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望溪先生全集 (四部叢刊本)/集外文卷第四
方望溪先生全集 集外文卷第四 清 方苞 撰清 蘇惇元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戴氏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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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溪先生集外文卷四
序
周官辨序
凡人心之所同者卽天理也然此理之在身心者反之
而皆同至其伏藏於事物則有聖人之所知而賢者弗
能見者矣昔者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代之政蓋有日
夜以思而苦其難合者以公之聖而得之如此其艱則
宜非中智所及也故周官晚出羣儒多疑其僞至宋程
張二子及朱子繼興然後知是書非聖人不能作蓋惟
三子之心幾乎與公爲一故能究知是書之精藴而得
其運用天理之實也然三子論其大綱而未嘗條分縷
析以辨其所惑故學者於聖人運用天理廣大精密之
實卒莫能窺而幽隱之中猶若有所疑畏焉蓋鄭氏以
漢法及莽事詁周官多失其本指而莽與歆所竄入者
實有數端學者旣無據以別其眞僞而反之於心實有
所難安故其惑至於千數百年而終莫能解苟非折以
理之至是而合其心之同然則是經之蠧蝕終不可去
夫武成之書周人開國之典册也守在官府傳布四方
不宜有譌而孟子斷爲不可盡信亦折之以理而已余
懼學者幸生三子之後而於是經之義猶信疑交戰於
胸中是公之竭其心思以法後王者將蔽晦以終古故
不得已而辨正焉孟子日能言拒楊墨者聖人之徒也
以余之淺見寡聞豈足以有明而志承乎三子則知道
者或猶能察其心而不以爲妄也夫
春秋解後序
始余治春秋惟與學者商論而不敢筆之書乙未丙申
閒衰病日滋雁門馮衡南河閒王振聲趣余日凡子所
云皆學者所未前聞也子老矣設有不諱忍使是經之
義蔽晦以終古乎余感焉爲著通論九十六章分別其
條理而二子少之曰是誠學者之所治也必合舊說節
解句釋然後𫎇士喻焉踰歲而書成凡通論所載悉散
見于是編而不復易其辭蓋余之爲此非將以文辭耀
明于世也大懼聖人之意終不可見焉耳其義非學者
所習聞復變易其辭使反覆以求其端緒曷辭之複
而易熟于目哉昔墨子之著書也言多不辯恐人之懷
其文而忘其質也是則余之志也夫
湯文正公年譜序
同年友湯之旭每言其祖濳菴先生之殁垂數十年而
編年之譜未就以所難者事信而言文余吿之日譜與
誌傳異體惟事之信言雖不文可也乾隆七年首夏公
之叔子沆以時賢所爲狀誌傳記屬余編定且序之時
余吿歸行有日矣乃以付武進楊椿農先冬十月沆使
使奉書以譜來去取詳略一無所苟公之生平顯著於
世人之耳目者蓋具矣抑余因公譜之成而歎
聖祖仁皇帝大知至仁乃前世所罕見也自古忠良生
亂世事暗君困於姧邪而危死於非罪者無論矣周亞
夫之勳庸申屠嘉之正而殺之者漢景帝也宋眞宗
亦繼世之賢君寇平仲以股肱心腹相臣爲丁謂所逐
遲之又久而後以目中不見爲疑不甚可怪乎當秉鈞
者疾公如寇讐要結九臺垣乘閒抵隙巧發奇中必
欲擠之死地而
聖祖終不惑於䜛言以全公之終始豈非易所稱大君
之宜記所謂聰明睿知足以有臨者乎自古小人構陷
忠良暗昧姧欺之迹必待世遠人亡野史家乘流傳而
後暴著惟公之殁則同時士大夫訟言柄臣之陰賊羣
小之朋從長洲汪琬爲誌銘四明萬斯同慈谿姜宸英
作傳記大書深刻無所還忌其他各述所聞播於四方
者不可選紀此雖諸君子砥廉隅不能自閼其義心實
由
聖祖仁皇帝淵然深識公殁未幾時構公諸臣同時罷
黜有以大作其公正之氣而不爲權勢所懾威故兹編
有所據以徵其信也逮我
世宗憲皇帝特命設公神位於賢良祠我
皇上賜諡文正御製碑文誠意正心先憂後樂布在制
辭然後公之志事依日月之光而益明而
聖祖之至德
二聖之繼承就此一事巳卓然可爲萬世法故終之旭
之身未敢爲譜而今乃出之至公之生平其顯者已略
具是編而僉壬朋謀作慝久散見於時賢之傳述而不
忘於天下之人之心余無庸更置一辭也
文昌孝經序〈代〉
不艶于利不怵于害生有不取而死有不去此士大夫
之所謂奇節美行也然觀春秋内外傳所紀厮輿賤士
往往確然必伸其所志而以死生利害爲甚輕蓋先王
之道有以立民之命其漸之也深雖更衰亂而其流不
息如此自戰國秦漢以來士君子之族正誼明道而不
雜于功利千百年數人而已北宋諸儒之興始卓然有
見于人性之本而深探先王以道立民之意其言善之
當爲未有及其利者也言不善之當去未有及其害者
也使人皆得其利以爲善惡其害而不爲不善則世亦
可庶幾于治而君子之爲說斷然不出于是者以爲不
正其本則當天道之駁而不應而人事之可以冒得而
苟免也其爲善之心可易以趨利而爲不善去不善之
心可易以避害而無術以移之朱子有言今之學者割
股廬墓皆爲爲人嗚呼非窮理盡性而能爲是言與余
令上元踰年邑人汪珂刋其所藏文昌孝經而請序于
余發之則明宰相邱公濬王公鏊所傳述也謂宋西山
