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昆侖集
卷二十
作者:崔昌大
1725年

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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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川公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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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年七歲。遭壬辰倭亂。隨侍晩翁公。避兵峽內。丁酉戊戌間。亂始定。晩翁公還住仁川莊舍。間入京城聚賢坊第。屋舍皆爲灰燼。舊有書樓。亦傾毁無遺。書籍無一完存。止得左傳數冊及列子數帙。而亦爲火蝕。艱辛補綴。歸與公兄弟讀之。又借朱書於人讀之。公晝宵誦讀。貫通無疑。文理驟暢。不數年。連占科第如拾芥。公之少時。詞賦多用左傳句語。蓋原於習熟左氏。早通性理之學者。亦原於朱書云。

公於晩年。嘗自道少時事以勉子弟曰。亂後還住仁川莊舍。勤勤課讀。晝宵不輟。或至雞鳴。每覺腸肚飢乏。而甫經喪亂。家又空窮。環顧家中。實無捄飢可啖之物。常不免忍飢讀書。今爾輩日飫膏粱。常有餘飽。而不勤讀書可乎。

公少多病。瘦弱殊甚。人多危之。申文貞公雅賞稱公。嘗曰。崔某雖羸疾如此。精神淬鍊。如精金美玉。異日當爲名世器。文貞有女。年與公相近。欲擇公爲壻。常歎曰。明知其大貴。而其於十年痼病及子宮之不好何。公自二十後病轉甚。身在牀席者十餘年。又艱嗣續。蓋文貞精於星命之術云。

公與延陽,谿谷。少時同遊白沙相公之門。朝暮侍閒燕。三公嘗同侍。天雨無他客。卜者張順命忽來謁。白沙問曰。雨中何爲相訪。卜曰。有所謁事。敢來煩叩。白沙曰。且置所謁之爲何事。有三少年在座。爾能精筭其窮達吉凶。無有差誤。則吾當夬從爾言。仍以三人四柱告之。順命良久推步。遽曰。大監必以古人大貴之命。賺小盲而試之也。豈有一堂上。四政丞並坐者。相公曰。吾豈與汝爲戱乎。第以所見言之。順命曰。三公皆位極人臣。名滿一國。平生所罕見之命也。但辛巳生。無文星照命。科第則未可必。而其貴不可言也。然以五福完備言之。辛巳爲最矣。蓋延陽是辛巳生也。白沙曰。若誠是譽卜。焉有三人並坐而皆爲政丞也。且我國兩班。不得及第而能有大貴者乎。卜曰。直以方書所推說告之耳。其他則小盲亦不知已。其後三公之貴顯。卒如其言。而遲川,谿谷。中年多病。子姓不蕃。而又不享遐齡。延陽年過七十。子孫衆多。又以布衣策勳。貴至上相。張卜之言。無一不驗。

公於宣廟乙巳。中生員第一。進士第八。其秋。遂擢增廣及第。時年二十。婦翁張玉城公。時爲湖南廵察。唱榜後南下全州。玉城公命揀道內倡夫數十人。盡發營府妓樂。待于境上。使之大張倡樂。前後擁導而至營。路上老少聳觀。至空里閭。南中人至今稱道。公嘗言其時年少不能諫止爲可愧。

玉城公有女擇配。旣迎公爲壻。玉城夫人。見公短小孱弱。懊悔不已。屢以爲言。玉城笑應之曰。婦女何知。崔郞身貌不及中人。吾子孫。當多被此人之德。

公爲承文正字。以公事拜漢陰。初無一日之雅。及見公。知其國器。至具午餐。與論國事。

公於宣廟季年。爲兵曹佐郞。時纔經倭難。景福宮觀闕。盡爲灰燼。公爲作景福宮賦。投疏進之。蓋公少攻詞賦。倣班孟堅東西都。而反其意。鋪張盛麗。而卒以致昇平復舊觀爲歸。後經丙丁兵燹。家稿逸不傳。○反正密謀。公旣因延陽父子與聞。諸公皆已屬意推戴於長陵。諸公多登謁於私第。而要公偕往。公辭曰。他日策名臣事之地。義何可私謁。遂不往。諸公聞而誼之。

癸亥諸公方密謀反正也。仁廟嘗有出入。公適望見。歸而語人曰。今觀日表。儘非常。輿馬僕從。亦勃勃有生氣。義擧之成。無疑。

擧義密謀已定。諸公散處內外。不能合幷。事頗齟齬。公憂之。癸亥春。自郊畿入城。通告諸公。遂定計。公嘗通曉劉靑田靈棋占法。因以靈棋筮。得吉日定師期。策功時。公之爲一等。蓋以此。

癸亥策勳後。朝家賜勳臣第宅。卽籍沒諸罪人之家也。公嫌其侈麗。且不欲處凶人舊居。遂不入處。得賜牌土田。又以爲奸兇秉政。貪饕成俗。權貴之强奪民田者無數。所得賜牌中。必多民田。遂揭榜通衢。許其推還。其後持文券來訴者甚衆。公一一作文書。放與之。不受一錢。田主皆感頌不衰。歲辛巳。家親謫居鎭川。進士權誼。亦言其家先亦推得舊田。至今稱感云。○癸亥後。公秉銓當國。以破黨爲第一件事。見銓郞皆同色人。歎曰。此公器。豈一邊人所得私者耶。乃薦金時讓爲銓郞。處心持論。廓然大公。不以標榜異同爲拘。

鄭錦南忠信。白沙門下士生。地甚微而性亢。於諸名流。加以平敵之禮。由是得驕名。公以同門分厚。且許其才略氣義。常字呼而交之。或謂公鄭忠信之驕妄。公輩之過也。公笑曰。忠信長處。正在驕妄。使忠信無此。亦何足取耶。

啓運宮服制之議。公主三年別廟之說。延陽亦以延平故。與公見略同。浦渚主稱叔期年之說。谿谷主稱考期年之說。各上章爭論不置。四公嘗曰。吾輩情義如兄弟。而此卽朝家大議論。攜貳如此。良可慨也。此數說之中。必有至當處。而各有所蔽。以至爭論相角盍亦一者相會。反復講討。以爲爛漫同歸之地耶。皆曰善。數日後齊會鑄字洞延陽宅。而各攜禮書。籤標其可考處。以資己說。旣會。各出以相示。極意討論。語至日昃。終不相入。遂罷去。其後禮論久不决。爭論猶前。語句亦多排擊。而四公不相介意。交好不替。

