒蹊藂落樹陰晻曖遊人行旅隠見而繼續者皆出乎袵席之内若夫煙雲開斂日光出没四時朝暮雨暘明晦變化之不同則雖覽之不厭而雖有智者亦不能窮其狀也或飲者淋漓歌者激烈或靚觀微步旁皇徙倚則得於耳目與得之於心者雖所寓之樂有殊而亦各適其適也撫非通道故貴人蓄賈之遊不至多良田故水旱螟螣之菑少其民樂於耕桑以自足故牛馬之牧於山谷者不收五穀之積於郊野者不垣而晏然不知枹鼓之警發召之役也君旣因其土俗而治以簡靜故得以休其暇日而寓其樂於此州人士女樂其安且治而又得遊觀之美亦將同其樂也故予為之記






  文編巻五十六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五十七
  明 唐順之 編
  永州法華寺新作西亭記柳宗元
  法華寺居永州地最髙有僧曰覺照照居寺西廡下廡之外有大竹數萬又其外山形下絶然而薪蒸篠簜蒙雜擁蔽吾意伐而除之必將有見焉照謂余曰是其下有陂池芙蕖申以湘水之流衆山之㑹果去是其見逺矣遂命僕人持刀斧羣而翦焉叢莽下頺萬類皆出曠焉茫焉天為之益髙地為之加闢丘陵山谷之峻江湖地澤之大咸若有増廣之者夫其地之竒必以遺乎後不可曠也余時謪為州司馬官外常員而心得無事乃取官之禄秩以為其亭其髙且廣蓋方丈者二焉或異照之居於斯而不蚤為是也余謂昔之上人者晨起宴坐足以觀於空色之實而游乎物之終始其照也逾寂其覺也逾有然則嚮之礙之者為果礙耶今之闢之者為果闢耶彼所謂覺而照者吾詎知其不由是道也豈若吾族之挈挈於通塞有無之方以自狹耶或曰然則宜書之乃書于石
  永州龍興寺東丘記柳宗元
  游之適大率有二曠如也奥如也如斯而巳其地之凌阻峭出幽鬰寥廓悠長則於曠宜抵丘垤伏灌莽迫遽迴合則於奥宜因其曠雖増以崇臺延閣迴環日星臨瞰風雨不可病其敞也因其奥雖増以茂樹藂石穹若洞谷蓊若林麓不可病其邃也今所謂東丘者奥之宜者也其始龕之外棄地余得而合焉以屬於堂之北垂凡坳窪坻岸之狀無廢其故屏以密竹聨以曲梁桂檜松杉楩柟之植幾三百本嘉卉美石又經緯之俛入緑縟幽蔭薈蔚步武錯迕不知所出温風不爍清氣自至水亭陿室曲有奥趣然而至焉者往往以邃為病噫龍興永之佳寺也登髙殿可以望南極闢大門可以瞰湘流若是其曠也而於是小丘又將披而攘之則吾所謂游有二者無乃闕焉而喪其地之宜乎丘之幽幽可以處休丘之窅窅可以觀妙溽暑遁去兹丘之下太和不遷兹丘之巔奥乎兹丘孰從我游余無召公之徳懼翦伐之及也故書以祈後君子
  湘潭縣修藥師院佛殿記歐陽修
  湘潭縣藥師院新修佛殿者縣民李遷之所為也遷之賈江湖嵗一賈其入數千萬遷之謀曰夫民力役以生者也用力勞者其得厚用力媮者其得薄以其得之豐約必視其用力之多少而必當然後各食其力而無慙焉士非我匹若工農則吾等也夫琢磨煎錬調筋柔革此工之盡力也斤斸鉏夷畎畆樹藝此農之盡力也然後所食皆不過其勞今我則不然徒幸物之廢興而上下其價權時輕重而操其竒贏游嬉以浮於江湖用力至逸以安而得則過之我有慙於彼焉凡誠我契而不我欺平我斗斛權衡而不我踰出入關市而不我虞我何能焉是皆在上而為政者以庇我也何以報焉聞浮屠之為善其法曰有能捨巳之有以崇飾尊嚴我則能陰相之凡有所欲皆如志乃曰盍用我之有所得於此施以報焉且為善也於是得此寺廢殿而新之又如其法作釋迦佛十六羅漢塑像皆備凡用錢二十萬自景祐二年十二月癸酉訖三年二月甲寅以成其秋㑹予赴夷陵自真州假其舟行次潯陽見買一石礱而載于舟問其所欲用之因具言其所為且曰欲歸而記其始造嵗月也視其色若欲得予記而不敢言也因善其以賈為生而能知夫力少而得厚以為幸又知在上者庇已而思有以報顧其所為之心又趨為善皆可喜也乃為之作記問其寺始造之由及其嵗月皆不能道也
  明因大師塔記歐陽修
  明因大師道詮姓衛氏并州文水縣民家子生於太平興國辛巳之嵗終於明道癸酉之正月壽五十有三年始為童子辭家人入洛陽妙覺禪院依真行大師惠璿學浮圖法咸平五年始去氏削髪入僧籍後二十四年賜紫衣遂主其衆又四年賜號明因兼領右街教門事凡為僧三十有一年卒之明年其徒以骨葬城南龍門山下始道詮未死時予過其廬問其年幾何曰五十有二矣問其何許人也曰本太原農家也因與語曰詩唐風言晉本唐之俗其民被堯之徳化且詩多以儉刺然其勤生以儉嗇朴厚而純固最得古之遺風今能言其土風乎其民俗何若信若詩之所謂乎詩去今餘千嵗矣猶若詩之時乎其亦隨世而遷變也曰樹麻而衣陶瓦而食築土而室甘辛苦薄滋味嵗耕日積有餘則窖而藏之率千百年不輒發其勤且儉誠有古之遺風至今而不變也又言為兒時聞長老語晉自春秋為盛國至唐其并以興世為北京及朱氏有中土後唐倚并為雄亦卒以王既而晉祖又以王漢又以王遭時之故相次出三天子劉崇父子又自為國故民熟兵鬭饟軍死戰勞苦幾百年不得息既而聖人出四方次第平一日兵臨城門係繼元以歸并民然後被政教棄兵專農休息勞苦為太平之幸人并平後二嵗我始生幼又依浮圖生不見干戈長不執耒耜衣不麻食不瓦室不土力不穡而休乃并人之又幸者也今老矣且病即死無恨予愛其語朴而詳它日復過其廬莫見也訪之曰死矣為之惻然及其葬其徒有求予誌其始終者因并書其常語予者志嵗月云爾
  彭州圓覺禪院記蘇洵
  人之居乎此也其必有樂乎此也居斯樂不樂不居也居而不樂不樂而不去為自欺且為欺天葢君子恥食其食而無其功恥服其服而不知其事故居而不樂吾有吐食脱服以逃天下之譏而巳耳天之畀我以形而使我以心馭也今日欲適秦明日欲適越天下誰我禦故居而不樂不樂而不去是其心且不能馭其形而况能以馭它人哉自唐以來天下士大夫爭以排釋老為言故其徒之欲求知於吾士大夫之間者往往自叛其師以求容於吾而吾士大夫亦喜其來而接之以禮靈師文暢之徒飲酒食肉以自絶於其教嗚呼歸爾父子復爾室家而後吾許爾以叛爾師父子之不歸室家之不復而師之叛是不可以一日立于天下傳曰人臣無外交故季布之忠於楚也雖不如蕭韓之先覺而比丁公之貳則為愈予在京師彭州僧保聰來求識予甚勤及至蜀聞其自京師歸布衣蔬食以為其徒先凡若干年而所居圓覺院大治一日為予道其先師平潤事與其院之所以得名者請予為記予佳聰之不以叛其師悦予也故為之記曰彭州龍興寺僧平潤講圓覺經有竒因以名院院始𡚁不葺潤之來始得隙地以作堂宇凡更二僧而至于保聰聰又合其鄰之僧屋若干於其院以成是為記
  大悲閣記蘇軾
  大悲者觀世音之變也觀世音由聞而覺始於聞而能無所聞始於無所聞而能無所不聞能無所聞雖無身可也能無所不聞雖千萬億身可也而况於手與目乎雖然非無身無以舉千萬億身之衆非千萬億身無以示無身之至故散而為千萬億身聚而為八萬四千母陀羅臂八萬四千清淨寳目其道一爾昔吾嘗觀於此吾頭髪不可勝數而身毛孔亦不可勝數牽一髪而頭為之動拔一毛而身為之變然則髪皆吾頭而毛孔皆吾身也彼皆吾頭而不能為頭之用彼皆吾身而不能具身之智則物有以亂之矣吾將使世人左手運斤而右手執削目數飛雁而耳節鳴鼓首肯旁人而足識梯級雖有智者有所不暇矣而况千手異執而千目各視乎及吾燕坐寂然心念凝黙湛然如大明鏡人鬼鳥獸雜陳乎吾前色聲香味交遘乎吾體心雖不起而物無不接接必有道即千手之出千目之運雖未可得見而理則具矣彼佛菩薩亦然雖一身不成二佛而一佛能遍河沙諸國非有它也觸而不亂至而能應理有必至而何獨疑於大悲乎成都西南大都㑹也佛事最勝而大悲之像未睹其傑有法師敏行者能讀内外教博通其義欲以如幻三昧為一方首乃以大旃檀作菩薩像端嚴妙麗具慈愍性手臂錯出開合捧執指彈摩拊千態具備手各有目無妄舉者復作大閣以覆菩薩雄偉壯峙工與像稱都人作禮因敬生悟余游於四方二十餘年矣雖未得歸而想見其處敏行使其徒法震乞文為道其所以然者且頌之曰
  吾觀世間人兩目兩手臂物至不能應狂惑失所措其有欲應者顛倒作思慮思慮非真實無異無手目菩薩千手目與一手目同物至心亦至曽不作思慮隨其所當應無不得其當引弓挾白羽劒盾諸械器經巻及香華盂水青楊枝珊瑚大寳炬白拂朱籐杖所遇無不執所執無有疑縁何得無疑以我無心故若猶有心者千手當千心一人而千心内自相攫攘何暇能應物千手無一心手手得其處稽首大悲尊願度一切衆皆證無心法皆具千手目
  大悲閣記蘇軾
  羊豕以為羞五味以為和秫稻以為酒麴糵以作之天下之所同也其材同其水火之齊均其寒煖燥濕之候一也而二人為之則美惡不齊豈其所以美者不可以數取歟然古之為方者未嘗遺數也能者即數以得妙不能者循數以得其畧其出一也有能有不能而精粗見焉人見其二也則求精於數外而棄迹以逐妙曰我知酒食之所以美也而畧其分齊捨其度數以為不在是也而一以意造則其不為人之所嘔棄者寡矣今吾學者之病亦然天文地理音樂律厯宫廟服器冠昏喪紀之法春秋之所去取禮之所可刑之所禁歴代之所以廢興與其人之賢不肖此學者之所宜盡力也曰是皆不足學學其不可傳於書而載於口者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巳古之學者其所亡與其所能皆可以一二數而日月見也如今世之學其所亡者果何物而所能者果何事歟孔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由是觀之廢學而徒思者孔子之所禁而今世之所上也豈惟吾學者至於為佛者亦然齋戒持律講誦其書而崇飾塔廟此佛之所以日夜教人者也而其徒或者以為齋戒持律不如無心講誦其書不如無言崇飾塔廟不如無為其中無心其口無言其身無為則飽食而嬉而已是為大以欺佛者也杭州鹽官安國寺僧居則自九嵗出家十年而得惡疾且死自誓於佛願持律終身且造千手眼觀世音像而誦其名千萬遍病已而力不給則縮衣節口三十餘年銖積寸累以迄于成其髙九仞為大屋四重以居之而求文以為記余嘗以斯語告東南之士矣葢僅有從者獨喜則之勤苦從事於有為篤志守節老而不衰異夫為大以欺佛者故為記之且以風吾黨之士云
  勝相院經藏記蘇軾
  元豐三年嵗在庚申有大比丘惟簡號曰寳月修行如幻三摩鉢提在蜀成都大聖慈寺故中和院賜名勝相以無量寳黄金丹砂琉璃真珠旃檀衆香莊嚴佛語及菩薩語作大寳藏湧起于海有大天龍背負而出及諸小龍糾結環繞諸化菩薩及䕶法神鎮守其門天魔鬼神各執其物以禦不祥是諸衆寳及諸佛子光色聲香自相磨激璀璨芳郁玲瓏宛轉生出諸相變化無窮不假言語自然顯見苦空無我無量妙義凡見聞者隨其根性各有所得如衆飢人入於太倉雖未得食已有飽意又如病人遊於藥市聞衆藥香病自衰减更能取米作無礙飯恣食取飽自然不飢又能取藥以療衆病衆病有盡而藥無窮須臾之間無病可療以是因縁度無量衆時見聞者皆爭捨施富者出財壯者出力巧者出技皆舍所愛及諸結習而作佛事求脱煩惱濁惡苦海有一居士其先蜀人與是比丘有大因縁去國流浪在江淮間聞是比丘作是佛事即欲隨衆舍所愛習周視其身及其室廬求可捨者了無一物如焦穀芽如石女兒乃至無有毫髮可捨私自念言我今惟有無始已來結習口業妄言綺語論説古今是非成敗以是業故所出言語猶如鐘磬黼黻文章悦可耳目如人善博日勝日負自云是巧不知是業今捨此業作寳藏偈願我今者作是偈已盡未來世永斷諸業客塵妄想及諸理障一切世間無取無舍無憎無愛無可無不可時此居士稽首西望而説偈言
  我遊衆寳山見山不見寳巖谷及草木虎豹諸龍蛇雖知寳所在欲取不可得復有求寳者自言巳得寳見寳不見山亦未得寳故譬如夢中人未嘗知是夢既知是夢已所夢即變滅見我不見夢因以我為覺不知真覺者覺夢兩無有我觀大寳藏如以蜜説甜衆生未諭故復以甜説蜜甜蜜更相説千刼無窮盡自蜜及甘蔗查梨與橘柚説甜而得酸以及醎辛苦忽然反自味舌根有甜相我爾黙自知不煩更相説我今説此偈於道亦云逺如眼根自見是眼非我有當有無耳人聴此非舌言於一彈指頃洗我千刼罪
  中和勝相院記蘇軾
  佛之道難成言之使人悲酸愁苦其始學之皆入山林踐荆棘虵虺袒裸雪霜或刲割屠膾燔燒烹煮以肉飼虎豹鳥烏蛟蚋無所不至茹苦含辛更百千萬億生而後成其不能此者猶棄絶骨肉衣麻布食草木之實晝日力作以給薪水糞除莫夜持膏火薫香事其師如生務苦瘠其身自身口意莫不有禁其畧十其詳無數終身念之寢食見之如是僅可以稱沙門比丘雖名為不耕而食然其勞苦卑辱則過於農工逺矣計其利害非僥倖小民之所樂今何其棄家毁服壊毛髪者之多也意亦有所便歟寒耕暑耘官又召而役作之凡民之所患苦者我皆免焉吾師之所謂戒者為愚夫未達者設也若我何用是為剟其患專取其利不如是而已又愛其名治其荒唐之説攝衣升坐問答自若謂之長老吾嘗究其語矣大抵務為不可知設械以應敵匿形以備敗窘則推墮滉漾中不可捕捉如是而已矣吾遊四方見輒反覆折困之度其所從遁而逆閉其塗往往面頸發赤然業已為是道勢不得以惡聲相反則笑曰是外道魔人也吾之於僧慢侮不信如此今寳月大師惟簡乃以其所居院之本未求吾文為記豈不謬哉然吾昔者始遊成都見文雅大師惟度器宇落落可愛渾厚人也能言唐末五代事傳記所不載者因是與之遊甚熟惟簡則其同門友也其為人精敏過人事佛齊衆謹嚴如官府二僧皆吾之所愛而此院又有唐僖宗皇帝像及其從官文武七十五人其奔走失國與其所以將亡而不遂滅者既足以感慨太息而畫又皆精妙冠世有足稱者故强為記之始居此者京兆人廣寂大師希讓傳六世至度與簡簡姓蘇氏眉山人吾逺宗子也今主是院而度亡矣
  清風閣記蘇軾
  文慧大師應符居成都玉谿上為閣曰清風以書來求文為記五返而益勤余不能已戲為浮屠語以問之曰符而所謂身者汝之所寄也而所謂閣者汝之所以寄所寄也身與閣汝不得有而名烏乎施名將無所施而安用記乎雖然吾為汝放心遺形而强言之汝亦放心遺形而强聴之木生於山水流於淵山與淵且不得有而人以為已有不亦惑歟天地之相磨虚空與有物之相推而風於是焉生執之而不可得也逐之而不可及也汝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為汝記之不亦大惑歟雖然世之所謂已有而不惑者其與是奚辨若是而可以為有邪則雖汝之有是風可也雖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為汝記之可也非惑也風起於蒼茫之間彷徨乎山澤激越乎城郭道路虚徐演漾以汎汝之軒窻欄楯幔帷而不去也汝隠几而觀之其亦有得乎力生於所激而不自為力故不勞形生於所遇而不自為形故不窮嘗試以是觀之
  分寜縣雲峯院記曽鞏
  分寜人勤生而嗇施薄義而喜爭其土俗然也自府來抵其縣五百里在山谷窮處其人修農桑之務率數口之家留一人守舍行饁其外盡在田田髙下磽腴隨所宜雜植五穀無廢壤女婦蠶杼無懈人茶鹽蜜紙竹箭材葦之貨無有纎鉅治咸盡其身力其勤如此富者兼田千畝廪實藏錢至累嵗不發然眎捐一錢可以易死寜死無所捐其於施何如也其間利害不能以稊米父子兄弟夫婦相去若奕碁然於其親固然於義厚薄可知也長少挨坐里閭相講語以法律意嚮小戾則相告訐結黨詐張事關節以動視聴甚者畫刻金木為章印摹文書以紿吏立縣庭下變偽一日百千出故雖笞朴徙死交迹一不以屬心其喜爭訟豈比它州縣哉民雖勤而習如是漸涵入骨髓故賢令長佐吏比肩常病其未易治教使移也雲峯院在縣極西界無籍圖不知自何時立景徳三年邑僧道常治其院而侈之門闥靚深殿寢言言棲客之廬齋庖庫庾序列兩傍浮圖所用鐃鼓魚螺鐘磬之編百器備完吾聞道常氣質偉然雖索其學其歸未能當於義然治生事不廢其勤亦稱其土俗至有餘輒斥散之不為黍累計惜樂淡泊無累則又若能獨勝其嗇施喜爭之心可言也或曰使其人不汨溺其所學其歸一當於義則傑然眎邑人者必道常乎此予未敢必也慶厯三年九月與其徒謀曰吾排蓬藋治是院不自意成就如此今老矣恐泯泯無聲畀來人相與圖文字買石刻之使永永與是院俱傳可不可也咸曰然推其徒子思來請記遂來予不讓為申其可言者寵嘉之使刻示邑人其有激也
  廬山文殊像現瑞記王安石
  番陽劉定嘗登廬山臨文殊金像所没之谷睹光明雲瑞圖示臨川王某求記其事某曰有有以觀空空亦幻空空以觀有幻亦實幻實果有辨乎然則如子所睹可以記可以無記記無記果亦有辨乎雖然子既圖之矣余不可以無記也定以熙寜元年四月十日十年九月二十七日睹某以元豐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記
  游黄溪記柳宗元
  北之晉西適豳東極呉南至楚越之交其間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數永最善環永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于湘之源南至于瀧泉東至于黄溪東屯其間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數黄溪最善黄溪距州治七十里由東屯南行六百步至黄神祠祠之上兩山牆立如丹碧之華葉駢植與山升降其缺者為崖峭巖窟水之中皆小石平布黄神之上掲水八十步至初潭最竒麗殆不可狀其畧若剖大甕側立千尺溪水即焉黛蓄膏渟來若白虹沈沈無聲有魚數百尾方來㑹石下南去又行百步至第二潭石皆巍然臨浚流若頦頷齗齶其下大石離列可坐飲食有鳥赤首烏翼大如鵠方東嚮立自是又南數里地皆一狀樹益壯石益瘦水鳴皆鏘然又南一里至大冥之川山舒水緩有土田始黄神為人時居其地傳者曰黄神王姓莽之世也莽既死神更號黄氏逃來擇其深峭者潛焉始莽嘗曰余黄虞之後也故號其女曰黄皇室主黄與王聲相邇而又有本其所以傳言者益騐神既居是民咸安焉以為有道死乃俎豆之為立祠後稍徙近乎民今祠在山陰溪水上元和八年五月十六日既歸為記以啟後之好游者
  始得西山宴遊記柳宗元
  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恒惴慄其隟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與其徒上髙山入深林窮迴谿幽泉怪石無逺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卧意有所極夢亦同趣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有異態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僕過湘江縁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髙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袵席之下其髙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遯隠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然後知是山之特出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引觴滿酌頺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逺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㝠合然後知吾嚮之未始游游於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是嵗元和四年
  鈷鉧潭記柳宗元
  鈷鉧潭在西山西其始葢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東流其顛委勢峻盪擊益暴齧其涯故旁廣而中深畢至石乃止流沬成輪然後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畝有樹環焉有泉懸焉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欵門來告曰不勝官租私劵之委積既芟山而更居願以潭上田貿財以緩禍予樂而如其言則崇其臺延其檻行其泉於髙者墜之潭有聲潨然尤與中秋觀月為宜於以見天之髙氣之迥孰使予樂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歟
  鈷鉧潭西小丘記柳宗元
  得西山後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鈷鉧潭西二十五步當湍而浚者為魚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竒狀者殆不可數其𡼲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于溪其衝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于山丘之小不能一畝可以籠而有之問其主曰唐氏之棄地貨而不售問其價曰止四百余憐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已時同遊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剷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竒石顯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髙雲之浮溪之流鳥獸魚之遨遊舉熙熙然迴巧獻技以効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則清泠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虚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雖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噫以兹丘之勝致之灃鎬鄠杜則貴游之士爭買者日増千金而愈不可得今棄是州也農夫漁父過而陋之賈四百連嵗不能售而我與深源克已獨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書於石所以賀兹丘之遭也
  至小丘西小石潭記柳宗元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珮環心樂之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為底近岸巻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巖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日光下徹影布石上怡然不動俶爾逺逝往來翕忽似與遊者相樂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滅可見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坐潭上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乆居乃記之而去同遊者呉武陵龔古余弟宗𤣥隷而從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已曰奉一