眞氏蓋深取焉而自敘爲諸生得第之事以爲神明之
應嗚呼其信然與孝之道傳所載孔子曾子之言備矣
二公以文儒遭時行志有敎化之責固宜明先王之道
使民盡性以立其命者也而區區于是豈好事者所託
而非其眞與舍聖人賢人之言而徵諸鬼神取人所自
盡之孝而論其感應吾知眞氏之必無取于是也雖然
世之知命而不惑者鮮矣無所慕而爲善無所畏而不
爲不善士君子之族其果能是哉而令之職民無秀頑
皆當訓之以道是編所載通明易曉雖山農野老婦人
小子皆能諷于口入于耳而動于心有欲布之余安得
而阻其意也
傳信錄序
古之所謂學者將明諸心以盡在物之理而濟世用無
濟于用者則不學也古之仕者自下士以往皆實有可
指之功以及物故其食于上也爲無愧而受民之奉也
安自學廢而仕亦衰博記覽騖詞章囂囂多言而不足
以建事平民是不知學之用也治古聖賢人之說斂然
爲儒者之容以取世資而出于身者不必然是不知學
之本也故其仕也不大刻于民則自以爲無愧而人亦
諒之其遇事而惘然不知所措與失事之理以枉于人
而自以爲安者皆是也朱子曰凡事之難以通曉于事
者之少也知其分寸而一一以應之則人無欺慢而事
易集夫周之季世先王之敎衰矣而自公大夫以暨
小臣隷圉當官治事而井然不紊者皆是也豈材之獨
盛于古而通曉于事者之多歟毋抑其所學者然歟會
稽章君惺村爲江南都使司政敎所及吏士翕然尤善
治獄雖老姦宿豪從容以數言折其機牙莫不畏服屢
董大役嚴明無犯而役者懷之蓋其存于心者隨在恐
背于義理而又明于在物之數誠所謂知其分寸一一
而應之者也使非局於官之所守則其功之及于物者
豈可量歟君居官甚貧而下車卽治明道先生祠功訖
費逾千金暇時輒採古人嘉言善行手錄而藏之蓋其
設施之所自者非苟然也然君語人毎曰吾未知學此
君之學所爲不類于今人歟習于君者集其治政處物
之方可以觸類而有所開通者曰傳信錄行於世而以
余之善于君也請文以弁之余傷夫學者之昧所以也
屬序其文若詩而謝不爲者已數年矣兹所以云者感
君所學之能濟世用而非以其相好之私也
徐司空詩集序
詩之用主于吟詠性情而其效足以厚人倫美敎化蓋
古之忠臣孝子勞人思婦其境足以發其言其言足以
感動人之善心故先王著爲敎焉魏晉以降其作者窮
極工麗淸揚幽𦕈而昌黎韓子一以爲亂雜而無章蓋
發之非性情之正導欲增悲而不足以感動人之善心
故也唐之作者衆矣獨杜甫氏爲之宗其于君臣父子
夫婦昆弟朋友之閒流連悱惻有讀之使人氣厚者其
于詩之本義蓋合矣乎司空徐公以忠孝大節著聞海
内餘三十年余晩而得交朝夕同役居常斂然其交友
盡義處衆而温雖隷卒惟恐有傷踰年如一日也嗚
呼觀公之接物如此則其於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
之閒端可知矣閒出所爲詩示余卽境以抒指因物以
達情悲憂恬愉皆發于性情之正而意言之外常有沖
然以和者蓋公生平夷險一節務自刻砥以盡其道而
無怨尤故其詩𧰼之如此孟子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
其人可乎異世以下誦公之詩而得其所以爲人忠孝
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
考槃集序
衆人之於仕宦常逐逐而不休者彼上之不求所以自
致于君下之不思所以責于人而惟其身之利焉故
操之則慄舍之則悲君子難進而易退非以爲名也所
見者大故其進也常覺其志之難稱而其退也如釋重
負然昔歐陽公生北宋之隆遭時行志功見而名立自
世人觀之不可謂非仕宦之滿志者矣及讀公思潁詩
然後知公之胸中固有欿然不自足者也古之君子自
待厚而不欺其志者類如此渭師范公家世將相嗣宗
職當官侃侃常從
天子出征絕域以材武名師中及凱旋論功遽引疾衆
皆詫焉而不知公之竭心奉職與勇于乞身其道固相
爲表裏者也公夙好詩及退休益寄情焉集平生所作
名曰考槃蓋素志然也公詩格律必依于古而意思閒
遠翛然自得譬諸草木枝葉必類本觀公之行身有方
視仕宦如脫屣則其詩之不類于衆人有以也夫〈此與前篇〉
〈依傳貴本王本有徐蝶園詩集序前數行卽此文至自待厚而不欺其志者類如此止下云徐公蝶園方少壯〉
〈爲憸人所構罹𠛬禍毀身家百折不囘顚沛勞辱處之素及晩歲與余交則己被 上知遇出秉節鉞入參〉
〈帷幄信用體貌班聯中莫與比並而自視常缺然惟以過不得聞爲憂非自待厚而不欺其志焉能及此乎閒〉
〈出其詩屬予序觀其前無哀怨之音暨其後無懽愉之言而仁孝忠誠時溢於筆墨之外蓋其性行亦於斯可〉
〈見矣傳曰譬諸草木枝葉必𩔖本此之謂也抑吾觀歐公之思潁也豈期退休以待老而務自暇逸哉良以居〉
〈高位受主知任天下之責而大懼德業之弗終耳故吾序公之詩而備論平生之志事以示後之讀其詩者而〉
〈又以使公益勵其初志焉案此文前後語意治浹於徐公亦相稱不知何故又以前段改序范詩而別有徐司〉
〈空詩序一首或此二首先生所塗去而改爲彼一首歟鈞衡識〉
蔣詹事牡丹詩序
余性好誦古人之詩而未嘗自爲之蓋自漢魏到今詩
之變窮其美盡矣其體製大備而不能創也其徑塗各
出而不能闢也自賦景歷情以及人事之叢細物態之
妍𡟎凡吾所矜爲心得者前之作者已先具焉故騖奇
鑿險不則于古則弔詭而不雅循聲按律與古皆似則
習見而不鮮以此知詩之難爲也惟心知其難又嘗欲