公之按畿。廵到通津。時咸陵爲通津宰。公與咸陵。聲績俱著。而咸陵束下如濕薪。吏不敢仰視。公爲政。不尙嚴猛。務盡下情。話間。公問曰。吾之政道。如有疵病。令須盡言無諱。咸陵曰。使道政治。近所罕見。守令輩固已心服。而今見吏屬。不甚嚴畏。或至伸腰而行。此爲大欠。公笑曰。此亦人子。何必使之毛骨竦然而後可爲善治乎。

公代谿谷爲大提學。原平問於谿谷曰。完城文章。何如。谿谷笑答曰。我與子謙。自少親好。猶不能盡知。今見主文之後。於詩於文於四六。無所不能。豈知其文之至此。蓋公身任經濟。未嘗刻意於文章。人或請碑碣序記文字。則輒辭曰。世自有其人。何必强其不能也。蓋指谿谷也。

公嘗在家。有一士人製送經義三道。欲知等第。公大加稱賞。一篇批以上之下。謂子弟曰。此人當大鳴於世。旣而訪問。乃宋相時烈作也。其後公以大提學。主試監試。得一經義。詞理俱勝。及出榜時。公欲置狀頭。諸考官皆嫌其地閥未顯。公以爲文學旣過人。何可徒泥常規。力主之置狀頭。卽宋公也。蓋國俗。極擇生進狀元。例於出榜日。拆見皮封。非華族名下士。不得焉。故諸議難之也。

公少時裒稡濂洛嘉言。常常翫閱。値國家多故。夙夜焦勞。而公退有暇。輒讀聖賢書。簾几蕭然。人不知爲執政家。前後講讀。輒有箚記。語孟記疑。庸學管見。易疑幾卷。藏于家。

公於成童之年。文詞已成。而顧深喜性理之學。取程朱文字。日夜玩閱。至與朋友出棲專工。因有理學接之目。少時嘗鈔濂洛諸書中切要者。手寫一冊。名曰洗心錄。至今留存家簏。卷端多有谿谷少時亂筆。因題白沙贈兩公一絶云。百丈澄潭雙鯉魚。珠成頷下異光舒。煩君謹密休輕動。只恐神功一日虗。蓋其期勉之意不淺也。家大人爲作題跋。

公與谿谷少時講學也。見陸王之書。悅其直指本體。刊落枝葉。兩公皆深取之。公則中年。覺其學術之有疵。屢形於言論。完陵公稍長涉學。公嘗赴瀋道。遺完陵公書。備論陽明學術之病。谿谷至老不改初見云。○公素重學問之士。於金沙溪先生。無挾筴之分。但時有書牘問難。而書辭常稱門生。趙浦渚。卽執友親密。而每於其來訪。必服道袍以接之。

公之爲吏判。朝家命諸宰薦儒學之士各二人。公以爲此盛擧。而職在銓部首席。不必拘於人數。遂上箚薦十三人。兩宋及趙公克善諸人。名稱未甚著。而亦入其中。箚本初見佚。不入刊本文集。今上癸亥。玄石朴公語家親云。遲川薦士箚。不可泯沒。而嘗聞箚本。謄在吏曹云。遂令搜得於故紙中。丙戌。家親爲首相。朝家亦有薦士之擧。而亦令各薦二人。家親引遲川故事。亦陳箚。薦尹東洙等十人。

丙子春間。虜將龍骨大以淸人。稱帝事來告。兵端已見。公獨深憂之。屢上封事。又於筵席。懇懇請治戰守之備。兼送一价報書。責以天無二日不可僭號之義。有曰。虜人儻或以朝鮮尊我爲帝。誣稱於中國。其將何以自白。處置尤宜明白。又云。我國機事不密。丁卯之亂。臺諫至以夜斫虜營。發啓以請。此豈臺啓之事乎。至今以爲笑。故機秘之事。雖承旨內官。亦有不必參聞者。同時入對者。或以請屛。承旨史官。訛傳於外。時議方峻。以爲僭號之後。尤何可通信。三司以主和咎公。而因擧筵說事劾公。請罷公職。至引秦檜爲言。仁廟答曰。此人。以元勳重臣。不求虗名。專務實事。忠誠計慮。人所莫及。莫如密議云者。恐輕者妄泄大事也。若如爾等所論。則良,平皆爲萬古罪人矣。爾等因此數語。欲爲構陷。其計可謂疎矣。

時年少名流。無不斥和。而吳修撰達濟有雋望。持論甚峻。嘗陳疏攻公甚力。李判書基祚。於吳公爲戚兄。語之曰。君力攻完城。完城不在朝。則國事果無憂。而虜兵果不來耶。吳公憤然曰。君必虜兵之來搶耶。今以虜之動兵爲說者。恐動朝廷之言也。吳公去後。李公憂歎曰。季輝只觀目前。吾慮其末終如何也。

公與李大諫楘相善。丙子間。大諫之胤之恒。方爲內翰。來拜公。公問曰。君亦爲斥和峻論耶。答曰。果亦爲斥和之論矣。公曰。臺啓至引秦檜以比今日主和者。古今事。固相不侔。今日其有岳飛,韓世忠乎。旣無韓岳。國無以自保。而徒以秦檜攻議和之人。可乎。李公歸語其家曰。聞完城之言。儘亦有理云。

禮論。和議之後。謗訾紛然。雖平生親友。亦多侵詆。而公處之夷然。不以一毫介意。金公時讓嘗歎曰。崔相胸中。無一點恩讐愛惡之私。

公嘗語子弟曰。以斥和攻我。非私惡於我。有意構陷也。乃天下公義理。朝廷大是非。所爭者公。雖其疏啓之間。辭不擇發者。義不當與爲讐嫌。汝輩宜知此意。情分如故。以故如申公恦。卽丙子春發啓之人。而完陵公兄弟。與申執義命圭。交往不替。

丙子之難。淸兵先鋒。直犯京畿。始急報至。上將幸江都。令老病大臣。陪廟社及嬪宮先行。明日。大駕發行。纔到崇禮門。傳云。虜騎已迫西郊。江都之路被遮。上御南門樓。事急。上下失色。罔知所爲。公進曰。請單騎馳赴虜陣。責以渝盟動兵。若殺臣則已。幸而接談。則酬酢之際。可得少頃。願疾馳入南漢城。仍與李公景稷偕行。上命禁軍二十護行。出門皆散走。獨公褊裨池得龍從焉。至陣前。故拖引言語。至日昃。大駕得入南漢。池屢爲邊將。壽至八十。每言其時事。歎公之精忠膽量。

老吏高孝悅。吏胥中忠謹者也。丙子亂後。語完陵公云。吾在圍城時。嘗於曉頭向城埤。黑影裏見有一丈夫。衣玄色衣。特坐城上。獨語嗟歎云。以不滿六尺之身。獨冒衆謗。竭誠捄國家。賢哉賢哉。語意明指大監。天明後視之。乃兪杞平也。

