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損齋筆記
日損齋筆記 作者:黃潛 元朝 |
《日損齋筆記》一卷,元黃潛撰。潛,字晉卿,金華人,延祐二年賜同進士出身,歷官翰林侍講學士、中奉大夫、知制誥,同修國史,同知經筵事。諡文獻,事跡俱《元史》本傳。 是書續通考作一卷,危素碑銘亦稱一卷,與今本合。書中皆考証經史子集異同得失,其辨史十六則尤精辨經,如引《史記》沛公左司馬得泗川,守壯殺之之文,証顏師古《漢書註》之誤。又引《宋實錄》李繼遷賜姓名不在真宗時,証僧文瑩《湘山野錄》之非。引據尤極明確,非束書不觀而空談臆斷者也。 此本首有至正甲午宋濂序,卷後有然素的作神道碑及請諡文移,博士傅亨諡議,後序爲劉剛作《蓋附錄》三篇,即剛所編入也。 惟卷首卷末均標云『大明天順四年十三世孫叔善重刊』今考碑云:潛以至正十七年卒,其時但有孫四人。下距天順四年,止一百三年,不得遂有十三世孫,然其子孫世系又不應謬誤,是則事之難以理解者矣。 |
原序
编辑世之爲士者,貴於立言,然言不可以徒立也,必依乎經史而爲之。辨証雖或未遑竭其終始而具釋其書,所以發越其光晶疏通其晦塞者,其爲來學寤疑辨惑之助,而功不既多矣乎。
漢魏以來,藝文之流,伸其獨見而成一家之言者,亡慮數百。原其所志,亦未必不由於斯道也。奈何俗學紛紜而莫之有定,鶩高元者涉恍惚而談玄虛,尚靡麗者騁辭而矜縟製。譬諸金貝珊瑚,本難火齊可珍之物,出槖而紛葩,升槃而同縈,非不煜煜可觀也,然而寒焉不足爲之衣,饑焉弗能爲之食,求其若菽粟布帛濟於用者,曾何如哉!嗚呼,弊也久矣。
金華侍講黃公潛以文辭寇於一代,藏諸金匱,勒於樂石,既已播厥中外。既又出其緒餘,隨筆志之,號曰《日損齋筆記》。凡經史奧旨,昧者顯之,僞者訂之,雖優柔不迫,而難決之疑、久蔽之惑皆渙然而水釋。
其據孔氏之傳而以八卦爲河圖,辨僧瑩之妄而知熙陵爲仁君,此尤超然自得之見。揆之於用,殆布之與帛,菽之與粟歟?奇異可珍之物,名雖貴而實有不足者歟?非攬之於至博而約之於至精者不可以與於此歟?
昔者宋景文公祁嘗著筆記一編,以釋俗、考古、雜說析爲三門,而上虞李術指其瑕疵者七條。近代紫陽方公回亦著筆記一百六十則,而河南張恆時斥其非二公素稱該洽。而其所失有如斯者,無他,博焉而不及精之故也。嗚呼,必若公之此書,庶幾無遺憾哉。所可惜者,公之胸中所存宜不止此,而耄年之加厄於求文者之膠葛,竟不能有以盡筆之也。雖然味滄海者一滴而知鹹,采鄧林者一章而知材,苟能因公之所嘗言而推見其所不言,斯可謂善學者矣。濂從公游者最久,既受此編以歸,乃私序卷端,實諸篋衍而擇善學者授焉。
至正甲午春正月望日門人同郡宋濂謹序
辨經六則
编辑鶴山魏氏曰:「朱文公以十為河圖、九為洛書,引邵子之說為據。而邵子不過曰:『圓者,河圖之數;方者,洛書之文。戴九履一之圖,其象圓;五行生成之圖,其象方。』是九圓而十方也,安知邵子不以九為圖、十為書乎?朱子雖力攻劉氏,而猶曰:『易範之數,誠相表裏。』又曰:『安知圖之不為書,書之不為圖?』則朱子尚有疑於此也。朱子發、張文饒精通邵學,皆以九為圖、十為書,朱以《列子》為證,張以邵子為主。嘗以《乾鑿度》及《張平子傳》所載《太一下行九宮法》考之,即所謂戴九履一者,則是圖相傳已久,安知非河圖也?」鶴山素尊信文公之學,獨於此圖、書之辨,不能無異論,然而又曰:「靖士蔣得之云:『當以先天圖為河圖,生成數為洛書。』亦是一說」,又若有取焉。往年閩人吳蟾者來京師,自言從謝疊山得異人所授河圖,朝野諸公多傳之,而秘不輕出。其詳雖莫得聞,大抵亦是以八卦為河圖,未必不與蔣說同所自出也。按:孔安國《尚書·顧命傳》曰:「伏羲氏王天下,龍馬出河,遂則其文,以書八卦,謂之河圖。」王肅曰:「河圖,八卦也。」王充《論衡》亦曰:「伏羲王,河圖從河水中出,易卦是也。伏羲得之,非作之。」則以八卦為河圖,自昔已然。鶴山之說似不可不考也。
《尚書》古文《益稷篇》「在治忽」,今文作「采政忽」,《史記》作「來始滑」,《漢書》作「七始詠」。采與在、滑與忽,音相近。來與采,始與治,七與在,詠與忽,文相近。政與治,義相近。諸儒皆隨字解之,獨鄭元忽作曶,而謂留者,臣見君所秉,君亦有焉,是以留為笏也。其說尤異。
《禮記》曰:「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帝王世紀》謂:「文王囚羑裏時,伯邑考已為紂所殺。」則是伯邑考既死,武王不得不立,非舍也。《史記》云:「文王崩,太子發立。」豈伯邑考未死,文王已舍之而立武王為太子耶?