得期月之閒一力取焉以試其可入與否而卒未暇也
康熙丁酉仲夏詹事蔣公以其所爲牡丹詩百篇屬余
序發而讀之犂然有當于余心蓋余之所難于詩者詹
事已備悉之故能則于古而與之不相似也是變窮美
盡而復有所入者也故其意義多前人所未及而一物
之微詠之至于百篇之多而莫有自相因襲者焉余于
詩畏難而不敢試者有年所矣今詹事苦其心以力取
之余時得而觀之以足吾意樂何如也今而後余益可
絕意於爲詩矣
楊干木文稿序
自周以前學者未嘗以文爲事而文極盛自漢以後學
者以文爲事而文益衰其故何也文者生于心而稱其
質之大小厚薄以出者也戔戔焉以文爲事則質衰而
文必敝矣古之聖賢德修於身功被於萬物故史臣記
其事學者傳其言而奉以爲經與天地同流其下如左
邱明司馬遷班固志欲通古今之變存一王之法故紀
事之文傳荀董傅守學以待來者故道古之文傳
管夷吾賈誼達於世務故論事之文傳凡此皆言有物
者也其大小厚薄則存乎其質耳矣魏晉以降陶潜
李白杜甫皆不欲以詩人自處者也故詩莫盛焉韓愈
歐陽修不欲以文士自處者也故文莫盛焉南宋以後
爲詩若文者皆勉焉以效古人之所爲而慮其不似則
欲不自局於蹇淺也能乎哉時攵之於文尤術之淺者
也而其盛行於世者如唐順之歸有光金聲窺其志亦
不欲以時文自名吾友楊君千木才足以立事義足以
砥俗聽其言觀其貌不知其爲文士也及出其所爲時
文則窮理盡事光明磊落輝然而出于衆蓋其心與質
之奇不能自袐者如此旣爲論定因發其所以使學者
知所務焉
何景桓遺文序
余嘗謂害敎化敗人材者無過於科舉而制藝則又甚
焉蓋自科舉興而出入於其閒者非汲汲於利則汲汲
於名者也八股之作較論䇿詩賦爲尤難就其善者其
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故溺人尤深有好之老死而不
倦者焉余寓居金陵燕晉楚越中州之士往往徒步千
里以從余遊余毎深矉太息以先王之敎古人之學切
於身心者開之始聽者多惘惘然再三言其精神爲
之震動惜其人皆散處四方不獲久與之居而觀其誠
有所變化也歲辛卯以事返桐光甥正華持一編示余
日此何生景桓文也吾女弟歸於生生不幸早天垂死
屬某日方子與吾生同鄕而未得一見其人子能使序
吾文死不恨矣發而視之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蓋
其心力嘗竭於是而有得焉無怪其至死而不能釋然
也夫死生亦大矣生中道天不以爲大慼而獨惓惓於
制藝之文蓋科舉結習入人之深如此而况先王之敎
化所以漸人於性命者哉使移生所以好制藝者而大
用之則守死善道不足爲生難此古之人材所以强立
而不返者衆歟生與余生同鄕又嚮余之篤如此惜乎
吾不及其生之時而相與往復其議論也序其文所以
恨余之不遇生也
喬紫淵詩序
余兒時見家君與錢飮光杜于皇諸先生以詩相切劘
毎成一篇必互相致或閱月踰時更索其稿以歸而更
定焉余慕其鏗鏘欲竊效之而家君戒日汝誦經書古
文未成熟安暇及此且爲此非苟易也年二十客遊京
師偶爲律詩二章數日涇陽劉陂千忽相視而嘻曰吾
有所見子詩信子之云乎藝未成而襮之後自悔焉而
莫可追也子行淸文茂内外完好何故以詩自瑕吾爲
子毀之矣余自是絕意不爲詩或以詩屬序則爲述此
而以不知謝焉丁丑夏授經白田喬君紫淵請序其詩
三數而未已也余雖心知其工而猶持前說以謝焉君
書識古法余愛而索之因錄漫興一章示余其次聯云
文章幾輩誇行遠性命初知有苟全余誦之瞿然若登
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而足垂在外也蓋是時余方
治春秋辨正註家之紕謬而自爲義例生徒朋游有來
叩者爲陳其義往往侃然自任以爲必傳于後無疑而
君因以詩諷也嗚呼其用意爲不苟矣昔歐陽子以勤
一世盡心于文字爲可悲蓋深有見于逾遠而存之難
而近時浮誇之士不求古人所以不朽之道而漫爲大
言將以惑夫世之愚者君之意歐陽子所云則望我
厚也其以浮誇者見疑則責我嚴也且中有疑而正吿
焉非交友忠而不務爲道諛者能如是與余因是欲序
其詩以爲報而未嘗面許之又數年至今壬午君來金
陵謂余曰子終不序吾詩豈吾詩不足以序乎余于詩
雖未之能也而其得失則頗能別焉家君有言孔子論
詩曰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羣可以怨漢魏以來作者非
一情無貞淫事無大小體無奇正辭無難易其傳于後
者必于是微有合者也君一爲詩而使余數歲之中苟
發言而怵然苟廢學而惶然余于是得興觀焉其爲賜
大矣君旣開余以道余安得而靳其言也
隱拙齋詩集序
仁和沈生椒園少喜爲詩嘗受業于鄕之耇長舊有位
人月鍛季鍊其詩遂工大江以南稱詩者多歎以爲莫
及也已而來京師能詩之聲日著京師之人亦無與相
甲乙如在江南時今又學于余顧其意若有不安于其
所已學者而求進焉余韙其意而竊自慙非其人也雖
然嘗聞之矣先王採詩之法行不獨士大夫能爲詩閭
巷之閒氓隸之賤以至婦人女子率意歌謡咸可觀焉
今十五國之風具在可考而知顧其後列國諸侯大
夫燕饗聘問其所稱引况喻率不出三百五篇之詩無
一人焉自爲詩以相贈答者孔門七十子之徒皆異能
之士而許其可與言詩者僅賜與商由是言之詩之爲