城圍益急。諸路勤王兵繼潰。羣心崩沮。始議和事。淸陰手裂和書。公令拾而補之曰。裂書者不可無。而補書者亦宜有。淸陰謂公曰。大監主張和議。若終爲李若水。則將奈之何。公曰。觀虜本情。只在立威隣國。北轅之變。决無是慮。

亂後。澤堂嘗稱公主和存國之功曰。淸陰之從南漢還鄕。雖高矣。亦從完城所開之門而出去矣。蓋和事成城門開而後。得出云也。

丁丑後。新去大亂。上下凜凜。人多有朝暮危亡之慮。上心亦不能無撓。公適膺大拜。慨然以匡復爲己任。獨以爲我國家。立國堅固。祖宗遺澤深厚。苟能君臣協心。務圖實效。何患不濟。遂上箚有曰。殷憂啓聖。多難興邦。狃安荒怠。則必至顚覆。處艱勤懼。則終能匡濟。上年斥和。固爲失著。而爲天朝立節。其名正矣。今年出城。固爲可羞。而爲生民忍辱。其心仁矣。苟聖志無所撓沮。益勵懲毖之圖。務盡修攘之政。轉禍爲福。自今伊始。夏有一成。少康以興。越棲會稽。句踐以霸。今國家境土無缺。祖宗德澤未艾。號令無壅於四方。財力尙餘於三南。惟在殿下立志如何耳。仍條時務九事。上優答。多所施行。

上自下城後。志氣沮喪。臨朝不怡。公又上箚。推明義理。反復開慰。請以剛大爲心。毋令志氣少挫。以爲微子面縳而延湯祀。管仲桎梏而成伯功。孔子皆以仁許之。今無微子管仲之辱。而綿宗社保生靈之功。視古有光。又引易明夷以文玉內文明而外柔順。以蒙大難爲勉。仍論官制之宜變。弊習之宜革。請改備邊司之號。如唐宋中書樞密。前朝都評議之稱。以倣署事之規。使謀國論政之地。略有體統。請罷銓郞之薦。以息黨論。罷臺閣引避。以止紛爭。上下諸宰議。議多異同。不果行。

公於丁戊兩年。再赴瀋拒徵兵。後朝家終許助兵。時公罷相。僑居衿川村舍。感慨有詩曰。鼓角喧空海接天。五千兵甲載樓船。山城不死皆臣罪。泣向春風拜杜鵑。

丁丑後。斥和諸臣。多在罪譴。公陳箚請宥曰。知時識勢。達變通權。非可責於年少者。且其時朝議同然。尤非三司獨當之罪也。

獨步泛海。復入中國。公贈獨步一絶曰。秋入園林萬葉鳴。鬢華如雪鏡中明。向來無限關心事。都付山人一錫輕。

公之潛送獨步也。鄭陽坡太和。爲關西伯。主其事。以微辭隱語相往復。獨步久不還。時公罷相家居。以一律寄鄭公。探其消息。託以懷僊詞爲題曰。雲海微茫落照間。眼穿何處覓蓬山。張騫槎路仍多阻。徐市樓船久不還。易被秋風欺白髮。難從僊竈借紅顔。年來無限傷心事。窮巷蒼苔獨掩關。

仁穆大妃昇遐後。宮中有帛書。多不道之語。仁廟疑貞明公主家。以御札問於張新豐。張公以不可起獄爲對。三問而對如初。時孝廟在旁。上投書於地。作色曰。汝之婦翁。固執如此。何可與計事也。旣而。己卯。上寢疾。而宮中有巫蠱之變。上送一外戚重臣於公家。諭之曰。吾病日益沉困。而可疑之端已。彰不得已將出付外庭治之。卿宜知此意。蓋上意疑公主也。公對曰。先王骨肉。只有貴主。今若起獄。則當日反正之意。安在哉。且巫蠱事。自古多晻昧難明。後數日上果下其事。欲逮治主家婢子。而公入賓廳陳啓。只請移御別宮。拿問宮人輩。上嚴批不許。公屢請之。上大怒。遂以特命。有越次赴瀋之行。又於玉堂箚請黜女巫之批。有曰。有一相臣。外爲大言。內懷不直。草草治獄。終不參鞫。其意難測。而前後臺官。不以爲非。獨於迷劣女人。兩司齊憤。至於合啓。割雞焉用牛刀。公行至龍灣。陳章乞罷。引江充李泌事。反覆不已。

壬午間。公幽囚北舘。與淸陰,白江。同處一舘。倡酬無虗日。公次杜少陵秋興八首。其一聯曰。一棹東歸他日計。中原北望老臣心。淸陰歎曰。眞得老杜心事。子美再生。不覺墮淚云。

在燕獄。與淸陰,白江。頻頻相會。或講論道義。或酬倡詩篇。窮日夜不厭。嘗與淸陰。講討經權。淸陰有詩曰。成敗關天運。須看義與歸。雖然反夙暮。未可倒裳衣。權或賢猶誤。經應衆莫違。寄言明理士。造次愼衡機。公詩曰。靜處觀羣動。眞成爛漫歸。湯氷俱是水。裘葛莫非衣。事或隨時別。心寧與道違。君能悟斯理。語默各天機。白江嘗以詩贈公及淸陰曰。二老經權各爲公。擎天大節濟時功。如今爛漫同歸地。俱是南冠白首翁。

公幽縶四年。危辱備至。而處之晏然。日取經傳講讀。溫習於中庸周易。探賾尤深。樂而忘憂。不知其身在異域曰。庶幾識得聖人微旨。不虗此生矣。

淸陰每於深夜。聞公讀書聲。歎其暮境下工之勤。嘗謂公。聞公夜深讀書。輒令人憂其氣乏。又謂人曰。遲川讀易甚熟。其詩律得於易理者尤多。

公於燕獄讀易之後。嘗云易理微奧難曉。吾累歲專工。反復乎先儒之說。似能見到程朱見得之境。而但未知程朱見處。果得盡羲文本旨否也。

公在燕獄。華士張文衡。被俘在瀋。語我人曰。朝鮮兩閣老一尙書。爲皇朝立節。同被拘囚。東國節義可敬。蓋兩閣老。公及白江。一尙書。淸陰也。

公於丙丁後。謂淸陰好名不恤國事。至削枚卜。淸陰疑公尤深。及拘燕獄同處久。兩家各相敬重。寢以相悉。淸陰和章有曰。從尋兩世好。頓釋百年疑。公和章曰。佇見黃扉德業新。蓋期以同升之意。非苟許也。