《禮記》曰:「凡祭宗廟之禮,羊曰柔毛,雞曰翰音。」注謂:「異其名所以別於人用也。」而今之致餼於人者,反借以為雅稱,是以鬼事人也。世之好用古語,而不詳其文義,若此類者極多,此特其一耳。
《春秋左氏傳》「聲子襪而登席」,杜預曰:「襪,足衣也。」
程泰之《演繁露》曰:「《戰國策》已稱人主為陛下。」據《大戴禮》,成王冠,周公使祝雍祝王,有「陛下永永,與天無極」,則陛下之稱,周初已有之。或謂《家語》載成王《冠頌》,蓋曰「率爾祖考,永水無極」,疑《大戴》所記,出於秦漢以後之所增飾。然則《戰國策》所稱,又安知非後人所增飾耶?
辨史十六則
编辑《史記》「黃帝幼而徇齊」,《家語》、《大戴記》並作「睿齊」。司馬貞曰:「徇亦作濬。」蓋以徇與濬音相近、濬與睿文相近而言也。又曰:「濬當讀為迅。」則又因裴駰訓徇為疾,而以迅為疾,義相近而言也。去古既遠,經史中魯魚、亥豕,若此者不一,學者必欲以意強通之,豈缺疑之義乎?
太吏公以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擇其言尤雅者,著為《本紀》書首,故取公孫卿獲寶鼎迎日推策之說,而不取其仙登於天之語,直書曰:「黃帝崩,葬橋山。」乃於《封禪書》備述卿言黃帝騎龍上天,至武帝問黃帝塚,則又稱:「或對曰:『黃帝已仙,群臣葬其衣冠。』」或者,疑辭也。其敘事可謂婉而直、微而顯矣。
《史記》書軒轅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諸侯咸尊軒轅為天子,代神農氏,是為黃帝。審如其說,則以征伐得天下,自黃帝始矣。湯之放桀,何以謂予恐來世以台為口實?仲虺作誥,何以不引阪泉之事為言乎?孔子序《書》,斷自唐虞而下,《周易·係辭下》稱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學者考信於六藝,而闕其所不知,可也。
《史記·武帝紀》及《封禪書》所載黃錘史寬舒,《封禪書》注引徐廣曰:「錘,丈恚反。錘縣、黃縣,皆在東萊。」《武帝紀》注引韋昭曰:「黃錘,人姓名。」一以為地名,一以為人名,前後自相矛盾。《漢書·郊祀志》注引孟康曰:「二人皆方士。」顏師古曰:「錘,直垂反。」其不取徐廣之說,蓋以一人不應係兩縣也。然寬舒之名,數見於後,而無所謂黃錘者,又似可疑耳。
《漢書》沛公引兵至薛,秦泗川守壯兵敗於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馬得殺之。顏師古曰:「得者,司馬之名。」今按《史記》本文云:「沛公左司馬得泗川守壯,殺之。」師古蓋因班孟堅刪去「泗川守壯」四字,而誤以「得」字屬於上文。小司馬《索隱》知其誤,而疑左司馬當有名,遂以為曹無傷。無傷之名僅見於沛公入關之後,而前無所考。姑存其闕文,可也。
《漢高帝紀》「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謂三尺劍也。《杜周傳》「三尺安出哉?」謂以三尺竹簡書法律也。王充《論衡》凡引高帝語,卻皆有「劍」字,作文而好用歇後語以為奇者,不可不知也。
漢文帝紀年有「後元」,景帝有「中元」、有「後元』。葛勝仲曰:「謂之後,則疑若有極,乃不諱避,何耶?」按:劉貢甫《兩漢刊誤》:「元鼎四年方得寶鼎,無緣先三年而稱之。《封禪書》云:『後三年,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數。』自元鼎以前之元,皆有司所追命也。」由是言之,則所謂中元、後元者,豈亦後來之追命乎?宜其無所諱避也。然以漢之《武帝紀》考之,元鼎元年得鼎汾水上;四年得鼎后土祠旁。應劭於元年注曰:「得寶鼎,故因是改元。」貢甫因《封禪書》「後三年」之語,不取應劭之說,而謂四年方得鼎,似當考也。
漢元朔元年,有司奏:「古者諸侯貢士,一適謂之好德,再適謂之賢賢,三適謂之有功,乃加九錫。」然則九錫者,先王賞功之常典耳,後世顧假以為篡語,何也?