道淺者得淺焉深者得深焉生思進乎其所未學者卽
于詩焉求之其可矣噫今之士爲詩者多未嘗爲生之
學而輒自喜者尤多然則如生者人第謂其詩莫能及
抑又何也雍正庚戌八月朔日桐城老友方苞
古文約選序例〈代〉
太史公自序年十歲誦古文周以前書皆是也自魏晉
以後藻繪之文興至唐韓氏起八代之衰然後學者以
先秦盛漢辨理論事質而不蕪者爲古文蓋六經及孔
子孟子之書之支流餘肄也我
國家稽古典禮建首善自京師始博選八旗子弟秀異
者並入於成均
聖上愛育人材闢學舍給資糧俾得專力致勤於所學
而余以非材實承
寵命以監臨而敎督焉竊惟承學之士必治古文而近
世坊刻絕無善本
聖祖仁皇帝所定淵鑒古文閎博深遠非始學者所能
徧觀而切究也乃約選兩漢書疏及唐宋八家之文刋
而布之以爲羣士楷蓋古文所從來遠矣六經語孟其
根源也得其枝流而義法最精者莫如左傳史記然各
自成書具有首尾不可以分剟其次公羊穀梁傳國語
國䇿雖有篇法可求而皆通紀數百年之言與事學者
必覽其全而後可取精焉惟兩漢書疏及唐宋八家之
文篇各一事可擇其尤而所取必至約然後義法之精
可見故於韓取者十二於歐十一餘六家或二十三十
而取一焉兩漢書疏則百之二三耳學者能切究於此
而以求左史公穀語䇿之義法則觸類而通用爲制舉
之文敷陳論䇿綽有餘裕矣雖然此其末也先儒謂韓
子因文以見道而其自稱則日學古道故欲兼通其辭
羣士果能因是以求六經語孟之旨而得其所歸躬蹈
仁義自勉於忠孝則立德立功以仰荅我
皇上愛育人材之至意者皆始基於此是則余爲是編
以助流政敎之本志也夫雍正十一年春三月和碩果
親王序
一三傳國語國䇿史記爲古文正宗然皆自成一體學
者必熟復全書而後能辨其門徑入其窔突故是編所
錄惟漢人散文及唐宋八家專集俾承學治古文者先
得其津梁然後可溯流窮源盡諸家之精藴耳
一周末諸子精深閎博漢唐宋文家皆取精焉但其著
書主於指事𩔖情汪洋自恣不可繩以篇法其篇法完
具者閒亦有之而體製亦別故槪弗採錄覽者當自得
之
一在昔議論者皆謂古文之衰自東漢始非也西漢惟
武帝以前之文生氣奮動倜儻排宕不可方物而法度
自具昭宣以後則漸覺繁重滯澀惟劉子政傑出不羣
然亦繩趨尺步盛漢之風邈無存矣是編自武帝以後
至蜀漢所錄僅三之一然尙有以事宜講問過而存之
者
一韓退之云漢朝人無不能爲文今觀其書疏吏牘類
皆雅飭可誦兹所錄僅五十餘篇蓋以辨古文氣體必
至嚴乃不雜也旣得門徑必從橫百家而後能成一家
之言退之自言貪多務得細大不捐是也
一古文氣體所貴淸澄無滓澄淸之極自然而發其光
精則左傳史記之瑰麗濃郁是也始學而求古求典必
流爲明七子之僞體故於客難解嘲答賓戲典引之𩔖
皆不錄雖相如封禪書亦姑置焉蓋相如天骨超俊不
從人閒來恐學者無從窺尋而妄摹其字句則徒敝精
神於蹇淺耳
一子長世表年表月表序義法精深變化退之子厚讀
經子永叔史志論其源並出於此孟堅藝文志七略序
淳實淵懿子固序羣書目錄介甫序詩書周禮義其源
並出於此槪弗編輯以史記漢書治古文者必觀其全
也獨錄史記自序以其文雖載家傳後而別爲一篇非
史記本文耳
一退之永叔介甫俱以誌銘擅長但序事之文義法備
於左史退之變左史之格調而陰用其義法永叔摹史
記之格調而曲得其風神介甫變退之之壁壘而陰用
其步伐學者果能探左史之精藴則於三家誌銘無事
規撫而自與之並矣故於退之諸誌奇崛高古淸深者
皆不錄錄馬少監柳柳州二誌皆變調頗膚近蓋誌銘
宜實徵事迹或事迹無可徵乃敘述久故交親而出之
以感馬誌是也或別生議論可興可觀柳誌是也於
永叔獨錄其敘述親故者於介甫獨錄其別生議論者
各三數篇其體製皆師退之俾學者知所從入也
一退之自言所學在辨古書之眞僞與雖正而不至焉
者蓋黑之不分則所見爲白者非眞白也子厚文筆古
雋而義法多疵歐蘇曾王亦閒有不合故略指其瑕俾
瑜者不爲揜耳
一易詩書春秋及四書一字不可增減文之極則也降
而左傳史記韓文雖長篇句字可薙芟者甚少其餘諸
家雖舉世傳誦之文義枝辭穴者或不免矣未便削去
姑鉤劃於旁俾觀者別擇焉
明御史馬公文集序
有明御史馬公經綸奏議雜文詩語錄凡十卷其孫騏
集錄而屬余序之公之仕也適當神宗晩節上怠於政
而君臣不交邊方軍紀漸蠱蠧於幽昧之中而朝士大
夫邪正之黨禍孼方萌未知勝之所在公於此時遇
事言毎有所救正補益而卒以此𫎇大譴而奪其官
昔吾高祖太僕公事神宗居御史臺與公先後數年在
朝極論時事與夫巡按楚豫所設施於治所者皆人情
所難公與吾祖當日之居臺中號爲中正和平不務矯
激以收時譽而所言所行之卓卓如此使當敎化陵夷
士節不厲之時而有一於此其功名震乎人心而文章
播傳於宇宙當何如者然則當時士大夫之砥礪名行
而守官者槪不慙於其職不可以想見哉夫敎化之興
非一世之事也三代之衰自公大夫以至甿隷皆知
守道與官而以死生之際爲甚輕者先生敎化入人之
深而萬物皆有以立其命也遷謫放流人情所畏惡毒
肢體濱死亡士大夫之危辱莫甚焉而明時臺之以言
事廷杖者接踵而蹈之如歸蓋高皇帝以廉恥禮誼爲
陶冶士自居庠序之中而巳知上所以待之不苟矣進
而歷於朝廷益澟然上之所以相屬與已之所以自處
者故方其盛時上下淸明幾無一職不得其理至於神
宗之季亦少貶矣而士大夫之居淸要矜節行者十常
八九雖不足以語于三王之盛而要豈漢唐所能望哉
惜乎神宗不能審察于邪正之閒如公類者非惟不用