丙戌。昭顯世子嬪姜氏。以罪見廢。仁廟將賜死。公以原任大臣。箚請全恩曰。易曰衆允悔亡。今姜之罪。國人皆曰可廢。而臺諫所爭。只在賜死。是衆志允於廢而不允於死。仍請從臺論。被嚴旨。

公之初喪。中使來治喪事。要取屛子圍障廳事。而家裏獨有一敝屛。亦破落。中使及賓客胥徒。無不嗟歎。鄭陽坡輓詞有云。黃閣尙存寒士操。赤心能振大臣風。蓋廉儉。公之餘事。故世人未有稱誦。而當時所推許如此。

公沒後。上嘗臨朝。歎曰。完城有才而能盡誠國事。不幸云亡。如許宰相。今何可復得耶。

公身材短小。長不滿六尺。家有遺衣及舊犀帶。平人不堪著。然完陵公嘗語子弟曰。先君體幹孱小。而每見坐容堅重。如金石山岳。精氣旁襲數人。子弟不敢仰視。

公於癸亥以後。際會風雲。長處樞要。以經濟爲己任。係念國事。曉夜孜孜。家中大小事。一無所知。雖奴僕之幾名。馬子之幾匹。亦不省云。

位高以來。仍値國家多故。禍亂相尋。機務簿書。以身任之。雖無官時。亦無暇逸。其憂國捄世之意。若飢渴然。丙子後。則或昏曉不眠。子弟侍寢者。睡寤視之則。獨坐歎咤。憂形於色。或因與子弟商度事宜。其在野時。亦然。

公全不理家事。廐無騎馬。丙子冬。邊警猝至。平城申公。時爲訓鍊大將。有良馬。謂褊裨曰。吏判家無馬。汝須以吾意牽致公之出入兵間。皆騎此馬云。

東平尉鄭公載崙。嘗語昌大云。遲川大監。前後抵先親書尺甚多。無一言及私。若小若大。皆國事民事。先親嘗以古大臣風稱之。東平卽陽坡鄭相公之胤也。○又云遲川素不喜新來進退之戱。一時親舊登科者。皆不呼新來。先親之登第。卽設聞喜宴。遲川來臨。呼令進退。良久不止。且令悉呈新來雜戱。殆不堪其苦。座客咸異之。先親略無倦色。遲川爲座上賀朝廷之得人。蓋遲川見先親而器重之。欲試其度量。故意作戱云。

公爲銓長累歲。陽坡姑母夫以蔭官求邑。陽坡屢謁公以爲託。公不應。後又來請。公曰。某公欠剛明。守令。關民休戚。公之累請雖勤。不敢奉施。陽坡乃止。陽坡每擧似於人云。遲川之爲官擇人。政道不苟如此。每每稱歎。

丁丑亂後。上於筵中問曰。此時方伯之任甚重。材具可合人。宜預講以儲之。公對曰。鄭太和雖年少。有大材。宜先擢用。未幾。湖西伯缺。上又於筵中。問誰可爲者。公曰。大臣之職。以人事君。臣已有所進之人。不敢更對。上問誰也。曰。頃以鄭某爲對。時鄭公以輔德。當赴瀋舘從東宮。公啓請留之。遂自堂下擢授。其明年。又陞拜關西伯。

鄭陽坡爲公所推轂。四十後。遂秉樞軸。老來或値國事有難處。輒搔首云。完城誤我。

陽坡嘗云。反正勳臣。固多人望。而以後來處心持己觀之。則當初一毫不以富貴爲心。純出於爲宗社者。亦無過數人。如遲川,谿谷及咸陵諸公。是已。

具洛洲鳳瑞。公之後輩。而甚見稱賞。嘗稱曰。具景輝。是飛且走之才。蓋具公文詞贍敏而才諝絶人故也。具公累典大藩。聲績特著。公嘗有書曰。王者之民。皥皥如也。伯者之民。驩虞如也。令之民。何其驩虞也。蓋喜其治之良而爲雅謔也。又嘗於書中有云。令去箇矜字。便是當今第一人。蓋具公多自得之意故也。具公以公爲知己。仰服有素。當公有燕獄之厄。具公爲關西伯。多捐金銀。竭心捄濟。

公識鑑過人。戊寅。自赴瀋還時。義州府尹缺。黃公一皓新差。公以爲黃公有才望。而志大機疎。當邊境有事之日。慮有生事之患。遂自備局陳啓論之。有云。黃一皓雖有才智。恐欠縝密。臣之所見。金述似可。而業已差出。試可無妨。終不能無區區之慮。黃公果以事挑怒淸人。至被慘禍。

公在相位。具鏊爲水原府使。具卽綾川之子。時爲年少名武。亂後擢授重鎭。將赴任。過辭於公。公與之語官事。良久。具辭拜而去。纔出戶下堂。公忽色動。徐語完陵公曰。怪哉具鏊。非久當死。完陵問何也。曰。吾見其下堂步出之際。神精已散。若偶人之行也。不幾日。具無病暴逝。

完陵公少時有聲望。儕流咸期以早達。公嘗語完陵公曰。汝之儕輩。皆謂汝早達。且汝才足取科第。而但汝之成科名。不可必也。然官位則當至宰列。吾亦不知何爲而然也。後果一一符驗。

完陵公夫人安氏。公親擇而爲子婦。公嘗稱長婦多福氣。必生貴子。已而果驗。

公於辭受之節甚嚴。餽遺稍過節。却之。柳琳以善事朝宰得名。時爲統制使。來謁。公正色曰。令以善事得名。此甚未便。吾家切勿送他饋。只送簡幅可也。柳悚赧而退。赴任後。只送簡紙五百幅。

有一北邊武宰。餽貂皮。公召其人還付責之曰。歸語爾守。此是昏朝餘風。吾欲入啓請罪。而今姑寬之。後勿如是。

公嘗語子弟云。吾於文。不無才分。若數年肆力。則傳後文章。恐不難做。而其奈內爲疾病所攻。外爲機務所奪何哉。且後世文章。多不關於實用。亦何足刳心也。

柳道三以文藝自負。嘗云。槐院參下時凡干文字。每就完城相公出草。起頭數行。極平平。心甚易之。轉至中間。覺詞理漸條暢。及至篇末。意致明備。文氣飈發。眞是接天風波。令人歎服。

公嘗侍坐於白沙。問曰。鄭松江何如人也。白沙曰。松江半醉時抵掌談論。望之若天上人。豈俗子輩所可彷彿耶。公後語人曰。吾未見松江。而以白沙高眼。欽服如此。可想其言論風采也。