《漢·遊俠傳》「茂陵守令尹公」,注謂:守者,未真為之。或以為宋之權行試守,即其遺製,非也。《傳》稱門下掾說尹公曰:「一旦真令至,復單車歸為府吏。」蓋宋之時暫權攝者也,若夫權行試守,皆正除之官,特以是別資序之崇卑而已。其所謂「行」,尤與漢不同,臣賀以太僕行御史大夫事,張湯、韓安國皆以御史大夫行丞相事。宋制必繼祿官高於所任之職事,乃稱「行」也。
《資治通鑒綱目》,考亭朱子續經之筆也。其推蜀繼漢,本於習鑿齒;絀周存唐,本於沈既濟。而《感興詩》第六章、第七章,皆不及之。蓋天理之在人心,初無間於古今,先儒所見,適與前人暗合,而非有所祖述。學者誦《感興詩》,則不可不與史氏所記並觀也。
僧瑩《湘山野錄》卷首書:「真宗即位之次年,賜李繼遷姓名,進封西平王。」按:《宋實錄》,繼遷以太宗淳化二年,賜姓趙,名保吉,授銀州管內觀察使,封天水郡侯。以其叛服不常,所賜姓名,兩經削奪。至道三年,真宗即位,因其歸順,仍呼之曰趙保吉,非賜姓名也。其授夏州刺史、定難軍節度使、銀、綏、宥、靜等州觀察處置押蕃落等使,但加食邑,而不進封。製下於是年十二月甲辰,亦非次年。咸平六年,繼遷陷西涼府,為潘羅支所殺。終其身未嘗封王也。其子德明既立,奉表納款,乃以景德三年封西平王。《大詔令》及今新修《宋史》所載並同,而《野錄》無一與之合。繼遷建節之制,見於《實錄》及《大詔令》者,本云:「先帝早深注意,方議推恩,值軒鼎之俄成,築韓壇而未暇,逮眇躬之纂位,俄封疏以貢珍。彰厥遠圖,冠於當代,宜伸懋賞,式勸忠勳。」《野錄》所記既多異詞,且易「推恩」二字曰「真封」,以實其封王之說,皆未可盡據,李氏《續通鑒長編》及陳均《編年備要》乃獨有取焉,其書太祖開寶九年十月壬子夜之事,亦是舍正史而取《野錄》。筆削之意,莫得而詳也。
周公謹《齊東野語》曰:「禮家如聚訟,雖兄弟不容苟同,其大者,無如天地之祭。東坡主合祭,潁濱主分祭,朝廷迄從合祭之說,以至於今。」按:《宋史》,郊議始於神宗元豐元年,至六年乃罷合祭。哲宗元祐七年,詔復行合祭,以伸始見之禮,俟親行北郊,則修元豐六年之制,仍集官詳議以聞。禮部尚書蘇軾主合祭,從之者五人;樞密都承旨劉安世主分祭,從之者四十人;請以十月神州地祇之祭,易夏至方丘之祭者三人;請上不親祠而通炏,於禁中望拜者一人。遂再令詳言。安世等復執前議。蘇轍時為門下侍郎,請降旨罷議,而安世議狀竟不得上。二蘇之主合祭,固未嘗不同也。其後合祭罷於紹聖三年,而北郊亦未及行。至徽宗政和三年以後,凡四祭地。謂「朝廷從合祭之說以至於今」,尤非也。
《齊東野語》卷首紀孝宗善政,史闕不載者十餘事,其一曰:「淳熙中,張說為樞密都承旨,奏請置酒延諸侍從。上許之。說退約客,獨兵部侍郎陳良祐不至,說殊不平。上遣中使賜以上樽珍膳,說因附奏:『臣奉旨集客,而良祐不至,是違聖意也。』已而上命再賜,說復附奏:『良祐迄不肯來。』夜漏將上,忽報中批陳良祐除諫議大夫,坐客皆愕然。」按:《宋實錄·陳獻肅公良翰傳》載此事甚具,非良祐也。良祐亦同時從官,公謹誤以良翰為良祐,而不知《良翰傳》未嘗不載也。且說為都承旨,亦非淳熙中。蓋說以隆興初為樞密副都承旨,乾道初,落副字。而良翰之除大夫在五年十二月。八年,說已為簽樞,累進知院事。淳熙元年即罷去矣。記一事而三失焉,於秉史筆者毋責,可也。