  袁家渇記柳宗元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鈷鉧潭由溪口而西陸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由朝陽巖東南水行至蕪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渇皆永中幽麗竒處也楚越之間方言謂水之反流者為渇音若衣褐之褐渇上與南館高嶂合下與百家瀨合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淺渚間厠曲折平者深黒峻者沸白舟行若窮忽又無際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石上生青叢冬夏常蔚然其旁多巖洞其下多白礫其樹多楓柟石楠楩櫧樟柚草則蘭芷又有異卉類合歡而蔓生轇轕水石每風自四山而下振動大木掩苒衆草紛紅駭緑蓊葧香氣衝濤旋瀨退貯谿谷搖颺葳蕤與時推移其大都如此余無以窮其狀永之人未嘗遊焉余得之不敢專也出而傳於世其地世主袁氏故以名焉
  石渠記柳宗元
  自渇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橋其上有泉幽幽然其鳴乍大乍細渠之廣或咫尺或倍尺其長可十許步其流抵大石伏出其下踰石而往有石泓菖蒲被之青鮮環周又折西行旁陷巖石下北墮小潭潭幅員减百尺清深多鯈魚又北曲行紆餘晲若無窮然卒入于渇其側皆詭石怪木竒卉美箭可列坐而庥焉風搖其顛韻動崖谷視之既靜其聴始逺予從州牧得之攬去翳朽决疏土石既崇而焚既釃而盈惜其未始有傳焉者故累記其所屬遺之其人書之其陽俾後好事者求之得以易元和七年正月八日蠲渠至大石十月十九日踰石得石泓小潭渠之美於是始窮也
  石澗記柳宗元
  石渠之事既窮上由橋西北下土山之陰民又橋焉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亘石為底達于兩涯若床若堂若陳筵席若限閫奥水平布其上流若織文響若操琴掲跣而往折竹掃陳葉排腐木可羅胡床十八九居之交絡之流觸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龍鱗之石均蔭其上古之人其有樂乎此耶後之來者有能追余之踐履耶得意之日與石渠同由渇而來者先石渠後石澗由百家瀨上而來者先石澗後石渠澗之可窮者皆出石城村東南其間可樂者數焉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險道狹不可窮也
  小石城山記柳宗元
  自西山道口徑北踰黄茅嶺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尋之無所得其一少北而東不過四十丈土斷而川分有積石横當其垠其上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塢有若門焉窺之正黒投以小石洞然有水聲其響之激越良乆乃已環之可上望甚逺無土壤而生嘉樹美箭益竒而堅其疏數偃仰類智者所施設也噫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乆矣及是愈以為誠有又怪其不為之於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勞而無用神者儻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或曰以慰夫賢而辱於此者或曰其氣之靈不為偉人而獨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菱谿石記歐陽修
  菱谿之石有六其四為人取去其一差小而尤竒亦藏民家其最大者偃然僵卧於谿側以其難徙故得獨存每嵗寒霜落水涸而石出谿傍人見其可怪往往祀以為神菱谿按圖與經皆不載唐㑹昌中刺史李濆為荇谿記云水出永陽嶺西經皇道山下以地求之今無所謂荇谿者詢於滁州人曰此谿是也楊行密有淮南淮人為諱其嫌名以荇為菱理或然也谿傍若有遺址云故將劉金之宅石即劉氏之物也金偽呉時貴將與行密俱起合淝號三十六英雄金其一也金本武夫悍卒而乃能知愛賞竒異為兒女子之好豈非遭逢亂世功成志得驕於富貴之佚欲而然邪想其陂池臺榭竒木異草與此石稱亦一時之盛哉今劉氏之後散為編民尚有居谿旁者予感夫人物之廢興惜其可愛而棄也乃以三牛曳置幽谷又索其小者得於白塔民朱氏遂立于亭之南北亭負城而近以為滁人嵗時嬉遊之好夫物之竒者棄没於幽逺則可惜置之耳目則愛者不免取之而去嗟夫劉金者雖不足道然亦可謂雄勇之士其平生志意豈不偉哉及其後世荒堙零落至於子孫泯没而無聞况欲長有此石乎用此可為富貴者之戒而好竒之士聞此石者可以一賞而足何必取而去也哉
  浮槎山水記歐陽修
  浮槎山在慎縣南三十五里或曰浮闍山或曰浮巢二山其事出於浮圖老子之徒荒怪誕幻之説其上有泉自前世論水者皆弗道余嘗讀茶經愛陸羽善言水後得張又新水記載劉伯芻李季卿所列水次第以為得之於羽然以茶經考之皆不合又新妄狂險譎之士其言難信頗疑非羽之説及得浮槎山水然後益以羽為知水者浮槎與龍池山皆在廬州界中較其水味不及浮槎逺甚而又新所記以龍池為第十浮槎之水棄而不録以此知其所失多矣羽則不然其論曰山水上江次之井為下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言雖簡而於論水盡矣浮槎之水發自李侯嘉祐二年李侯以鎮東軍留後出守廬州因遊金陵登蔣山飲其水既又登浮槎至其山上有石池涓涓可愛葢羽所謂乳泉漫流者也飲之而甘乃考圖記問於故老得其事迹因以其水遺余於京師予報之曰李侯可謂賢矣夫窮天下之物無不得其欲者富貴者之樂也至於䕃長松藉豐草聴山溜之潺湲飲石泉之滴瀝此山林者之樂也而山林之士視天下之樂不一動其心或有欲於心顧力不可得而止者乃能退而獲樂於斯彼富貴者之能致物矣而其不可兼者惟山林之樂爾惟富貴者而不得兼然後貧賤之士有以自足而高世其不能兩得亦其理與勢然歟今李侯生長富貴厭於耳目又知山林之為樂至於攀縁上下幽隠窮絶人所不及者皆能得之其兼取於物者可謂多矣李侯折節好學喜交賢士敏於為政所至有能名凡物不能自見而待人以彰者有矣其物未必可貴而因人以重者亦有矣故予為志其事俾世知斯泉發自李侯始也三年二月二十有四日廬陵歐陽修記
  木假山記蘇洵
  木之生或蘖而殤或拱而夭幸而至於任為棟梁則伐不幸而為風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則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沈汨没於湍沙之間不知其幾百年而其激射齧食之餘或髣髴於山者則為好事者取去彊之以為山然後可以脱泥沙而逺斧斤而荒江之濆如此者幾何不為好事者所見而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勝數則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予家有三峯予每思之則疑其有數存乎其間且其蘖而不殤拱而不夭任為棟梁而不伐風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為人所材以及於斧斤出於湍沙之間而不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後得至乎此則其理似不偶然也然予之愛之則非徒愛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愛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見中峯魁岸踞肆意氣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峯二峯者莊栗刻峭凛乎不可犯雖其勢服於中峯而岌然决無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
  畫記韓愈
  雜古今人物小畫共一巻騎而立者五人騎而被甲載兵立者十人一人騎執大旗前立騎而被甲載兵行且下牽者十人騎且負者二人騎執器者二人騎擁田犬者一人騎而牽者二人騎而驅者三人執羈靮立者二人騎而下倚馬臂隼而立者一人騎而驅涉者二人徒而驅牧者二人坐而指使者一人甲胄手弓矢鈇鉞植者七人甲胄執幟植者十人負者七人偃寢休者二人甲胄坐睡者一人方涉者一人坐而脱足者一人寒附火者一人雜執器物役者八人奉壺矢者一人舍而具食者十有一人挹且注者四人牛牽者一人驢驅者四人一人杖而負者婦人以孺子載而可見者六人載而上下者三人孺子戲者九人凡人之事三十有二為人大小百二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馬大者九匹於馬之中又有上者下者行者牽者涉者陸者翹者顧者鳴者寢者訛者立者人立者齕者飲者溲者陟者降者痒磨樹者噓者嗅者喜相戲者怒相踶齧者秣者騎者驟者走者載服物者載狐兔者凡馬之事二十有七為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牛大小十一頭橐駝三頭驢如橐駝之數而加其一焉隼一犬羊狐兔麋鹿共三十旃車三兩雜兵器弓矢旌旗刀劒矛楯弓服矢房甲胄之屬缾盂簦笠筐筥錡釡飲食服用之器壺矢博奕之具二百五十有一皆曲極其妙貞元甲戌年余在京師甚無事同居有獨孤生申叔者始得此畫而與余彈棊余幸勝而獲焉意甚惜之以為非一工人之所能運思葢藂集衆工人之所長耳雖百金不願易也明年出京師至河陽與二三客論畫品格因出而觀之座有趙侍御者君子人也見之戚然若有感然少而進曰噫余之手模也亡之且二十年矣余少時常有志乎兹事得國本絶人事而模得之遊閩中而喪焉居閒處獨時往來余懐也以其始為之勞而夙好之篤也今雖遇之力不能為已且命工人存其大都焉余既甚愛之又感趙君之事因以贈之而記其人物之形狀與數而時觀之以自釋焉
  石氏畫苑記蘇軾
  石康伯字幼安蜀之眉山人故紫微舍人昌言之幼子也舉進士不第即棄去當以蔭得官亦不就讀書作詩以自娯而已不求人知獨好法書名畫古器異物遇有所見脱衣輟食求之不問有無居京師四十年出入閭巷未嘗騎馬在稠人中耳目謖謖然專求其所好長七尺黒而髯如世所畫道人劒客而徒步塵埃中若有所營不知者以為異人也又善滑稽巧發微中旁人抵掌絶倒而幼安淡然不變色與人游知其急難甚於為已有客於京師而病者輒舁置其家親飲食之死則棺斂之無難色凡識幼安者皆知其如此而余獨深知之幼安識慮甚逺獨口不言耳今年六十一狀貌如四十許人鬚三尺郁然無一莖白者此豈徒然者哉為亳州職官與富鄭公俱得罪者其子夷庚也其家書畫數百軸取其毫末雜碎者以册編之謂之石氏畫苑幼安與文與可遊如兄弟故得其畫為多而余亦善畫古木叢竹因以遺之使置之苑中子由嘗言所貴於畫者為其似也似猶可貴况其真者吾行都邑田野所見人物皆吾畫笥也所不見者獨鬼神耳當賴畫而識然人亦何用見鬼此言真有理今幼安好畫乃其一病無足録者獨著其為人之大畧云爾
  洛陽牡丹記歐陽修
  花品序第一
  牡丹出丹州延州東出青州南亦出越州而出洛陽者今為天下第一洛陽所謂丹州花延州紅青州紅者皆彼土之尤傑者然來洛陽纔得備衆花之一種列第不出三巳下不能獨立與洛花敵而越之花以逺罕識不見齒然雖越人亦不敢自譽以與洛陽爭高下是洛陽者果天下之第一也洛陽亦有黄芍藥緋桃瑞蓮千葉李紅郁李之類皆不减它出者而洛陽人不甚惜謂之果子花曰某花某花至牡丹則不名直曰花其意謂天下真花獨牡丹其名之著不假曰牡丹而可知也其愛重之如此説者多言洛陽於三河間古善地昔周公以尺寸考日出没測知寒暑風雨乖與順於此此葢天地之中草木之華得中氣之和者多故獨與它方異予甚以為不然夫洛陽於周所有之土四方入貢道里均乃九州之中在天地崐崘旁薄之間未必中也又况天地之和氣宜遍被四方上下不宜限其中以自私夫中與和者有常之氣其推於物也亦宜為有常之形物之常者不甚美亦不甚惡及元氣之病也美惡隔并而不相和入故物有極美與極惡者皆得於氣之偏也花之鍾其美與夫癭木臃腫之鍾其惡醜好雖異而得分氣之偏病則均洛陽城圓數十里而諸縣之花莫及城中者出其境則不可植焉豈又偏氣之美者獨聚此數十里之地乎此又天地之大不可考也已凡物不常有而為害乎人者曰災不常有而徒可怪駭不為害者曰妖語曰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此亦草木之妖而萬物之一怪也然比夫癭木臃腫者竊獨鍾其美而見幸於人焉余在洛陽四見春天聖九年三月始至洛其至也晚見其晚者明年㑹與友人梅聖俞游嵩山少室緱氏嶺石唐山紫雲洞既還不及見又明年有悼亡之戚不暇見又明年以留守推官嵗滿解去只見其蚤者是未嘗見其極盛時然目之所矚已不勝其麗焉余居府中時嘗謁錢思公於雙桂樓下見一小屏立坐後細書字滿其上思公指之曰欲作花品此是牡丹名凡九十餘種余時不暇讀之然余所經見而今人多稱者纔三十許不知思公何從而得之多也計其餘雖有名而不著者亦未必特也故今所録但取其特著者而次第之



  文編巻五十七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五十八
  明 唐順之 編
  唐故江南西道觀察使中大夫洪州刺史兼御史中丞上柱國賜紫金魚袋贈左散騎常侍太原王公神道碑銘韓愈
  王氏皆王者之後在太原者為姬姓春秋時王子成父敗狄有功因賜氏厥後世居太原至東漢隱士烈博士徵不就居祁縣因號所居鄉為君子公其君子鄉人也魏晉渉隋世有名人國朝大王父𤣥暕歷御史屬三院止尚書郎生景肅守三郡終傅凉王生政襄鄧等州防禦使鄂州採訪使贈吏部尚書公尚書之第某子公諱仲舒字宏中少孤奉母夫人家江南讀書著文其譽藹鬱當時名公皆折官位輩行願為交貞元初射策拜左拾遺與陽城合遏裴延齡不得為相德宗初怏怏無奈久而嘉之其後入閣德宗顧列謂宰相曰第幾人必王某也果然月餘特改右補闕遷禮部考功吏部三員外郎在禮部奏議詳雅省中伏其能在考功吏部提約明故吏無以欺同列有恃恩自得者衆皆媚承公嫉其為人不直視由此貶連州司户移夔州司馬又移荆南因佐其節度事為叅謀得五品服放跡在外積四年元和初收拾俊賢徵拜吏部員外郎未幾為職方郎中知制誥友人得罪斥逐後其家親知過門縮頸不敢視公獨省問為計度論議直其寃由是出為峽州刺史轉廬州未至丁母夫人憂服除又為婺州時疫旱甚人死亡且盡公至多方救活天遂雨疫定比數年里閭完復制使出廵人填道迎顯公德事具聞就加金紫轉蘇州變其屋居以絶火延隄松江路害絶阻滯秋夏賦調自為書與人以期吏無及門而集政成為天下守之最天子曰王某之文可思最宜為誥有古風豈可久以吏事役之復拜中書舎人既至京師儕流無在者視同列皆邈然少年益自悲而謂人曰豈可復治筆硯于其間哉上若未棄臣宜用所長在外久周知俗之利病俾治之當不自愧宰相以聞遂得觀察江南西道奏罷𣙜酤錢九千萬軍息之無已掌吏壊産猶不釋囚之公至脫械不問人遭水旱賦窘公曰我且減燕樂絶它用錢可足乎遂以代之罷軍之息錢禁浮屠誑誘壊其舎以葺公宇三年法大成錢餘於庫粟餘於廪人享於田廬謳謡於道途天子復思且徵以代虛吏部左丞位以待之長慶三年十一月十七日薨於洪州年六十二上哀慟輟朝贈左散騎常侍某日歸葬於某處某既以公之德刻而藏之墓矣子初又請詩以掲之詞曰
  生人之治本乎斯文有事其末而忘其源切近昧陋道由是堙有志其本而泥古陳當用而迂乖戾不伸較是二者其過也均有美王公志儒之本達士之經秩秩而積涵涵而停韡為華英不矜不盈孰播其馨孰發其明介然而居士友以傾敷文帝階擢列侍從以忠逺名有直有諷辨遏堅懇巨邪不用秀出班行乃動帝目帝省竭心恩顧日渥翔於郎署騫于禁宻發帝之令簡古而蔚不比于權以直友寃敲捍挫揠竟遭斥奔久淹于外歷守大藩所至極思必悉利病萎枯以膏燠暍以醒坦之敞之必絶其徑浚之澄之使安其泳帝思其文復命掌誥公濳謂人此職宜少豈無凋郡庸以自效上籍其實俾統于洪逋之攸除奸訛革風祛蔽于目釋負于躬方乎所部禁絶浮屠風雨順易秔稻盈疇人得其所乃恬乃謳化成有代思以息勞虛位而竢奄忽滔滔維德維績志于斯石日逺彌高
  唐故相權公墓碑韓逾
  上之元和六年其相曰權公諱德輿字載之其本出自殷帝武丁武丁之子降封於權權江漢間國也周衰入楚為權氏楚滅徙秦而居天水畧陽苻秦之王中國其臣有安丘公翼者有大臣之言後六世至平凉公文誕為唐上庸太守荆州大都督長史焯有聲烈平凉曾孫諱倕贈尚書禮部郎中以藝學與蘇源明相善卒官羽林軍錄事叅軍於公為王父郎中生贈太子太保諱臯以忠孝致大名去官累以官徵不起追謚貞孝是實生公公在相位三年其後以吏部尚書授節鎮山南年六十以薨贈尚書左僕射謚文公公生三歲知變四聲四歳能為詩七歲而貞孝公卒來弔哭者見其顔色聲容皆相謂權氏世有其人及長好學孝敬祥順貞元八年以前江西府監察御史徵拜博士朝士以得人相慶改左補闕章奏不絶譏排奸倖與陽城為助轉起居舎人遂知制誥凡撰命詞九年以類集為五十巻天下稱其能十八年以中書舎人典貢士拜尚書禮部侍郎薦士於公者其言可信不以其人布衣不用即不可信雖大官勢人交言一不以綴意奏廣歲所取進士明經在得人不以員拘轉户兵吏三曹侍郎太子賔客復為兵部遷太常卿天下愈推為鉅人長德時天子以為宰相宜參用道德人因拜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公既謝辭不許其所設張舉措必本於寛大以幾教化多所助與維匡調娛不失其正中於和節不為聲章因善與賢不矜主已以吏部尚書留守東都東方諸帥有利病不能自請者公常與䟽陳不以露布復拜太常轉刑部尚書考定新舊令式為三十編舉可長用其在山南河南勤于選付治以和簡人以寧便以疾求還十三年某月甲子道薨于洋之白草奏至天子痌傷為之不御朝郎官致贈鍚官居野處上下弔哭皆曰善人死矣其年某月日葬河南北山在貞孝東五里公由陪屬升列年除歲遷以至公宰人皆喜聞若已與無有忌嫉者于頔坐子殺人失位自囚親戚莫敢過門省顧朝莫敢言者公將留守東都為上言曰頔之罪既貰不竟宜因賜寛詔上曰然公為吾行諭之頔以不憂死前後考第進士及庭所策試士踵相躡為宰相達官與公相先後其餘布處臺閣外府凡百餘人自始學至疾未病未常一日去書不觀公既以能為文辭擅聲於朝多銘卿大夫功德然其為家不視簿書未嘗問有亡費不偫餘公娶清河崔氏女其父造嘗相德宗號為名臣既葬其子監察御史璩纍然服䘮來有請乃作銘文曰
  權在商周世無不存滅楚徙秦嬴劉之間甘泉始侯以及安丘詆訶浮屠皇極之扶貞孝之生鳳鳥不至爵位豈多半塗以稅夀考豈多四十而逝惟其不有以恵厥後是生相君為朝德首行世祖之文世師之流連六官出入屏毗無黨無讐舉世莫疵人所憚為公勇為之其所競馳公絶不窺孰克知之德將在斯刻詩墓碑以永厥垂
  唐故河東節度觀察使滎陽鄭公神道碑韓愈
  河東節度使贈尚書右僕射鄭公葬在滎陽索上元和八年六月庚子太史尚書比部郎中䕶軍韓愈刻其墓碑曰司馬氏遷江南有鄭豁者仕慕容垂國為其太子少保其孫簡當拓㧞魏為滎陽太守後簡者號其族為南祖南祖之鄭入唐有為利之景谷令者曰嘉範于公為曾祖是生撫俗為泗之徐城令徐城生公之父曰洪卒官凉之户曹參軍公諱儋少依母家隴西李氏舉止異凡兒其舅吏部侍郎季卿謂其必能再立鄭氏稍長能自課學明左氏春秋以進士選為太原參軍事對直言策拜京兆高陵尉考府之進士能第上下以實不奸樊僕射澤以襄陽兵戰淮西公以參謀留府能任後事戶曹殯于凉凉地入西戎自景谷徐城三世皆未還滎陽𦵏公解官舉五䘮為三墓葬索東徐城墓無表公能㓜長哀感心求不置以得舊人指告其處其後為大理丞太常博士遷起居郎尚書司封吏部二郎中能官舉其名德宗晚節儲將於其軍以公為河東軍司馬能以無心處嫌間卒用有就貞元十六年將說死即詔授司馬節節度河東軍除其官為工部尚書太原尹兼御史大夫北都留守公之為司馬用寛廉平正得吏士心及昇大帥持是道不變部將有因貴人求要職者公不用用老而有功無勢而逺者削四隣之交賄省姱嬉之大燕校講民事施罷不竢日用能以十月成政氓征就寛軍給以饒十七年疾廢朝夕八月庚戌薨享年六十一天子為之不能臨朝者三日贈尚書右僕射即以其年十月辛卯葬索上疾比薨醫問交道比葬弔贈賜使者相及凡河東軍之士與太原之氓吏及旁九郡百邑之鰥寡外編氓之統於府者聞公之薨皆哭曰吾其如何公與賓客朋遊飲酒必極醉投壺博奕窮日夜若樂而不厭者平居簾閣據几終日不知有人别自號白雲翁名人魁士鮮不與善好樂後進及門接引皆有恩意始娶范陽盧氏女生仁本仁約仁載皆有文行二季舉進士皆早死仁本為後子獨存不樂舉選年三十餘始佐河陽軍後娶趙郡李氏生三女二夫人凡三男五女長女嫁遼東李繁繁亦名臣子有才學遺命二夫人各别為墓不合葬系曰
  士常患勢卑不能推功德及人常患貧無以奉所欲得若鄭公者勤一生以得其位而曾不得須臾有焉雖然觀其所既立其可知已嗚呼哀哉
  唐故中散大夫少府監胡良公墓神道碑韓愈
  少府監胡公者諱珦字潤博年七十九以官卒明年八月十四日葬京兆奉先夫人天水趙氏祔焉其子逞廼廵遇述遷造與公壻廣文博士呉郡張籍以公之族出行治歷官夀年為書使人自京師南走八千里至閩南兩越之界上請為公銘刻之墓碑於潮州刺史韓愈曰胡姓本出安定後徙清河於今為宗城屬貝州大父諱秀武后時以文材徵為麟臺正字父宰臣用進士卒官平陽冀氏令贈潭州大都督公早孤能自勸學立節槩非其身力不以衣食凡一試進士二即吏部選皆以文章占上第樂為儉勤自刻削不干人以矯時𡚁及為富平尉一府稱其斷决建中四年侍郎趙贊為度支使薦公為監察御史主餽給渭橋以東軍洗手奉職不以一錢假人賊平有司考覈羣吏多坐貶死獨公以清苦能檢飭無漏失遷河南倉曹魏公賈躭以節鎮鄭滑以公佐觀察事檢校尚書工部貟外郎以剛直齟齬不阿忤權貴除獻陵令居陵下七年市置田宅務種樹為業以自給教授子弟貞元十一年吏部大遷以公考選人藝學以勞遷奉先令以治辦遷尚書膳部郎中改坊州刺史州經亂無孔子廟公至則命築宫造祭器率博士生講讀以時如法以祠人吏聚觀歎息遷舒州刺史州歳大熟麥一莖數穗閭里歌舞之考功以聞遷尚書駕部郎中數以事犯尚書李巽巽時主鹽鐵事富驕恃勢以語丞相由是退公為鳳翔少尹巽死遷少大理改少詹事元和十二年朝廷以公年老能自祗力事職不懈可喜拜少府監兼知内中尚明年以病卒公始以進士孤身旅長安致官九卿為大家七子皆有學守女嫁名人年幾八十堅悍不衰事可傳載可謂成德銘曰
  朅朅胡公既果以方挾藝射科每發如望人求於人我巳為之自始訖終不降色辭因官立事隨有可載發跡餽軍遭讒府介去居陵下為吏為隠坊舒之政于兹有靳守官駕部名昇已屈躋于少府甚宜秩物不配其有君子恥之少府古卿公優止之刻文碑石以顯公行維公後人無怠嗣慶
  唐銀青光祿大夫守左散騎常侍致仕上柱國襄陽郡王平陽路公神道碑韓愈