公於俗下世事。多所不省。至不辨靑綠之色。猶子淸安公後定。嘗來拜公。騎騾而至。公話間。偶見所騎曰。汝馬之耳。何其長耶。淸安公笑答曰。此騾也。非馬也。○公爲戶曹判書。各司有小小修營事。請得瓦五百張。公題其牒云。五百張太多。一訥給之。蓋國俗。以瓦一千爲一訥。而公常誤認一百爲一訥故云然。人皆笑之。方言以積爲訥

辛卯圈選仁廟配享。公不得與公議。咸以爲駭歎。延陽上箚訟言。有云先王廟庭。安可無崔某乎。上下其議廟堂。廟堂以追圈之無前例格之。今上丙辰。上下特敎。有云故相臣崔某。冒謗主和。使三百宗社。環東土數千里。旣危而復安。其遠慮善圖。孰過於是。其令禮官攷出追配故事之有無。時黨人當路。屢啓請寢。遂寢不行。

李通川星齡。李判書基祚之胤也。見重儕友間。深於史學。嘗語昌大曰。丙丁主和。世人多攻之。而但爲淸陰則易。爲遲川則難。淸陰則擧世當有多人。遲川則只一人而已。其後申承旨啓華。與吳判書道一。俱來訪家親。語及和議。申令所言。一如李丈。

家親。丙午中司馬狀元。過謁鄭東溟。東溟時已衰耄。問君年幾何。答曰。丙戌生。蓋家親生於遲川周甲之歲也。東溟僂指曰。丙戌丁亥丙戌丁亥。因歎曰。古人已淪沒矣。蓋遲川丙戌生。谿谷丁亥生。而東溟見賞於兩公故也。因字呼兩公曰。子謙,持國。其人烱然。直夫稍有謀矣。直夫。卽白江之字也。

徐判書必遠。爲全羅監司。來見靜修公曰。先大監嘗主和議。吾於少時。隨衆非斥頗峻。到今思之。爲國忠慮。令人心服。遺集尙未刊行。殊可悼歎。吾欲鋟梓南營。須整理草藁送之。寫本甫完。徐公遞歸未果。適李公憪。爲羅州牧。入刊。

完陵公嘗拜延陽。延陽忽問曰。汝知日月之貴乎。曰。何謂也。曰。日月。人人所常見。或不知其可貴。人有賢父兄者。常常同處。言動擧止。亦未有大異平人。故不甚知其賢。大監。天地間瑞物也。心事功業。亦無異於日月。而恐汝或未深知。故云然耳。

公少時。一家赴燕者。爲筭公命於燕市名卜。卜者題評於命盤曰。外富內貧之命。一柱擎天之格。

先妣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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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妣生甫免乳。祖母申夫人。取而鞠之。鍾愛甚早。夜不離懷抱。叔父春田公。考華谷公。爲親志之所愛也。貴重異於他兒。

申夫人中正和朗。通書史。達於義理。雖甚愛先妣。隨事訓誨。不徒女工諺字之類。古來賢媛哲婦相室敎子之大方以及人物賢邪國家成敗。靡不勤勤指導。先妣之明於鑑識。善議大事。合於所謂上達者。非獨天性高明也。得之申夫人者爲多。

華谷公兄弟鼎貴。迭秉銓衡。而同居至老。春田公有丈夫子六人。華谷公有丈夫子三人。女子則爾時獨先妣耳。兩父愛重殊異。時人稱之謂李判書宅九男子中一小姐云。

先妣年十八。歸崔氏。其時兩父貴顯。門戶奕舃。而尊舅靜修公。淹病多年。家居不仕。先妣謹畏自飭。不敢以一毫有驕貴容。舅家大小咸歎服。

昌大稍長。嘗侍靜修公燕坐。公話間敎曰。汝母之賢。自少吾深知之。汝父新婚一年所。吾嘗從容問曰。汝妻爲人何如。對曰。使爲男子。其資性可爲賢聖。吾固已賢之。而夫婦燕私之際。所得如此。豈不難哉。

先祖靜修公。深知先妣。愛遇殊重。而先妣益恐畏謙愼。若小若大。不敢輒有陳請。先妣晩年。嘗語昌大曰。汝生未期月。吾病乏乳。令侍㜎乳之。旋又有故。以汝家之多婢僕。而特以煩請長者爲不敢。不克求取一乳婢以專哺之。致汝羸弱善病。是我鈍拙之過也。

少時鍾郝之際。或不無非意之干。而一不之校。惟務盡在我之道。旣久而益信服。一家之間。雍然和穆。伯母嘗語昌大曰。汝之母親。婦人中大度人也。

家大人。丁巳戊午間。新入玉堂。時上在沖年。而羣小濁亂。舊臣多在罪籍。大人欲疏論時事。而以親老遭譴謫爲慮。先妣問知之曰。以讜言被罪。固學士之榮。而當路者宜無久長之理。復何疑焉。大人果上應旨疏。兩司發啓請遠竄。過半年。終被削黜。庚申。羣小罪絀而大人始顯用。

唱準金興祚者。以印書事。獲習於家大人。常常往來。己未。大人南下榮川。家用空乏。朝夕或不給。興祚知之。輒駄米二包來納云。宅中艱匱之狀。小人所詳聞。適受貢物價。聊備一時之用。先妣嚴辭却之。請之再三。終不受。

己未秋。昌大年幼就學。適有來賣唐詩品彙一帙。冊㨾精好。家無此冊。意欲買之。請于先妣。時値窮空。先妣遂捐釵釧。以充其直曰。兒子有意於書冊。何可以衣食之乏而拒其好意乎。

先妣撫愛昌大篤至。有非尋常母子之比。而至於勸學訓責之際。一切以義裁之。己未庚申間。家大人或供仕或在外。昌大時幼迷無知。厭讀書游浪。先妣常常痛誨責之。不悛則或加箠楚。嘗以煙竹打兒頭顱。頗傷腫。其訓勑之嚴如此。

家大人。己未秋間。不樂在京。挈眷往鎭川。行色之單寒。鄕棲之艱陋。殆有不堪者。先妣意甚安之。若將終身。路由衿川。宿安陽店舍。土壚無壁。婢侍進飯。盤中只一蒸醬耳。後大人貴顯。家裏啖供珍甘。而世道益艱。蹤迹多不安。先妣晩年嘗曰。吾對案則每思安陽之飯。其時則心境無憂。蒸醬亦甘。殊勝於今日之珍饌耳。

庚申改紀。大人歷踐淸華。時望冠於名流。其冬。遭外艱。壬戌春。繼遭內艱。五年居廬。其時老少分朋。疑謗多端。一時名流常常來訪廬次。先妣每言名士出入銓曹三司者。日常往來。問答之際。自不免語及時事。居喪之人。易招指議。宜姑出寓郊外。以度歲年。大人是之。而以生親年老。侍側稍遠爲難。不果用。已而。不悅者。造爲標榜。至騰疏章云。