靖康元年,宗忠簡公留守京城,嶽忠武王飛時隸麾下,犯法當斬。忠簡見而奇之曰:「此將材也。」遂釋不斬,而留之軍前。會金人侵汜水,乃授以五百騎,俾為踏白使。已而凱旋,補為統領。尋遷統製,飛由是知名。此事與漢王陵之於張蒼、滕公之於韓信、暴勝之之於王,大抵相類。漢史備著三人之事,以彰其奇遇。飛孫珂撰飛《行實》,乃獨諱而不錄,幸《忠簡家傳》今行於世,而新《史》得以備著之。
嘉熙四年庚子六月,吳公淵自隆興改知鎮江,是歲大祲。明年辛丑,改元淳祐。公力行荒政,分置粥場,以哺兩淮流移之人。先曾祖戶部公時客吳公所,從吳公親行視諸場,識汪公立信於稠人之中而奇之,亟言於吳公。公與語,大悅,即令授館而禮遇焉。供張服御之盛,比它重客有加,人咸驚訝。既而立信與先戶部相繼登丁未、庚戌第。寶巳三年乙卯,吳公以觀文殿學士開閫京湖,辟立信幹辦公事,先戶部準備差遣。五年丁巳正月一日,吳公拜參知政事,請致仕,未報,而沒於江陵府治。閫檄立信同先戶部護送歸葬宣城,而先戶部為撰《行狀》,上於史官。其後立信入躋從班,出專方面,名位略與吳公等。人始服公有知人之明,而不知立信實先戶部之所舉。新《史》於《立信傳》雖備著其事,而不能詳先戶部之名,誤以「夢炎」為「應炎」,是猶可諉曰:「庶官名不登於史冊,無所於考。」乃以七年丁未取進士,則題名有記,亦弗之考。而旁采傳聞多異辭,以七年為六年,則歲在丙午;又以為見吳公之次年,則歲在壬寅,殊不思兩年皆非策士之歲。後之秉史筆者,所宜考焉。
開慶元年七月,朱公貔孫由史館校勘授武學博士。而先曾祖戶部府君由添差通判慶元軍府事,授武學教諭,實與公並命,同一誥詞。是年十一月,貔孫除監察御史,而先戶部奉敕兼樞密院編修官。後九十年,是為今至正九年,獲觀公家所述公年譜,乃以武學為太學。蓋不詳當時典故,而疑武學為武官,故以意擅改之雲耳,殊不知國子太學博士、正錄、武學博士、教諭,皆師儒之清選也。間嘗錄家藏先世所被誥命歸之,以補其闕而訂其訛。近閱新《宋史》貔孫本傳,乃止據其《家傳》作太學博士。誥詞首云:「敕史館校勘朱貔孫等,古者文武同方」云云,尤足驗其為武學,而非太學也。謹識於此,以俟後之秉史筆者刊正焉。
雜辨十三則
编辑許由事不見於經傳,司馬子長、揚子雲皆以為疑。或曰:「堯始讓四嶽,四嶽舉舜,乃讓於舜。《春秋左氏傳》云:『許,太嶽之後。』四嶽,即許由也。」按:周武王封伯夷之裔孫文叔於許,為四嶽之嗣。則四嶽在唐虞時未嘗封許,安得預以為氏乎?大抵《莊子》多寓言,如必旁引曲證,以實其說,所謂子州、支父、石戶之農者,又為誰乎?姑闕其疑,可也。
鄧名世上進《姓氏辨證》,有兩繆姓,謂音穆者,為宋穆公之後;音謬者,秦繆公之後。按:《史記·秦本紀》,前書繆公,後書穆公,二字蓋通用。而秦穆公之見於《詩》、《書》、《春秋傳》,皆正作穆,未聞穆可讀如謬也。繆固有兩音,一與謬同,秦繆可音謬,安知宋繆之不音謬乎?古人固有以紕繆之繆為諡,如漢之張勃、晉之何曾者。若唐皮日休追咎秦伯、舍重耳、置夷吾而作《秦穆公諡繆論》,乃後世文人出奇立說,以寓褒貶雲爾,非有其實也,安可遂以為據乎?漢有謬忌,字正作繆,又非可與宋、秦二君之諡混為一。而忌之名亦《辨證》所不及,《辨證》之可疑多此類。漢翟方進,汝南人,而謂方進之翟音狄,汝南之翟音宅,何其自相矛盾也?