  惟路氏逺有代序自隋尚書兵部侍郎諱衮四代而至冀公冀公諱嗣恭以小邑蕭關令發聞開元受賜更名書于太史治行靈州終功南邦享有丕祉紹開厥家官至兵部尚書封冀國公薨贈尚書右僕射司空公諱應字從衆冀公之嫡子用大臣子謹飭擢至侍御史著作郎選刺䖍州割餘雩都作縣安逺以利人屬鑿敗灘石以平贛梗陶甓而城罷人屢築詔嗣冀封又加尚書屯田郎中進服色遂臨于温築隄岳城横陽界中二邑得上田除水害拜尚書兵部郎中兼御史中丞淮南軍司馬改刺廬州又甓其城人不歲苫入為尚書職方郎中兼御史中丞佐鹽鐵使使江東有功用半歲歷常州遷至宣歙池觀察使進封襄陽郡王至則出倉米下其估kao半以廩餓人蜀闢誅行軍千五百人於蜀李錡將反以聞置鄉兵萬二千人錡反命將期以卒救湖常坐牢江東心錡以無助敗縛作響山亭營軍于左右權丞相善之鑱其說響山石居宣五年以疾去位校其倉得石者五十萬餘府得錢十者八十萬公之為州逢水旱喜賤出與人歲熟以其得收常有贏利故在所人不病飢而官府畜積元和六年天子憫公疾不可煩以職即其處拜左散騎常侍以其祿居其歳九月望薨于東都正平里第年六十七明年葬京兆萬年少陵原夫人滎陽鄭氏祔既其子臨漢縣男貫與其弟賞貞謀曰宜有刻也告於叔父御史大夫鄜坊丹延觀察使恕因其族弟進士羣以來請銘遂以其事銘曰
  冀公之封維艱就功襄陽繼大啟慶自躬于䖍洎温厥緒既作以及職方遂都邦伯朝夕人事下完上實師于其鄉隣㓂逼屈營居響山牆屋修施褒功刻表丞相之辭受代而家叙䟽及邇疾不能延食禄卒齒凡代大家維難其保既顯既願戒于終咎伊我襄陽克慎以有延界後承莫不率守有墓于原維樹在經以告無期博士是銘
  贈太尉許國公神道碑銘韓愈
  韓姬姓以國氏其先有自潁川徙陽夏者其地於今為陳之太康太康之韓其稱葢久然自公始大著公諱宏公之父曰海為人魁偉沈塞以武勇游仕許汴之間寡言自可不與人交衆推以為鉅人長者官至游擊將軍贈太師娶鄉邑劉氏女生公是為齊國太夫人夫人之兄曰司徒𤣥佐有功建中貞元之間為宣武軍帥有汴宋亳潁四州之地兵士十萬人公少依舅氏讀書習騎射事親孝謹偘偘自將不縱為子弟華靡遨放事出入敬恭軍中皆目之嘗一抵京師就明經試退曰此不足發名成業復去從舅氏學將兵數百人悉識其材鄙怯勇指付必堪其事司徒歎竒之士卒屬心諸老將皆自以為不及司徒卒去為宋南城將比六七歲汴軍連亂不定貞元十五年劉逸淮死軍中皆曰此軍司徒所樹必擇其骨肉為士卒所慕頼者付之今見在人莫如韓甥且其功最大而材又俊即柄授之而請命於天子天子以為然遂自大理評事拜工部尚書代逸淮為宣武軍節度使悉有其舅司徒之兵與地當此時陳許帥曲環死而呉少誠反自將圍許求援於逸淮㗖之以陳歸汴使數輩在舘公悉驅出斬之選卒三千人㑹諸軍擊少誠許下少誠失勢以走河南無事公曰自吾舅殁五亂於汴者吾苗薅而髪櫛之幾盡然不一揃刈不足令震駴命劉鍔以其卒三百人待命于門數之以數與於亂自以為功并斬之以徇血流波道自是訖公之朝京師廿有一年莫敢有讙呶呌號于城郭者李師古作言起事屯兵于曹以嚇滑帥且告假道公使謂曰汝能越吾界而為盜邪有以相待無為空言滑師告急公使謂曰吾在此公無恐或告曰翦棘夷道兵且至矣請備之公曰兵來不除道也不為應師古詐窮變索遷延旋軍少誠以牛皮鞵材遺師古師古以鹽資少誠濳過公界覺皆留輸之庫曰此於法不得以私相餽田𢎞正之開魏博李師道使來告曰我代與田氏約相保援今𢎞正非其族又首變兩河事亦公之所惡我將與成德合軍討之敢告公謂其使曰我不知利害知奉詔行事耳若兵北過河我即東兵以取曹師道懼不敢動𢎞正以濟誅呉元濟也命公都統諸軍曰無自行以遏北㓂公請使子公武以兵萬三千人㑹討蔡下歸財與糧以濟諸軍卒擒蔡奸於是以公為侍中而以公武為鄜坊丹延節度使師道之誅公以兵東下進圍考城克之遂進定曹曹㓂乞降鄆部既平公曰吾無事於此其朝京師天子曰大臣不可以暑行其秋之待公曰君為仁臣為忠可矣遂行既至獻馬三千匹絹五十萬疋它錦紈綺纈又三萬金銀器千而汴之庫廐錢以貫數者尚餘百萬絹亦合百餘萬匹馬七千糧三百萬斛兵械多至不可數初公有汴承五亂之後掠賞之餘且歛且給恒無宿儲至是公私充塞至於露積不垣冊拜司徒兼中書令進見上殿拜跪給扶贊元經體不治細微天子敬之元和十五年今天子即位公為冡宰又除河中節度使在鎮三年以疾乞歸復拜司徒中書令病不能朝以長慶二年十二月三日薨于永崇里第年五十八天子為之罷朝三日贈太尉賜布粟其𦵏物有司官給之京兆尹監䕶明年七月某日葬于萬年縣少陵原京城東南三十里楚國夫人翟氏祔子男二人長曰肅元某官次曰公武某官肅元早死公之將薨公武暴病先卒公哀傷之月餘遂薨無子以公武子孫紹宗為主後汴之南則蔡北則鄆二宼患公居間為已不利卑身佞辭求與公好薦女請昏使日月至既不可得則飛謀釣謗以間染我公先事候情壊其機牙奸不得發王誅以成最功定次孰與高下公子公武與公一時俱授弓鉞處藩為將疆土相望公武以母憂去鎮公母弟充自金吾代將渭北公以司徒中書令治蒲于時弟充自鄭滑節度平宣武之亂以司空居汴自唐以來莫與為比公之為治嚴不為煩止除害本不多教條與人必信吏得其職賦入無所漏失人安樂之在所以富公與人有畛域不為戲狎人得一笑語重於金帛之賜其罪殺人不發聲色問法何如不自為輕重故無敢犯者其銘曰
  在貞元世汴兵五猘將得其人衆乃一愒其人為誰韓姓許公磔其梟狼養以雨風桑穀奮張厥壤大豐貞元元孫命正我宇公為臣宗處得地所河流雨壖盜連為羣雄唱雌和首尾一身公居其間為帝督奸察其嚬呻與其睨眴左顧失視右顧而跽蔡先鄆鉏三年而墟槁乾四呼終莫敢濡常山幽都孰陪孰扶天施不留其討不逋許公與焉其賚何如悠悠四方既廣既長無有外事朝廷之治許公來朝車馬干戈相乎將乎威儀之多將則是已相則三公釋師十萬歸居廟堂上之宅憂公讓太宰養安蒲坂萬邦絶等有弟有子提兵守藩一時三侯人莫敢扳生莫與榮殁莫與令刻文此碑以鴻厥慶
  太尉文正王公神道碑銘歐陽修
  至和二年七月乙未樞宻直學士右諫議大夫王素奏事殿中巳而泣且言曰臣之先臣旦相眞宗皇帝十有八年今臣素又得待罪侍從之臣惟是先臣之訓其遺業餘烈臣實無似不能顯大而墓碑至今無辭以刻惟陛下哀憐不忘先帝之臣以假寵於王氏而朂其子孫天子曰嗚呼惟汝父旦事我文考眞宗叶德一心克終厥位有始有卒其可謂全德元老矣汝素以是刻於碑素拜稽首出明日有詔史館修撰歐陽修曰王旦墓碑未立汝可以銘
  臣修謹按故推誠保順同德守正翊戴功臣開府儀同三司守太尉充玉清昭應宫使上柱國太原郡開國公贈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追封魏國公謚曰文正王公諱旦字子明大名莘人也皇曾祖諱言滑州黎陽令追封許國公皇祖諱徹左拾遺追封魯國公皇考諱祜尚書兵部侍郎追封晉國公皆累贈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曾祖妣姚氏魯國夫人祖妣田氏秦國夫人妣田氏徐國夫人邊氏秦國夫人公之皇考以文章自顯漢周之際逮事太祖太宗為名臣嘗諭杜重威使無反漢拒盧多遜害趙普之謀以百口明符彦卿無罪故世多稱王氏有陰德公之皇考亦自植三槐于庭曰吾之後世必有為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公少好學有文太平興國五年進士及第為大理評事知臨江縣監潭州銀塲再遷著作佐郎與編文苑英華遷殿中丞通判鄭濠二州王禹偁薦其材任轉運使驛召至京師辭不受獻其所為文章得試直史館遷右正言知制誥知淳化三年禮部貢舉遷虞部員外郎同判吏部流内銓知考課院右諫議大夫趙昌言叅知政事公以壻避嫌求解職太宗嘉之改禮部郎中集賢殿修撰昌言罷復知制誥仍兼修撰判院事召賜金紫久之遷兵部郎中居職眞宗即位拜中書舎人數日召為翰林學士知審官院通進銀臺封駮事公為人嚴重能任大事避逺權勢不可干以私由是眞宗益知其賢錢若水名能知人常稱公曰眞宰相器也若水為樞宻副使罷召對苑中問誰可大用者若水言公可眞宗曰吾固已知之矣咸平三年又知禮部貢舉居數日拜給事中知樞宻院事明年以工部侍郎參知政事再遷刑部侍郎景德元年契丹犯邊眞宗幸澶州雍王元份留守東京得暴疾命公馳自行在代元份留守二年遷尚書左丞三年拜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監修國史是時契丹初請盟趙德明亦納誓約願守河西故地二邊兵罷不用眞宗遂欲以無事治天下公以謂宋興三世祖宗之法具在故其為相務行故事慎所改作進退能否賞罰必當眞宗久而益信之所言無不聽雖他宰相大臣有所請必曰王某以謂如何事無大小非公所言不决公在相位十餘年外無侵擾之虞兵革不用海内富實羣工百司各得其職故天下至今稱為賢宰相公於用人不以名譽必求其實茍賢且材矣必久其官而衆以為宜某職然後遷其所薦引人未嘗知寇凖為樞宻使當罷使人私公求為使相公大驚曰將相之任豈可求邪且吾不受私請凖深恨之已而制出除準武勝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準入見泣涕曰非陛下知臣何以至此眞宗具道公所以薦準者準始媿歎以為不可及故叅知政事李穆子行簡有賢行以將作監丞居于家眞宗召見慰勞之遷太子中允初遣使者召之不知其所止眞宗命至中書問王某然後人知行簡公所薦也公自知制誥至為相薦士尤多其後公薨史官修眞宗實錄得内出奏章乃知朝廷之士多公所薦者公與人寡言笑其語雖簡而能以理屈人黙然終日莫能窺其際及奏事上前羣臣異同公徐一言以定今上為皇太子太子諭德見公稱太子學書有法公曰諭德之職止於是邪趙德明言民饑求糧百萬斛大臣皆曰德明新納誓而敢違請以詔書責之眞宗以問公公請勑有司具粟百萬於京師詔德明來取眞宗大喜德明得詔書慚且拜曰朝廷有人大中祥符中天下大蝗眞宗使人於野得死蝗以示大臣明日佗宰相有袖死蝗以進者曰蝗實死矣請示于朝率百官賀公獨以為不可後數日方奏事飛蝗蔽天眞宗顧公曰使百官方賀而蝗如此豈不為天下笑邪宦者劉承規以忠謹得幸病且死求為節度使眞宗以語公曰承規得此以瞑目公執以為不可曰它日將有求為樞宻使者奈何至今内臣官不過留後公任事久人有謗公於上者公輙引咎未嘗自辨至人有過失雖人主盛怒可辨者辨之必得而後巳榮王宫火延前殿有言非天災請置獄劾火事當坐死者百餘人公獨請見曰始失火時陛下以罪已詔天下而臣等皆上章待罪今反歸咎於人何以示信且火雖有迹寧知非天譴邪由是當坐者皆免日者上書言宫禁事坐誅籍其家得朝士所與往還占問吉㓙之說眞宗怒欲付御史問狀公曰此人之常情且語不及朝廷不足罪眞宗怒不解公因自取嘗所占問之書進曰臣少賤時不免為此必以為罪願并臣付獄眞宗曰此事巳發何可免公曰臣為宰相執國法豈可自為之幸於不發而以罪人眞宗意解公至中書悉焚所得書既而眞宗悔復馳取之公曰臣已焚之矣由是獲免者衆公累官至太保以病求罷入見滋福殿眞宗曰朕方以大事託卿而卿病如此因命皇太子拜公公言皇太子盛德必任陛下事因薦可為大臣者十餘人其後不至宰相者李及凌策二人而已然亦皆為名臣公屢以疾請眞宗不得已拜公太尉兼侍中五日一朝視事遇軍國大事不以時入參决公益惶恐因卧不起以疾懇辭冊拜太尉玉清昭應宫使自公病使者存問日常三四眞宗手自和藥賜之疾亟遽幸其第賜以白金五千兩辭不受以天僖元年九月癸酉薨於家享年六十有一眞宗臨哭輟視朝三日發哀于苑中其子弟門人故吏皆被恩澤即以其年十一月庚申葬公于開封府開封縣新里鄉大邊村公娶趙氏封榮國夫人後公五年卒子男三人長曰司封郎中雍次曰贊善大夫冲次曰素女四人長適太子太𫝊韓億次適兵部員外郎直集賢院蘇耆次適右正言范令孫次適龍圖閣直學士兵部郎中吕公弼公事寡嫂謹與其弟旭相友悌尤篤任以家事一無所問而務以儉約率勵子弟使在富貴不知為驕侈兄子睦欲舉進士公曰吾常以太盛為懼其可與寒士爭進至其薨也子素猶未官遺表不求恩澤有文集二十巻乾興元年詔配享眞宗廟庭臣修曰景德祥符之際盛矣觀公之所以相而先帝之所以用公者可謂至哉是以君明臣賢德顯名尊生而俱享其榮殁而長配於廟可謂有始有卒如明詔所褒昔者烝民江漢推大臣下之事所以見任賢使能之功雖曰山甫穆公之詩實歌宣王之德也臣謹考國史實錄至於搢紳故老之傳得公終始之節而錄其可紀者輙聲為銘詩昭示後世以彰先帝之明以稱聖恩褒顯王氏流澤子孫與宋無極之意銘曰
  烈烈魏公相我眞宗眞廟翼翼魏公配食公相眞宗不言以躬時有大事事有大疑匪卜匪筮公為蓍龜公在相位終日如黙問其内外包裹兵革問其卿士百工以職問其庻民耕織衣食相有賞罰功當罪明相所黜升惟否惟能執其權衡萬物之平孰不事君胡能必信孰不為相其誰有終公薨于位太尉之崇天子孝思來薦清廟侑我聖考惟時元老天子念功報公之隆春秋從享萬祀無窮作為詩歌以諗廟工
  太子太師致仕贈司空兼侍中文惠陳公神道碑銘并序 歐陽修
  潁川公既葬於新鄭其子尚書主客郎中述古等七人具公之行事及太常之狀祁伯之銘以來告曰唯陳氏世有顯人我先正文惠公歴事太宗眞宗而相今天子其出處始終之大節可考不誣如此故敢請以墓隧之碑予為考其世次得其所以基于初盛于中有于終而大施于其後者曰信哉陳氏載德晦顯以時其畜厚來逺故能發大而流長自公五世以上為博州人皇高祖翔當五代時為王建掌書記建欲帝蜀以逆順禍福譬之不聽棄官于閬州之西水遂為西水人皇曾祖齊國公諱詡皇祖楚國公諱昭汶皇考秦國公諱省華皆開府儀同三司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自翔已下三世不顯于蜀至秦公始事聖朝為左諫議大夫其配曰燕國太夫人馮氏公其次子也諱堯佐字希元舉進士及第累遷太常丞知開封府錄事參軍用理獄有能績遷府推官以言事切直貶通判潮州自潮還獻詩數百篇而大臣亦薦其文學得直史館知夀廬二州提㸃府界諸縣公事丁秦公憂服除判三司都察院兩浙轉運使徙京西河東河北三路紏察在京刑獄天禧三年編次御試進士坐誤差其第貶監鄂州茶場未至丁燕國太夫人憂明年河決滑州天子念非公不可塞乃起公知滑州乾興元年作永定陵徙公京西轉運使以辦其事入為三司户部副使徙副度支拜知制誥兼史館修撰同知天聖二年貢舉知通進銀臺司遷龍圗閣直學士知河南府徙并州知審官院開封府拜翰林學士兼龍圖閣學士七年拜樞宻副使其年八月參知政事居三歲間凡三請罷明道二年罷知永興軍行過鄭州為狂人所誣御史中丞范諷辨公無罪徙知廬州又徙同州復徙永興又徙鄭州累官至户部侍郎景祐四年四月召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公為人剛毅篤實好古博學居官無大小所至必聞潮州惡谿鱷魚食人不可近公命捕得鳴鼓於市以文告而戮之鱷患屏息潮人歎曰昔韓公諭鱷而聽今公戮鱷而懼所為雖異其能使異物醜類革化而利人一也吾潮間三百年而得二公幸矣在潮修孔子廟韓公祠率其州民之秀者就于學知夀州遭歲大饑公自出米為糜以食餓者吏民以公故皆爭出米共活數萬人公曰吾豈以是為私惠邪葢以令率人不若身先而使其從之樂也錢塘江堤以竹籠石而潮嚙之不數歲輙壊而復理公歎曰堤以捍患而反病民乃議易以薪土而害公政者言於朝以為非便是時丁晉公參知政事主言者以黜公公爭不已乃徙公京西而籠石為堤數歲功不就民力大困卒用公議堤乃成河東地寒而民貧奏除石炭稅減官冶鐵課歲數十萬以便民曰轉運征利之官也利有本末下有餘則上足吾豈為俗吏哉太行山當河東河北兩路之界公以謂晉自前世為險國常先叛而後服者恃此也其在河東鑿澤州路後徙河北鑿懐州路而太行之險通行者徳公以為利公曰吾豈為今日利哉河決壊滑州水力悍甚每歸下湍激并人以沒不見縱跡者不可勝數公躬自暴露晝夜督促剏為木龍以巨木駢齒浮水上下殺其暴堤乃成又為長堤以䕶其外滑人得復其居相戒曰不可使後人忘我陳公因號其堤為陳公堤開封府治京師公以謂治煩之術任威以擊彊盡察以防奸譬於激水而欲其澄也故公為政一以誠信每歲正月夜放燈則悉籍惡少年禁錮之公召少年諭曰尹以惡人待汝汝安得為善吾以善人待汝汝其為惡邪因盡縱之凡五夜無一人犯法者太常博士陳詁知祥符縣縣吏惡其明察欲中以事而詁公廉事不可得乃欲以竒動京師自錄事巳下空一縣皆逃去京師果諠言詁政苛暴是時章獻明肅太后猶聽政怒詁欲加以罪公為樞宻副使力爭之以謂罪詁則奸人得計而沮能吏詁由是獲免公十典大州六為轉運副使常以方嚴肅下使人知畏而重犯法至其過失則多保佑之故未嘗按黜一下吏公貶潮州其所言事葢人臣所難言者其平生奏䟽尤多悉焚其藁其他文章有文集三十卷又有野廬編潮陽編愚丘集多慕韓愈為文與修眞宗實錄又修國史故事知制誥者常先試其文辭天子以公文學天下所知不復命試自國朝以來不試而知制誥者惟楊億及公二人而巳公居官不妄進取為太常丞者十三年不遷為起居郎者七年不遷自議錢塘堤為丁晉公所詘後晉公益用事專威福故人子弟以公久于外多勉以進取公曰惟久然後見吾守如是十五年今天子即位晉公事敗投海外公乃見召用公初作相以唐劉蕡所對策進曰天下治亂自朝廷始朝廷賞罰自近始凡蕡之所究言者皆當今之𡚁此臣所欲言而陛下之所宜行且臣等之職也天子嘉納之公在相位不久其年冬雷地震星象數變公言王隨位在臣上而病不任事程琳等位皆在下乃引漢故事以災異自責求罷章凡四上明年三月拜淮康軍節度使撿校太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鄭州康定元年五月以太子太師致仕詔大朝會立宰相班遂居于鄭其起居飲食康寧如少者後四年年八十有二以疾卒于家公居家以儉約為法雖巳貴常使其子弟親執賤事曰孔子固多能鄙事作為善箴以戒子孫臨卒口占數十言自誌其墓公前娶曰杞國夫人宋氏後娶曰沂國夫人王氏子男十人長曰述古次曰比部員外郎求古主客員外郎學古虞部員外郎道古大理評事館閣校勘博古殿中丞修古秘書省正字履古光祿寺丞游古大理寺丞襲古太常寺太視象古秦公三子長曰堯叟為樞宻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季曰堯咨為武信軍節度使皆舉進士第一人及第三子巳貴秦公尚無恙每賔客至其家公及伯季侍立左右坐客䠞蹜不安求去秦公笑曰此學子輩耳故天下皆以秦公教子為法而以陳氏世家為榮公之孫四十人曾孫二人合伯季之後若子若孫若曾孫六十有八人女若孫曾五十有四人而仕於朝者多以材稱於時嗚呼可謂盛矣銘曰
  陳氏高節在汚全潔閟德潜光有俟而發其發惟時自公啓之英英伯季踵武偕來相車崇崇武節之雄高幢巨轂四世六公惟世有封秦楚若齊尚書中書儀同太師祖考在前曾孫盈後公居于中伯季左右惟勤其始以享其終惟能其約以有其豐休庸顯問播美家邦有逺其貽有大其繼刻詩垂聲以質來裔
  資政殿學士户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并序歐陽修
  皇祐四年五月甲子資政殿學士尚書户部侍郎汝南文正公薨於徐州以其年十有一月壬申葬于河南尹樊里之萬安山下公諱仲淹字希文五代之際世家蘇州事呉越太宗皇帝時呉越獻其地公之皇考從錢俶朝京師後為武寧軍掌書記以卒公生二歲而孤母夫人貧無依再適長山朱氏既長知其世家感泣去之南都入學舎掃一室晝夜講誦其起居飲食人所不堪而公自刻益苦居五年大通六經之㫖為文章論說必本於仁義祥符八年舉進士禮部選第一遂中乙科為廣德軍司理參軍始歸迎其母以養及公既貴天子贈公曾祖蘇州糧料判官諱夢齡為太保祖秘書監諱贊時為太傅考諱墉為太師妣謝氏為吳國夫人公少有大節於富貴貧賤毁譽歡戚不一動其心而慨然有志於天下常自誦曰士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也其事上遇人一以自信不擇利害為趨捨其所有為必盡其方曰為之自我者當如是其成與否有不在我者雖聖賢不能必吾豈茍哉天聖中晏丞相薦公文學以大理寺丞為秘閣校理以言事忤章獻太后㫖通判河中府久之上記其忠召拜右司諫當太后臨朝聽政時以至日大㑹前殿上將率百官為夀有司巳具公上䟽言天子無北面且開後世弱人主以彊母后之漸其事遂巳又上書請還政天子不報及太后崩言事者希㫖多求太后時事欲深治之公獨以謂太后受託先帝保佑聖躬始終十年未見過失宜掩其小故以全大德初太后有遺命立楊太妃代為太后公諫曰太后母號也自古無代立者由是罷其冊命是歲大旱蝗奉使安撫東南使還㑹郭皇后廢率諌官御史伏閣爭不能得貶知睦州又徙蘇州歲餘即拜禮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召還益論時政闕失而大臣權倖多忌惡之居數月以公知開封府開封素號難治公治有聲事日益簡暇則益取古今治亂安危為上開說又為百官圗以獻曰任人各以其材而百職修堯舜之治不過此也因指其遷進遲速次序曰如此而可以為公可以為私亦不可以不察由是吕丞相怒至交論上前公求對辨語切坐落職知饒州明年吕公亦罷公徙潤州又徙越州而趙元昊反河西上復召相吕公乃以公為陜西經畧安撫副使遷龍圖閣直學士是時新失大將延州危公請自守鄜延扞賊乃知延州元昊遣人遺書以求和公以謂無事請和難信且書有僭號不可以聞乃自為書告以逆順成敗之說甚辯坐擅復書奪一官知耀州未逾月徙知慶州既而四路置帥以公為環慶路經畧安撫招討使兵馬都部署累遷諫議大夫樞宻直學士公為將務持重不急近功小利於延州築青澗城墾營田復承平永平廢寨熟羌歸業者數萬户於慶州城大順以據要害又城細腰胡蘆於是明珠滅臧等大族皆去賊為中國用自邊制久隳至兵與將常不相識公始分延州兵為六將訓練齊整諸路皆用以為法公之所在賊不敢犯人或疑公見敵應變為如何至其城大順也一旦引兵出諸將不知所向軍至柔逺始號令告其地處使往築城至於版築之用大小畢具而軍中初不知賊以騎三萬來爭公戒諸將戰而賊走追勿過河巳而賊果走追者不渡而河外果有伏賊失計乃引去於是諸將皆服公為不可及公待將吏必使畏法而愛巳所得賜賚皆以上意分賜諸將使自為謝諸蕃質子縱其出入無一人逃者蕃酋來見召之卧内屏人徹衛與語不疑公居三歲士勇邊實恩信大洽乃決策謀取横山復靈武而元昊數遣使稱臣請和上亦召公歸矣初西人籍為鄉兵者十數萬既而黥以為軍惟公所部但刺其臂公去兵罷獨得復為民其於兩路既得熟羌為用使以守邊因徙屯兵就食内地而紓西人饋輓之勞其所設施去而人德之與守其法不敢變者至今尤多自公坐吕公貶羣士大夫各持二公曲直吕公患之凡直公者皆指為黨或坐竄逐及吕公復相公亦再起被用於是二公驩然相約戮力平賊天下之士皆以此多二公然朋黨之論遂起而不能止上既賢公可大用故卒置羣議而用之慶厯三年春召為樞宻副使五讓不許乃就道既至數月以為參知政事每進見必以太平責之公歎曰上之用我者至矣然事有先後而革𡚁於久安非朝夕可也既而上再賜手詔趣使條天下事又開天章閣召見賜坐授以紙筆使䟽于前公惶恐避席始退而條列時所宜先者十數事上之其詔天下興學取士先德行不專文辭革磨勘例遷以别能否減任子之數而除濫官用農桑考課守宰等事方施行而磨勘任子之法僥倖之人皆不便因相與騰口而嫉公者亦幸外有言喜為之佐佑㑹邊奏有警公即請行乃以公為河東陜西宣撫使至則上書願復守邊即拜資政殿學士知邠州兼陜西四路安撫使其知政事纔一歲而罷有司悉奏罷公前所施行而復其故言者遂以危事中之頼上察其忠不聽是時夏人已稱臣公因以疾請鄧州守鄧三歲求知杭州又徙青州公益病又求知潁州肩舁至徐遂不起享年六十有四方公之病上賜藥存問既薨輟朝一日以其遺表無所請使就問其家所欲贈以兵部尚書所以哀䘏之甚厚公為人外和内剛樂善汎愛䘮其母時尚貧終身非賔客食不重肉臨財好施意豁如也及退而視其私妻子僅給衣食其為政所至民多立祀畫像其行巳臨事自縉紳處士里閭田野之人下及婦孺莫不知其名字而樂道其事者甚衆及其世次官爵誌于墓譜于家藏于有司者皆不論著著其繫天下國家之大者亦公之志也歟銘曰