其言又顯棄其身而其後明政卒以黨敗也公詩文俱
有典則而論學之語尤洞然見斯道之大原非剽襲於
口耳閒者然則公之排擊僉壬至於顚頓而不悔皆有
所由然非激於一時之意氣而以爲名也今騏能暴公
之遺文而吾祖所論著經兵火書皆散亡今其存者獨
實錄所載章奏然亦略矣故余敘公之遺文衋然於纂
述之無由而嘆斯文之傳亦有幸有不幸也
甯晉公詩序
辛未壬申閒余在京師與吾友崑繩日夕相過論文而
崑繩所與交善者多與余游是時崑繩客觀齋甯君之
家而其弟晉公愛余甚厚閒以其北游詩詣余日吾所
爲詩未嘗以示京師之人吾欲子與崑繩序而藏焉崑
繩旣有言矣余應之而未暇以爲嗣是相見必以爲言
余日凡吾爲文遲速未可以期待吾意之適而後得就
焉吾與子朝夕游處而以事羈於此者且數年何患余
文之不就哉是時京師人多乞余文者余時時勉應之
獨以謂序甯子不宜苟又計其時之多暇以爲爲之當
無難而不知浸尋觝滯至於久而未之就也癸酉之秋
與晉公朋試京兆竟事相見王氏宅顧余曰子許序吾
詩今踰年矣吾非以競於世士將歸而示吾鄕之人與
子弟焉吾自吾之鄕聞子吾鄕之人多慕子之爲人而
吾今與子爲兄弟交子無言惡知吾與子之交如是哉
旬日後各當歸散會見不識何時吾安能待子余聞之
悢然急歸旅舍爲序序方成未以示晉公而以事南還
及家胠槖發書檢數年客游所爲文未嘗有所脫落而
獨序晉公者不與焉又逾年而觀齋自潁來金陵遽相
省問晉公息耗則聞其歸而貧且病益憊退而蹙然顧
念從事朋游以來鄕曲之人好之者蓋寡而海內之士
或聞其風聲氣烈一見相信如骨肉兄弟平時游處往
還無閒朝夕疾困憂喜相聞一旦蹤跡離異如參商思
其形貌辭氣則胸氣爲之繚轉又以余之窮於世而凡
世之術業志趨與余同而心誠有愛於余者其迍邅坎
坷必與余類若晉公者所見皆然吾以於心也晉公
夙好余文故書此遺之以開其心至其詩則徒能記憶
其工而論之未得以詳也崑繩之文備矣
張彞歎稿序
余年十四五從先兄百川與里中及近縣朋友往還問
其人可與久要者則稱古塘彞歎二君子問其文可相
拔以至於古者而先兄難之有頃而言曰亦二子也余
疑焉蓋是時二子之文實無以異於衆人也兄曰余察
於二子之爲人矣劉樸而有恆張儻朗而不僞語曰
高言不止於衆人之心猶斥鹵磽瘠不能生良材也故
質美則必能務學而文之成常肖乎其人古人之文淺
深純駁未有不肖其人者也其不肖者非其人之未成
則其文之未成也二子者有其本矣其後兄與余俱
年長奔走四方朋游中相親信者漸廣而不相見則思
之深相見久而不能捨去者未有如此兩人也古塘初
爲鏗鏘絕麗之文其後沈潛於六經之訓義而歸於𥳑
實按其義不當於聖賢之意者亦寡矣彞歎之文凡數
變皆能闡事理窮人情其境無不開也其體無不備也
蓋二子能務學以成其文而卒各肖其爲人如此余與
二子居議論則相抵文章則相駁往往詰難紛糺彼此
各不相下必先兄出一言折之乃各得其意而無爭彞
歎家高淳去金陵二百里而古塘與余兄弟行遠游
蹤迹常不得合併獨辛巳歲先兄與余家居而古塘歸
自楚中彞歎亦以事數至金陵時先兄已疲疴獨二
子至輒據几談笑怡然終日殊自樂也而先兄竟以是
年冬齎志以殁自先兄之殁也余愴然無所依獨與二
子相見則心暫開而二子之思先兄幽痛隱黙亦僅次
于余也今年秋彞歎舉于鄕總其所爲文數百篇使余
與古塘決擇而刊布之古塘欲獨存其近歲淡樸深老
者六七十篇而余慮膚于學者不能知也欲兼存其少
作以誘進𫎇者而古塘持之惜乎吾兄亡而無所取正
也余心氣敗傷家事紛擾竟未得備覩其文而爲之決
擇聊爲序其大意如此其取舍評論則多出於古塘云
劉巽五文稿序
已巳冬余自督學宛平高先生澄江公署歸過無錫訪
先儒東林講學遺址因就其杖者張君秋紹而求其邑
人之可交者秋紹日吾邑劉氏有二賢士一日言潔今
貢人成均一日巽五爲諸生因與秋紹就巽五於其居
其爲人沖和平易容婉而氣淸退謂秋紹是有東林人
遺意也後隨宛平公至京師介鄕人宋濳虛以交於言
潔其爲人剛大嚴毅使人一見而斂其邪心與驕氣退
謂濳虛是其氣𧰼儼然東林人也言潔愛余如兄弟在
京師踰年旬日中未有不再三見者閒問其世係則與
巽五同出自光祿本孺公蓋東林賢者之子孫也言潔
幼工時文在京師則專爲古文稿成余必見之而巽五
之時文亦多流播四方余嘗私評二家之文或剛大而
嚴毅或沖和而平易又莫不各𧰼其爲人也言潔行身
爲學介然不苟同於流俗余與濳虛每擬之高顧諸公
而不幸中道以殁則所以繼光祿之傳而推大其鄕先
生之遺業者獨在巽五矣余與巽五皆宛平公所取士
又同舉於鄕而不得時見今年秋巽五授經金陵始熟
而察焉其爲學其行身與言潔異其外而同其中者也
巽五爲諸生時其課試之文已布於四方成進士後有
制義二集並行於世而巽五自擇其尤者彚爲一册而
屬余序之巽五之學於經史百子無不淹貫而以爲時
文故其擇之也精其語之也詳雖其外不爲驚人之言
而理精體正時文之可久存而不敝者必此類也言潔
嘗勸余盡棄時文之學以治古文而余授經自活用時
文爲號以召生徒故不能棄去以減耗其日力而兩者
皆久而無成閱巽五是編未嘗不爽然而自失也
朱字綠文稿序
余自與朋友往還未有先於字綠者其始相見也在丙
寅之春朋試於皖江時余爲童子字綠爲成人而以時
文之學相得爲兄弟交其後壬申余授徒京師而字綠
亦至自山東余時學爲古文文成必以示字綠而字綠
亦出其贈醫某一篇示余余曰子才可逮於作者盍遂
成之字綠日吾多事未暇也又其後丙子聞字綠定居