漢因秦官置御史大夫,掌副丞相,所居曰寺,亦謂之憲台。《朱博傳》但稱御史府,而後人多引博故事,稱柏台、烏台。蓋御史有兩丞,其一在蘭台,謂之中丞。其後大夫廢,遂獨存,與尚書、謁者並為三台。齊有都水台,隋有司隸台。唐御史臺嘗改憲台,又改肅政台,而門下為東台,中書為西台,秘書為麟台,不專以御史所居官署為台也。若夫所謂大行台者,自魏、晉至隋、唐,皆有之。其官有令、仆、尚書丞、郎、郎官,猶夫今之行省。而所謂外台者,漢以稱州郡,唐以稱三司監院之帶御史者。宋之監司既不帶御史,人以其掌糾察之任,亦循習呼之曰外台雲。
《千字文》篇首曰:「敕周興嗣次韻。」世言此時未以詔命為敕,當是誤以梁字為敕也。程泰之《考古編》力辨其非,引《南史·賈希鏡傳》「敕注《郭子》」,既以帝命為敕,而《興嗣傳》雲「敕製寺碑」,尤可為證。按:《漢書·馮異傳》「以詔敕戰功」,《宣秉傳》「敕賜尚書祿」,《董宣傳》「敕強項令出」,然則以詔命為敕,自漢已然。泰之特以《興嗣傳》切近可證,而但引《南史》耳。
米元章自書其姓名及所用圖記,米或為芊,芾或為黻。黻與芾猶可通用,芊乃楚姓。米氏自出西域米國,其人入中國者因以為姓。唐有回紇米懷玉,五代有沙陀米至減,非若樓之與婁、邵之與召同所祖也。姓固不可改,字音之相近者,寧可混而一之耶?或曰:「山谷極稱引黃初平、初起,豈皇與黃可混為一姓乎?」是不然,所謂金華仙伯、金華牧羊客者,蓋言其先金華人耳,非指初平、初起為同姓也。然他傳記初平、初起,亦皆作黃,而山谷則自謂七世以上失其譜,於金華之族尚莫適相通,蓋未嘗以初於與初起混皇、黃為一姓也。
俗呼人之婦翁,曰嶽丈,曰泰山。說者以為泰山有丈人峰,故有是稱。然古者通謂尊長曰丈人,非特婦翁也。或又以為張說因東封,而其婿躐遷五品,故稱之曰泰山,其說尤鑿。按:《漢·郊祀志》,大山川有嶽山,小山川有嶽婿。山嶽而有婿,則嶽可以謂之婦翁矣。世俗之稱謂,未必不以是。又因嶽山而轉為泰山耳!
龔頤正《續釋常談》最號詳博。「按」、「酒」二字,出《儀禮注》,乃遺而弗及。蓋其所釋者,當時南方之常談耳。
檠者,定弓體之器。《周禮·弓人》注「音景」。《漢書·蘇武》注「又音巨京反」。蘇文忠詩云:「大弧一弛何緣彀,已覺翻翻不受檠。」陸放翁曰:「檠作平聲押,用《漢注》也。燈檠亦謂之檠,音與《漢注》同。」李義山詩云:「九枝燈檠夜珠圓。」《漢·地理志》「朝鮮民飲食以籩豆」,顏師古曰:「若今之檠,音其敬反。」《韻書》檠字注曰:「有足以幾物也。」義山以檠為去聲,蓋本於此,又與前二音不同。
範元實《詩眼》曰:「予誦少遊詞『杜鵑聲裏斜陽暮。』山谷曰:『既雲斜陽,又云暮,即重出也。』欲改斜陽為簾櫳。予曰:『既雲孤館間春寒,似無簾櫳。』山谷曰:『亭傳雖未必有簾櫳,有亦無害。』予曰:『此詞本模寫牢落之狀,若雲簾櫳,恐損初意。』山谷曰:『極難得好字,當徐思之。』寶祐間,外舅王君仲芳隨宦至郴陽,親見其石刻,乃『杜鵑聲裏斜陽樹』,一時傳錄者,以『樹』字與英宗廟諱同音,故易以『暮』。蓋其詞一經元祐名公品題,雖有知者,莫敢改也。外舅每為人言而為之永歎。」或曰:「傳錄者既以廟諱同音而為之諱,少遊安得不諱乎?」是不然,陸放翁引《北史》,齊神武相魏時,法曹辛子炎讀署為樹,神武怒其犯諱,殺之。則二字本不同音,今皆諱避,則以為一音矣。由是言之,則樹字本不必避,《禮部韻略》諱而不收者,失於不考也。況當時諸公詩篇中所用樹字不一而足,以《大蘇集》中所載而言,則「庭下梧桐樹」及「樹頭初日掛銅鉦,暗風驚樹擺琅玕。孤城吹角煙樹裏,清風欲發鴉翻樹」,詩句作於熙寧、元祐、紹聖、元符間,未嘗以為諱,何獨疑少遊之不避耶?