兪判書得一。與我隣居。又有世好親密。於家大人旣入淸路。還往尤頻數。先妣每言觀其容貌言辭之嫺飾。太乏眞樸。此非好人。且交分太甘。未可保之人也。一家聞者或甚其言。甲戌以後。兪忽變改趣向。貳於我家。大人之慍于鄭澔,金楺輩。人皆言兪實有力。宗黨始服其先見。

訓勑昌大。雖敦勸文學。而常以器度爲重。昌大少時酷嗜爲詩。與詩伴數人。日常酬和。先妣嘗戒之曰。詩人例多輕淺浮薄。一向好著。則非養德器之道也。昌大因此得免詩酒輕狂之習。

昌大少與沈思仲親善。思仲於先妣。爲七寸姪。先妣嘗曰。汝之思仲。吾欲一見其爲人。後思仲來訪時。勸與升堂納拜。旣退。先妣曰。骨相欠緊。名位則不知如何。而其人則儘士君子也。汝之親好固也。

先妣嘗曰。世俗婦女。多愛少子。或偏愛女息。皆不知大義者。惟當以長子爲重。昌大無兄弟而有姊妹。妹氏自幼善病。又早寡。先妣閔傷。慈愛有加。而顧視之節。於昌大倍重。姊妹莫敢望焉。

家大人旣壯且顯。出後於東岡公。庚申壬戌。連持所後服。先妣奄當內政。婢僕多健悍難制。而不動聲色。鎭撫彈壓。兩得其宜。莅之以嚴重。行之以公正。未期歲。小大率服。畏而戴之。無一逃畔者。

先妣旣當所後家內政。而家大人官益貴。家用益裕。外氏諸房。並寒素艱空。而我崔諸家。不甚窮乏。內外親緩急有間。而先妣於周給之政。不以一毫有所厚薄。嘗曰。婦人之偏厚私親。心常非之。特因我家貧乏。不得無時時捐捄。殊非本志云。

家用旣裕。位盛地崇。而居處器玩服用。一切朴素。婦女婢侍衣裝稍華。則輒不樂。家間大小成俗。家大人晩年。積困詆謗。而雖不悅者。亦不以豪奢爲言。實內政有助焉。

先妣嘗患眼眚且多病。而其於奉祭祀之節。竭其心力。整肅無怠。至於盤盂椀楪之屬。另爲措備。錄其數目。別藏于祠宇。時出以用之。

大人與西坡吳判書親善。吳台因金淸城言。黜補蔚珍縣。丙寅。大人適以事赴燕。而吳台至京。先妣語昌大曰。使汝大人在朝者。必攜酒相就。汝旣稍省事。宜相訪。因具酒肴。令往候之。

先妣之於識鑑。殆若得之天性。與子弟語及人物賢否吉凶。多前知奇中。而於世道升降。國事得失。亦有先見之驗。己巳後。羣小得志。上意傾嚮無間。先妣嘗言其非久必敗。或曰。此人輩旣有以深合上指。方有盤石之安。何謂必敗。曰。觀其意思不安閑。豪奢淫樂。汲汲如狂。似此氣象。其能久乎。未幾。果有甲戌之事。

己巳後數年間。昌大每侍先妣。或聞朝家擧措。有闕失。先妣輒憂歎慨惋。不能放懷。如視一家痛癢相關之事。心竊謂閨閤中憤世憂國。古亦罕有焉爾。

家大人旣疎於家政。自田園所收。以至凡百出入。一切不知。而先妣總執大綱。亦不規規於升斗尺寸之間。條貫自理。庶事修擧。不以煩諸家長。大人居位任職時。得以專心於公務。閑屛時。得以覃思於經籍。寔有內助焉。

家大人性旣好施。而於窮阨死亡之際。尤致意焉。親戚儕友有死喪。必悉心救助。先妣一意承奉。若遇艱乏。雖稱貸必給如。迂齋趙副學。定齋朴應敎之喪。賻襚之外。捐助亦多。其餘婚喪之助成。不可勝數。

甲戌後。朝象改觀。大人。丙子免喪後。旋秉銓衡。未幾大拜。屢當樞軸。季父出入近侍。昌大忝入翰苑玉堂。而諸舅並列淸要內外。門戶貴顯。當世鮮比。先妣居常抑畏。怵焉有履滿之戒。常誡昌大。以愼言擇交勿立黨。申申屢敎。而自飭愈加。謹約服用。無所增飾。婢侍衣著甚陋。殆同寒士之家。門庭無一儈胥之自通者。

伯舅仲舅相繼下世。季舅晦窩公。年艾位崇。而事吾先妣如母。日必送人候安否。有出入。輒迂駕來拜。率常數日一至。先妣素善病。嘗遇疾劇。憂悶形於色。逐日來候。人以爲難。此見晦窩公友悌過人之行。而先妣平素蓋有母道焉故也。

季父損窩公。心服先妣。平居親嚮敬重。無異於姑姊。不自居以嫂叔之間。先妣亦掇去皮毛。一以誠意相待。間或因事規益。損窩輒虗襟聽受。先妣或有過差。損窩亦嘗盛氣盡言。無所顧慮。實有兄弟切偲之義。一家稱之。

丙子以後五六年。大人位上相。季舅連掌兩銓。季父繼又秉銓。晦窩,損窩。常常來會。因候內閤叙話。所論說。皆銓注用捨及軍國大事。刑政重務。或問及先妣。先妣徐一言以答。是非得失。分曉允當。兩公每稱善。其見重見信於一家如此。

晦窩,損窩。旣久處權要。而事先妣甚謹。先妣不曾以毫髮之私。有所干請。內外族黨。皆知如此。故轉請之言。亦罕及之。間有之。亦善辭謝之。

家大人。中年以後。迹常不安于京輦。而先妣淹病沈年。居常闔戶。然大人或遭譴罰。或罹讒毁。有遜野之行。則先妣必强起從之。如辛巳之於鎭川。庚寅之於松山。是也。嘗曰。婦人。從夫者。家長處窮阨。何可以疾病自便而不之從往耶。

嘗語昌大曰。士大夫居家孝友。當官廉白。固未易。而如有近名之意。自好之色。則便非眞正。必也名行修勑而出於自然無矜驕之意。然後可稱眞士大夫。

昌大少時。喜談臧否。或與人論辨。盛氣爭較。又或刺論人過失。先妣常戒之。汝性頗寬雅。而中實狷隘。此固非長厚有德者之爲。况處末俗而登朝者。尤爲取禍之道。觀汝所爲。不可行世。切宜戒之。