於杜谿而往就焉字綠方築室而未成見余至忻然曰
吾幸有數椽之庇百畝之殖可以老於是矣子年方壯
儻不爲時所棄則資我於山中以卒吾業而亦以成子
之名豈不快哉出其數年客遊之文則所蓄愈厚而其
光輝然而不可遏矣又其後辛巳字綠來白門其所著
書已數十萬言余始見之甚喜繼復大駭久而慙且懼
也字綠曰子母然物之至者不兩能吾時文之學亦不
逮子余曰是所謂家有琬琰而羨人之瓦缶以爲富者
也且子獨不屑爲此子爲之亦當勝余時字綠棄時文
而不應有司之舉者已數年或勸其入京師就決於余
余曰子之學成矣而力有餘雖復爲此無害吾門祚衰
薄而家事多累子昔日我當出而子處今子當出而我
處因舉字綠前所以語余者以屬字綠而字綠北行果
踰年而成進士復與相見京師謂之日子果用吾之言
乎字綠曰子之言皆信吾時文之學亦可敵於子矣余
索視之自媿不如三復而審究焉則不如遠甚夫字綠
之年長矣其用功當艱於余而其古文之學數年而成
時文則數月而得其勝雖其資材有過人者亦用心與
力之篤且專故能成功此之速也余得於天者旣劣
而復因飢寒疾病憂患以廢日力而敝其精神豈獨慙
於字綠雖欲所就之比於中人不可得也字綠自訂其
時文百三十篇屬序於余因念與字綠爲交之始末而
歷其進學之難易而又以嘆夫治道術者苟毋怠而止
皆可以造其極而世之不能盡其才者衆也
佘西麓文稿序
昔吾師宛平高公視學江南士之尤當公心者於吾鄕
則苞與齊生方起於歙郡則汪生鴻瑞余生華瑞嘗語
余曰子之文深醇而樸健齊生之文從容而典則汪生
之文幽渺而參差佘生之文微至而切實苟勤而不已
皆于斯道能有聞焉者也又曰凡吾所取于二三子者
非徒外之文也觀其言軌於道而氣不佻其於人亦槪
乎能有立者也苞從先生游蓋十年餘凡三至京師皆
就學先生之家毎歷歲踰時而至先生之所必曰子曾
見於某乎抑有聞於某乎癸酉冬余自京師歸遊宣歙
見余生於祁門之西郭而未暇叩其所藏也乙亥再入
京師而汪生適至與持所業以正於先生先生忻然而
喜因爲汪生道齊生佘生踰年余以事南還而汪生畱
又三年至今庚辰正月余復至京師而汪生以客死浹
旬而先生殁焉見齊生於先生之喪次相視飮泣而不
能語蓋余與齊生皆於已巳侍先生于江州違隔而不
見者越十年矣余將歸而齊生以文屬余序余愴恍不
能就其詞至金陵而佘生亦以其文來所造益深於曩
時各有變化而大意不越先生之所云也夫先生向之
所許於吾數人者蓋有所試以知其將然爾時未之能
也今二子之所造則庶乎能實先生之所云矣獨恨先
生所望於吾數人者非徒外之文乃二子之文成而先
生已不得見焉而汪生者其身旣死其文亦散失而不
可收則余於二子之文豈能黙然而已哉故書以示佘
生且遺齊生以志先生所望於吾黨者蓋不止於是也
伍芝軒文稿序〈代〉
往者丁卯之歲吳中士人論天下乙科選首之文之稱
其舉者皆曰浙東伍生索而視之犂然有當于余心也
又數年余奉詔至闕而生尙與其曹偕計吏子京師余
旣已訝其久而未遇而生以其業朝夕請余然後知余
向之所得于生者猶未足以旣生之實也夫上之人莫
不欲下無遺才而才者不必收下之人莫不務精其業
而精者不必遇豈眞有莫之爲而爲者邪生始一舉而
駕浙東八郡之士何其易也而今蹇不進者且十年餘
又何難歟然生用此學日以富文日以奇充然溢于中
而輝于其外則生之屈未始不爲伸也漢史傳諸儒或
久不得舉而明經義蓋古而然矣今生于世尙未爲無
所遇者而其才猶不能盡伸如此其他一無所試以枉
其才者可勝道哉
溧陽會業初編序
古者敎民必有其地所以聚其耳目心志而使之一也
與同業者非兄弟姻親則鄕鄰熟識其行旣得相觀以
善而詩書六藝之文鄕先生長老旦旦而言之而子弟
耳熟焉各竭其資材以相鑽礪故其入之也易而漸者
深後世所以敎民者旣非其具而所號爲庠序學校者
不過有司按期以涖而士不得朝夕從事焉故事雜言
龎而志益以苟其閒學與道之代張反出於私有所承
而非以從上之令也夫經學始於漢而盛於宋其閒老
師宿儒自召其徒以講誦之故其學者各以爲己所私
得而惜其傳而施於事見於言者亦能不易其所守自
帖括之學興而古人所以爲學之遺敎墮壞盡矣然當
有明盛時其能者頗於經義有所開闡而行身植志亦
不苟同於流俗之人及其中葉尤尙文社連州比郡必
擇衆所信服以爲之宗其旨趣各有所歸而不可易與
同業者文學志行之顯於時則榮之身有焉而瑕敗
者恥之身與焉雖其所學與古異而一其耳目心志
以相鑽礪而惜其所私得者猶之古也今世之爲時文
者其用意尤苟以爲此以取名致官而已其是與非不
必問也而余聞見所習則宜興溧陽之閒其學者猶兢
兢然重之蓋其地僻罕舟車商賈而多桑麻之業其學
者羣萃州處耳目心志一於是而以爲不可苟焉亦其
習尙然也今年春余客澄江宜興儲君禮執示以在陸
草堂課文用意多不苟其尤者氣質雅近古文而今溧
陽狄太史向濤復聚其子弟鄕人課文遠問於余發而
讀之其材雖各有所就而井沐浴於古以發其英華波
瀾意度大略與在陸草堂之文相近也余多病少學於
時文尤踈誦諸君子之所爲嘆賞其工而已豈有足以
相益者哉諸君子之鄕薦紳耆儒多深於文律者太史
之文固嘗流通當世足爲楷法而儲氏有老師曰同人
太史昔與同學而在陸諸君所取衷也壤地相接諸君
子往而問焉必有相得而益彰者若余則勞苦憂病患
日力之不足有晷刻之暇必併力於先儒解經之言而
其所得往往與科舉之士所守者異道以故朋游閒多
見謂迂誕而莫與翻覆其所疑諸君子於是有取焉
