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女將」
在上海制圖版,比別處便當,也似乎好些,所以日報的星期附錄畫報呀,書店的什麽什麽月刊畫報呀,也出得比別處起勁。這些畫報上,除了一排一排的坐著大人先生們的什麽什麽會開會或閉會的紀念照片而外,還一定要有“女士”。
“女士”的尊容,為什麽要紹介於社會的呢?我們只要看那說明,就可以明白了。例如:
“A女士,B女校皇後,性喜音樂。”
“C女士,D女校高材生,愛養叭兒狗。”
“E女士,F大學肄業,為G先生之第五女公子。”
再看裝束:春天都是時裝,緊身窄袖;到夏天,將褲腳和袖子都撒掉了,坐在海邊,叫作“海水浴”,天氣正熱,那原是應該的;入秋,天氣涼了,不料日本兵恰恰侵入了東三省,於是畫報上就出現了白長衫的看護服,或托槍的戎裝的女士們。
這是可以使讀者喜歡的,因為富於戲劇性。中國本來喜歡玩把戲,鄉下的戲臺上,往往掛著一副對子,一面是“戲場小天地”,一面是“天地大戲場”。做起戲來,因為是鄉下,還沒有《乾隆帝下江南》之類,所以往往是《雙陽公主追狄》,《薛仁貴招親》,其中的女戰士,看客稱之為“女將”。她頭插雉尾,手執雙刀(或兩端都有槍尖的長槍),一出臺,看客就看得更起勁。明知不過是做做戲的,然而看得更起勁了。
練了多年的軍人,一聲鼓響,突然都變了無抵抗主義者。於是遠路的文人學士,便大談什麽“乞丐殺敵”,“屠夫成仁”,“奇女子救國”一流的傳奇式古典,想一聲鑼響,出於意料之外的人物來“為國增光”。而同時,畫報上也就出現了這些傳奇的插畫。但還沒有提起劍仙的一道白光,總算還是切實的。
但願不要誤解。我並不是說,“女士”們都得在繡房裏關起來;我不過說,雄兵解甲而密斯托槍,是富於戲劇性的而已。
還有事實可以證明。一,誰也沒有看見過日本的“懲膺中國軍”的看護隊的照片;二,日本軍裏是沒有女將的。然而確已動手了。這是因為日本人是做事是做事,做戲是做戲,決不混合起來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