  范於呉越世實陪臣俶納山川及其士民范始來北中間幾息公奮自躬與時偕逢事有罪功言有違從豈公必能天子用公其艱其勞一其初終夏童跳邉乘吏怠安帝命公往問彼驕頑有不聽順鋤其穴根公居三年怯勇隳完兒憐獸擾卒俾來臣夏人在廷其事方議帝趣公來以就予治公拜稽首兹惟艱哉初匪其難在其終之羣言營營卒壊于成匪惡其成惟公是傾不傾不危天子之明存有顯榮殁有贈謚藏其子孫寵及後世惟百有位可勸無怠
  鎮安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贈太師中書令程公神道碑銘并序 歐陽修
  惟文簡公既葬之二年其子嗣隆泣而言於朝曰先臣幸得備位將相官階品階第一爵勲階第二請得立碑如令於是天子曰噫惟爾父琳有勞于我國家余其可忘乃大書曰旌勞之碑遣中貴人即賜其家曰以此名爾碑又詔史臣修曰汝為之銘臣修與文簡公故往來知其人又嘗誌其墓又嘗述其世德于冀公太師之碑得其世次官封功行最詳乃不敢辭惟公字天球姓程氏曾祖諱新贈太師曾祖妣呉國夫人齊氏祖諱贊明贈太師中書令祖妣秦國夫人呉氏考諱元白袁州宜春令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冀國公妣晉國夫人楚氏公舉大中祥符四年服勤詞學高第試秘書省校書郎泰寧軍節度推官改著作佐郎知并州夀陽縣秘書丞監左藏庫天禧中詔選文學履行召試直集賢院今天子即位遷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㑹修眞宗實錄而起居注闕命公追修大中祥符八年已後書成遂修起居注遷祠部員外郎提舉諸司庫務以本官知制誥同判吏部流内銓契丹嘗遣使賀上即位命公迓之使者妄有所言公折以理遂屈服其後又遣使賀天聖五年乾元節天子思公前嘗折其使乃以公為館伴使使者果言契丹見中國使者坐殿上位次高而中國見契丹使者位下當遷議者以為小故可許雖天子亦將許之公争以謂契丹所以與中國好者守先帝約也一切宜用故事若許其小將啓其大天子是之乃止歲中遷右諌議大夫權御史中丞丞相張文節公少所稱許而最知公方除中丞文節當執筆喜曰不辱吾筆矣明年拜樞宻直學士知益州公性方重寡言笑凡所處畫常先慮謹備所以條目巨細甚悉至臨事簡嚴僚吏莫能窺其際嘗夜張燈㑹五門大集州民而城中火起吏如公教不以白而隨即救止終宴民去始稍知火監軍得告者言軍謀變懼而入白公笑曰豈有是哉監軍惶惑不敢去公曰軍中動靜吾自知之茍有謀者不能隱也已而卒無事其它多類此蜀妖人自名李冰神子署官屬吏卒以恐蜀人公捕斬之而謗者言公妄殺人蜀且亂天子遣使馳視之使者還言蜀人便公政方安樂而誅妖人所以止亂由是天子益知公賢召為給事中知開封府前為府者苦其治劇或不滿歲罷不然被諍譏或以事去獨公居數歲久而治益精明盜訟稀少獄屢空詔書數下褒美遷工部侍郎龍圗閣學士守御史中丞久之天子思其治召為翰林學士復知開封府明年為三司使不恱茍利不貪近功時議者患民稅多目吏得為奸欲除其名而合為一公以謂合而没其名一時之便後有興利之臣必復增之是重困民也議者莫能奪其於出入尤謹禁中時有所取未嘗肻予宦官怒言陛下雖有欲物在程某何可得公曰臣所以為陛下惜爾天子以為然累遷吏部侍郎景祐四年以本官參知政事公益自信不疑宰相有所欲私輙衆折之其語至今士大夫能道也初范仲淹以言事忤大臣貶饒州已而上悔悟欲復用之稍徙知潤州而惡仲淹者遽誣以事語入上怒亟命置之嶺南自仲淹貶而朋黨之論起朝士牽連出語及仲淹者皆指為黨人公獨為上開說上意解而後已是時元昊叛河西朝廷多故公在政事補益尤多而小人僥倖皆不便遂以事中之坐貶為光祿卿知潁州已而徙知青州又徙大名府居一歲中遷户部吏部二侍郎尚書左丞資政殿學士北京建遂以為留守宦者皇甫繼明方用事主治行宫務廣制度以市恩公為裁抑之與繼明章交上天子遣一御史往視之還直公天子為罷繼明獨委公以建都事公自知政事以論議不私見嫉被貶斥已稍復見用遂與繼明爭曲直由是益不妄合於世雖不復大用而契丹方遣使數有所求兵誅元昊未克西北宿重兵公於是時天子常委以河北陜西之重留守北京凡四年遷工部尚書資政殿大學士河北安撫使慶厯六年拜武昌軍節度使陜西安撫使知永興軍府事明年加宣徽北院使鄜延路經畧使馬歩軍都部署判延州仍兼陜西安撫使皇祐元年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留守北京其於二方威惠信著尤知敵人情偽山川險易行師制敵之要其在延州夏人數百驅畜産至界上請降言契丹兵至衙頭矣國且亂願自歸公曰契丹兵至元昊帳下當舉國取之豈容有來降者乎聞夏人方捕叛族此其是乎不然誘我也拒而不受巳而夏人果以兵數萬臨界上公戒諸堡塞無得數出兵夏人以為有備引去自此不復窺邊公於河北最久民愛之為立生祠明年改武勝軍節度使猶在北京又改鎮安軍節度使在鎮四年猶上書鎮安一郡爾不足以自効願復守邊書未報得疾以至和三年閏三月七日己丑薨于陳州之正寢享年六十有九天子輟視朝二日贈中書令謚曰文簡明年祫享太廟推恩加贈公太師尚書令公累階至開府儀同三司勲上柱國廣平郡爵公封户七千四百而實封貳阡壹伯賜號推誠保德守正翊戴功臣娶陳氏封衛國夫人子男四人曰嗣隆太常博士嗣弼殿中丞嗣恭太常博士嗣先大理寺丞女五人皆適良族謹按程氏之先出自重黎至休父為周司馬國於程其後子孫遂以為氏自秦漢以來世有其人程氏必顯而各以其所居著姓後世因之至唐尤盛號稱中山程氏者皆祖魏安鄉侯昱公中山博野人也世有積德至公始大顯聞臣修以謂古者功德之臣進受國寵退而銘於器物非獨私其後世所以不忘君命示國有人而詩人又播其事聲於詠歌以揚無窮今去古逺為制不同而猶有幽堂之石隧道之碑得以紀德昭烈而又幸蒙天子書而名之其所以照臨程氏恩厚寵榮出古逺甚而臣又得刻銘其下銘臣職也懼不能稱銘曰
  程以國氏世逺支分因居著姓各以其人公世中山在昔有聞克大自公厥聲以振乃秉國鈞乃授將鉞出入其勤險夷一節帝曰噫歟余有勞臣何以旌之有爛其文惟此勞臣實余同德憂國在心匪勞以力二方有事諸將無功俾我舊老不遑居中閒息近藩庶休厥躬有請未報奄云其終殁而後已兹可謂忠惟帝之褒其言甚簡銘以述之萬世丕顯
  觀文殿大學士行兵部尚書西京留守贈司空兼侍中晏公神道碑銘并序 歐陽修
  至和元年六月觀文殿大學士行兵部尚書西京留守臨淄公以疾歸于京師八月疾少間入見天子曰噫予舊學之臣也乃留侍講邇英閤詔五日一朝前殿明年正月疾作不能朝敕太醫朝夕往視有司除道將幸其家公歎曰吾無狀乃以疾病憂吾君即馳奏曰臣疾少間行愈矣乃止其月丁亥以公薨聞天子震悼亟臨其䘮以不即視公為恨贈公司空兼侍中謚曰元獻有司請輟視朝一日詔特輟二日以其年三月癸酉葬公于許州陽翟縣麥秀鄉之北原既葬賜其墓隧之碑首曰舊學之碑既又勑史臣修考次公事具書于碑下臣修伏讀國史見眞宗皇帝時天下無事天子方推讓功德祠祀天地山川講禮樂以文頌聲而儒學文章雋賢偉異之人出公世家江西之臨川年始十四一日起田里進見天子時方親閱天下貢士㑹廷中者千餘人與夫宮臣衛官擁列圜視公不動聲氣操筆為文辭立成以獻天子嘉賞賜同進士出身遂登館閣掌書命以文章為天下所宗逮陛下養德東宫先帝選用臣屬即以公遺陛下由王官宫臣卒登宰相凡所以輔道聖德憂勤國家有舊有勞自始至卒五十餘年公既薨而先帝之名臣與陛下東宫之舊人皆無在者宜其褒寵優異比公甘盤臣修幸得執筆史官奉明詔謹昧死上臨淄公事曰公諱殊字同叔姓晏氏其世次晦顯徙遷不常自其高祖諱墉唐咸通中舉進士卒官江西始著籍于高安其後三世不顯曽祖諱延昌又徙其籍于臨川祖諱郜追封英國公考諱固追封秦國公自曾祖巳下皆用公貴累贈開府儀同三司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曾祖妣張氏陳國太夫人祖妣傅氏許國太夫人妣呉氏唐國太夫人公生七歲知學問為文章鄉里號為神童故丞相張文節公安撫江西得公以聞眞宗召見既賜出身後二日又召試詩賦論公徐啓曰臣嘗私習此賦不敢隠眞宗益嗟異之因試以佗題以為秘書省正字置之秘閣使得悉讀秘書命故僕射陳文僖公視其學明年獻其所為文召試中書遷太常寺奉禮郎封祀太山推恩遷光祿寺丞數月充集賢校理明年遷著作佐郎丁父憂去官已而眞宗思之即其家起復命淮南發運使具舟送之京師從祀太清宫賜緋衣銀魚同判太常禮院又丁母憂求去官服䘮不許今天子始封昇王公以選為府記室叅軍再遷左正言直史館今天子為皇太子以户部貟外郎充太子舎人賜金紫知制誥判集賢院遷翰林學士充景靈宫判官太子左庶子兼判太常寺知禮儀院公既以道德文章佐佑東宫眞宗每所諮訪多以方寸小紙細書問之由是參與機宻凡所對必以其藁進示不洩其後悉閱眞宗閤中遺書得公所進藁類為八十巻藏之禁中人莫之見也初眞宗遺詔章獻明肅太后權聽軍國事宰相丁謂樞宻使曹利用各欲獨見奏事無敢決其議者公建言羣臣奏事太后者垂簾聽之皆毋得見議遂定乾興元年拜右諫議大夫兼侍讀學士遷給事中景靈宫副使判吏部流内銓以易侍講崇政殿遷禮部侍郎知審官院為樞宻副使遷刑部侍郎上䟽論張耆不可為樞宻使由是忤太后㫖坐以笏擊其僕悞折其齒罷留守南京大興學校以教諸生自五代以來天下學廢興自公始召拜御史中丞改兵部侍郎兼秘書監資政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知天聖八年禮部貢舉明年為三司使復為樞宻副使未拜改參知政事遷尚書左丞太后謁太廟有請服衮冕者太后以問公公以周官后服對太后崩大臣執政者皆罷公為禮部尚書知亳州徙知陳州遷刑部尚書復召為御史中丞又為三司使知樞宻院事拜樞宻使再加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慶厯三年三月遂以刑部尚書居相位充集賢殿大學士兼樞宻使自公復召用而趙元昊反師出陜西天下𡚁於兵公數建利害請罷監軍兼以陣圗授諸將使得應敵為攻守及制財用為出入之要皆有法天子悉為施行自宫禁先以率天下而財賦之職悉歸有司卒能以謀臣元昊使聽約束乃還其王號公為人剛簡遇人必以誠雖處富貴如寒士罇酒相對歡如也得一善稱之如已出當世知名之士如范仲淹孔道輔等皆出其門及為相益務進賢材當公居相府時范仲淹韓琦富弼皆進用至於臺閣多一時之賢天子既厭西兵閔天下困𡚁奮然有意遂欲因羣材以更治數詔大臣條天下事方施行而小人權倖皆不便明年秋㑹公以事罷而仲淹等相次亦皆去事遂已公既罷以工部尚書知潁州徙知陳州又徙許州三遷戶部尚書拜觀文殿大學士知永興軍充一路都部署安撫使徙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累進階至開府儀同三司勲上柱國爵臨淄公食邑萬二千户實封三千七百户公享年六十有五自少篤學至其病亟猶手不釋巻有文集二百四十巻嘗奉勑修上訓及眞宗實錄又集類古今文章為集選二百巻其為政敏而務以簡便其民其於家嚴子弟之見有時事寡姊孝謹未嘗為子弟求恩澤其在陳州上問宰相曰晏某居外未嘗有所請其亦有所欲邪宰相以告公公自為表問起居而巳故其薨也天子尤哀悼之賜予加等以其子承裕為崇文院檢討孫及甥之未官者九人皆命以官公初娶李氏工部侍郎虚巳之女次孟氏屯田員外郎虚舟之女封鉅鹿郡夫人次王氏太師尚書令超之女封榮國夫人子八人長曰居厚大理評事早卒次承裕尚書屯田員外郎宣禮贊善大夫崇讓著作佐郎明逺祗德皆大理評事幾道傳正皆太常寺太祝女六人長適户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富弼次適禮部侍郎三司使楊察其四尚㓜孫十有二人公既樂善而稱為知人士之顯于朝者多公所薦達至擇其女之所從又得二人者如此可謂賢也巳銘曰
  有姜之裔齊為晏氏齊在春秋晏顯諸侯傳載桓子嬰稱于丘其後無聞不亡僅存有煒自公厥聲以振公之顯聲實相天子天子曰噫予考眞宗唯多名臣以臻盛隆汝初事我王官東宫以曁相予始卒一躬輔我以德有勞於邦公疾在外來歸自洛天子曰留汝予舊學凡今在庭莫如汝舊孰以畀予唯予聖考今既亡矣孰為予老何以贈之司空侍中禮則有加予思何窮有篆其文在其碑首天子之褒史臣有詔銘以述之永昭厥後贈刑部尚書余襄公神道碑銘幷序 歐陽修
  始興襄公既葬于曲江之明年其子仲荀走于亳以來告曰余氏世為閩人五代之際逃亂于韶自曾高以來晦迹嘉遁至于博士府君始有祿仕而襄公繼之以大曲江僻在嶺表自始興張文獻公有聲于唐為賢相至公復出為宋名臣葢余氏徙韶歴四世始有顯仕而曲江寂寥三百年然後再有聞人惟公位登天臺正秩三品遂有爵土開國鄉州以繼美前哲而為韶人榮至於褒䘏贈謚始終之寵盛矣葢褒有詔䘏有物贈有告而謚行考功有議有狀合而誌之以閟諸幽有銘可謂備矣惟是螭首龜趺揭於墓隧以表見於後世而昭示其子孫者宜有辭而闕焉謹以為請謹按余氏韶州曲江人曾祖諱某祖諱某皆不仕父諱某太常博士累贈太常少卿公諱靖字安道官至朝散大夫守工部尚書集賢院學士知廣州軍州事兼廣南東路兵馬鈐轄經畧安撫使柱國始興郡開國公食邑二千六百户食實封二百户治平元年自廣朝京師六月癸亥以疾薨于金陵天子惻然輟視朝一日賻以粟帛贈刑部尚書謚曰襄明年七月某甲子返葬于曲江之龍歸鄉成山之原公為人質重剛勁而言語恂恂不見喜怒自少博學强記至於歷代史記雜家小說陰陽律厯外暨浮屠老子之書無所不通天聖二年舉進士為贑縣尉書判抜萃改將作監丞知新建縣再遷秘書丞刋校三史充集賢校理天章閣待制范公仲淹以言事觸宰相得罪諌官御史不敢言公䟽論之坐貶監筠州酒稅稍徙泰州已而天子感悟亟復用范公而因之以被斥者皆召還惟公以便親乞知英州遷太常博士丁母憂服除遂還為集賢校理同判太常禮院景祐慶厯之間天下怠於久安吏習因循多失職及趙元昊以夏叛師出久無功縣官財屈而民重困天子赫然思振頺𡚁以修百度既已更用二三大臣又增置諫官四員使言天下事公其一人也即改右正言供職公感激奮勵遇事輙言無所廻避奸諛權倖屏息畏之其補益多矣然亦不勝其怨嫉也慶厯四年元昊納誓請和將加封冊而契丹以兵臨境上遣使言為中國討賊且告師期請止毋與和朝廷患之欲聽重絶夏人而兵不得息不聽生事北邉議未决公獨以謂中國厭兵久矣此契丹之所幸一日使吾息兵養勇非其利也故用此以撓我爾是不可聽朝廷雖是公言猶留夏冊不遣而假公諌議大夫以報公從十餘騎馳出居庸關見敵於九十九泉從容坐帳中辯言往復數十卒屈其議取其要領而還朝廷遂發夏冊臣元昊西師旣解嚴而北邊亦無事是歲以本官知制誥史館修撰而契丹卒自攻元昊明年使來告㨗又以公往報坐習蕃語出知吉州怨家因之中以事左遷將作少監分司南京公怡然還鄉里闔門謝賔客絶人事凡六年天子每思之欲用者數矣大臣有不喜者第遷光祿少卿于家又以為某衛將軍夀州兵馬鈐轄辭不拜皇祐二年祀明堂覃恩遷衛尉卿明年知䖍州丁父憂去官而蠻賊儂智高䧟邕州連破嶺南州縣圍廣州乃即廬中起公為秘書監知潭州即日疾馳在道改知桂州廣南西路經畧安撫使公奏曰賊在東而徙臣西非臣志也天子嘉之即詔公經制廣東西賊盜乃趨廣州而智高復西走邕州自智高初起交趾請出兵助討賊詔不許公以謂智高交趾叛者宜聽出兵毋阻其善意累䟽論之不報至是公曰邕州與交趾接境今不納必忿而反助智高乃以便宜趣交趾㑹兵又募儂黄諸姓酋豪皆縻以職與之誓約使聽節制或疑其不可用公曰使不與智高合足矣及智高入邕州遂無外援既而宣撫使狄青㑹公兵敗賊於歸仁智高走入海邕州平公請復終䘮不許諸將班師以智高尚在請留公廣西委以後事遷給事中諫官御史列䟽言公功多而賞薄再遷尚書工部侍郎公留廣西逾年撫輯完復嶺海肅然又遣人入特磨襲取智高母及其弟一人俘于京師斬之拜集賢院學士久之徙知潭州又徙青州再遷吏部侍郎嘉祐五年交趾寇邕州殺五廵檢天子以謂恩信著於嶺外而為交趾所畏者公也驛召以為廣西體量安撫使悉發荆湖兵以從公至則移檄交趾召其臣費嘉祐詰責之嘉祐皇恐對曰種落犯邊罪當死願歸取首惡以獻即械五人送欽州斬於界上公還邕人遮道留之不得明年以尚書左丞知廣州英宗即位拜工部尚書代還道病卒享年六十有五公經制五管前後十年凡治六州所至有惠愛雖在兵間手不釋巻有文集二十巻奏議五巻三史刋誤四十巻娶林氏封魯郡夫人子男三人伯莊殿中丞早卒仲荀今為屯田員外郎叔英太常寺太祝女六人皆適士族孫四人孫女五人銘曰
  余遷曲江仍世不顯奮自襄公有聲甚逺始興開國襲美于前兩賢相望三百年間偉歟襄公惟邦之直始登于朝官有言責左右獻納奸諛屏息慶厯之治實多補益逢時有事奔走南北功書史官名在異域出入艱勤險夷一德小人之讒公廢千里一方有警公起于家威行信結嶺海幽遐公之在焉帝不南顧胡召其還殞于中路返柩來歸韶人負土伐石刻辭立于墓門以貽來世匪止韶人
  尚書度支郎中天章閣待制王公神道碑并序歐陽修
  公諱質字子野其先大名莘人自唐同光初公之皇曾祖魯公舉進士第一顯名當時官至右拾遺歷晉漢周而皇祖晉公益以文章有大名逮事太祖太宗官至兵部侍郎當眞宗時伯父文正公居中書二十餘年天下稱為賢宰相今天子慶厯三年公與其弟素皆待制天章閣自同光至慶厯葢百有二十餘年王氏更四世世有顯人或以文章或以功德公生累世富貴而操履甚於寒士性篤孝悌厚於朋友樂施與以賙人而妻子常不自給視榮利淡若無意平居苦疾病退然如不自勝及臨事介然有仁者之勇君子之剛樂人之善如自己出初范仲淹以言事貶饒州方治黨人甚急公獨扶病率子弟餞于東門留連數日大臣有以讓公曰長者亦為此乎何苦自䧟朋黨公徐對曰范公天下賢者顧某何敢望之然若得為黨人公之賜某厚矣聞者為公縮頸其為待制之明年出守于陜又明年小人連搆大獄坐貶廢者十餘人皆公素所賢者聞之悲憤歎息或終日不食因數劇飲大醉公既素病益以酒遂卒公初以廕補太常寺太祝監都進奏院獻其文章召試賜進士及第校勘館閣書籍遂為集賢校理通判蘇州州守黄宗旦負材自喜頗以新進少公議事則曰少年乃與丈人爭事耶公曰受命佐君事有當爭職也宗旦雖屢屈折而政常得無失稍德公助已為之加禮宗旦得盜鑄錢者百餘人以詫公公曰事發無跡何從得之曰吾以術鈎出之公愀然曰仁者之政以術鉤人寘之死而又喜乎宗旦慚服悉緩出其獄始大稱公曰君子也判尚書刑部吏部南曹知蔡州始至發大奸吏一人去之繩諸豪猾以法與轉運使爭曲直事有下而不便者皆格不用既去其害政者然後崇學校一以仁恕臨下其政知寛猛必使吏畏而民愛其為他州州率大而難治必常有善政皆用此入為開封府推官巳而其兄雍為三司判官公曰省府皆要職吾豈可兄弟居之求知夀州徙廬州盜有殺其徒而并其財者獲之寘于法大理駮曰法當原公以謂盜殺其徒而自首者原之所以疑壊其黨而開其自新若殺而不首既獲而亦原則公行為盜而第殺一人既得兼其財又可以贖罪不獲則肆為盜獲則引以自原如此盜不可止非法意䟽三上不能爭公嘆曰吾不勝法吏矣乃上書自劾請不坐佐吏公坐貶監靈仙宫其後議者更定不首之罪卒用公言為是而公貶猶不召資政殿學士鄭戩翰林學士葉清臣訟公無罪始起知泰州遷荆湖北路轉運使當用兵西方急於財用之時獨不進羡餘其賦斂近寛平治以常法故他路不勝其𡚁而荆湖之人自若權知荆南府民有訟婚者訴曰貧無貲故後期問其用幾何以俸錢與之使婚獲盜竊人衣者曰迫於飢寒而為之公為之哀憐取衣衣之遣去荆人比公為子産召為史館修撰遂拜天章閣待制判吏部流内銓號為稱職而於選法未嘗有所更易人或問之公曰選法具備如權衡在執者不欺其輕重耳何必屢更其法是歲天子開天章閣召大臣問天下事以手詔責范公等而議事者爭言天下利害務欲更革諸事公獨無一言問之則曰吾病未能也公於榮利既薄臨禍福不為喜懼其視世事若無一可以動其心者惟以天下善人君子亨否為巳休戚遂以此卒此其爲志豈小哉豈以病而不能者哉公誠素病而任之以事所至必皆有為使其夀且不死而用其必有所為豈其不欲空言而巳者哉嗚呼公享年四十有五官至度支郎中階朝奉大夫勲上䕶軍爵平晉男娶周氏某縣君生子某曾祖諱某祖諱某皆贈太師尚書中書令考諱某官至兵部郎中有賢行贈户部尚書公以某年某月某日卒於陜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所先塋之次銘曰
  仕不為利以行其仁處豐自薄而清厥身其仁誰思不在吏民其清孰似以遺子孫銘以昭之以告後人
  司馬温公神道碑蘇軾
  上即位之三年朝廷清明百揆時叙民安其生風俗一變異時薄夫鄙人皆洗心易德務為忠厚人人自重恥言人過中國無事四夷稽首請命惟西羌夏人叛服不常懐毒自疑數入為寇上命諸將按兵不戰示以形勢不數月生致大首領果莊青伊結闕下夏人十數萬寇涇原至鎮戎城下五日無所得一夕遁去而西羌兀征聲延以其族萬人來降黄河始決曹村既築靈平復決小呉横流五年朔方騷然而今歲之秋積雨彌月河不大溢及冬水入地益深有北流赴海復禹舊迹之勢凡上所欲不求而獲而其所惡不麾而去天下曉然知天意與上合庶幾復見至治之成家給人足刑措不用如咸平景徳間也或以問臣軾上與太皇太后安所施設而及此臣軾對曰在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無不利孔子曰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尚賢也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今二聖躬信順以先天下而用司馬公以致天下士應是三德矣且以臣觀之公仁人也天相之矣何以知其然也曰公以文章名於世而以忠義自結人主朝廷知之可也四方之人何自知之士大夫知之可也農商走卒何自知之中國知之可也九夷八蠻何自知之方其退居於洛𦕈然如顔子之在陋巷纍然如屈原之在陂澤其與民相忘也久矣而名震天下如雷霆如河漢如家至而日見之聞其名者雖愚無知如婦人孺子勇悍難化如軍伍卒徒以至於奸邪小人雖惡其害巳仇而疾之者莫不歛袵變色咨嗟太息或至於流涕也元豐之末臣自登州入朝過八州以至京師民知其與公善也所在數千人聚而號呼於馬首曰寄謝司馬丞相慎毋去朝廷厚自愛以活百姓如是者葢千餘里不絶至京師聞士大夫言公初入朝民擁其馬至不得行衛士見公擎跽流涕者不可勝數公懼而歸洛𨖚人夏人遣使入朝與吾使至彼國者彼必問公起居而𨖚人勑其邊吏曰中國相司馬矣愼毋生事開邊隙其後公薨京師之民罷市而往弔粥衣以致奠巷哭以過車者葢以千萬數上命户部侍郎趙瞻内侍省押班馮宗道䕶其䘮歸葬瞻等既還皆言民哭公哀甚如哭其私親四方來㑹葬者葢數萬人而嶺南封州父老相率致祭且作佛事以薦公者其詞尤哀炷薌於手頂以送公葬者凡百餘人而畫像以祠公者天下皆是也此豈人力也哉天相之也匹夫而能動天亦必有道矣非至誠一德其孰能使之記曰惟天下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矣書曰惟尹躬曁湯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又曰德惟一動罔不吉德二三動罔不㓙或以千金與人而人不喜或以一言使人而人死之者誠與不誠故也稽天之潦不能終朝而一綫之溜可以達石者一與不一故也誠而一古之聖人不能加毫末於此矣而况公乎故臣論公之德至於感人心動天地巍巍如此而蔽之以二言曰誠曰一公諱光字君實其先河内人晉安平獻王孚之後王之裔孫征東大將軍陽始𦵏今陜州夏縣涑水鄉子孫因家焉曾祖諱政以五代衰亂不仕贈太子太保祖諱炫舉進士試秘書省校書郎終於耀州富平縣令贈太子太傅考諱池寳元慶厯間名臣終於兵部郎中天章閣待制贈太師温國公曾祖妣薛氏祖妣皇甫氏妣聶氏皆封温國太夫人公始以進士甲科事仁宗皇帝至天章閣待制知諫院始發大議乞立宗子為後以安宗廟宰相韓琦等因其言遂定大計事英宗皇帝為諫議大夫龍圖閣直學士論陜西刺義勇為民患及内侍任守忠奸蠧乞斬以謝天下守忠竟以譴死又論濮安懿王當準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天下義之事神宗皇帝為翰林學士御史中丞西戎部將嵬名山欲以横山之衆降公極論其不可納後必為邊患已而果然勸帝不受尊號遂為萬世法及王安石為相始行青苗助役農田水利謂之新法公首言其害以身爭之當時士大夫不附安石言新法不便者皆倚公為重帝以公為樞宻副使公以言不行不受命乃以為端明殿學士出知永興軍遂以留司御史臺及提舉崇福宫退居於洛十有五年及上即位太皇太后攝政起公為門下侍郎遷正議大夫遂遷左僕射公首更詔書以開言路分别邪正進退其甚者十餘人旋罷保甲保馬市易及諸道新行鹽鐵茶法最後遂罷助役青苗方議取士擇守令監司以養民期於富而教之凛凛嚮至治矣而公卧病以元祐元年九月丙辰朔薨于位享年六十八太皇太后聞之慟上亦感涕不已時方祀明堂禮成不賀二聖皆臨其䘮哭之哀甚輟視朝贈太師温國公襚以一品禮服謚曰文正官其親屬十人公娶張氏禮部尚書存之女封清河郡君先公卒追封温國夫人子三人童唐皆早亡康今為秘書省校書郎孫二人植柏皆承奉郎以元祐二年正月辛酉葬于陜之夏縣涑水南原之⿱目兆 -- 晁村上以御篆表其墓道曰忠清粹徳之碑而其文以命臣軾臣葢嘗為公行狀而端明殿學士范鎮取以志其墓矣故其詳不復再見而獨論其大槩議者徒見上與太皇太后進公之速用公之盡而不知神宗皇帝知公之深也自士庶人至于卿大夫相與為賓師朋友道足以相信而權不足以相休戚然猶同巳則親之異已則踈之未有聞過而喜受誨而不怒者也而况於君臣之間乎方熈寧中朝廷政事與公所言無一不相違者書數十上皆盡言不諱葢自敵以下所不能堪而先帝安受之非特不怒而已乃欲以為左右輔弼之臣至為叙其所著書讀之於邇英閣不深知公而能如是乎二聖之知公也知之於既同而先帝之知公也知之於方異故臣以先帝為難昔齊神武皇帝寢疾告其子世宗曰侯景專制河南十四年矣諸將皆莫能敵惟慕容紹宗可以制之我故不貴留以遺汝而唐太宗亦謂高宗汝於李勣無恩我今責出之汝當授以僕射乃出勣為疊州都督夫齊神武唐太宗雖未足以比隆先帝而紹宗與勣亦非公之流然古之人君所以為其子孫長計逺慮者類皆如此寧其身不受知人之名而使其子專享得賢之利先帝知公如此而卒不盡用安知其意不出於此乎臣既書其事乃拜手稽首而作詩曰