陶靖節詩曰:「昔在黃子廉,彈冠佐名州。」湯伯記注云:「《三國志·黃蓋傳》曰:「南陽太守子廉之後。」劉潛夫《詩話》亦云:「子廉之名僅見《蓋傳》。」按:後漢尚書令黃香之孫守亮,字子廉,為南陽太守。注及《詩話》舉其孫而遺其祖,豈弗深考歟?子廉乃守亮之字,亦非名也。
趙與寺《賓退錄》曰:「諺謂物多為無萬數,《漢成帝紀》語也。」按:《繹山碑》雲「世無萬數」,則秦時已有此語矣。
漢有兩韓信,同為高祖將;兩張禹,俱明經;兩京房,俱治《易》;兩王商,皆成帝時由外戚輔政;兩杜子夏,皆附王氏。
北斗,垣內星。南斗,二十八宿之一宿。羽流列祠為二斗,非也。南斗於次為星紀,在正北,人以其見必於南,故謂之南斗,以別北斗耳。若所謂鬥覆為豐年者,乃天市垣之斗斛星,又非此二斗也。
附錄
编辑大元故翰林侍講學士中奉大夫知製誥同修國史同知經筵事贈中奉大夫江西等處行中書等參知政事護軍追封江夏郡公諡文獻黃公神道碑
编辑至正十七年閏月丙午,翰林侍講學士、中奉大夫、知製誥、同修國史、同知經筵事、金華黃公,年八十有一,薨於家。是月己未,其孤梓與門人劉涓、王禕、朱世濂、傅藻等葬於所居義烏縣東北三里崇德鄉東野之原。明年,以門人、翰林國史院編修官、同郡宋濂之狀至京師,屬臨川危素銘其神道之碑。素宦學京師,辱公為知己。公入直翰林,素為供奉,同日命下。及遷宣文閣授經郎,從公於經館。有詔修《后妃功臣傳》,素復為供奉,從公於史館。居則同巷,嘗舉酒相屬曰:「我死,子其銘吾墓。」嗚呼!孰知卒承公千載之托哉?公諱溍,字晉卿,姓黃氏,世居婺。至集賢校理文節公著於分寧,集賢之從父昉生景珪,家浦江。景珪珪生琳,娶宗忠簡公之女弟,始徙義烏。琳生中輔,力學尚氣節,秦丞相檜枋國,殺異己者,獨奮然題樂府太平樓上,有「磨劍欲斬佞臣頭」之語,人至今誦之。晚以轉運使薦,當宮命垂下而卒。中輔生紹祖。紹祖生伯信,迪功郎,累贈朝散郎,於公為高祖。曾祖夢炎,淳祐十年進土,仕至朝散大夫,行太常丞,兼樞密院編修官,兼權左曹郎官,以朝請大夫致仕。祖堮,以進納恩補承節郎,以公貴,贈嘉議大夫、禮部尚書、上輕車都尉,追封江夏郡侯。父鑄,以朝請府君遺澤,補將仕郎,累贈中奉大夫、江浙等處行中書省參知政事、護軍,追封江夏郡公。初,朝請之外孫女王氏,歸浙西提舉常平茶監司幹辦公事某公應復,實生參政府君,及禮部府君以疾廢,故朝請以為其後。妣童氏。公之在妊,二十四月始生,母夢大星煜煜然墜於懷。生甫晬,即自免乳,祖妣徐氏撫之。比成童,不妄出門,能倍誦《書》、《詩》。迨學為文,下筆頃刻數百言,著《吊諸葛忠武侯辭》。前太學內舍劉君應龜,太常公之外孫也,見而歎曰:「吾鄉以文鳴者,喻叔奇兄弟耳。稍加工,其不與之抗衡乎?」因留受業。弱冠遊武林,故都之文獻具在,咸得征焉,大理卿牟公獻期公甚遠。歸從仙華山隱者方君鳳遊,為歌詩相倡和,絕無仕進意,其友葉君謹翁力挽之出。大德五年春舉校官,七年舉憲史,皆中其選。已而復退隱於家。延祐元年,貢舉法行,縣長吏強起就試,作《太極賦》,傳於世。明年,殿試對策,以「用真儒、行仁義」為言,賜同進士出身,授將仕郎、台州路寧海縣丞。縣地瀕於鹽場,而亭戶恃其不統於有司,厲民為甚,編之隸漕司洎財賦府者,尤為橫暴。公皆痛繩以法,吏或以利害白,弗頤也。有後母與僧通而鴆殺其夫者,反誣夫前妻子所為,獄將成。公變衣冠陰察之,具知其奸偽,卒直其冤,遠近以為神明。巡兵捕盜販者急,遂沉鹽於河,帥眾以拒,官兵怒,為取它私販事以實之。民有在盜籍者謀及劫殺,未行,邑大姓執之,以圖中賞格。初,無獲財之左驗,事皆久不決。公為之疏剔,以其獄上,各論如本條,免死者三十餘人。部使者董公士恒行縣,廉知治狀,事悉諉焉。公為黜其以賄敗者,軍百戶一人,縣吏二人,在官無祿者四十餘人。