則余固願褰裳而前以相質也
跋
跋先君子遺詩
先君子自成童卽棄時文之學而好言詩少時耕牧樅
陽黃華有江上初集旣而遷於六合有棠村集康熙甲
寅還金陵舊居有愛廬集庚午後有漸律草辛巳後有
卦初草計三千首有奇先君子弱冠卽與宗老塗山邑
人錢飮光黃岡杜于皇遊諸先生皆耆舊以詩相得降
行輩而爲友諸先生名在天下當世名貴人立聲譽者
皆延頸索交而先君子遊於酒人日與山農野老往來
酣嬉用此窶艱衣無著日不再食諸先生或爲諸公道
之卽動色相戒曰公毋累我使以詩爲禽犢廣陵人鄧
孝威嘗於杜于皇所見先君子詩以入詩觀二集先君
子再致書必毀所刻而後止晩歲小子苞請錄諸集貳
之弗許曰凡文章如候蟲時鳥當其時不能自己耳百
世千秋之後雖韓杜作者以爲出於其時不知誰何之
人獨有辨乎且諺曰人懼名豕懼壯爾其戒哉先君子
旣殁四年而苞以南山集牽連被逮下江甯縣獄制府
命有司夜半搜書籍江甯蘇侯夕至諭婢僕凡寫本皆
雜燒而諸集遂無遺惟姊夫曾退谷口熟五言律五百
六十三首斷句二百四十五聯又於里人篋藏壁揭者
得各體九十八首嗚呼苞以㝠頑玩先君子所戒以禍
其身終不得歸守邱墓而先君子平生精神日力之所
寄又以不肖子之故而灰燼焉苞之罪上通于天矣乃
涕泣取所得遺詩校錄鋟諸板以志悔痛且以廣先君
子之戒於無窮也
書高素侯先生手札二則
己巳夏四月余以歲試見知於先生秋七月招入使院
辛未從遊京師先生軫其飢寒開以德義一出入未嘗
不詰所有事也所與往還未嘗不叩其爲孰誰也蓋自
癸酉以前未嘗旬月去乎先生之側而凡所爲文先生
皆指畫口授焉甲戌後授經四方閱月踰時先生通書
必索所爲時文蓋知余素厭此而督之丙子試京兆罷
歸將不復應有司之舉悉散所爲時文於生徒朋游獨
先生所定不敢棄擲並數歲中手札巾笥而置之先
世藏書櫃中戊寅先生以書督應鄕試己卯果得舉將
請先生序其文以行於世至京師而先生已寢疾數進
見未忍言入試於禮部未竣事而先生殁歸至家發向
所藏則與遺書並朽蠧矣余文以散在生徒朋游閒收
之尙得十七而先生所論次無一存者余天資蹇拙尤
不好時文累日積久以至成帙皆先生督責敦率以爲
之而先生所講授反不得少畱集中以誌師弟存殁之
誼此余所以日夜悔痛自責而無以容也是書乃戊寅
見遺命就鄕試者以得之最後未入巾笥中故得獨存
而今丙戌六月朔後七日復於散帙中得之時生徒朋
游以余登會試榜彚刻前後所爲時文因以冠於𥳑端
並記先生所以切劘之意以見余時文之學之所自而
先生筆墨素不肎假手於人故評訂之語皆不敢妄託
焉
先生孝弟之行自鄕人及朝士大夫皆載其言而才識
卓然足爲物所倚賴則有待而未施故世無知者余於
誌銘旣陳其大略至於處已待物博大敦篤粹然有古
賢之風叢細之事無不可以法後學苞生長山澤獲事
先生時甫去父母膝下絕不知交際中所謂世情者徒
見書傳所載古人語言行事以謂可推行於時先生
四十爲文以壽謂古之君子愛其人也則憂其無成孝
弟者人之庸行而先生所表見於世尙未有赫然如古
人者苞大懼先生之無成也先生命張於庭踰月語余
日生所與交愼毋以文贈余請其故先生曰今之贈言
者以爲禽犢也而生所陳皆古義恐重爲尤余未答先
生曰吾有所試也世不可與莊語日生所以壽我者意
良厚而吾客見之皆謂吾有不肖之行而爲生所譏切
也余曰何弗撤也先生曰吾正欲使諸公一聞天下之
正議耳余始至京師下帷先生之廬夜讀書有童奴砉
欻爲鬼聲余惡而抶之越日先生遍召府中童奴指日
某某有過生爲吾抶之某某使吾弟鞭之是尤頑梗生
恐不足以剏也自是府中童奴皆懾莫敢忤余又踰年
始聞余所抶乃太公侍者太公患余之妄讓先生甚切
先生恐童奴恃此以無禮於余又恐余時親抶之以損
太公之歡也余臥齋在兩宅中間其東爲先生賓醼之
堂其西爲太公燕私之齋僕某遘厲疾公移余於西齋
京師人言是疾善傳染致湯藥者隔簾牖而委之溲溺
並積久之臭達於外近者不堪余議僦屋以遷焉先生
急止之曰吾賓從可暫謝出入謹避其惡無傷也吾聞
疾甚者不可以變更震蕩之無生理矣數月竟瘳先生
之心厚於仁而能盡在物之理如此凡余所不及聞知
者可類測也使天假之年而得展所藴於世雖赫然如
古人者豈不足以致哉以此知古之發名成業與無所
顯於時者皆會其所適而然未可以旣人之實也余以
重得先生遺跡追念夙昔所感被於先生者因並志之
又以見余之所師於先生者蓋不徒以文術也
刻百川先生遺文書後
先兄六歲能爲詩十歲好左氏太史公書未冠通五經
訓義旦晝治事暇則與朋游徜徉郊原墟莽閒夜誦書
或危坐達旦不寐叩所以不答也爲諸生自課試外未
嘗爲時文苞毎遠遊歸出所爲詩歌古文及詁經之言
相質先兄亦不喜曰古之爲言者道充於中而不可以
已也汷今自覺不能已乎同學二三君子曾刊先兄課
試文曰自知集者行於世先兄弗快也乙亥丙子授經
姑孰登萊閒學子課期必請文爲式遂積至百餘篇而
與朋游往還酬贈亦閒爲詩歌古文常錄爲四册貯錦
篋中苞請觀未之出也曾出以示溧水武商平高淳張
彞歎旋復收匿蓋恐苞與二三同學復刋布之辛巳冬
十月先兄疾困苞偶以事出入戸見鑪灰滿盈退問侍
側者則錦篋中文也自先兄之殁四方同學愈思見其
遺文遍索於生徒朋游僅得二十篇因與前集並刋布
焉蓋時文雖先兄所不好而其發之必有爲所謂充於
中而不可以已者亦於是可見矣癸酉余客京師先兄
郵寄十餘篇相示內邱王君永齋持去姪道希云庚辰
春蕪陰夏君虎文相過別時手一册與之今二君皆殁