  於皇上帝子惠我民孰堪顧天惟聖與仁聖子受命如堯之初神母詔之匪亟匪徐聖神無心孰左右之民自擇相我興授之其相惟何太師温公公來自西一馬二童萬人環之如渴赴泉孰不見公莫如我先二聖忘已惟公是式公亦無我惟民是度民曰樂哉既相司馬爾賈于途我耕于野士曰時哉既用君實我後子先時不可失公如麟鳳不鷙不搏羽毛畢朝雄狡率服為政一年疾病半之功則多矣百年之思知公于異識公于微匪公之思神考是懐天子萬年四方來同薦于清廟神考之功

  文編巻五十八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五十九
  明 唐順之 編
  南海神廟碑韓愈
  海於天地間為物最鉅自三代聖王莫不祀事考於傳記而南海神次最貴在北東西三神河伯之上號為祝融天寶中天子以為古爵莫貴於公侯故海嶽之祝犧幣之數放而依之所以致崇極於大神今王亦爵也而禮海嶽尚循公侯之事虚王儀而不用非致崇極之意也由是冊尊南海神為廣利王祝號祭式與次俱昇因其故廟易而新之在今廣州治之東南海道八十里扶胥之口黄木之灣常以立夏氣至命廣州刺史行事祠下事訖驛聞而刺史常節度五嶺諸軍仍觀察其郡邑於南方事無所不統地大以遠故常選用重人既貴而富且不習海事又當祀時海常多大風将往皆憂慼既進觀顧怖悸故常以疾為解而委事於其副其來已久故明宫齋廬上雨旁風無所葢障牲酒瘠酸取具臨時水陸之品狼籍籩豆薦祼興俯不中儀式吏滋不供神不顧享盲風怪雨發作無節人䝉其害元和十二年始詔用前尚書右丞國子祭酒魯國孔公為廣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以殿南服公正直方嚴中心樂易祗慎所職治人以明事神以誠内外單盡不為表襮至州之明年将夏祝冊自京師至吏以時告公乃齋祓視冊誓羣有司曰冊有皇帝名乃上所自署其文曰嗣天子某謹遣官某敬祭其恭且嚴如是敢有不承明日吾将宿廟下以供晨事明日吏以風雨白不聽於是州府文武吏士凡百數交謁更諌皆揖而退公遂陞舟風雨少弛櫂夫奏功雲隂解駮日光穿漏波伏不興省牲之夕載暘載隂将事之夜天地開除月星明穊五鼓既作牽牛正中公乃盛服執笏以入即事文武賔屬俯首聽位各執其職牲肥酒香罇爵靜潔降登有數神具醉飽海之百靈秘怪慌惚畢出蜿蜿虵虵來享飲食闔廟旋艫祥飈送cq=222颿旗纛旄麾飛揚晻靄鐃鼓嘲轟髙管噭噪武夫奮櫂工師唱和穹龜長魚踊躍後先乾端坤倪軒豁呈露祀之之嵗風灾熄滅人厭魚蟹五穀胥熟明年祀歸又廣廟宫而大之治其庭壇改作東西兩序齋庖之房百用具修明年其時公又固往不懈益䖍嵗仍大和耋艾歌詠始公之至盡除他名之税罷衣食於官之可去者四方之使不以資交以身為帥燕享有時賞與以節公藏私蓄上下與足於是免屬州負逋之緡錢念有四萬米三萬二千斛賦金之州耗金一嵗八百困不能償皆以丐之加西南守長之俸誅其尤無良不聽令者由是皆自重慎法人士之落南不能歸者與流徙之胄百念八族用其才良而廩其無告者其女子可嫁與之錢財令無失時刑徳並流方地數千里不識盗賊山行海宿不擇處所事神治人其可謂備至耳矣咸願刻廟石以著厥美而繫以詩乃作詩曰南海隂墟祝融之宅即祀于旁帝命南伯吏惰不躬正自今公明用享錫右我家邦惟明天子惟慎厥使我公在官神人致喜海嶺之陬既足既濡胡不均𢎞俾執事樞公行勿遲公無遽歸匪我私公神人具依
  處州孔子廟碑韓愈
  自天子至郡邑守長通得祀而徧天下者唯社稷與孔子為然而社祭土稷祭穀句龍與棄乃其佐享非其專主又其位所不屋而壇豈如孔子用王者事巍然當座以門人為配自天子而下北面跪祭進退誠敬禮如親弟子者句龍棄以功孔子以徳固自有次第哉自古多有以功徳得其位者不得常祀句龍棄孔子皆不得位而得常祀然其祀事皆不如孔子之盛所謂生人以來未有如孔子者其賢過於堯舜逺矣此其效歟郡邑皆有孔子廟或不能修事雖設博士弟子或役於有司名存實亡失其所業獨處州刺史鄴侯李繁至官能以為先既新作孔子廟又令工改為顔子至子夏十人像其餘六十子及後大儒公羊髙左丘明孟軻荀况伏生毛公韓生董生髙堂生揚雄鄭𤣥等數十人皆圖之壁選博士弟子必皆其人又為置講堂教之行禮肄習其中置本錢廩米令可繼處以守廟成躬率吏及博士弟子入學行釋菜禮耆老歎嗟其子弟皆興於學鄴侯尚文其於古記無不貫逹故其為政知所先後可歌也已乃作詩曰惟此廟學鄴侯所作厥初庫下神不以宇生師所處亦窘寒暑乃新斯宫神降其獻講讀有常不誡用勸掲掲元哲有師之尊羣聖嚴嚴大法以存像圖孔肖咸在斯堂以瞻以儀俾不或忘後之君子無廢成美琢詞碑石以贊攸始
  道州文宣王廟碑柳宗元
  謹按某年月日儒師河東薛公伯髙由尚書刑部郎中為道州明年二月丁亥公用牲幣祭于先聖文宣王之廟夜漏未盡三刻公𤣥冕以入就位于庭惕焉深惟夫子之祀爰自京師太學徧于州邑遐闊僻陋咸用斯時致奠展誠宿燎設懸罇爼旂章粲穆布列周天之下嗚呼夫子之道閎肆尊顯二帝三王其無以侔大也然其堂庭庳陋椽棟毁墜曽不及浮圖外説克壮厥居水潦仍至嵗加蕩沃公蹙然不寕若罔獲承既祭而出登墉以望爰得美地豐衍端夷水環以流有頖宫之制是日樹表列位由禮考宜然後節用以制貨財乗時以僦功役逾年而克有成廟舎峻整階序廓大講肄之位師儒之室立廪以周食圃畦以毓蔬權其子母贏且不竭由是邑里之秀民感道懷和更來門下咸願服儒衣冠由公訓程公攝衣登席親釋經㫖丕諭本統父慶其子長勵其㓜化用興行人無靜訟公又曰夫子稱門弟子顔回為庶幾其後從於陳蔡亦各有號言出一時非盡其徒也于後失厥所謂妄異科第坐祀十人以為哲豈夫子志哉余按月令則曰釋奠于先聖先師國之故也乃立夫子像配以顔氏籩豆既嘉笙鏞既成九年八月丁未公祭于新廟退考疑義合以燕饗萬民翼翼觀禮識古於是春秋師晉陵蒋堅易師沙門凝𧦬助教某學生某等來告願刻金石明夫子之道及公之勤惟夫子極於化初𡨋于道先羣儒咸稱六籍具存茍贊其道若譽天地之大褒日月之明非愚則惑不可犯也惟公探夫子之志考有國之制先施彛典革正道本俾是荒服移為闕里在周則魯侯申能修頖宫詩有其歌在漢蜀守文翁能首儒學史有其贊今公法古之大同于魯化人之艱侔于蜀盍銘茲徳以告于史氏而刋之茲碑銘曰荆楚之陽厥服惟荒民鮮由仁帝降其良振振薛公惟徳之造赤旂金節來莅于道師儒咸㑹嘉有攸告吉日丁亥獻于頖宫庭燎伊煌有煥其容公升于位心莫不恭爰念聖祀徧于海邦服冕陳器州邑攸同感忻以欷思報聖功卜遷于嘉惟吉之逢畇畇其原既夷且大渙渙其流實環于外作廟有嚴昭祀顯配潔兹器用觀禮斯㑹布筵依位作廪伊秩以豐其儀以壮其室新宫既成崇報孔明于古有經公粹厥誠邦民之良弁服是纓公躬講論䖍黙以聽公降酧酢進退齊平柔肌洽體莫不充盈歸懽于心父子弟兄欽惟聖王厥道無涯世有頌辭益疚其多公斯考禮民感休嘉從于魯風祗以詠歌公錫于天眉夀來加公賚于王休命是荷師于辟雍大邦以和侑酳申申王道式訛諸儒作詩思繼頖水丕揚厥聲以告太史
  柳州文宣王新修廟碑柳宗元
  仲尼之道與王化遠邇惟柳州古為南夷椎髻卉裳攻刼鬬暴雖唐虞之仁不能柔秦漢之勇不能威至于有國始循法度置吏奉貢咸若采衛冠帶憲令進用文事學者道堯舜孔子如取諸左右執經書引仁義旋辟唯諾中州之士時或病焉然後知唐之徳大以遐孔氏之道尊而明元和十年八月州之廟屋壞幾毁神位刺史柳宗元始至大懼不任以墜教基丁未奠薦法齊時事禮不克施乃合初亞終獻三官衣布洎于贏財取土木金石徴工僦功完舊益新十月乙丑王宫正室成乃安神棲乃正法庭祗㑹羣吏卜日之吉䖍告于王靈曰昔者夫子嘗欲居九夷其時門人猶有惑聖言今夫子代千有餘載其教始行至于是邦人去其陋而本於儒孝父忠君言及禮義又况巍然炳然臨而炙之乎惟夫子以神道設教我今罔敢知欽若茲教以寕其神追思告誨如在于前茍神之在曷敢不䖍居而無陋罔貳昔言申陳嚴祀永永是尊麗牲有碑刻在廟門
  箕子碑柳宗元
  凡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䝉難二曰法授聖三曰化及民殷有仁人曰箕子實具茲道以立于世故孔子述六經之㫖尤殷勤焉當紂之時大道悖亂天威之動不能戒聖人之言無所用進死以併命誠仁矣無益吾祀故不為委身以存祀誠仁矣與亡吾國故不忍且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與之俯仰晦是謩範辱於囚奴昏而無邪隤而不息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正䝉難也及天命既改生人以正乃出大法用為聖師周人得以序彛倫而立大典故在書曰以箕子歸作洪範法授聖也及封朝鮮推道訓俗惟徳無陋惟人無逺用廣殷祀俾夷為華化及民也率是大道藂於厥躬天地變化我得其正其大人歟於虖當其周時未至殷祀未殄比干已死微子已去向使紂惡未稔而自斃武庚念亂以圖存國無其人誰與興理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然則先生隱忍而為此其有志於斯乎唐某年作廟汲郡嵗時致祀嘉先生獨列於易象作是頌云
  䝉難以正授聖以謨宗祀用繁夷民其蘇憲憲大人顯晦不渝聖人之仁道合隆汙明哲在躬不陋為奴冲讓居禮不盈稱孤髙而無危卑不可踰非死非去有懷故都時詘而伸卒為世模易象是列文王為徒大明宣昭崇祀式孚古闕頌辭繼在後儒
  衢州徐偃王廟碑韓愈
  徐與秦俱出柏翳為嬴姓國於夏殷周世咸有大功秦處西偏專用武勝遭世衰無明天子遂虎吞諸國為雄諸國既皆入秦為臣屬秦無所取利上下相賊害卒僨其國而沈其宗徐處得地中文徳為治及偃王誕當國益除去刑爭末事凡所以君國子民待四方一出於仁義當此之時周天子穆王無道意不在天下好道士説得八龍騎之西遊同王母宴于瑶池之上歌謳忘歸四方諸侯之爭辯者無所質正咸賔祭於徐贄玉帛死生之物于徐之庭者三十六國得朱弓赤矢之瑞穆王聞之恐遂稱受命命造父御長驅而歸與楚連謀伐徐徐不忍鬬其民北走彭城武原山下百姓隨而從之萬有餘家偃王死民號其山為徐山鑿石為室以祠偃王偃王雖走死失國民戴其嗣為君如初駒王章禹祖孫相望自秦至今名公巨人繼跡史書徐氏十望其九皆本於偃王而秦後迄茲無聞家天於柏翳之緒非偏有厚薄施仁與暴之報自然異也衢州故㑹稽太末也民多姓徐氏支縣龍丘有偃王遺廟或曰偃王之逃戰不之彭城之越城之隅棄玉几研于㑹稽之水或曰徐子章禹既執於呉徐之公族子弟散之徐揚二州間即其居立先王廟云開元初徐姓二人相屬為刺史帥其部之同姓改作廟屋載事于碑後九十年當元和九年而徐氏放復為刺史放字逹夫前碑所謂今户部侍郎其大父也春行視農至于龍丘有事于廟思惟本原曰故制桷樸下窄不足以掲䖍妥靈而又梁桷赤白陊剥不治圖像之威䵝昧就滅藩拔級夷庭木秃𡙇祈甿日慢祥慶弗下州之羣支不獲䕃庥余惟遺紹而尸其土不即不圖以有資聚罰其可辭乃命因故為新衆工齊事惟月若日工告訖功大祠于廟宗卿咸序應是嵗州無怪風劇雨民不天厲穀果完實民皆曰耿耿祉哉其不可誣乃相與請辭京師歸而鑱之于石辭曰
  秦傑以顛徐由遜緜秦鬼久饑徐有廟存婉婉偃王惟道之耽以國易仁為笑于頑自初擅命其實幾姓厯短詈長有不償亡課其利害孰與王當姑蔑之墟太末之里誰思王恩立廟以祀王之聞孫世世多有唯臨茲邦廟土實守堅嶠之後逹夫廓之王歿萬年如始祔時王孫多孝世奉王廟逹夫之來先慎詔教盡惠廟民不主於神維是逹夫知孝之元太末之里姑蔑之城廟事時修仁義振聲宜寵其人以及後生嗟嗟維王雖古誰亢王死于仁彼以暴喪文追作誅刻示茫茫
  黄陵廟碑韓愈
  湘旁有廟曰黄陵自前古立以祠堯之二女舜之二妃者庭有石碑斷裂分散在地其文剥缺考圖記言漢荆州牧劉表景升之立題曰湘夫人碑今驗其文乃晉太康九年又其額曰虞帝二妃之碑非景升立者秦博士對始皇帝云湘君者堯之二女舜妃者也劉向鄭𤣥之徒亦皆以二妃為湘君而離騷九歌既有湘君又有湘夫人王逸之解以為湘君者自其水神而謂湘夫人乃二妃也從舜南征三苗不及道死沅湘之間山海經曰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郭璞疑二女者帝舜之后不當降小水為其夫人因以二女為天帝之女以余考之璞與王逸俱失也堯之長女娥皇為舜正妃故曰君其二女女英自宜降曰夫人也故九歌辭謂娥皇為君謂女英帝子各以其盛者推言之也禮有小君君母明其正自得稱君也書曰舜陟方乃死傳謂舜昇道南方以死或又曰舜死𦵏蒼梧二妃從之不及溺死沅湘之間今謂竹書紀年帝王之沒皆曰陟陟昇也謂昇天也書曰殷禮陟配天言以道終其徳恊天也書紀舜之沒云陟者與竹書周書同文也其下言方乃死者所以釋陟為死也地之勢東南下如言舜南廵而死宜言下方不得言陟方也以此謂舜死𦵏蒼梧於時二妃從之不及而溺者皆不可信二妃既曰以謀語舜脱舜之厄成舜之聖堯死而舜有天下為天子二妃之力宜常為神食民之祭今之渡湖江者莫敢不進禮廟下元和十四年春余以言事得罪為潮州刺史其地於漢南海之掲陽厲毒所聚懼不得脱死過廟而禱之其冬移袁州刺史明年九月拜國子祭酒使以私錢十萬抵岳州願易廟之圯桷腐瓦於刺史王堪長慶元年刺史張愉自京師往與愉故善謂曰丐我一碑石載二妃廟事且令後世知有子名愉曰諾既至州報曰碑謹具遂篆其事俾刻之
  湘源二妃廟碑韓愈
  元和九年八月二十日湘源二妃廟灾司功掾守令彭城劉知剛主簿安邑衛之武告于州刺史御史中丞清河崔公能祗栗厥戒㑹羣吏洎衆工發開元詔書懼廢守祀搜考贏羡均節委積咸執牘聿至于祠下稽度既備傭役惟時斬木于上游陶埴于水涯乃桴乃載工逸事遂作貌顯嚴粲然而威十有一月庚辰陳奠薦辭立石于廟門之宇下惟父子夫婦人道之大大哉二神咸極其㑹為子而父堯為婦而夫舜齊聖並明弼成授受内若嚚瞽上承輝光克艱以乂徳罔不至帝既野死神亦不返食于茲川古有常典敺祓戾孽恢宣淑靈敢或失職以奸天刑有翼其躬有苾其馨沉牲爰告即石是銘銘曰
  淵懿承聖舜妻堯女徳形媯汭神位湘滸揆茲有初克碩厥宇唐命秩祀茲邑攸主毛牷既疈椒馨爰糈𦙌于萬年期保伊祜潛火煽孽炖于融風神用播遷時罔克龔邑令羣吏告于君公亷用積餘以就爾功桴木負埴載流于江既夷以成崇宇峻墉潔嚴清閒左右率從神樂來歸徒御雍雍神既安止邦人載喜奉其吉玉以對嘉祉南風湑湑湘水如舞將子無讙神聽鐘鼓豐其交報邦邑是與刻此樂歌以極終古
  平淮西碑一首并序韓愈
  天以唐克肖其徳聖子神孫繼繼承承於千萬年敬戒不怠全付所覆四海九州罔有内外悉主悉臣髙祖太宗既除既治髙宗中睿休養生息至于𤣥宗受報收功極熾而豐物衆地大孽牙其間肅宗代宗徳祖順考以勤以容大慝適去稂莠不薅相臣將臣文恬武嬉習熟見聞以為當然睿聖文武皇帝既受羣臣朝乃考圖數貢曰嗚呼天既全付予有家今傳次在予予不能事事其何以見于郊廟羣臣震懾奔走率職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又明年平江東又明年平澤潞遂定易定致魏博貝衛澶相無不從志皇帝曰不可究武予其少息九年蔡將死蔡人立其子元濟以請不許遂燒舞陽犯葉襄城以動東都放兵四刼皇帝厯問于朝一二臣外皆曰蔡帥之不廷授于今五十年傳三姓四將其樹本堅兵利卒頑不與他等因撫而有順且無事大官臆决唱聲萬口和附并為一談牢不可破皇帝曰惟天惟祖宗所以付任予者庶其在此予何敢不力况一二臣同不為無助曰光顔汝為陳許帥維是河東魏博郃陽三軍之在行者汝皆将之曰重𦙍汝故有河陽懷今益以汝維是朔方義成陜益鳳翔延慶七軍之在行者汝皆將之曰𢎞汝以卒萬二千屬而子公武往討之曰文通汝守夀維是宣武淮南宣歙浙西四軍之行于夀者汝皆將之曰道古汝其觀察鄂岳曰愬汝帥唐鄧隨各以其兵進戰曰度汝長御史其往視師曰度惟汝予同汝遂相予以賞罰用命不用命曰𢎞汝其以節都統諸軍曰守謙汝出入左右汝惟近臣其往撫師曰度汝其往衣服飲食予士無寒無饑以既厥事遂生蔡人賜汝節斧通天御帶衛卒三百凡茲廷臣汝擇自從惟其賢能無憚大吏庚申予其臨門送汝曰御史予閔士大夫戰甚苦自今以往非郊廟祠祀其無用樂顔𦙍武合攻其北大戰十六得柵城縣二十三降人卒四萬道古攻其東南八戰降萬三千再入申破其外城文通戰其東十餘遇降萬二千愬入其西得賊將輙釋不殺用其策戰比有功十二年八月丞相度至師都統𢎞責戰益急顔𦙍武合戰益用命元濟盡并其衆洄曲以備十月壬申愬用所得賊將自文城因天大雪疾馳百二十里用夜半到蔡破其門取元濟以獻盡得其屬人卒辛巳丞相度入蔡以皇帝命赦其人淮西平大饗賚功師還之日因以其食賜蔡人凡蔡卒三萬五千其不樂為兵願歸為農者十九悉縱之斬元濟京師冊功𢎞加侍中愬為左僕射帥山南東道顔𦙍皆加司空公武以散騎常侍帥鄜坊丹延道古進大夫文通加散騎常侍丞相度朝京師道封晉國公進階金紫光禄大夫以舊官相而以其副總為工部尚書領蔡任既還奏羣臣請紀聖功被之金石皇帝以命臣愈再拜稽首而獻文曰
  唐承天命遂臣萬邦孰居近土襲盗以狂往在𤣥宗崇極而圯河北悍驕河南附起四聖不宥屢興師征有不能尅益戍以兵夫耕不食婦織不裳輸之以車為卒賜糧外多失朝曠不嶽狩百⿰𥘈籴怠官事亡其舊帝時繼位顧瞻咨嗟惟汝文武孰恤予家既斬呉蜀旋取山東魏將首義六州降從淮蔡不順自以為强提兵呌讙欲事故常始命討之遂連奸鄰隂遣刺客來賊相臣方戰未利内驚京師羣公上言莫若惠來帝為不聞與神為謀乃相同徳以訖天誅乃敇顔𦙍愬武古通咸統於𢎞各奏汝功三方分攻五萬其師大軍北乗厥數倍之常兵時曲軍士蠢蠢既剪陵雲蔡卒大窘勝之邵陵郾城來降自夏入秋復屯相望兵頓不勵告功不時帝哀征夫命相往釐士飽而歌馬騰於槽試之新城賊遇敗逃盡抽其有聚以防我西師躍入道無留者頟頟蔡城其壃千里既入而有莫不順俟帝有恩言相度來宣誅止其魁釋其下人蔡之卒夫投甲呼舞蔡之婦女迎門笑語蔡人告饑船粟往哺蔡人告寒賜以繒布始時蔡人禁不往來今相從戲里門夜開始時蔡人進戰退戮今旰而起左飱右粥為之擇人以收餘憊選吏賜牛教而不税蔡人有言始迷不知今乃大覺羞前之為蔡人有言天子明聖不順族誅順保性命汝不吾信視此蔡方孰為不順往斧其吭凡叛有數聲勢相倚吾强不支汝弱奚恃其告而長而父而兄奔走偕來同我太平淮蔡為亂天子伐之既伐而饑天子活之始議伐蔡卿士莫隨既伐四年小大並疑不赦不疑由天子明凡此蔡功惟斷乃成既定淮蔡四方畢來遂開明堂坐以治之
  柳州羅池廟碑韓愈
  羅池廟者故刺史柳侯廟也柳侯為州不鄙夷其民動以禮法三年民各自矜奮茲土雖遠京師吾等亦天氓今天幸惠仁侯若不化服我則非人於是老少相教語莫違侯令凡有所為於其鄉閭及於其家皆曰吾侯聞之得無不可於意否莫不忖度而後從事凡令之期民勸趨之無有後先必以其時於是民業有經公無負租流逋四歸樂生興事宅有新屋歩有新船池園潔修豬牛鴨雞肥大蕃息子嚴父詔婦順夫指嫁娶𦵏送各有條法出相弟長入相慈孝先時民貧以男女相質久不得贖盡沒為⿰𥘈籴我侯之至按國之故以傭除本悉奪歸之大修孔子廟城郭巷道皆治使端正樹以名木柳民既皆悦喜嘗與其部将魏忠謝寕歐陽翼飲酒驛亭謂曰吾棄於時而寄於此與若等好也明年吾將死死而為神後三年為廟祀我及期而死三年孟秋辛卯侯降于州之後堂歐陽翼等見而拜之其夕夢翼而告曰館我於羅池其月景辰廟成大祭過客李儀醉酒慢侮堂上得疾扶出廟門即死明年春魏忠歐陽翼使謝寕來京師請書其事于石余謂柳侯生能澤其民死能驚動禍福之以食其土可謂靈也已作迎享送神詩遺柳民俾歌以祀焉而并刻之柳侯河東人諱宗元字子厚賢而有文章嘗位於朝光顯矣已而擯不用其辭曰荔子丹兮蕉黄雜肴蔬兮進侯堂侯之船兮兩旗度中流兮風泊之待侯不來兮不知我悲侯乗駒兮入廟慰我民兮不嚬以笑鵝之山兮柳之水桂樹圑圑兮白石齒齒侯朝出游兮暮來歸春與猨唫兮秋鶴與飛北方之人兮為侯是非千秋萬嵗兮侯我無違福我兮夀我驅厲鬼兮山之左下無苦濕兮髙無乾秔⿰充羡兮蛇蛟結蟠我民報事兮無怠其始自今兮欽于世世
  表忠觀碑蘓軾
  熈寕十年十月戊子資政殿大學士右諫議大夫知杭州軍州事臣抃言故呉越國王錢氏墳廟及其父祖妃夫人子孫之墳在錢塘者二十有六在臨安者十有一皆蕪廢不治父老過之有流涕者謹按故武肅王鏐始以鄉兵破走黄巢名聞江淮復以八都兵討劉漢宏并越州以奉董昌而自居於杭及昌以越叛則誅昌而并越盡有浙東西之地傳其子文穆王元瓘至其孫忠顯王仁佐遂破李景兵取福州而仁佐之弟忠懿王俶又大出兵攻景以迎周世宗之師其後卒以國入覲三世四王與五代相終始天下大亂豪傑蜂起方是時以數州之地盗名字者不可勝數既覆其族延及于無辜之民罔有孑遺而呉越地方千里帶甲十萬鑄山煑海象犀珠玉之富甲於天下然終不失臣節貢獻相望於道是以其民至於老死不識兵革四時嬉遊歌鼓之聲相聞至于今不廢其有徳於斯民甚厚皇宋受命四方僭亂以次削平而蜀江南負其嶮逺兵至城下力屈勢窮然後束手而河東劉氏百戰守死以抗王師積骸為城釃血為池竭天下之力僅乃克之獨呉越不待告命封府庫籍郡縣請吏于朝視去其國如去傳舎其有功於朝廷甚大昔竇融以河西歸漢光武詔右扶風修理其父祖墳塋祠以太牢今錢氏功徳殆過於融而未及百年墳廟不治行道傷嗟甚非所以勸奨忠臣慰答民心之義也臣願以龍山廢佛祠曰妙因院者為觀使錢氏之孫為道士曰自然者居之凡墳廟之在錢塘者以付自然其在臨安者以付其縣之淨土寺僧曰道微嵗各度其徒一人使世掌之籍其地之所入以時修其祠宇封殖其草木有不治者縣令丞察之甚者易其人庶幾永終不墜以稱朝廷待錢氏之意臣抃昧死以聞制曰可其妙因院改賜名曰表忠觀銘曰
  天目之山苕水出焉龍飛鳳舞萃于臨安篤生異人絶類離羣奮挺大呼從者如雲仰天誓江月星晦䝉强弩射潮江海為東殺宏誅昌奄有呉越金劵玉冊虎符龍節大城其居包落山川左江右湖控引島蠻嵗時歸休以燕父老曄如神人玉帶毬馬四十一年寅畏小心厥篚相望大貝南金五朝昏亂罔堪託國三王相承以待有徳既獲所歸弗謀弗咨先王之志我維行之天胙忠孝世有爵邑允文允武子孫干億帝謂守臣治其祠墳毋俾樵牧愧其後昆龍山之陽巋焉新宫匪私于錢唯以勸忠非忠無君非孝無親凡百有位視此刻文