愚民訴昏田鬥訟,下其事多至數千百,公錄其當問者,一經論定,翕然畏服,不敢重有詞。世以法家自名者,有弗如也。歲大旱,禱於龍湫,大雨。境內有年逾再期,會有詔改鹽法,江浙行省丞製,遷石堰西場鹽運,命仍舊階。石堰視諸場為尤難,居是官者,常以稱盤折閱及不能檢防私鬻被譴。公規措有法,無毫分入於吏議。閱四載,以功超一資,升從仕郎。紹興路諸暨州判官新作捕盜司,巡海官船,例以三載一新,費出於官,而責足於民,有餘則總其事者私焉。公蒞是役,撙節浮蠹,還其餘錢,爭歡呼而去。奸民以偽鈔鉤結黨與,脅攘人財,官若吏聽其謀,挾之以往鄰境諸縣,株連所及,民之破產者數百家。府俾公鞫治,官吏除名,同謀者各杖之百。捕盜卒陰置偽鈔板於良民家,乃白於官。往索之,惡少年持梃從者幾百人。公遇諸野,詰傔人曰:「弓卒額止三十,安得此曹耶?可縛送於州。」皆相率遁去。有盜係錢塘縣獄,遊民賂獄吏私縱之,假署文牒,發來為之鄉導,逮捕二十餘家。公疑而訊焉,悉得其情,以正盜宜傅重議,持偽文書來又非州民,俱械送錢唐,誣者自明。奉省檄監稅杭州,僅三閱月,增課錢十二萬緡。至順二年,用馬文貞公之薦,召為應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進階儒林郎,扈從至開平,恭紀《行詩》十有二篇,世盛傳之。丁外憂,去官。服闋,轉承直郎、國子博士,未始以師道自居,輕納人拜。所親厚者業成而仕,皆有聞於時。時欲移禮殿四配位東坐西向,學官或議分置於左右,同列不敢爭,公獨面折之。其人恚甚,且坐堂上以危言相加,御史斥其無禮,乃克如公言。居六年,請補外,換奉政大夫、江浙等處儒學提舉。年六十有七,不俟引年,亟上納祿之請。俄有旨纂修遼、金、宋史。丁內憂,不赴。服除,以中順大夫、秘書少監致仕。居四年,中書右丞朵爾直班公令中書左丞相太平公力薦之,命落致仕,仍舊階,拜翰林直學士、知制誥、同修國史。至正七年六月,至上京,中書傳旨兼經筵官,召見慈仁毆,上語朵爾直班曰:「文臣年老,正宜在朕左右。」八年夏,升侍講學士、中奉大夫、知制誥、同修國史、同知經筵事,修《后妃功臣傳》,數被金幣之賜。上章求歸田里,不俟報而行。上聞之,遣使者追及武林驛,敦迫還職。十年夏,始得謝,南還江浙。丞相達世貼睦邇公承製起公,商議中書省事,以疾力辭。其薨也,士林為之傷悼,所著《文集》三十三卷,《義烏志》七卷,《筆記》一卷。公娶王氏,累封江夏郡夫人,先一年卒。子男一人,梓也,杭州路同知海鹽州事。女一人,適惠州儒學正陳克讓。孫男四人,瑄、琛、瑭、珣。公天資介直,博極群書,而約之於至精。有問經史疑難,古今因革,與夫制度名物之屬,旁引曲證,亹不能休。至於剖析異同,讞決是非,多先儒之所未發。見諸論著,一根本乎六藝,而以羽翼聖道為先務。然其為體,布置謹嚴,援據精切,俯仰從容,不大聲色,譬之澄湖不波,一碧萬頃,黿、鼉、蛟、龍,潛伏而不動,淵然之色,自不可犯。凡典冊詔令,銘述功德,多以命公,它求文者日盈於門,力麾之而弗去,雖絕域殊邦,亦皆知所寶愛。性篤孝,親沒,營塚域於三釜山,有乳虎馴狎之異,月旦望必展省,大暑寒不易。先世遺文,歲久頗有殘缺,極力搜訪,補綴成編。在州縣清白自將,所至無圭田、恒產以佐其費。在朝不事造請,逢覃官者一,減資者五,銓曹或失於收敘,亦不自言。與人交無鉤距,不事矯飾以為容悅,而誠意且獨懇至。然剛中少容,觸物或矢急霆震,一旋踵間,煦如陽春,曾不少留凝焉。素寡嗜欲,甫四十即獨榻處外,及登法從,蕭然不異布衣時,遇佳山水則觸詠終日忘去。世之議者,謂公操行孤潔類陳履常,文辭嚴簡類王介甫,筆劄俊逸類薛嗣通,第非真知者,未數數然也。銘曰:「黃出春申,著於金華。或徙豫章,蔚乎名家。定居烏陽,當宋中世。故笏有傳,在其來裔。仁宗御極,拔擢俊英。公起南土,對策明廷。精敏之才,小試州縣。供奉詞林,陶鑄時彥。乃柄文鐸,蚤縣其車。召還經幄,載筆石渠。皇眷甚隆,宦情彌薄。掛冠歸休,翱翔寥廓。維昔文節,學行允臧。代序雖遠,聲華相望。老成淪亡,公則蓍蔡。文獻之承,來者攸賴。八十考終,是為歸全。述銘著德,東野之阡。」中奉大夫、參議中書省事、兼經筵官臨川危素撰。