嘗語昌大曰。汝高明簡潔。則似有之。而殊乏沉毅重厚底氣象。前輩偉器大度則不然。切宜勿矜其所長而加勉於所短云。

昌大出入三司。不能效職責。時象又險巇而身多疾病。欲占郊園。以爲棲息往來之地。嘗得東郊一區。欲買之。先妣曰。適會家無餘錢。而此自好意。吾寧不爲汝成之。貸子母家。以酬其直。

昌大。甲子秋。未冠而初赴場屋。先妣爲治試具。聯附試紙之際。至手自煮糊。及登朝。歷踐淸班。見子志不樂。嘗歎曰。早知時象如此。汝志如此。吾豈手自煮糊勸取科名耶。

先妣之於子婦。撫愛篤至。無間於親女。而絶不施之以過分之寵。非望之恩。雖朝晝閒燕之際。不假之以色辭。惟以情意洞無間阻爲主。處事中正公平爲務。子婦承事數十年。頌戴悅服。實非世俗姑婦之比。

先妣撫御婢僕。有惠而嚴。婢侍不敢絮語於前。嘗曰。此輩小人也。假之色辭。自損威重。則不惟家法不嚴。亦渠輩易陷罪過耳。然仁覆濟恤。未嘗不致意。小婢嘗病喉嗌。醫言得犀角可療。先妣亟出玩好中犀角。使之鎊屑曰。人命至重。何愛於玩好而不爲之救乎。○諸舅並不享年。諸從多未長成。科名未嗣。先妣常常閔歎。値其來拜。每勸以學業。無異於嚴父兄之勉厲。聞其力於書史。文識將進。則喜形於色。嘗曰。我國兩班。非道學文章。則成就科宦。以承祖先。以持門戶之外。無他道。少輩宜勉旃。

先妣容止安重。凝然有難犯之色。及開顔接人。和暢之氣可掬。雖淹疾瘦瘁之時。自有天然尊貴之象。

先妣自少有眼眚。嘗患劇。閉戶不出。時有善相婆姑。貴家爭招問之。一日。姻戚家送其人于外氏。王母與諸婦人坐中堂。方歷觀而評品之。先妣初未聞相婆之來。而因事入中堂。粧梳久廢。衣著亦弊垢。相婆亦不省其爲小姐也。旣近堂前。婆忽下堂。諸婦人止之。對曰。此位未知誰某。而望見大貴人也。何敢不下。因遂問之。盛稱其貴富。坐中諸位。固無可比並者。雖主夫人。殆有所不及云。

先妣性沉重徐緩。雖子女病憂切急。絶無忙遽蒼卒之意。雖內懷憂悶。而未嘗有顰蹙愁歎之容。亦非勉强作意。乃天性然也。

靜修公旣愛遇殊異。而先妣之謹畏逾甚。甲子秋。家大人爲迎靜修公于家。因生朝有小設。諸子孫並以次上壽。先妣俯首伏地。不一仰視。操杯進退之際。手臂戰栗。以至酒溢。昌大少也。意以爲太過。晩覺其爲禮言恭也。

先妣骨法性度。旣天然貴重。而族世之貴。近世所罕。本家則外曾祖碧梧公。位正卿。外從祖春田公。位冢宰。外王父華谷公。位左相。從伯舅官吏曹參判。伯舅弘文校理。仲舅觀察使。季舅一品吏兵判。舅家則曾王考遲川公。位上相。所後祖考東岡公。官應敎。家大人十登相府。位上相。季父一品吏兵判。不肖忝爲副提學。親戚則申右相翼相。爲五寸叔。徐參議文尙。領相文重。判書文裕。皆外從兄弟。參議子領相宗泰。姪監司宗憲。皆五寸姪。申領相琓。金監司夢臣。鄭府尹齊泰。皆六寸弟。皆用文科進。碧梧,遲川外。皆先妣並世所及見。而一家有六相公。此外親黨之顯者。又不可勝計。可謂盛矣。唐史稱張弘靖夫人苗氏族世之貴。未知孰爲軒輊也。

朴兄喬伯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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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戌秋。余中別試初試。與李國彦尙輔。會于朴兄家。其仲道常亦同中。五人共治擧子業。僅一旬而罷。前此從尙輔。聞喬兄之賢有素。蓋輔與喬兄。同閈于驪江也。余旣甚聞喬兄。故凡於朝晝宴息之際。默察其言動。亦無崖岸激絶之行。無甚異於人。但不至放倒輕率也。嘗於燈下。忽問於余曰。使子登科位崇顯。爲政於吾邦者。將何先。余以格君心消朋黨爲答。曰。此固本也。若以施措間言之。何先。余曰。復圓點之法。最要於消朋之術。何者。我朝用人。不出京華門閥子弟。今日科場擧子。皆異時卿相也。凡人顔面稔熟。情意融欵。則大故之外。鮮有至於棄絶。且黨比之源。在於疑阻。如令名家子弟。聚會泮中。言議流通。情好歡洽。則雖有一二異同。當不至如今日之乖隔。况其磨以歲月。至於數十年之久。各自登庸。則彼此皆相親素。豈遽至相誅殺耶。故曰圓點之法最要。而如欲復圓點。當以勿設別科爲先。朴兄曰。余以君爲能詩文一少年。乃有此等經緯耶。此言亦好。而余意稍異於是。今日救世之道。不啻多端。而最是人心陷溺於名利。風俗日趨於險薄。救此之術。只在國家盡敎士之方。吾意擇有道學之臣。久任成均。稍變敎胄之法。使之專習經訓。先之以孝悌忠信。使人心稍知向善。風俗稍能敦實。然後庶政方可爲矣。救民亦急。而除非復五衛之法。則無他術焉云。此言則余今多遺忘。而其言皆從心胸流出。非一時滕頰舌之言也。余乃瞿然歎服。知其非凡士也。

我朝新登第者。號稱新來。四館分隷。號稱分館。分館之後。新隷者夜謁本館先進之門。號稱回刺。進退出入。侵虐困辱。惟先進之命。殆至旬餘而後。始許參坐于本司。號謂新來免新。夜行之際。廵更者毋禁。行止服色極可怪。至以新鬼嘲之。朴兄登第分館。不肯回刺。余嘗謂之曰。此雖非莊士所屑。自係國俗。雖前輩名德。亦皆不免。何至立異論於節目間事。取世俗之指點耶。答曰。不然。此是士子出身初程。何可强循俗套。自甘鬼魅之目乎。栗谷請革此習。載之經筵日記。近世尹相公趾完。雖不自處以道學之士。亦不肯爲。豈有自好之士身蹈此習耶。余爲改容稱善。而余則不免强就。