  潮州韓文公廟碑蘓軾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闗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矣故申吕自嶽降而傅説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是氣也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辨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矣故在天為星辰在地為河嶽幽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自東漢以來道喪文𡚁異端並起厯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葢三百年於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豈非參天地闗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葢嘗論天人之辨以謂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雲而不能回憲宗之惑能訓鱷魚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鏄李逢吉之謗能信於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於朝廷之上葢公之所能者天也所不能者人也始潮人未知學公命進士趙徳為之師自是潮之士皆篤於文行延及齊民至于今號稱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學道則愛人而小人學道則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飲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禱焉而廟在刺史公堂之後民以出入為艱前守欲請諸朝作新廟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滌來守是邦凡所以養士治民者一以公為師民既悦服則出令曰願新公廟者聽民讙趨之卜地於州城之南七里朞年而廟成或曰公去國萬里而謫于潮不能一嵗而歸沒而有知其不眷戀于潮審矣軾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無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獨信之深思之至焄蒿悽愴若或見之譬如鑿井得泉而曰水專在是豈理也哉元豐七年詔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韓文公之廟潮人請書其事于石因作詩以遺之使歌以祀公其詞曰
  公昔騎龍白雲鄉手抉雲漢分天章天孫為織雲錦裳飄然乗風來帝旁下與濁世掃粃糠西遊咸池畧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參翺翔汗流籍湜走且僵滅沒倒景不可望作書詆佛譏君王要觀南海窺衡湘厯舜九疑弔英皇祝融先驅海若藏約束鮫鱷如驅羊鈞天無人帝悲傷謳吟下招遣巫陽犦牲雞卜羞我觴於燦荔丹與蕉黄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髪下大荒
  袁氏先廟碑韓愈
  袁公滋既成廟明嵗二月自荆南以旂節朝京師留六日得壬子春分率宗親子屬用少牢于三室既事退言曰嗚呼逺哉維世傳徳襲訓集余乃今有濟今祭既不薦金石音聲使工歌詩載烈象容其奚以飭稚昧於長久唯敬繫羊豕幸有石如具著先人名跡因為詩繫之語下於義其可雖然余不敢必屬篤古而逹於詞者遂以命愈愈謝非其人不獲命則謹條袁氏本所以出與其世系里居起周厯漢魏晉拓抜魏周隋入國家以來髙曽祖考所以劬躬燾後委祉于公公之所以逢將承應者有槩有詳而綴以詩其語曰周樹舜後陳陳公子有為大夫食國之地袁鄉者其子孫世守不失因自别為袁氏春秋世陳常壓於楚與中國相加尤疏袁氏猶班班見可譜常居陽夏陽夏至晉屬陳郡故號陳郡袁氏博士固申儒遏黄唱業於前至司徒安懷徳於身袁氏遂大顯連世有人終漢連魏晉分仕南北始居華隂為拓抜魏鴻臚鴻臚諱恭生周梁州刺史新縣孝侯諱頴孝侯生隋左衛大將軍諱温去官居華隂武徳九年以大耋薨始𦵏華州左衛生南州刺史諱士政南州生當陽令諱倫於公為曾祖當陽生朝散大夫石州司馬諱知𤣥司馬生贈工部尚書咸寕令諱曄是為皇考袁氏舊族而當陽以通經為儒位止縣令石州用春秋持身治事為州司馬以終咸寕備學而貫以一文武隨用謀行功從出入有立不爵于朝比三世宜逹而窒歸成後人數當于公公惟曽大父大父皇考比三世存不大夫食歿祭在子孫唯將相能致備物世彌逺禮則益不及在慎徳行業治圖功載名以待上可無細大無敢不敬畏無早夜無敢不思成于家進于外以立于朝自侍御史厯工部員外郎祠部郎中諫議大夫尚書右丞華州刺史金吾大将軍由卑而鉅莫不官稱遂為宰相以贊辨章仍持節将蜀滑襄荆畧苞河山秩登禄富以有廟祀具如其志又垂顯刻以教無忘可謂大孝詩曰袁自陳分初尚蹇連越秦造漢博士發論司徒任徳忍不錮人收功厥後五公重尊晉氏于南來處華下鴻臚孝侯用適操捨南州勤治取最不懈當陽耽經唯義之畏石州烈烈學專春秋懿哉咸寕不名一休趨難避成與時泛浮是生孝子天子之宰出把將符羣州承楷數以立廟禄以備器由曽及考同堂異置柏版松楹其筵肆肆維袁之廟孝孫之為順勢即宜以諏以龜以平其𡾟屋牆持持孝孫來享來拜廟庭陟堂進室親登籩鉶肩臑胉骼其樽𤣥清降登受胙于慶爾成維曾維祖維考之施于汝孝嗣以報以祗凡我有今非本曷思刻詩牲繫維以告之
  清邊郡王楊燕竒碑韓愈
  公諱燕竒字燕竒𢎞農華隂人也大父知古祁州司倉烈考文誨天寶中實為平盧衙前兵馬使位至特進檢校太子賔客封𢎞農郡開國伯世掌諸蕃互市恩信著明夷人慕之禄山之亂公年幾二十進言於其父曰大人守官宜不得去王室在難某其行矣其父為之請於戎帥率諸將校之子弟各一人間道趨闕變服詭行日倍百里天子嘉之特拜左金吾衛大将軍員外置賜勲上柱國寶應二年春詔從僕射田公平劉展又從下河北大厯八年帥師納戎帥勉于滑州九年從朝于京師建中二年城汴州功勞居多三年從攻李希烈先登貞元二年從司徒劉公復汴州十二年與諸將執以城叛者歸之于京師事平授御史大夫食實封百户賜繒綵有加十四年年六十一五月某日終于家自始命左金吾大将軍凡十五遷為御史大夫職為節度押衙右廂兵馬使兼馬軍先鋒兵馬使階為特進勲為上柱國爵為清邊郡王食虚邑自三百户至三千户真食五百户終焉公結髪從軍四十餘年敵攻無堅城守必完臨危蹈難歔欷感發乗機應㑹㨗出神怪不畏義死不榮幸生故其事君無疑行其事上無間言初僕射田公其母隔于冀州公獨請往迎之經營賊城出入死地卒致其母田公徳之約為父子故公始姓田氏田公終而後復其族焉嗣子通王屬良禎以其年十月庚寅𦵏公于開封縣魯陵岡隴西郡夫人李氏祔焉夫人清夷郡太守祐之孫漁陽郡長史獻之女柔嘉淑明先公而殂有男四人女三人後夫人河南郡夫人雍氏某官之孫某官之女有男一人女二人咸有至性純行夫人同仁均養親族不知異焉君子於是知楊公之徳又行於家也銘曰
  烈烈大夫逢時之虞感泣辭親從難于秦維茲爰始遂勤其事四十餘年或禆或專攻牢保危爵位已隮既明且慎終老無隳魯陵之岡蔡河在側烝烝孝子思顯勲績斵石于此式垂後嗣
  曹成王碑韓愈
  王姓李氏諱臯字子蘭謚曰成其先王明以太宗子國曹絶復封傳五王至成王成王嗣封在𤣥宗世葢於時年十七八紹爵三年而河南北兵作天下震擾王奉母太妃逃禍民伍得間走蜀從天子天子念之自都水使者拜左領軍衛将軍轉貳國子秘書王生十年而失先王哭泣哀悲弔客不忍聞喪除痛刮磨豪習委已於學稍長重知人情急世之要耻一不通侍太妃從天子于蜀既孝既忠持官持身内外斬斬由是朝廷滋欲試之於民上元元年除温州長史行刺史事江東新刳於兵郡旱饑民交走死無弔王及州不解衣下令掊鎖擴門悉棄倉實與民活數十萬人奏報升秩少府與平袁賊仍徙秘書兼州别駕部告無事遷真于衡法成令修治出張施聲生勢長觀察使噎媢不能出氣誣以過犯御史助之貶潮州刺史楊炎起道州相徳宗還王于衡以直前謾王之遭誣在理念太妃老将驚而戚出則囚服就辨入則擁笏垂魚坦坦施施即貶于潮以遷入賀及是然後跪謝告實初觀察使虐使将國良往戍界良以武岡叛戍衆萬人歛兵荆黔洪桂伐之二年尤張於是以王帥湖南将五萬士以討良為事王至則屛兵投良以書中其忌諱良羞畏乞降狐䑕進退王即假為使者從一騎踔五百里抵良壁鞭其門大呼我曹王來受良降良今安在良不得已錯愕迎拜盡降其軍太妃薨王棄部隨喪之河南𦵏及荆被詔責還㑹梁崇義反王遂不敢辭以還升秩散騎常侍明年李希烈反遷御史大夫授節帥江西以討希烈命至王出止外舎禁無以家事闗我裒兵大選江州羣能著職王親教之搏力勾卒嬴越之法曹誅五畀艦歩二萬人以與賊遌嘬鋒蔡山踣之剜蘄之黄梅大鞣長平鏺廣濟掀蘄春撇蘄水掇黄岡筴漢陽行跐汊川還大膊蘄水界中披安三縣抜其州斬偽刺史標光之北山𦧟隨光化梏其州十抽一推救兵州東北屬鄉還開軍受降大小之戰三十有二取五州十九縣民老幼婦女不驚市賈不變田之果穀下無一跡加銀青光禄大夫工部尚書改户部再換節臨荆及襄真食三百王之在兵天子西廵于梁希烈北取汴鄭東畧宋圍陳兩取汝薄東都王坐南方北向落其角距賊死咋不能入寸尺亡将卒十萬盡輸其南州王始政於温終政於襄恒平物估賤斂貴出民用有經一吏軌民使令家聽户視奸宄無所宿府中不聞急歩疾呼治民用兵各有條次世傳為法任馬彛将慎将鍔将潛偕盡其力能薨贈右僕射元和初以子道古在朝更贈太子太師道古進士司門郎剌利隨唐睦徴為少宗正兼御史中丞以節督黔中朝京師改命觀察鄂岳蘄沔安黄提其師以伐蔡且行泣曰先王討蔡實取沔蘄安黄其惠未忘今余亦受命有事于蔡而四州適在吾封庶其有集先王薨於今二十五年吾昆弟在而墓碑不刻無文其實有待子無用辭乃序而詩之辭曰太支十三曹於弟季或亡或微曹始就事曹之祖王畏塞絶遷零王黎公不聞僅存子父易封三王守名延延百載以有成王成王之作一自其躬文被明章武薦畯功蘇枯弱强齦其奸猖以報于宗以昭于王王亦有子處王之所唯舊之視蹶蹶陛陛實取實似刻詩其碑為示無止
  饒娥碑柳宗元
  饒娥饒人饒姓娥名世漁鄱水娥為室女淵懿靖專雖小家未嘗出游治絺葛供女事循整鄉閭敬式娥父醉漁風卒起不能舟遂以溺死求屍不得娥聞父死走哭水上三日不食耳鼻流血氣盡伏死明日屍出黿魚鼉蛟浮死萬數塞川下流鄱旁小民悲感怨號以為神竒縣人鄉人㑹錢具儀𦵏娥鄱水西横道上追思不足相與作石以詔後世其辭曰
  生徳無類氣靈而伏嗟茲孝娥惟行之周淵懿含貞好靖不游纎葛絺紵克供以修蒸蒸在家其父世漁飲酒不節死乎風濤匐匍來哭號天以呼顔目耳鼻膏血交流三日頓踣氣竭形枯父屍既出孝質已殂龜鼈黿鼉有蛟洎魚充流溢岸旁出仰浮見怪形異適與我謀鄱民哀號或以頌歌齊女色憂傷槐罷誅趙姬完父操棹爰謳肉刑不施漢美淳于烈烈孝娥水死上虞娥之至徳實與為儔恒人有言惟教是圖懿茲徳女家世不儒竒行特出神道莫酬窮哀罔泄終古以留鄉人好禮爰立茲丘建銘當道過者下車
  龍安海禪師碑柳宗元
  佛之生也逺中國僅二萬里其沒也距今茲僅二千歳故傳道益微而言禪最病拘則泥乎物誕則離乎真真離而誕益勝故今之空愚失惑縱傲自我者皆誣禪以亂其教冒于嚚昏放于淫荒其異是者長沙之南曰龍安師師之言曰由迦葉至師子二十三世而離離而為逹摩由逹摩至忍五世而益離離而為秀為能南北相訾反戾鬬狠其道遂隱嗚呼吾將合焉且世之傳書者皆馬鳴龍樹道也二師之道其書具存徴其書合於志可以不慁於是北學於惠隱南求於馬素咸黜其異以蹈乎中乖離而愈同空洞而益實作安禪通明論推一而適萬則事無非真混萬而歸一則真無非事推而未嘗推故無適混而未嘗混故無歸塊然趣定至于旬時是之謂施用茫然同俗極乎流動是之謂真常居長沙在定十四日人即其處而成室宇遂為寶應寺去于湘之西人又從之負大木礱密石以益其居又為龍安寺焉尚書裴公某李公某侍郎吕公某楊公某御史中丞房公某咸尊師之道執弟子禮凡年八十一為僧五十三朞元和三年二月九日而沒其弟子𤣥覺洎懷直浩初等状其師之行謁余為碑曰師周姓如海名也世為士父曰擇交同州録事參軍叔曰擇從尚書禮部侍郎師始為釋其父違之志使仕至成都主簿不樂也天寶之亂復其初心嘗居京師西明寺又居岣嶁山終龍安寺𦵏其原銘曰
  浮圖之修其奥為禪殊區異世誰得其傳遁隱乖離浮游散遷莫徴旁行徒聴浮言空有互鬬南北相殘誰其㑹之楚有龍安龍安之徳惟覺是則苞并絶異表正失惑貌昧形靜功流無極動言有為彌寂而黙祠廟之嚴我居不飾貴賤之來我道無得逝耶匪追至耶誰抑惟世之幾惟道之微既陳而明乃去而歸象物徒設真源無依後學誰師嗚呼茲碑
  塗山銘并序 柳宗元
  惟夏后氏建大功定大位立大政勤勞萬邦和寕四極威懷之道儀刑後王當乎洪流方割災被下土自壺口而導百川大功建焉虞帝耄期順承天厯自南河而受四海大位定焉萬國既同宣省風教自塗山而㑹諸侯大政立焉功莫崇乎禦大灾乃賜𤣥圭以承帝命位莫尊乎執大象乃輯五瑞以建皇極政莫先乎齊大統乃朝玉帛以混經制是所以承唐虞之後垂子孫之丕業立商周之前樹帝王之洪範者也嗚呼天地之道尚徳而右功帝王之政崇徳而賞功故堯舜至徳而位不及嗣湯武大功而祚延于世有夏徳配于二聖而唐虞讓功焉功冠于三代而商周讓徳焉宜乎立極垂統貽于後裔當位作聖著為世準則塗山者功之所由定徳之所由濟政之所由立有天下者宜取於此追惟大號既發華葢既狩方岳列位奔走來同山川守神莫敢遑寕羽旄四合衣裳咸㑹䖍恭就列俯僂聴命然後示之以禮樂和氣周洽申之以徳刑天威震耀制立謨訓宜在長久厥後啓征有扈而夏徳始衰羿距太康而帝業不守皇祖之訓不由人亡政墜卒就陵替向使繼代守文之君又能紹其功徳修其政統平宫室惡衣服拜昌言平均賦入制定朝㑹則諸侯常至而天命不去矣茲山之㑹安得獨光于後歟是以周穆遐追遺法復㑹于是山聲垂天下亦紹前軌用此道也故余為之銘庶後代朝諸侯制天下者仰則於此其辭曰
  惟禹體道功厚徳茂㑹朝侯衛統壹憲度省方宣教化制殊類咸㑹壇位承奉儀矩禮具樂備徳容既孚乃舉明刑以弼聖謨則戮防風遺骨專車克明克威疇敢以渝宣昭黎憲耆定混區傳祚後𦙍丕承帝圖塗山巖巖界彼東國唯禹之徳配天無極即山刋碑貽後訓則
  沛國漢原廟銘柳宗元
  昔在帝堯光有四海元首萬邦時則舜禹稷卨佐命垂統股肱天下聖徳未衰而内禪元臣繼天而受命四姓承休迭有中邦五神環運炎徳復起周道削滅秦徳暴戾皇天疇庸審厥保承乃命唐帝之後振而興之又俾元臣之後翊而登之所以紹復丕績不墜厥祀故曲逆起為策士輔成帝圖吐謀洞靈奮竒如神舜之胄也汝隂脱帝密網摧敵暴氣扶乗天休運行嘉謀禹之苗也酇侯保綏三秦控引漢中宏器廓度以大帝業卨之裔也淮隂整齊天兵導揚靈威覆趙夷魏抜齊殄楚平陽破三秦虜魏王絳侯定楚地固劉氏皆稷之裔也克復堯緒昭哉甚明天意若曰建大徳者必唐帝之胄故漢氏興焉翼炎運者必唐臣之孫故羣雄登焉是以髙帝誕膺聖祚以垂徳厚探昊穹之奥㫖載幽明之休祐殺白帝于大澤以承其靈建赤旂于沛邑以昭其神假手于嬴以混諸侯憑力于項以離關東奉纘堯之元命而四代之後咸獻其用徳乘木之大統而秦楚之盛不保其位既建皇極設都咸陽撫征四方訓齊天下乃樂沛宫以追造邦之本乃歌大風以昭武成之徳乃奠舊都以壮王業之基生為湯沐之邑沒為思樂之地且曰萬嵗之下魂遊于此惟茲原廟沛宫之舊也祭蚩尤於是庭而赤精降導靈命於是邦而羣雄至登布衣於萬乗而子孫得以績其緒化環堵為四海而黎元得以安其業基岱岳之髙源洪河之長蓄靈擁休此焉發跡葢以道備于是而後行之天下制成于是而後廣之宇内天下備其道而神復其本宇内成其制而心懷于舊宜其正名以表功用成其始俾生靈盡其敬焉陳本以宅神用成其終俾生靈盡其慕焉故髙帝定位建茲閟宫惠皇嗣服爰立清廟綿越千祀至今血食此所以成終而成始也且夫以㫁蛇之威安知不運其密用佐嵗功以流澤歟以約法之仁安知不流其神𭦣相舊邦之遺黎歟以紹唐之餘慶隆天之遺烈安知不奮其神化大祐於下土歟然則展敬乞靈烏可已也銘于舊邑以廸天命其辭曰
  蕩蕩明徳時惟放勛揖讓而退祚于後昆羣蛇輔龍以翊天門登翼炎運唐臣之孫秦羅既離鹿駭束夏長蛇封豕蹈躍中野天復堯緒鍾祐于劉赫矣漢祖播茲皇猷揚旂沛庭約從諸侯豪暴震疊威聲布流總制虎臣委成良疇勦殄霸楚遂荒神州區宇懷濡黔黎輯柔表正萬國炎靈用休定宅咸陽以都上游留觀本邦在鎬如周穆穆惠王宗湮克承崇崇沛宫清廟是憑原念大業肇經茲地乃專元命亦舉嚴祀建旂釁鼓遂據天位䰟遊故都永介丕祉煥列唐典嚴恭罔墜勒此休銘以昭本始
  武岡銘并序柳宗元
  元和七年四月黔巫東鄙蠻獠雜擾盗弄庫兵賊脅守帥南鈎牂牁外誘西原置魁立帥殺牲盟誓洞窟林麓嘯呼成羣皇帝下銅獸符發庸蜀荆漢南越東甌之師四面討問畏罪憑阻逃遁不即誅時惟潭部戎帥御史中丞柳公綽練立將校提卒五百屯于武岡不震不騫如山如林告天子威命明白信順亂人大恐視公之師如百萬視公之令如風雷怨號呻吟喜有攸訴投刃頃伏願完父子卒為忠信奉職輸賦進比華人無敢不龔母弟生婿繼來于潭咸致天廷皇帝休嘉式新厥命兇渠同惡革面向化如醉之醒如狂之寕公為藥石俾復其性詔書顯異進臨江漢益兵三倍為時碩臣殿于大邦文儒申申有此武功於是夷人始復聞公之去相與髙蹈涕呼若寒去裘昔公不夸首級為已能力專務教誨俾邦斯平我老洎幼由公之仁小不為虺蜮大不為鯨鯢恩重事特不邇而逺莫可追已願銘武岡首以慰我思以昭我類以示我子孫彌億萬年俾我奉國如令之誠隣之我懷如公之勤其辭曰
  黔山之巑巫水之磻魚駭而離獸犯而殘户恐合竄彼攘仍亂王師來誅期死以緩公明不疑公信不欺援師定命俾邦克正皇仁天施我反其性我塗四闔公示之門我愚抵死公示之恩既骨而完既亡而存奉公之訓貽我子孫我始蝥賊由公而仁我始寇仇由公而親山畋澤𤣏輸賦于都陶穴刋木室我姻族烹牲是祀公受介福揲蓍以占公宜百禄皇懋公功陟于大邦逺哉去我誰嗣其良有穴之丹有犀之顛匪曰余固公不可賂祝隣之徳恒遵公則朂余之世永謹邦制南夷作詩刻示來裔
  徐州蓮華漏銘蘓軾
  故龍圖閣直學士禮部侍郎燕公肅以創物之智聞於天下作蓮華漏世服其精凡公所臨必為之今州郡往往而在雖有巧者莫敢損益而徐州獨用瞽人衛朴所造廢法而任意有壺而無箭自以無目而廢天下之視使守者伺其漏則决之而更注人莫不笑之國子博士傅君禓公之外曾孫得其法為詳其通守是邦也實始改作而請銘於軾銘曰人之所信者手足耳目也目識多寡手知重輕然人未有以手量而目計者必付之於度量與權衡豈不自信而信物葢以為無意無我然後得萬物之情故天地之寒暑日月之晦明昆侖旁薄於三十八萬七千里之外而不能逃於三尺之箭五斗之缾雖疾雷霾風雨雪晝晦而遲速有度不加虧贏使凡為吏者如缻之受水不過其量如水之浮箭不失其平如箭之升降也視時之上下降不為辱升不為榮則民將靡然而心服而寄我以死生矣
  三槐堂銘蘇軾
  天可必乎賢者不必貴仁者不必夀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後二者將安取衷哉吾聞之申包胥曰人衆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世之論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為茫茫善者以怠惡者以肆盗跖之夀孔顔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於山林其始也困於蓬蒿厄於牛羊而其終也貫四時閲千歳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惡之報至於子孫而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見所聞所傳聞考之而其可必也審矣國之將興必有世徳之臣厚施而不食其報然後其子孫能與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晉國王公顯於漢周之際厯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於時葢聞嘗手植三槐於庭曰吾子孫必有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國文正公相真宗皇帝於景徳祥符之間朝廷清明天下無事之時享其福禄榮名者十有八年今夫寓物於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晉公修徳於身責報於天取必於數十年之後如持左契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吾不及見魏公而見其子懿敏公以直諫事仁宗皇帝出入侍從將帥三十餘年位不滿其徳天將復興王氏也歟何其子孫之多賢也世有以晉公比李栖筠者其雄才直氣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孫徳裕功名富貴畧與王氏等而忠信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觀之王氏之福葢未艾也懿敏公之子鞏與吾遊好徳而文以世其家吾是以録之銘曰
  嗚呼休哉魏公之業與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歸視其家槐隂滿庭吾儕小人朝不及夕相時射利皇䘏厥徳庶幾僥倖不種而獲不有君子其何能國王城之東晉公所廬欎欎三槐惟徳之符嗚呼休哉
  九成臺銘蘓軾
  韶陽太守狄咸新作九成臺玉局散吏蘇軾為之銘曰自秦并天下滅禮樂韶之不作葢千三百二十有三年其器存其人亡則韶既已隱矣而况於人器兩亡而不傳雖然韶則亡矣而有不亡者存葢嘗與日月寒暑晦明風雨並行於天地之間世無南郭子綦則耳末嘗聞地籟也而况得聞於天使耳聞天籟則凡有形有聲者皆吾羽旄干戚管磬匏絃嘗試與子登夫韶石之上舜峯之下望蒼梧之𦕈莽九疑之聫緜覽觀江山之吐呑草木之俯仰鳥獸之鳴號衆竅之呼吸往來唱和法有度數而筠節自成者非韶之大全乎上方立極以安天下人和而氣應氣應而樂作則夫所謂簫韶九成來鳳鳥而舞百獸者既已燦然畢陳於前矣
  擇勝亭銘蘓軾
  維古潁城因潁為隍倚舟于門美哉洋洋如淮之甘如漢之蒼如洛之温如浚之凉可侑我客可流我觴我欲即之為館為堂近水而構夏潦所襄逺水而築邈焉相望乃作斯亭筵楹欒梁鑿枘交設合散靡常赤油仰承青幄四張我所欲往十夫可將與水升降除地布牀可使杜簣洗觶而揚可使莊周觀魚而忘可使逸少祓禊而祥可使太白泳月而狂既薺我荼亦醪我漿既濯我纓亦浣我裳豈獨臨水無適不臧春朝花郊秋夕月塲無脛而趨無翼而翔敝以改為其費易償榜曰擇勝名實允當維古聖人不留一方虚白為室無可為鄉神馬凥輿孰為輪箱流行坎止雖獨不傷居之無盜中靡所藏去之無戀如所宿桑豈如世人生短慮長尺宅不治寸田是荒錫瓦銅雀石門阿房俯變仰滅與生俱亡我銘斯亭以砭世盲