其子弟若能求索得之以暴於世不獨先兄之心神賴
以不泯亦可以見其父之能知言而取友也詩歌古文
竟無存者獨曾爲督學磁州張公賦絡緯一篇擬南樓
讌集序一篇載江左文選廣師說一篇上長洲韓公朋
游閒多有之因附錄以見先兄之蓄於中者有待而未
發而偶發者又自以爲不兄而焚滅之使學者因是以
想其所用心焉
附刻弟椒塗遺文書後
弟椒塗少穎悟以余與兄困于諸生授徒在外家君命
視米鹽而弟暇竊觀書余與同臥起往往寐覺弟猶伏
几體素羸余與兄恐致疾毎爲文必怒之未嘗一給視
久之弟亦不敢自出將卒始出制義二十餘篇曰吾心
力嘗困于是異日尙爲吾存之余與兄封識不忍發也
又數年發之始知其已得慶歷諸公奥祕以文少不成
帙未可單行今擇其尤者十篇附在先兄遺文之末弟
性情質行略見余所爲誌銘故並列𥳑端以志余兄弟
三人少小相依之艱中道別離之痛而余單獨一身無
以奉二親之歡所以計處身心者獨難也
書先君子家傳後
此亡友宋濳虛作也濳虛少時文淸雋朗暢中歲少廉
悍晩而吿余曰吾今而知優柔平中文之盛也惟有道
者幾此吾心慕焉而未能然世所見濳虛文多率爾應
酬之作其稱意者毎櫝而藏之曰吾豈求知於並世之
人哉度所言果不可棄終無沈沒也是篇其中歲所作
自謂稱意櫝而藏之者濳虛死無子其家人言櫝藏之
文近尺許淮陰某人持去或曰尙存或曰已失之矣嗚
呼是濳虛所自信爲終不沈沒者其果然也邪
書諸友公祭先母文後
此光生正華作也正華於余爲彌甥戊子余歸故里見
其時文異之遂從遊龍眠山中一日晨起讀莊子齊物
論未朝食已成誦試以他書日誦萬言因與至金陵以
女甥妻之入贅于馮氏數年中徧誦五經及周秦間諸
子書於古文詞皆得其門徑余北徙復來相依授其徒
數家皆不合衣敝履穿而歲時必少有所蓄以遺其親
妻子之生計弗問也戊戌冬館某家資用始少給而腓
下腫踰歲七月竟死正華美鬚髯狀貌偉然見者皆爲
動容而賦命之薄至此賤貧固不足道使造物者不奪
其年其學之所就豈可量歟孔子曰秀而不實者有矣
夫嗚呼惜哉
書時文稿歲寒章四義後
憶辛未秋余初至京師偶思此題成四義言潔濳虛詒
孫三君子深許之遂訂交余毎以事出必詣三君子三
君子以事出必過余問辨竟日往往廢其所事而歸壬
申冬言潔還錫山引余至其寓敎以植志行身之事相
語至夜半已寐復起坐達旦旣歸後余客涿鹿又遺書
過千言示余以所處癸酉秋詒孫還靑陽余與共乘單
輪席車出郭門已交手背行近半里詒孫復下車呼余
立道旁哭失聲曰吾與子會見不知何時或數年或十
數年不終隔絕足矣詒孫在京師時不三數日必宿余
寓酒罷往往無故悲嘯夢中或大哭余驚起而詒孫尙
未寤詰之則終不肎言旣歸余見靑陽人問徐子悲憂
窮蹙之故乃知其天屬遭遇蓋古聖賢人所難處者余
恐其以恨苦殞生再致書喻以徒死無益而詒孫已成
心疾矣再答余書漫言他事不及所以去年冬余在澄
江夢見詒孫面積垢向余赫然無言心怦怦不能自克
尋復自解以謂夢寐之事不足深究踰歲七月歸金陵
而濳虛來吿余曰詒孫死矣有吳生者至自靑陽言其
心疾至昨歲轉劇泣笑類顚者一夕張燈書數十紙不
休妻子問故曰吿吳君此書致我友宋子方子旣又索
書展視一一自焚之開戸出若將便溺久不返妻子怪
而迹之則已死村外小溪中頭面泥漬時余一子始殤
意忽忽不樂及聞詒孫凶問出郭西向號而哭之不復
覺子死之痛矣言潔先三年丙子以疾卒余與濳虛俱
在燕南其邑子邵君羲書客金陵偶心動歸往省之旣
瞑復蘇惓惓以不得見余與濳虛爲恨羲書爲余言未
嘗不流涕言潔蓄道德而有文章余意其爲天所生以
扶樹道敎之人而不得竟其業以死此理數之不可究
測者然觀荆公之銘深父則古嘗有之詒孫之孝弟
純明粹然有儒者之質行而死於非命則自書傳以來
吾未之見也使天下不知詒孫之所以死則無以白詒
孫之志使天下知詒孫之所以死又恐傷詒孫之心此
余與濳虛所以幽痛而不敢言也言潔詒孫皆有子雖
幼頗能承父學恨余與濳虛困窮無聊未有以扶進而
存恤之欲刻其遺文亦未得就近以坊人刋余文稿檢
舊篋得此四義覆閱之詞義甚粗鄙然念得交于三君
子自此始因不自棄四義向者自寫兩通一言潔閱一
濳虛詒孫閱以硃墨別之言潔閱者畱北平方允昭所
數年索歸崑山張闇成持去濳虛詒孫閱者内邱王永
齋持去而允昭闇成永齋先後皆奄忽矣念之終夜氣
結晨起志之時己卯十一月朔日船過寶應書
記時文稿行不由徑三句後
余已巳歲試受知宛平高素侯先生辛未後從入京師
先生命閉特室勿與外通大司成新安吳公謂先生曰
吾急欲識此生吾擇生徒之尤者與子弟會文生能過
我平余以疾辭又數日召飮酒再三辭公因自訪余於
寓齋余因先生以謝曰某名掛太學而部牒未過以賓
客見義不敢也以生徒見又非所安請稍俟之公以癸
酉二月禮先於余秋闈畢余始報謁仍執不見之義而
公愛余益厚公閒或問太學人材必曰有方生者將
至矣耿介拔俗之士也吾未得見而知之最深用此見
居門下者皆有憾焉是題乃所以試敎習諸生者余
偶擬作篇末云云蓋感公知已之義也及余名過牒而
公巳去太學尋歸道山竟未得一見毎與公子東巖兄
弟言之未嘗不氣結良久也
題舒文節探梅圖說
以芳潔之物自比其體原於橘頌公之遭遇衆皆見爲
芝蘭之萎折而公乃自比於西山之梅托根僻壤含華
結實得自全其𦤀味振古忠良求仁取義之心皆可於
公言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