余回刺罷後。書報朴兄云。鬼行旣不免强就。而至於嘲詼褻謔。亦多隨人同波者。眞悔不與吾兄同去就也。朴兄答以短札。有曰。天下事。每因隨人壞了。余復悚然。

朴兄爲假注書數日。因病旋遞。余訪之。朴兄曰。天下事。不易爲。吾入堂后。有守令之辭陛者。院吏持赫蹄。要余作書徵債。稱是院例。余因思之。蓋謬例也。吾遂不作書。約同僚欲罷之。僚意大駭之。或戱之曰。兄若廉不肯取其筆。則吾當並取而用之云。吾不復强。此一微事。而人之眼目。不識求諸義理。惟以循俗趨利爲主。他尙何說云。

公之舅李公斗岳。甲子。爲持平。欲疏論時事。令公屬筆。公時年弱冠。爲草萬餘言。上自君德國政朝論臧否。下至民生疵弊。靡不極言竭論。而文辭鬯蔚。議論嚴正。旣成。李公以其磯觸過多。不果用國彦云。

公於戊辰。草疏累千言。爲辨尼懷事。義明而詞鬯。顧以父兄之敎。未果上云。

甲戌初試。公用論。三中中一等。時朴尙書泰尙掌試。出而稱於人曰。朴某之文。不中程式。故未占狀頭。而其文則乃文章手段。且其頭辭。首辨王伯之分。通篇命意。皆從胸中見識流出。非徒文字之工而已。朴公雅號有文鑑。諸人皆多朴公之能知人云。

殿試對策。亦不純用程式。其所指陳。君德闕遺。朝政得失。深中時病。文體雅正而滂沛。人皆傳誦而嗟異。時南藥泉相公。與朴公掌試。自詫其得人云。對策結辭。例云臣謹對。而公之對策。結之以臣昧死以對。擢第後。不喜者以違格冒取。或疵考官。末俗之不樂成人之美如此。

乙亥。先原城公寢疾。公侍醫藥。余嘗間間往候。見其不離左右一步。周旋護視。纖悉謹密。至於藥劑飮啖。咸有節度。原城公甚宜之。雖久病愁鬱之中。曾無不豫之色。呵責之言。孝行固公家世德。而余以是知公事親有過人者云。

公旣丁憂。爲就食。旅寓江都。時崔尙書奎瑞爲留相視。遇公如舊識。而甚有恩意。崔公之還朝。言於余曰。朴喪人居喪之禮。處鄕之道。皆有不可及者。且其筆札之美。雖尋常往復者。皆可誦。後進中享大名者。其在斯人耶。吾故命兒曹。謹藏其書札。雖微毋遺云。

尹東山相公。與公家爲姻婭。甚重公爲後進之冠。公亦推賞相公。嘗以爲才過淸城而又正大。其相許與如此。甲戌獄事。張希載在當死之科。南領相力排衆議。而傅之生議。時之大夫士譁然攻之。至謂爲一身禍福。公於是時未釋褐。爲我言南相之力守己見。乃峻攻者成之也。攻之者。不以事理得失爲言。而先斥其心事。爭爲情外之言。豈足以動南相一髮耶。然南相此擧。雖自以爲深遠慮。而實爲三思之惑。恨我與南相無雅。與之一番細討也。

公沒後。鄭東平載崙云。頃於尹東山座。見一少年與相公爭論希載事。盛言傅生議之失。而其言與世之不知事首尾而夾雜黨比私意者不同。辭氣激揚而語意精深。吾甚異之。去後問之則朴某也。吾謂是必且大閙一世。忽焉逝去。理不可知云。蓋尹相公實贊南相公。而公與尹相素厚。故與之爭論。鄭都尉於尹相。爲從弟。故相遇於其座云。

余嘗因微事規公。公卽和色而納之。因謂曰。吾無他長。惟能受善言。毋敢以辯言折之。余笑戱之曰。受善毋忤。大賢之所難。兄何遽然自居。公曰。欲善之心誠篤。則受善無難。且近來享大名者。以拒諫一節。生出無限病痛。豈非後學之至戒耶。君輩亦宜各自勉旃。○公之居憂。余有書勸讀中庸論語輩。俾之早了性道之大原。深求聖賢之模範氣象。公答云。方讀小學。其於孝悌之道。不盡分者亦多。孤露殘生。第深不洎之痛。何可舍目前切急之務而馳心高遠耶。且况性道之原。亦不外於日用事物者耶。

公之在江都。丁丑春。抵長牘於余。奬勉有加。仍論立身規模。有云。以流俗自居者。如土宇之僅完。雖或建功立事。終是規模陜陋。以道學自勑者。如處於明堂。雖有偏正粹駁之殊。終是氣象宏大。豈可以偏且駁者爲戒。而甘處於土宇規模耶。蓋贊余求學之决也。余意苟不免於偏且駁也。已不得爲明堂之氣象。寧不若土宇之爲無病。且道學之差。貽害世道不貲。與其居之不疑而誤人迷國。無寧內而不出而專意於自修之實。欲以此意作答而未及。公之病已力。遂不復往復論難。實爲沒身之恨。

公自先山。將歸海寓。歷過洛下。余於淸晨。馳往從容。與論出處之義。余謂我則有不得聞斯行諸之義。固難隨意去留。若是隨意去留之人。則何有二辭。世道國勢。無復可爲。自好者只有遠引不出一道而已。公曰。不然。世道國勢之無可爲。吾豈獨不知耶。然若有學術之士。以至誠動上心。以至誠獲朋友。屈折調護。惟以安國家利生民爲心。則久久自當孚信。見信之後。自可行吾學術。亦豈無一分救得之望耶。余笑曰。屈折調護之際。鮮不至於毁方瓦合。吾兄則學術誠意自有過人者。故能有如許意思耶。此雖一時戱言。而蓋公之才術。有非流輩所及。故不能决焉忘世如此云。

尙輔於公沒後。嘗爲余言。喬兄有純王之心。經濟之才。吾以太過答之。然經濟之才。尙輔之言。誠過矣。若純王之心。則吾不得不信。蓋尙輔與兄同居十年。家庭言行。細大無不知。凡人。智可以欺王公。名可以震海宇。而見信於家庭兄弟。得其心悅誠服。不可以一毫虗僞得之故也。

公之居憂日。因有腫患。爲就醫。乍入京城。寓次于醫家之隣。數日旋還。家大人時爲吏曹判書。命駕委訪。還言喬伯年雖少。名位雖卑。其中所有。非世俗宰相所及。其可輕耶。其見重於前輩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