請諡文移
编辑太常博士傅亨嘗謂:「天啟文明之運,時生純德之賢。擅一代之文章,為諸儒之軌範。既有功於名教,宜加贈以褒崇。竊見翰林侍講學士、中奉大夫、同知制誥、兼修國史、同知經筵事黃溍,天資端介,德操剛方,早擢秀於儒林,遂登名於科第。初任將仕郎、寧海縣丞,升從仕郎、諸暨判官,擢儒林郎、翰林應奉,除承直郎、國子博士,遷奉政大夫、江浙儒學提舉。不俟引年,自行致仕,授中順大夫、秘書少監。居閑未久,今上以史事特召為翰林直學士、兼經筵官。未幾,升中奉大夫、侍講學士、同知經筵事,屢蒙召見殿廷,賜以樽酒,金織絹段,寵遇優渥。跡公之筮仕州縣,則民庶懷德而詠仁;入教成均,則士類樂育而從化。至於供奉翰苑,職典秘書,侍講讀多獻納之功,知經筵有規諫之益。三考鄉薦於行省,繼知貢舉幹會闈,主文既公,得士為盛。言性理探程、朱之奧妙,論著述繼韓、柳之雄深,德業昭著,文章炳煥。《太極》一賦,為治朝之大雅;古文諸作,垂奕世之宏規。四方學者,睹之若星鳳,仰之若山鬥。年既老耄,優遊鄉里,文墨自娛,多所撰述。至正十七年冬十二月,翰林修撰曾堅出使江浙還,言本職已於是年閏九月初五日病終於家。亨以匪材,親侍几杖;詩書之澤,久承指授;道德之腴,每沾膏馥。知其博極天下之書,洞達古今之制,為縉紳所推許,為學者之依歸。如蒙轉呈移文,合於部令,比依翰林侍講學士袁桷、鄧文原例,依上褒封贈諡,仍付翰林國史院編之《列傳》,甚愜公議。今將翰林國史院編修官門人宋濂所撰《行狀》,錄連在前,合行移關,請照驗施行。」
諡議
编辑乾坤清淑之氣,在上者為日月星辰,在下者為山川草木,賦於人者為道德文章,則又讚天地之化育,曆萬古而不朽也。皇元龍興朔方,聖神繼作,天下混一,其賢才之盛,興起一時,以文章道德黼黻皇猷,為萬世之儒宗者,未嘗無其人焉。乃若故翰林侍講學士、中奉大夫、同知制誥、兼修國史、同知經筵事黃公,負端介之資,抱高遠之志,早奮跡於儒科,繼登明於法從,試郡邑有惠愛之政,教成均得養育之方。其在翰林,屢蒙眷遇,掌絲綸而宏帝制,修紀傳而寓王法。其學術之精微,道德之崇邃;六經群史,窮其淵源;諸子百氏,究其根柢。故我國家典冊詔令及勳賢碑銘必命公為之,海內冠帶之士,以至浮屠老氏之流,凡以文為請者,歲無虛日,每出一篇,家傳人誦。書善真草,或得之者,不啻隋珠趙璧。其文章根本乎六經,而能羽翼乎聖人之道,謹嚴精密,紆徐而不煩,山高水深,金鏘玉戛,皆雍容自然,追配漢唐諸作,為學者之模範。有元以來,其如公者,蓋不可多數也。天下學者,僉無間言。跡公之行業,相公之儀型,書之史冊,銘之奉常,允符公議。易名定諡,國有彝章。謹按諡法,博聞多見曰文,學該古訓曰獻,請諡曰文獻。前應奉翰林文字、承事郎、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新除文林郎、太常博士傅亨謹議。
後序
编辑剛也不敏,獲受經於宋太史先生之門。窮研義理之餘,先生出示一編書示剛曰:『此黃文獻公之所著筆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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