  鼎硯銘蘓軾
  鼎無耳槃有趾鑑幽無見几不倚暘蟲隕羿喪厥喙羽淵之化帝祝尾不周僨裂東南圯黝然而深維水委誰乎為此昔未始戲銘其臀加幻詭
  文與可琴銘蘓軾
  攫之幽然如水赴谷釋之蕭然如葉脱木按之噫然應指而長言者似君置之枵然遺形而不言者似僕










  文編巻五十九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六十
  明 唐順之 編
  故江南西道觀察使太原王公墓誌銘韓愈
  公諱仲舒字𢎞中少孤奉其母居江南游學有名貞元十年以賢良方正拜左拾遺改右補闕禮部考功吏部三員外郎貶連州司戸叅軍改䕫州司馬佐江陵使改祠部員外郎復除吏部員外郎遷職方郎中知制誥出為峽州刺史遷廬州未至丁母憂服闋改婺州蘇州刺史徵拜中書舍人既至謂人曰吾老不樂與少年治文書得一道有地六七郡為之三年貧可富亂可治身安功立無愧於國家可也日日語人丞相聞問語驗即除江南西道觀察使兼御史中丞至則奏罷搉酒錢九千萬以其利與民又罷軍吏官債五千萬悉焚簿文書又出庫錢二千萬以丐貧民遭旱不能供稅者禁浮屠及老子為僧道士不得於吾界内因山野立浮屠老子象以其誑丐漁利奪編人之産在官四年數其蓄積錢餘於庫米餘於廩朝廷選公卿於外將徵以為左丞吏部已用薛尚書代之矣長慶三年十一月十七日未命而薨年六十二天子為之罷朝贈左散騎常侍逺近相弔以四年二月某日𦵏於河南某縣先塋之側公之為拾遺朝退天子謂宰相曰第幾人非王某耶是時公方與陽城更䟽論裴延齡詐妄士大夫重之為考功吏部郎也下莫敢有欺犯之者非其人雖與同列未嘗比數收拾故遭讒而貶在制誥盡力直友人之屈不以權臣為意又被讒而出元和初婺州大旱人餓死戶口亡十七八公居五年完富如初按劾羣吏奏其贓罪州部清整加賜金紫其在蘇州治稱第一公所至輙先求人利害廢置所宜閉閤草奏又具為科條與人吏約事備一旦張下民無不忭呌喜恱或初若小煩旬歳皆稱其便公所為文章無世俗氣其所樹立殆不可學曽祖諱𤣥𰖍比部員外郎祖諱景肅丹陽太守考諱政襄鄧等州防禦使鄂州採訪使贈工部尚書公先妣渤海李氏贈渤海郡太君公娶其舅女有子男七人初哲貞𢎞泰復洄初進士及第哲文學俱善其餘幼也長女壻劉仁師高陵令次女壻李行修尚書刑部員外郎銘曰
  氣銳而堅又剛以嚴哲人之常愛人盡已不倦以止乃吏之方與其友處順若婦女何徳之光墓之有石我最其迹萬世之藏
  唐故朝散大夫商州刺史除名徙封州董府君墓誌銘韓愈
  公諱溪宇惟深丞相贈太師隴西恭恵公第二子十九歳明兩經獲第有司沈厚精敏未嘗有子弟之過賔接門下推舉人士侍側無虛口退而見其人淡若與之無情者太師賢而愛之父子間自為知已諸子雖賢莫敢望之太師累踐大官臻宰相致平治終始以禮號稱名臣晨昏之助盖有頼云太師之平汴州年考益髙挈持維綱鋤削荒纇納之太和而已其囊篋細碎無所遺漏繄公之功上介尚書左僕射陸公長源齒差太師標望絶人聞其所為每稱舉以戒其子楊凝孟叔度以材徳顯名朝廷及來佐幕府詣門請交屏所挾為太師薨始以秘書郎選叅軍京兆府法曹日伏階下與大尹争是非大尹屢黜已見歳中奏為司録叅軍與一府政以能拜尚書度支員外郎遷倉部郎中萬年令兵誅恒州改度支郎中攝御史中丞為糧料使兵罷遷商州刺史糧料吏有忿争相牽告者事及於公因徵下御史獄公不與吏辨一皆引伏受垢除名徙封州元和六年五月十二日死湘中年四十九明年立皇太子有赦令許歸𦵏其子居中始奉䘮歸元和八年十一月甲寅𦵏於河南河南縣萬安山下太師墓左夫人鄭氏祔公凡再娶皆鄭氏女生六子四男二女長曰全正恵而早死次曰居中好學善為詩張籍稱之次曰從直曰居敬尚小長女嫁吳郡陸暢其季女後夫人之子公之母弟全素孝慈友弟公坐事棄同官令歸公歿比𦵏三年哭泣如始𦵏者大臣高其行白為太子舍人將𦵏舍人與其季弟澥問銘於太史氏韓愈愈則為之銘辭曰
  物以久弊或以轢毁考致要歸孰有彼此由我者吾不我者天斯而以然其誰使然
  考功員外盧君墓誌銘韓愈
  愈之宗兄故起居舍人君以道徳文學伏一世其友四人其一范陽盧君東美少未出仕皆在江淮間天下大夫士謂之四䕫其義以為道可與古之䕫臯者侔故云爾或曰䕫嘗為相世謂相䕫四人者雖處而未仕天下許以為相故云大厯初御史大夫李栖筠由工部侍郎為浙西觀察使當是時中國新去亂士多避處江淮間嘗為顯官得名聲以老故自任者以千百數大夫莫之取獨晨衣朝服從騎吏入下里舍請盧君君時始任戴冠通詩書與其羣日講說周公孔子以相磨礱浸灌婆娑嬉逰未有捨所為為人意既起從大夫天下未知君者惟竒大夫之取人也不常必得人其知君者謂君之從人也非其常守必得其從其後為太常博士監察御史河南府司録考功員外郎年若干而終在官舉其職夫人李姓隴西人君在配君子無違徳君歿訓子女得母道甚後君二十年年六十六而終將合𦵏其子暢命其孫立曰乃祖徳烈靡不聞然其詳而信者宜莫若吾先人之友先人之友無在者起居丈有季曰愈能為古文業其家是必能道吾父事業汝其徃請銘焉立於是奉其父命奔走來告愈謂立曰子來宜也行不可一二舉且吾之生也後不與而祖接不得詳也其大者莫若衆所與觀所與衆寡兹可以審其徳矣乃祖未出而處也天下大夫士以為與古之夔臯者侔且可以為相其徳不既大矣乎講說周公孔子樂其道不樂從事於俗得所從不擇外内奮而起其進退不既合於義乎銘如是可以示於今與後也歟立拜手曰唯唯君祖子輿濮州濮陽令父同舒州望江令夫人之祖延宗鄆州司馬父進城鄜州洛交令男三人暢申易女三人皆嫁為士人妻墓在河南緱氏縣梁國之原某年月日元和二年二月十日云
  唐故江西觀察使韋公墓誌銘韓愈
  公諱丹字某姓韋氏六世祖孝寛仕周有功以公開號於鄖鄖公之子孫世為大官唯公之父政卒雄縣丞贈虢州刺史公既孤以甥孫從太師魯公真卿學太師愛之舉明經第選授峽州逺安令以讓其庶兄入紫閣山事從父熊通五經登科厯校書郎咸陽尉佐邠寧軍自監察御史為殿中侍御史徵拜太子舍人益有名遷起居郎吳少誠襲許州拜河陽行軍司馬未行少誠死改駕部員外郎新羅國君死公以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紫衣金魚徃弔立其嗣故事使外國者常賜州縣官十員使以名上以便其私號私覿官公將行曰吾天子吏使海外國不足於資宜上請安有賣官以受錢邪即具䟽所以上以為賢命有司與其費至鄆州㑹新羅告所當立君死還拜容州刺史容管經畧招討使始城容州周十三里置屯田二十四所化大行詔加太中大夫順宗嗣位拜河南少尹行未至拜鄭滑行軍司馬始至襄陽詔拜諫議大夫既至日言事不阿權臣謇然有直名遂號為才臣劉闢反圍梓州詔以公為東州節度使御史大夫公行至漢中上䟽言梓州在圍間守方盡力不可易將徵還入議蜀事劉闢去梓州因以梓州讓高崇文拜晉慈隰等州觀察防禦使自扶風縣男進封武陽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户將行上言臣所治三州非要害地不足張職為國家費不如屬之河東便上以為忠一歳拜洪州刺史江南西道觀察使以晉慈隰屬河東公既至則計口受俸錢委其餘於官罷入州無事之食者以聚其財始教人為瓦屋取材於山召陶工教人陶聚材瓦於場度其費以為估不取贏利凡取材瓦於官業定而受其償從令者免其賦之半逃未復者官與為之貧不能者畀之財載食與漿親徃勸之為瓦屋萬三千七百為重屋四千七百民無火憂暑濕則乗其髙别命置南北市營諸軍嵗旱種不入土募人就功厚與之直而給其食業成人不病飢為長衢南北夾兩營東西七里人去渫汚氣益蘇復
  孔左丞墓誌銘韓愈
  孔子之後三十八世有孫曰戣字君嚴事唐為尚書左丞年七十三三上書去官天子以為禮部尚書禄之終身而不敢煩以政吏部侍郎韓愈常賢其能謂曰公尚壯上三留奚去之果曰吾敢要君吾年至一宜去吾為左丞不能進退郎官唯相之為二宜去愈又曰古之老於鄉者將自佚非自苦閭井田宅具在親戚之不仕與倦而歸者不在東阡在北陌可杖屨來往也今異於是公誰與居且公雖貴而無留資何恃而歸曰吾負二宜去尚奚顧子言愈面歎曰公於是乎賢逺於人明日奏䟽曰臣與孔戣同在南省數與相見戣為人守節清苦論議正平年纔七十筋力耳目未覺衰老憂國忘家用意至到如戣軰在朝不過三數人陛下不宜茍順其求不留自助也不報明年長慶四年正月己未公年七十四告薨於家贈兵部尚書公始以進士佐三府官至殿中侍御史元和元年以大理正徵累遷江州刺史諌議大夫事有害於正者無所不言加拜太子侍讀改給事中言京兆尹阿縱罪人詔奪京兆尹三月之俸權知尚書右丞明年拜右丞改華州刺史明州嵗貢海蟲淡菜蛤蚶可食之屬自海抵京師道路水陸逓夫積功歳為四十三萬六千人奏䟽罷之下邽令笞外按小兒繫御史獄公上䟽理之詔釋下邽令而以華州刺史為大理卿十二年自國子祭酒拜御史大夫嶺南節度等使約以取足境内諸州負錢至二百萬悉放不収蕃舶之至泊步有下碇之稅始至有閱貨之燕犀珠磊落賄及僕𨽻公皆罷之絶海之商有死于吾地者官藏其貨滿三月無妻子之請者盡没有之公曰海道以年計徃復何月之拘茍有驗者悉推與之無算逺近厚守宰俸而嚴其法嶺南以口為貨其荒阻處父子相縛為奴公一禁之有隨公吏得無名兒蓄不言官有訟者公召殺之山谷諸黄世自聚為豪觀吏厚薄緩急或叛或從容桂二管利其虜掠請合兵討之冀一有功有所指取當是時天子以武定淮西河南北用事者以破諸黄為類向意助之公屢言逺人急之則惜性命相屯聚為寇緩之則自相怨恨而散此禽獸耳但可自計利害不足與論是非天子入先言遂歛兵江西岳鄂湖南嶺南㑹容桂之吏以討之被霧露毒相枕藉死百無一還安南乗勢殺都䕶李象古桂將裴行立容將楊旻皆無功數月自死嶺南囂然祠部歳下廣州祭南海廟廟入海口為州者皆憚之不自奉事常稱疾命從事自代唯公歳常自行官吏刻石為詩美之十五年遷尚書吏部侍郎公之北歸不載南物奴婢之籍不増一人長慶元年改右散騎常侍二年而為尚書左丞曽祖諱務本滄州東光令祖諱如珪海州司戸叅軍贈尚書工部郎中皇考諱岑父秘書省著作佐郎贈尚書左僕射公夫人京兆韋氏父种大理評事有四子長曰温質四門博士遵孺遵憲温裕皆明經女子長嫁中書舍人平陽路隋其季者幼公之昆弟五人載戡戢戵公於次為第二公之薨戢自湖南入為少府監其年八月甲申戢與公子𦵏公于河南河陰廣武原先公僕射墓之左銘曰
  孔世卅八吾見其孫白而長身寡笑與言其尚類也莫與之倫徳則多有請考于文
  唐故朝散大夫尚書庫部郎中鄭君墓誌銘韓愈
  君諱羣字𢎞之世為滎陽人其祖於元魏時有假封襄城公者子孫因稱以自别曽祖匡時晉州霍邑令祖千尋彭州九隴丞父廸鄂州唐年令娶河南獨孤氏女生二子君其季也以進士選吏部考功所試判為上等授正字自鄠縣尉拜監察御史佐鄂岳使裴均之為江陵以殿中侍御史佐其軍均之徵也遷虞部員外郎均鎮襄陽復以君為襄府左司馬刑部員外郎副其支度使事均卒李夷簡代之因以故職留君歳餘拜復州刺史遷祠部郎中㑹衢州無刺史方選人君願行宰相即以君應詔治衢五年復入為庫部郎中行及揚州遇疾居月餘以長慶元年八月二十四日卒春秋六十即以其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從𦵏於鄭州廣武原先人之墓次君天性和樂居家事人與待交逰初持一心未嘗變節有所緩急曲直薄厚疎數也不為翕翕熱亦不為崖岸斬絶之行俸禄入門與其所過逢吹笙彈筝飲酒舞歌談調醉呼連日夜不厭費盡不復顧問或分挈以去一無所愛惜不為後日毫髪計留也遇其空無時客至清坐相看或竟日不能設食客主各自引退亦不為辭謝與之逰者自少及老未嘗見其言色有若憂歎者豈列禦寇莊周等所謂近於道者邪其治官守身又極謹慎不挂於過差去官而人民思之身死而親故無所怨議哭之皆哀乂可尚也初娶吏部侍郎京兆韋肇女生二女一男長女嫁京兆韋詞次嫁蘭陵蕭儧後娶河南少尹趙郡李則女生一女二男其餘男二人女四人皆幼嗣子退思韋氏生也銘曰
  𠕂鳴以文進塗闢佐三府治藹厥蹟郎官郡守愈著白洞然渾樸絶瑕謫甲子一終反𤣥宅
  唐故國子司業竇公墓誌銘韓愈
  國子司業竇公諱牟字某六代祖敬逺嘗封西河公大父同昌司馬比四代仍襲爵名同昌諱𦙍生皇考諱叔向官至左拾遺溧水令贈工部尚書尚書於大厯初名能為詩文及公為文亦最長於詩孝謹厚重舉進士登第佐六府五公八遷至檢校虞部郎中元和五年真拜尚書虞部郎中轉洛陽令都官郎中澤州刺史以至司業年七十四長慶二年二月丙寅以疾卒其年八月某日𦵏河南偃師先公尚書之兆次初公善事繼母家居未出學問於江東尚幼也名聲詞章行于京師人遲其至及公就進士且試其輩皆曰莫先竇生于時公舅袁高為給事中方有重名愛且賢公然實未嘗以干有司公一舉成名而東遇其黨必曰非我之才維吾舅之私其佐昭義軍也遇其將死公權代領以定其危後將盧從史重公不遣奏進官職公視從史益驕不遜偽疾經年轝歸東都從史卒敗死公不以覺微避去為賢告人公始佐崔大夫縱留守東都後佐留守司徒餘慶厯六府五公文武細粗不同自始及終於公無所悔望有彼此言者六府從事幾且百人有愿奸易險賢不肖不同公一接以和與信卒莫與公有怨嫌者其為郎官令守慎法寛恵不刻教誨於國學也嚴以有禮扶善遏過益明上下之分以躬先之恂恂愷悌得師之道公一兄三弟常羣庠鞏常進士水部員外郎朗䕫江撫四州刺史羣以處士徵自吏部郎中拜御史中丞出師黔容以卒庠三佐大府自奉先令為登州刺史鞏亦進士以御史佐淄青府皆有材名公子三人長曰周餘好善學文能謹謹致孝述父之志曲而不黷次曰某曰某皆以進士貢女子三人愈少公十九歳以童子得見於今四十年始以師視公而終以兄事焉公待我一以朋友不以幼壯先後致異公可謂篤厚文行君子矣其銘曰
  后緡竇逃閔腹子夏以再家竇為氏聖愕旋河犢引此相嬰撥漢納孔軌後去觀津而家平陵遥遥厥緒夫子是承我敬其人我懷其徳作詩孔哀質于幽刻
  唐故河南令張君墓誌銘韓愈
  君諱署字某河間人大父利貞有名𤣥宗世為御史中丞舉彈無所避由是出為陳留守領河南道採訪處置使數歳卒官皇考諱郇以儒學進官至侍御史君方質有氣形貌魁碩長於文詞以進士舉博學宏詞為校書郎自京兆武功尉拜監察御史為幸臣所讒與同軰韓愈李方叔三人俱為縣令南方三年逢恩俱徙掾江陵半歳邕管奏君為判官改殿中侍御史不行拜京兆府司録諸曹白事不敢平面視共食公堂抑首促促就哺歠揖起趨去無敢䦨語縣令丞尉畏如嚴京兆事以辦治京兆改鳳翔尹以節鎮京西請與君俱改禮部員外郎為觀察使判官帥它遷君不樂久去京師謝歸用前能拜三原令歳餘遷尚書刑部員外郎守法争議棘棘不阿改䖍州刺史民俗相朋黨不訴殺牛牛以大耗又多捕生鳥雀魚鼈可食與不可食相買賣時節脫放期為福祥君視事一皆禁督立絶使通經吏與諸生之旁大郡學鄉飲酒䘮婚禮張施講說民吏觀聽從化大喜度支符州折民戶租歳徵緜六千屯此郡承命惶怖立期日唯恐不及事被罪君獨䟽言治迫嶺下民不識蠶桑月餘免符下民相扶攜守州門叫讙為賀改澧州刺史民稅出雜産物與錢尚書有經數觀察使牒州徵民錢倍經君曰刺史可為法不可貪官害民留噤不肯從竟以代罷觀察使使劇吏案簿書十日不得毫毛罪改河南令而河南尹適君平生所不好者君年且老當曰日拜走仰望階下不得已就官數月大不適即以病辭免公卿欲其一至京師君以再不得意於守令恨曰義不可更辱又奚為於京師間竟閉門死年六十君娶河東栁氏女二子昇奴胡師將以某年某月某日𦵏某所其兄將作少監昔請銘於右庶子韓愈愈前與君為御史被讒俱為縣令南方者也最為知君銘曰
  誰之不如而不公卿奚養之違以不乆生惟其頏頏以世厥聲
  王評事墓誌銘韓愈
  君諱適姓王氏好讀書懐竒負氣不肯隨人後舉選見功業有道路可指取有名節可以戾契致困於無資地不能自出乃以干諸公貴人借助聲勢諸公貴人既志得皆樂熟軟媚耳目者不喜聞生語一見輙戒門以絶上初即位以四科募天下士君笑曰此非吾時邪即提所作書縁道歌吟趨直言試既至對語驚人不中第益困久之聞金吾李將軍年少喜士可撼乃踵門告曰天下竒男子王適願見將軍白事一見語合意徃來門下盧從史既節度昭義軍張甚奴視法度士欲聞無顧忌大語有以君生平告者即遣客鉤致君曰狂子不足以共事立謝客李將軍由是待益厚奏為其衛胄曹叅軍充引駕仗判官盡用其言將軍遷帥鳳翔君隨徃改試大理評事攝監察御史觀察判官櫛垢爬痒民獲蘇醒居歳餘如有所不樂一旦載妻子入閿鄉南山不顧中書舍人王涯獨孤郁吏部郎中張惟素比部郎中韓愈日發書問訊顧不可强起不即薦明年九月疾病輿醫京師某月某日卒年四十四十一月某日即𦵏京城西南長安縣界中曾祖爽洪州武寧令祖微右衛騎曹叅軍父嵩蘇州崑山丞妻上谷侯氏處士高女高固竒士自方阿衡大師世莫能用吾言𠕂試吏再怒去發狂投江水初處士將嫁其女懲曰吾以齟齬窮一女憐之必嫁官人不以與凡子君曰吾求婦氏久矣唯此翁可人意且聞其女賢不可以失即謾謂媒嫗吾明經及第且選即官人侯翁女幸嫁若能令翁許我請進百金為嫗謝諾許白翁翁曰誠官人邪取文書來君計窮吐實嫗曰無苦翁大人不疑人欺我得一巻書粗若告身者我袖以徃翁見未必取眎幸而聽我行其謀翁望見文書銜袖果信不疑曰足矣以女與王氏生三子一男二女男三歳夭死長女嫁亳州永城尉姚挺其季始十歳銘曰鼎也不可以柱車馬也不可使守閭佩玉長裾不利走趨祗繫其逢不繫巧愚不諧其須有銜不袪鑚石埋辭以列幽墟
  國子助教河東薛君墓誌銘韓愈
  君諱公達字大順薛姓曽祖曰希莊撫州刺史贈大理卿祖曰元暉果州流溪縣丞贈左散騎常侍父曰播尚書禮部侍郎侍郎命君後兄據據為尚書水部郎中贈給事中君少氣高為文有氣力務出於竒以不同俗為主始舉進士不與先輩揖作胡馬及圓丘詩京師人未見其書皆口相傳以熟及擢第補家令主簿佐鳳翔軍軍帥武人君為作書奏讀不識句傳一幕以為笑不為變後九月九日大㑹射設標的高出百數十尺令曰中酹錦與金若干一軍盡射莫能中君執弓腰二矢指一矢以興揖其帥曰請以為公歡遂適射所一座皆起隨之射三發連三中的壊不可復射中輙一軍大呼以笑連三大呼笑帥益不喜即自免去後佐河陽軍任事去害興利功為多拜協律郎益棄竒與人為同今天子修太學官有公卿言詔拜國子助教分教東都生元和四年年卅七三月十四日病暴卒君再娶初娶琅邪王氏後娶京兆韋氏凡産四男五女男生輙即死自給事至君後𠕂絶皆有名遺言曰以公儀之子己巳後我其年閏三月廿二日弟試太子通事舍人公儀京兆府司録公幹以君之䘮歸以五月十五日𦵏于京兆府萬年縣少陵原合祔王夫人塋銘曰
  宦不遂歸譏於時身不得年又將尤誰世再絶而紹祭以不隳
  張給事墓誌銘韓愈
  張君名徹字某以進士累官至范陽府監察御史長慶元年今牛宰相為御史中丞奏君名迹中御史選詔即以為御史其府惜不敢留遣之而宻奏幽州將父子繼續不廷選且久今新收臣又始至孤怯須彊佐乃濟發半道有詔以君還之仍遷殿中侍御史加賜朱衣銀魚至數日軍亂怨其府從事盡殺之而囚其帥且相約張御史長者毋侮辱轢蹙我事無庸殺置之帥所居月餘聞有中貴人自京師至君謂其帥公無負此土人上使至可因請見自辨幸得脫免歸即推門求出守者以告其魁魁與其徒皆駭曰必張御史張御史忠義必為其帥告此餘人不如遷之别館即與衆出君君出門罵衆曰汝何敢反前日吳元濟斬東市昨日李師道斬於軍中同惡者父母妻子皆屠死肉餘狗鼠鴟鵶汝何敢反汝何敢反行且罵衆畏惡其言不忍聞且虞生變即撃君以死君扺死口不絶罵衆皆曰義士義士或収瘞之以俟事聞天子壯之贈給事中其友侯雲長佐鄆使請於其帥馬僕射為之選於軍中得故與君相知張恭李元實者使以幣請之范陽范陽人義而歸之以聞詔所在給船轝傳歸其家賜錢物以𦵏長慶四年四月某日其妻子以君之䘮𦵏於某州某所君弟復亦進士佐汴宋得疾變易䘮心驚惑不常君得間即自視文褥薄厚節時其飲食而匕筯進養之禁其家無敢高語出聲醫餌之藥其物多空青雄黄諸竒怪物劑錢至十數萬營治勤劇皆自君手不假之人家貧妻子常有飢色祖某某官父某某官妻韓氏禮部郎中某之孫汴州開封尉某之女於余為叔父孫女君常從余學選於諸生而嫁與之孝順祇修羣女效其所為男若干人曰某女子曰某銘曰
  嗚呼徹也世慕顧以行子掲掲也噎喑以為生子獨割也為彼不清作玉雪也仁義以為兵用不缺折也知死不失名得猛厲也自申于闇明莫之奪也我銘以貞之不肖者之呾也
  孔司勲墓誌銘韓愈
  昭義節度盧從史有賢佐曰孔君諱戡字君勝從史為不法君隂争不從則於㑹肆言以折之從史羞面頸發赤抑首伏氣不敢出一語以對立為君更令改章辭者前後累數十坐則與從史說古今君臣父子道順則受成福逆輙危辱誅死曰公當為彼不當為此從史常聳聽喘汗居五六歳益驕有悖語君争無改悔色則悉引從事空一府往争之從史雖羞退益甚君泣語其徒曰吾所為止於是不能以有加矣遂以疾辭去卧東都之城東酒食伎樂之燕不與當是時天下以為賢論士之宜在天子左右者皆曰孔君孔君云㑹宰相李公鎮揚州首奏起君君猶卧不應從史讀詔曰是故舍我而從人耶即誣奏君前在軍有某事上曰吾知之矣奏三上乃除君衛尉丞分司東都詔始下門下給事中吕元膺封還詔書上使謂吕君曰吾豈不知戡也行用之矣明年元和五年正月將浴臨汝之湯泉壬子至其縣食遂卒年五十七公卿大夫士相弔於朝處士相弔於家君卒之九十六日詔縛從史送闕下數以違命流於日南遂詔贈君尚書司勲員外郎葢用嘗欲以命君者信其志其年八月甲申從𦵏河南河隂之廣武源君於為義若嗜欲勇不顧前後於利與禄則畏避退處如怯夫然始舉進士第自金吾衛録事為大理評事佐昭義軍軍帥死從㬰自其軍諸將代為帥請君曰從史起此軍行伍中凡在幕府唯公無分寸私公茍留唯公之所欲為君不得已留一歳再奏自監察御史至殿中侍御史從史初聽用其言得不敗後不聽信惡益聞君棄去遂敗祖某某官贈某官父某某官贈某官君始娶𢎞農楊氏女卒又娶其舅宋州刺史京兆韋屺女皆有婦道凡生一男四女皆幼前夫人從𦵏舅姑兆次卜人曰今兹歳未可以祔從卜人言不祔君母兄戣尚書兵部員外郎母弟戢殿中侍御史以文行稱朝廷將葬以韋夫人之弟前進士楚材之狀授愈曰請為銘銘曰
  允義孔君兹惟其藏更千萬年無敢壊傷
  唐故監察御史衛府君墓誌銘韓愈
  君諱某字某中書舍人御史中丞諱某之子贈太子洗馬諱某之孫家世習儒學詞章昆弟三人俱傳父祖業從進士舉君獨不與俗為事樂馳置自便父中丞薨既三年與其弟中行别曰若既克自敬勤及先人存趾美進士續聞成宗唯服任遂功為孝子在不怠我恨已不及假令今得不足自貰我聞南方多水銀丹砂雜它竒藥爊為黄金可餌以不死今於若丐我我即去遂踰嶺阨南出藥貴不可得以干容帥帥且曰若能從事於我可一日具許之得藥試如方不效曰良方是我治之未至耳留三年藥終不能為黄金而佐帥政成以功再遷監察御史帥遷於桂從之帥坐事免君攝其治厯三時夷人稱便新帥將奏功君捨去南海馬大夫使謂君曰幸尚可成兩濟其利君雖益厭然不能無萬一冀至南海未幾竟死年五十三子曰某元和十年十二月某日歸𦵏河南某縣某鄉某村附先塋於時中行為尚書兵部郎號名人而與余善請銘銘曰
  嗟惟君篤所信要無有𡚁精神以棄餘賈於人脫外累自貴珍訊來世述墓文
  唐故河南府王屋縣尉畢君墓誌銘韓愈
  畢氏出東平厯漢魏晉宋齊梁陳士大夫不絶入國朝有為司衛少卿具邢廬許州刺史者曰憬憬之子構累官至吏部尚書卒贈黄門監是為景公景公生抗為廣平太守抗安禄山城陷覆其宗贈户部尚書尚書生坰家破時坰生始四歳與其弟増以俱小漏名籍得不誅為賞口賊中寳應二年河北平宗人宏以家財贖出之求増不得増長為河北從事兼官至御史中丞坰既至長安宏養於家教讀書明經第宏死坰益壯始自别為畢氏厯尉臨渙安邑王屋年六十一以元和六年二月二日卒於官初罷臨渙徐州節度張建封慕廣平之節死聞君篤行能官請相見署諸從事攝符離令四年及尉王屋徐之從事有為河南尹者聞君當來喜謂人曰河南庫歳入錢以千計者五六十萬須謹亷吏今畢侯來吾濟矣繼數尹諸署於府者無不變而畢侯固如初竟以其職死君睦親善事過客未嘗問有無既卒家無一錢凡棺與墓事皆同官與相識者事之娶清河張氏女生男四人曰鎬鉟銶銳女子三人其長學浮屠法為比丘尼其季二人未嫁以其月二十五日從𦵏偃師之土婁銘曰
  上古愛民為官求人茍可以任位加其身其後喜權人自求官退而緩者身後人先故廣平死節而子不荷其澤王屋謹亷而神不福其謙嗚呼天與人茍無傷其宂與墳
  集賢院校理石君墓誌銘韓愈
  君諱洪字濬川其先姓烏石蘭九代祖猛始從拓拔氏入夏居河南遂去烏與蘭獨姓石氏而官號大司空後七世至行褒官至易州刺史於君為曾祖易州生婺州金華令諱懐一卒𦵏洛陽北山金華生君之考諱平為太子家令𦵏金華墓東而尚書水部郎劉復為之銘君生七年䘮其母九年而䘮其父能力學行去黄州録事叅軍則不仕而退處東都洛上十餘年行益修學益進交逰益附聲號聞四海故相國鄭公餘慶留守東都上言洪可付史筆李建拜御史崔周禎為補闕皆舉以讓宣歙池之使與浙東使交牒署君從事河陽節度烏大夫重𦙍間以幣先走廬下故為河陽得佐河陽軍吏治民寛考功奏從事考君獨於天下為第一元和六年詔下河南徴拜京兆昭應尉校理集賢御書明年六月甲午疾卒年四十二娶彭城劉氏女故相國晏之兄孫生男二人八歳曰壬四歳曰申女子二人顧言曰𦵏死所七月甲申𦵏萬年白鹿原既病謂其游韓愈曰子以吾銘銘曰
  生之艱成之又艱若有以為而止於斯
  襄陽盧丞墓誌銘韓愈
  范陽盧行簡將𦵏其父母乞銘於職方員外郎韓愈曰吾先世世載族姓書吾胄於拓拔氏之𢎞農守守後四代吾祖也為沂録事叅軍五世而吾父也為襄陽丞始吾父自曹之南華尉厯萬年縣尉至襄陽丞以材任煩能持亷名去襄陽則署鹽鐵府出入十年常最其列貞元十三年終其家年六十七殯河南河隂吾毋燉煌張氏也王父瓘為兖之金鄉令先君歿而十三年夫人終年七十三從殯河隂生子男三人居簡金吾兵曹行簡則吾其次也大理主簿佐江西軍其幼可久女子嫁浮梁尉崔叔寳將以今年十月自河隂啓𦵏汝之臨汝之汝原吾曰隂陽星厯近世儒莫學獨行簡以其力餘學能名一世舍而從事於人以材稱𦵏其父母乞銘以圖長存是真能子矣可銘也遂以銘𢎞農諱懐仁沂諱璬襄陽諱某今年實元和六年
  故貝州司法叅軍李君墓誌銘韓愈
  貞元十七年九月丁卯隴西李翺合𦵏其皇祖考貝州司法叅軍楚金皇祖妣清河崔氏夫人于汴州開封縣某里昌黎韓愈紀其世著其徳行以識其𦵏其世曰由梁武昭王六世至司空司空之後二世為刺史清淵侯由侯至於貝州凡五世其徳行曰事其兄如事其父其行不敢有出焉其夫人事其姒如事其姑其於家不敢有專焉其在貝州其刺史不恱於民將去官民相率讙譁手瓦石胥其出擊之刺史匿不敢出州縣吏由别駕已下不敢禁司法君奮曰是何敢爾屬小吏百餘人持兵仗以出立木而署之曰刺史出民有敢觀者殺之木下民聞皆驚相告散去後刺史至加擢任貝州由是大理其𦵏曰翺既遷貝州君之䘮于貝州殯于開封遂遷夫人之䘮于楚州八月辛亥至于開封壙于丁巳墳于九月辛酉窆于丁卯人謂李氏世家也侯之後五世仕不遂藴必發其起而大乎四十年而其兄之子衡始至戸部侍郎君之子四人官乂卑翺其孫也有道而甚文固於是乎在
  故太學博士李君墓誌銘韓愈
  太學博士頓丘李于余兄孫女壻也年四十八長慶三年正月五日卒其月二十六日穿其妻墓而合𦵏之在某縣某地子三人皆幼初于以進士為鄂岳從事遇方士栁泌從受藥法服之徃徃下血比四年病益急乃死其法以鉛滿一鼎按中為空實以水銀葢封四際燒為丹砂云余不知服食說自何世起殺人不可訃而世慕尚之益至此其惑也在文書所記及耳聞相傳者不說今直取目見親與之游而以藥敗者六七公以為世誡工部尚書歸登殿中御史李虚中刑部尚書李遜遜弟刑部侍郎建襄陽節度使工部尚書孟簡東川節度御史大夫盧坦金吾將軍李道古此其人皆有名位世所共識工部既食水銀得病自說若有燒鐵杖自顛貫其下者摧而為火射竅節以出狂痛號呼乞絶其茵席常得水銀發且止唾血十數年以斃殿中疽發其背死刑部且死謂余曰我為藥誤其季建一旦無病死襄陽黜為吉州司馬余自袁州還京師襄陽乗舸邀我於蕭洲屏人曰我得秘藥不可獨不死今遺子一器可用棗肉為丸服之别一年而病其家人至訊之曰前所服藥誤方且下之下則平矣病二歳竟卒盧大夫死時溺出血肉痛不可忍乞死乃死金吾以栁泌得罪食泌藥五十死海上此可以為誡者也蘄不死乃速得死謂之智可不可也五穀三牲鹽醯果蔬人所常御人相厚勉必曰强食今惑者皆曰五穀令人夭不能無食當務减節鹽醯以濟百味豚魚雞三者古以養老反曰是皆殺人不可食一筵之饌禁忌十常不食二三不信常道而務鬼怪臨死乃悔後之好者又曰彼死者皆不得其道也我則不然始病曰藥動故病病去藥行乃不死矣乃且死又悔嗚呼可哀也已可哀也已
  唐故中散大夫檢校國子祭酒兼安南都䕶御史中丞充安南本管經畧招討處置等使上柱國武城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戸張公墓誌銘柳宗元
  漢光中興馬援雄絶域之志晉武一統陶璜布殊俗之恩理隨徳成功與時並今皇帝載新景命丕冐海隅時惟公祇復厥績交趾之理續于前人公諱某字某某郡人也曽祖彦師朝散大夫尚書駕部郎中祖瑾懐州武徳縣令考清朝議郎試大理寺丞贈右贊善大夫咸有懿美積為餘慶公以忠肅循其中以文術昭于外推經㫖以飾吏事本法理以平人心始命蘄州蘄春主簿句會敏給厥聲顯揚仍以左領軍衛兵曹為安南經畧巡官申固扞衛有聞彰徹轉金吾衛判官三歴御史績用𢎞大揚于天庭加檢校尚書禮部員外郎換山南東道節度判官復轉郎中為安南副都䕶賜紫金魚袋充經畧副使遷檢校太子右庶子兼安南都䕶御史中丞充本管經畧招討處置等使公自為吏習於海邦凡其比較勤勞利澤長久去之則夷䝤稱亂復至而寇攘順化及受命専征得陳嘉謨誓拔禍本納於夷軌乃命一其貢奉平其歛施牧人盡區處之方制國備刑體之法道阻而通百貨地偏而具五人儲偫委積師旅無庚癸之呼繕完板榦控帶兼戊巳之位文單環王怙力背義公於是陸聯長轂海合艨艟𠕂舉而克殄其徒廓地數圻以歸於我理烏蠻酋帥負險蔑徳公於是外申皇威旁達明信一動而悉朝其長取州二十以被於華風易皮弁以冠帶化奸宂為誠敬皆用周禮率由漢儀公患浮海之役可濟可覆而無所恃乃刳連烏以闢坦途鬼工來并人力罕用沃日之大束成通溝靡霄之阻硩為高岸而終古䝉利公患疆場之制一彼一此而不可常乃復銅柱為正制鼔鑄既施精堅是立固圉之下明若白黑易野之守險逾丘陵而萬世無虞竒深良貨溢于王府殊俗異類盈于藁街優詔累旌其忠良太史嗣書其功烈就加國子祭酒封武城男食邑三百戸凡𠕂策勲至上柱國三增秩至中散大夫某年月薨于位年若干天子震悼傷辭有加明年其孤某官與宗人號奉裳帷率其家老咨於叔父延唐令某卜宅于潭州某原𦵏用某月某日人謀皆從龜兆襲吉乃刻兹石著公之閥以志於丘竁以告於幽明銘曰
  周限荆衡秦開百粤交州之治炎劉是設徳大來服道消自絶伏波南征漢威載烈宛陵北附晉政爰發我唐流澤光於有截皇帝中興武城授鉞肅肅武城惟夫之哲更厯毘賛顯揚彰徹既受休命秉兹峻節度其謀猷守以亷潔厚農薄征匪貊匪桀通商平貨有來肯恱踐止跨海堅其鶴列制噐足兵潰兹蟻結烏蠻屈服文單剪滅柔逺開疆㑹朝天闕銅柱乃復環山以硩海無遘迕寇罔踰越琛賮之獻周于窮髮帝嘉成徳載旌茂閥増秩策勲土封斯裂位厄元侯年虧大耋邦人號呼夷裔悽咽卜𦵏長沙連岡啓穴書銘薦辭徳音罔缺
  故襄陽丞趙君墓誌銘柳宗元
  貞元十八年月日天水趙公矜年四十二客死於栁州官為歛𦵏於城北之野元和十三年孤來章始壯自襄州徒行求其𦵏不得徵書而名其人皆死無能知者來章日哭于野凡十九日唯人事之窮則庶於卜筮五月甲辰⺊秦誗兆之曰金食其墨而火以貴其墓直丑在道之右南有貴神家土是守乙巳於野宜遇西人深目而髯其得實因七日發之乃覯其神明日求諸野有叟荷杖而東者問之曰是故趙丞兒耶吾為曹信是邇吾墓噫今則夷矣直社之北二百舉武吾為子蕝焉辛亥啓土有木焉發之緋衣緅衾凡自家之物皆在州之人皆為出涕誠來章之孝神付是叟以與龜偶不然其協焉如此哉六月某日就道月日𦵏於汝州龍城縣期城之原夫人河南源氏先歿而祔之矜之父曰漸南鄭尉祖曰倩之鄆州司馬曾祖曰⿰安金紫光禄大夫國子祭酒始矜由明經為舞陽主簿蔡帥反犯難來歸擢授襄城主簿賜緋魚袋後為襄陽丞其墓自曾祖以下皆族以位時宗元刺栁用相其事哀而旌之以銘銘曰誗也挈之信也蕝之有朱其紱神具列之懇懇來章神實恫汝錫之老叟告以兆語靈其鼔舞從而父祖孝斯有終宜福是與百越蓁蓁羈鬼相望有子而孝獨歸故鄉涕盈其銘旌爾勿忘
  兵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杜公墓誌銘歐陽修
  慶厯三年盗起京西掠商鄧均房叛兵燒光化軍逐守吏吏不能捕天子患之問宰相誰可任者宰相言度支判官尚書虞部員外郎杜某名家子學通知古今宜可用乃以君為京西轉運按察使居數月賊平叛兵誅死明年廣西歐希範誘白崖山蠻䝉趕襲破環州䧟鎮寧帯溪普義有衆數千以攻桂管宰相又言前時杜某守横州言蠻事可聽宜知蠻利害天子驛召君見便殿所對合意即除君刑部員外郎直集賢院廣南西路轉運按察安撫等使君至宜州得州人吳香及獄囚歐世宏脫其械使入賊峒說其酋豪君乗其怠急撃之破其五峒斬首數百級復取環州因盡焚其山林積聚希範窮廹走荔波洞䝉趕率偽將相數十人以其衆降君與將佐謀曰夫蠻習險恃阻如捕猩猱而吾兵以苦暑難久是進退遲速皆不可為故常務捐厚利以招之葢威不足以制則恩不能以懷此其所以數叛也今吾兵雖幸勝然蠻特敗而來耳豈真降者邪啖之以利後必復動乃慨然歎曰蠻知利而不知威久矣吾將先威而後信庶幾信可立也乃擊牛為酒大㑹環州戮其坐中者六百餘人而釋其⿴病脅從與其非因敗而降者百餘人後三日兵破荔波擒希範至并戮而醢之以醢賜諸溪峒於是叛蠻無噍類而君威震南海言事者論君殺降為國失信於蠻貊天子置之不問詔書諭君賜以金帛君即上書引咎六年徙為兩浙轉運使築錢塘堤自官浦至沙陘以除海患明年又徙河北轉運使召見奏事移刻天子益知其材賜金紫服以遣之是歳夏拜天章閣待制充環慶路兵馬都部署經畧安撫使知慶州君言殺降臣也宜得罪將吏惟臣所使其勞未録不敢先受命天子為君悉録將吏賞之乃受命自元昊稱臣聽誓而數犯約抄邊邊吏避生事縱不敢争君始至其酋孟香率千餘人内附事聞詔君如約君言如約當還而孟香得罪夏人勢無還理遣之必反為邊患議未决夏人以兵入界求孟香孟香散走自匿夏兵驅殺邊戸掠奪羊馬而求孟香益急朝議責君亟索而還之君言夏人違誓舉兵孟香不可與因移檄夏人不償所掠則孟香不可得夏人不肯償所掠君亦不與孟香夏人後亦不復敢動君治邊二歳有威愛皇祐二年五月甲子疾卒於官享年四十有六天子震悼賻䘏其家以其子炤為秘書省校書郎君以䕃補將作監主簿累官至尚書兵部員外郎階朝奉郎勲䕶軍嘗以太子中舍知建陽縣除民無名租歳以萬計閩俗貪嗇有老而生子者父兄多不舉曰是將分吾貲君上書請立五保俾民相察寘之法由是生子得免閩人久之以君為徳多以君姓字名其子曰生汝者杜君也君諱杞字偉長世為金陵人其曾伯祖昌業仕江南李氏為江州節度使江南國滅杜氏北遷今為開封府開封人也曾祖諱某贈給事中祖諱鎬官至龍圖閣學士尚書禮部侍郎父諱某贈尚書工部侍郎君初娶蔣氏封某縣君後娶徐氏封東海縣君女六人其二適人四尚幼子男一人焰也杜氏自君皇祖侍郎以博學為世儒宗故其子孫皆守儒學而多聞人君尤博覽强記其為文章多論當世利害甚辯有文集十巻奏議集十二巻其居官以精敏明幹所至有聲名學問之餘無喜隂陽數術之說常自推其數曰吾年四十六死矣其親戚朋友莫不聞其說至其歳果然嗚呼可謂異矣所謂命者果有數邪其果可以自知邪皇祐六年某月日其兄駕部員外郎植與其孤𦵏君于某縣某鄉某原銘曰
  其敏以達其果以决其守不奪其摧不折其終一節兹謂不沒
  翰林侍讀學士右諫議大夫楊公墓誌銘歐陽修
  慶厯八年春翰林侍讀學士右諫議大夫楊公年六十有九告老即以工部侍郎致仕歸于常州其行也天子召見宴勞賜以不拜公卿大夫咸出餞于東門瞻望咨嗟相與言曰楊公歸哉於公計為可榮於國家計為可惜其明年九月十三日公疾革出其兵論一篇示其子忱慥而授以言曰臣子雖死不敢忘其君父者天下之至恩大義也今臣階不幸猶以垂閉之口言天下莫大之憂為陛下無窮之慮者其事有五以畢臣志死無所恨惟陛下用臣言不必哀臣死也言訖而卒不及其私忱慥以其語并其兵論以聞天子震悼顧有司問可以寵公者有司舉故事以對天子曰此何足以慰吾思乃詔特贈公兵部侍郎公少師事种放學問為文章長於議論好讀兵書知古兵法以謂士不兼文武不足任大事當四方無事時數上書言邊事後二十餘年元昊叛河西契丹舉衆違約三邊皆警天下𡚁於兵公於此時耗精疲神日夜思慮創作兵車陣圖刀楯之屬皆有法天子以步卒五百如公之法試于庭以為可用而世多非其刀楯修嘗奉使河東得邊將王吉言元昊出兎毛川為吉所敗者用楊公楯也葢世未嘗用其術爾然公素剛少合而議者不一故不得盡用其言夏竦經畧陜西請益置土兵公言竦據内地無破賊之謀而坐請益兵葢虞敗事則欲以兵少為解竦復論公不忠沮計公不能忍以語詆之其後三路農民壯者咸墨為兵公又言兵在精不在衆衆而不練則不整而易敗困國而難供時自將相大臣議者皆務多兵獨公之論能如此劉平兵敗元昊圍延州甚急而救兵不至公在河中乃偽為書馳告延州救兵十萬至矣因命旁郡縣具芻粮什器如其數以俟已而元昊亦觧去後公守并州即詔公為并代麟府路經畧安撫招討等使兼兵馬都部署公執勑告其羣吏曰天子用我矣然任其事必圖其効欲責其効必盡其方乃列六事以請曰能用臣言則受命不然則已朝廷難之公論不已坐是徙知邢州公志之不就皆此類也公嘗為御史章獻太后兄子劉從徳為團練使以卒其門人親戚厮養用從徳拜官爵者數十人馬季良以劉氏壻為龍圖閣直學士公上書言漢吕太后王禄産欲彊其族而反以覆宗唐武三思楊國忠之禍不獨其身幾亡其國太后大怒貶監舒州酒稅居二歳復召為御史言事愈切公祥符元年進士及第以上書言事真宗竒之召試不赴拜著作佐郎累官至工部侍郎為天章閣待制龍圖閣樞宻直學士遂侍講于翰林嘗為審刑院詳議官知淮陽江隂軍三司度支判官知御史雜事判吏部流内銓三司度支副使河北河東都轉運使知河中府陜并邢滄杭五州所至皆有能績為人亷潔剛直少屈而難犯其仁心愛物至其有所能容人多所不及也公字次公曽祖諱偉祖諱某父諱守慶初娶張氏又娶李氏又娶李氏又娶王氏太原郡君公卒之明年秋其子忱以其䘮歸于河南又明年二月十七日𦵏于洛陽縣宣武管平洛鄉之先塋公有文集十卷兵書十五巻讀其書可以見公之志考其始終之節可以知公之心嗚呼可謂忠矣修為諌官時嘗與公争議於朝者而且未嘗識公也及其𦵏也其子不以銘屬於它人而以屬修者豈以修言為可信也歟然則銘之其可不信銘曰逺矣楊氏有來其始赤泉侯功與kao漢俱起震官太尉四世以公於陵正直僕射于唐師復理卿振左拾遺文蔚獲嘉其後益衰避亂中州曾祖始南租屈偽邦令于烏江又適南粤皇考是生晦顯有時發于皇明在考司馬始仕坊州遂家中部道徳之優司馬四子唯公克大非徒大之將又長之世有官族孰無繫譜或絶於微或亡其序不絶不亡由屢有人誰如楊世愈久而蕃次第弗迷昭穆緜聫公其歸此安千萬年尚書主客郎中劉君墓誌銘并序歐陽修
  君諱立之字斯立姓劉氏吉州臨江人也曾祖諱逵祖諱琠當五代時避亂皆不仕父諱式官至尚書工部員外郎掌三司磨勘十餘年能其職世以其官名其家君少孤能自立舉進士為福州連江尉睦州青溪主簿宣州南陵令改大理寺丞知婺州金華縣太子中舍知梓州中江縣通判瀘州瀘州接西南夷常用武人為守而夷數怨叛議者以為武人不習夷情以生患宜得能吏通判州事君始以材選至則為明約束止侵欺曰必使信自我始夷人安之凡君之所更立至今用以為法而夷亦至今不叛通判常州知髙郵軍累遷殿中丞國子博士尚書虞部比部員外郎知潤州皆有能政以能選為提㸃福建路刑獄察獄之寃死者奏黜知泉州蘇壽與其通判張太冲福建七州皆震悚御史考其課為天下第一遷司勲員外郎開封府判官荆湖北路轉運使坐舉官免杜衍李若谷范仲淹等皆言方天下多事時如劉某者不宜久居於家乃復起為比部員外郎知漣水軍言事者以謂自元昊反一方用兵而天下之民𡚁財絀於上而盗起於下然州縣吏猶習故態茍簡弛壞如無事時於是大選轉運使以按察諸路君以選為荆湖北路轉運使它路繩吏或過急而被按劾者多不服君所舉察簡而賢否無不當是時廣西湖南䕫峽諸蠻皆叛亂君所部下溪辰州彭氏蠻亦折誓柱招集亡命移書州縣州縣使人徃者輙囚辱侮慢辰鼎澧三州守吏皆言蠻叛有迹請加兵詔書問君君曰蠻道辰溪落鶴水悍激可下不可上其必不敢輙出而辰州土丁勝兵者三萬人宜積粟利兵為備而已因言蠻類雖人宜鳥獸畜其小嘲啾⿰觸驅而逺之耳若必擾伏制從至戾其性則噪呼跑虣駭起而奔突乃欲力追而捕之則散漫山林我𡚁而彼逸凡湖廣之患皆如此也天子以其言然下三州毋得妄動一聽君所為而蠻亦卒無事復為司勲員外郎判三司度支句院改鹽鐵判官假太常少卿接伴契丹使者遂送之明年遂使於契丹還言澶魏築河堤非其時必難成雖成必決不如因其所趣而導之利後河果決商胡君仕宦四十年不營産業自復為司勲員外郎遂不復求磨勘凡三遷皆為知者所薦為人沈敏少言笑與人寡合而喜薦士士由君薦者多為聞人天章閣待制杜杞田瑜是也轉運鹽鐵皆掌財賦而君常以民為先其調率有可免免之其不得已必為處畫使吏不能因縁而民不重費其守官不為勢牽不為利奪為青溪主簿時知州事李階通判朱正辭者皆號强吏喜負其能以折辱下士士皆承望奔走不暇獨君數以事争而二人者常輙屈其始皆怒後卒歎服共薦之其通判瀘州州有鹽井蜀大姓王䝉正請歳倍輸以自占䝉正與莊獻明肅太后連姻轉運使等皆不敢與奪君曰倍輸於國家猶秋毫耳柰何使貧民失業遂執不與鄂州官歳市茶五百萬斤君為轉運使時三司請益市一百萬君上言曰鄂人利茶以為生今官市之多反以茶為病縱不能減奈何増之天子為君許寛一年君曰事茍可行何必一年如其不可雖寛十年不可也争之不已後卒為君罷之君在鹽鐵次當舉官掌某事三司使欲用其私人以空名狀請君署君不肯署而求舉者姓名三司使不恱卒命他判官舉之其後三司使竟坐所舉罷慶厯八年五月遷主客郎中益州路轉運使其年十一月七日卒于官享年六十有四夫人臨沂縣君王氏贈尚書右僕射礪之女先君若干年卒五子元卿貞卿亦早亡敞今為大理評事攽鳳翔府推官皆賢而有文章放太廟齋郎尚幼四女三適人一尚幼以某年某月某日𦵏于某縣某鄉某原銘曰劉氏顯晦以時亂治有聲王朝自君再世惟徳之貽是將又大曷知其然君實有子
  永州軍事判官鄭君墓誌銘歐陽修
  鄭君諱平字某衡州衡陽人也少倜儻有大志舉進士中天禧三年甲科為郴州軍事推官監潭州茶場坐茶惡免官久之試秘書省校書郎知連州陽山縣為道州軍事推官丁母憂服除調永州軍事判官監衡州茭源銀冶以疾去官慶厯三年七月某日卒于家享年五十有一以某年某月某日𦵏于某所曽祖諱某永州祁陽令祖諱某江陵府建寧縣令父諱某道州軍事判官君娶孫氏贈尚書工部侍郎冕之女子男六人綯總紀經維綬綯早卒總舉進士出身亦早卒孫七人皆幼君世仕不顯少孤而貧母夫人某氏賢母也教其三子以學皆有立君與其兄本弟革皆舉進士及第君初監茶場茶實不惡上官挾他事以罪中之君不自辯竭其貲以償觧官而去無愠色及為陽山有善政民甚愛之其既以疾廢慨然歎曰吾少力學而不幸廢以疾吾終不用於時矣安事空言哉即取其平生所為文藁悉焚之嗚呼君之志可哀也已自三代詩書已來立言之士多矣其始無不欲其言之傳也而散亡磨滅泯然不復見於後世者何可勝數或暫見而終沒或其言雖傳而其人不為世所貴者有矣惟君子有諸躬而不可揜者不待自言而傳也君之不欲見於空言其可謂善慮於無窮者矣其志豈不逺哉雖然君之志既不自見於言而宜有為之著者銘所以彰善而著無窮也乃為之銘曰夫惟自信者不疑知命者不惑故能得失不累其心喜愠不見其色嗚呼鄭君學幾於此斯可謂之君子尚書虞部員外郎尹公墓誌銘歐陽修
  公諱仲宣姓尹氏尹氏世居太原無顯者由公之父贈刑部侍郎諱文化始舉毛詩登某科以材敏稱於當時仕至尚書都官郎中於今人士語尹氏者徃徃能稱其名字由是始有聞人刑部𦵏其父於河南今為河南人公舉周易咸平三年中第厯梓州銅山鳳翔麟游二主簿京兆府司理叅軍潞州襄垣主簿遷汝州梁懷州武陟二令又遷蜀州軍事判官薦其能者數十人拜大理寺丞太子中舍殿中丞國子博士尚書虞部員外郎厯知汝州之葉鄭州之滎陽又知大寧監通判華州又知資州皆有政績最後知郢州至州之三日早起衣冠得疾卒實景祐四年三月七日也年七十一以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𦵏壽安母鄭氏徳興縣太君妻張氏壽安縣君子七人源洙湘沖淑沂泳諸孫十餘人公既卒許州進士朱生遊資州資人家家能道公之遺事及聞公喪皆巷哭其吏與民各以其類之浮屠發哀受弔朱生既得公善十餘事為作遺愛錄以遺資人朱生未嘗識公者而言若兹信矣嗚呼善人之為善也生不赫赫於當時則其遺風餘思在乎人者必有時而著公生而為善歿也見思銘者所以名其善功以昭後世也銘曰物塞而通必艱其初至于大亨乃煜而敷尹氏之先久窒不耀自公再世始發其奥公不墜德有善在人孰當其興在子與孫
  翰林侍讀學士給事中梅公墓誌銘歐陽修
  翰林侍讀學士給事中梅公既卒之明年其孤及其兄之子堯臣來請銘以𦵏曰吾叔父病且亟矣猶卧而使我誦子之文今其𦵏宜得子銘以藏公之名在人耳目五十餘年前卒一歳予始拜公於許公雖衰且病其言談詞氣尚足動人嗟予不及見其壯也然嘗聞長老道公咸平景徳之初一遇真宗言天下事合意遂以人主為知已當時搢紳之士望之若不可及已而擯斥流離四十年間白首翰林卒于一州嗟夫士果能自為材邪惟世用不用爾故予念公終始至於咸平景徳之際尤為詳焉良以悲其志也公諱詢字昌言世家宣城年二十六進士及第試校書郎利豐監判官遷將作監丞知杭州仁和縣又遷著作佐郎舉御史臺推勘官時亦未之竒也咸平三年與考進士於崇政殿真宗過殿廬中一見以為竒材召試中書直集賢院賜緋衣銀魚是時契丹數攻河北李繼遷急攻靈州天子新即位銳於為治公乃上書請以朔方授博囉齊使自攻取是謂以敵人攻敵人真宗然其言問誰可使博囉齊者公自請行天子惜之不欲使蹈兵間公曰茍活靈州而罷西兵何惜一梅詢天子壯其言因遣使博囉齊未至而靈州沒于賊召還遷太常丞三司户部判官數訪時事於是屢言西北事時邊將皆守境不能出師公請大臣臨邊督戰募遊兵擊賊論傅潜楊瓊敗績當誅而田紹斌王滎等可責其効以贖過凡數十事其言甚壯天子益器其材數欲以知制誥宰相有言不可者乃已其後繼遷卒為博囉齊所困而朝廷以兩鎮授徳明徳明頓首謝罪河西平天子亦𠕂幸澶淵盟契丹而河北之兵解天下無事矣公既見踈不用初坐斷田訟失實通判杭州徙知蘇州又徙兩浙轉運使還判三司開拆司遷大常博士用封禪恩遷祠部員外郎又坐事出知濠州以刑部員外郎為荆湖北路轉運使坐擅給驛馬與人奔䘮而馬死奪一官通判襄州徙知鄂州又徙蘇州天禧元年復為刑部員外郎陜西轉運使靈州棄已久公與秦州曹瑋得胡蘆河路可出兵無沙行之阻而能徑趨靈州遂請瑋居環慶以圖出師㑹瑋入為宣徽使不克而止遷工部郎中坐朱能反貶懐州團練副使再貶池州天聖元年拜度支員外郎知廣徳軍徙知楚州遷兵部員外郎知壽州又知陜府六年復直集賢院又遷工部郎中改直昭文館知荆南府召為龍圖閣待制糾察在京刑獄判流内銓改龍圖閣直學士知并州未行遷兵部郎中樞密直學士以徃就遷右諫議大夫入知通進銀臺司復判流内銓改翰林侍讀學士羣牧使遷給事中知審官院以疾出知許州康定二年六月某日卒于官公好學有文尤喜為詩為人嚴毅修潔而材辯敏明少能慷慨見竒真宗自初召試感激言事自以謂君臣之遇已而失職逾二十年始復直於集賢比登侍從而門生故吏曩時所考進士或至宰相居大官故其視時人常以先生長者自處論事尤多發憤其在許昌繼遷之孫復以河西叛朝廷出師西方而公已老不復言兵矣享年七十有八以終梅氏逺出梅伯世久而譜不明公之皇曾祖諱超皇祖諱逺皆不仕父諱邈贈刑部侍郎夫人劉氏彭城縣君子五人長曰鼎臣官至殿中丞次曰寳臣皆先公卒次曰得臣太子中舍次曰輔臣前將作監丞次曰清臣大理評事公之卒天子贈賻優恤加得臣殿中丞清臣衛尉寺丞明年八月某日𦵏公宣州之某縣某鄉某原銘曰
  士之所難有藴無時偉歟梅公人主之知勇無不敢惟義之為困於翼飛中垂以歛一失其塗進退而坎理不終窮既晚而通惟其壽考福禄之隆
  文編巻六十
<集部,總集類,文編>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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