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昌黎文鈔
卷十六
 
本作品收錄於:《唐宋八大家文鈔

卷十六·哀辭、祭文、行狀 编辑

獨孤申叔哀辭 编辑

眾萬之生,誰非天耶?明昭昏蒙,誰使然耶?行何為而怒,居何故而憐耶?胡喜厚其所可薄,而恒不足於賢耶?將下民之好惡與彼蒼懸耶,抑蒼茫無端而暫寓其間耶?死者無知,吾為子痛而已矣;如有知也,子其自知之矣。濯濯其英,煜煜其光。如聞其聲,如見其容。烏虖遠矣,何日而忘!

歐陽生哀辭 编辑

歐陽詹世居閩越,自詹已上,皆為閩越官,至州佐、縣令者,累累有焉。閩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魚之樂,雖有長材秀民,通文書史事與上國齒者,未嚐肯出仕。

今上初,故宰相常袞為福建諸州觀察使,治其地。袞以文辭進,有名於時,又作大官,臨蒞其民,鄉縣小民有能誦書作文辭者,袞親與之為客主之禮,觀遊宴饗,必召與之。時未幾,皆化翕然。詹於時獨秀出,袞加敬愛,諸生皆推服。閩越之人舉進士繇詹始。

建中、貞元間,予就食江南,未接人事,往往聞詹名閭巷間,詹之稱於江南也久。貞元三年,予始至京師舉進士,聞詹名尤甚。八年春,遂與詹文辭同考試登第,始相識。自後詹歸閩中,予或在京師他處,不見詹久者,惟詹歸閩中時為然。其他時與詹離率不曆歲,移時則必合,合必兩忘其所趨,久然後去。故予與詹相知為深。詹事父母盡孝道,仁於妻子,於朋友義以誠。氣醇以方,容貌嶷嶷然。其燕私善謔以和,其文章切深喜往復,善自道。讀其書,知其於慈孝最隆也。十五年冬,予以徐州從事朝正於京師,詹為國子監四門助教,將率其徒伏闕下,舉予為博士,會監有獄,不果上。觀其心,有益於予,將忘其身之賤而為之也。

嗚呼!詹今其死矣!詹閩越人也,父母老矣,舍朝夕之養,以來京師,其心將以有得於是,而歸為父母榮也。雖其父母之心亦皆然,詹在側,雖無離憂,其誌不樂也;詹在京師,雖有離憂,其誌樂也。若詹者,所謂以誌養誌者歟!詹雖未得位,其名聲流於人人,其德行信於朋友,雖詹與其父母,皆可無憾也。詹之事業文章,李翱既為之傳,故作哀辭以舒予哀,以傳於後,以遺其父母,而解其悲哀,以卒詹誌雲。

求仕與友兮,遠違其鄉。父母之命兮,子奉以行。友則既獲兮,祿實不豐。以誌為養兮,何有牛羊。事實既修兮,名譽又光。父母忻忻兮,常若在旁。命雖雲短兮,其存者長。終要必死兮,願不永傷。朋友親視兮,藥物甚良。飲食孔時兮,所欲無妨。壽命不齊兮,人道之常。在側與遠兮,非有不同。山川阻深兮,魂魄流行。祭祝則及兮,勿謂不通。哭泣無益兮,抑哀自強。推生知死兮,以慰孝誠。嗚呼哀哉兮,是亦難忘。

祭田橫墓文 编辑

貞元十一年九月,愈如東京,道出田橫墓下,感橫義高能得士,因取酒以祭,為文而弔之。其辭曰:

事有曠百世而相感者,余不自知其何心。非今世之所稀,孰為使余歔欷而不可禁。余既博觀乎天下,曷有庶幾乎夫子之所為。死者不復生,嗟余去此其從誰。當秦氏之敗亂,得一士而可王。何五百人之擾擾,而不能脫夫子於劍鋩。抑所寶之非賢,亦天命之有常。昔闕里之多士,孔聖亦云其遑遑。苟余行之不迷,雖顛沛其何傷。自古死者非一,夫子至今有耿光。跽陳辭而薦酒,魂髣髴而來享。

祭鱷魚文 编辑

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使軍事衙推秦濟,以羊一豬一投惡溪之潭水,以與鱷魚食,而告之曰: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澤,罔繩擉刃,以除蟲蛇惡物為民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後王德薄,不能遠有,則江漢之間,尚皆棄之以與蠻夷楚越,況潮嶺海之間,去京師萬里哉?鱷魚之涵淹卵育於此,亦固其所。今天子嗣唐位,神聖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內,皆撫而有之,況禹跡所揜,揚州之近地,刺史、縣令之所治,出貢賦以供天地宗廟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鱷魚旱然不安溪潭,據處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種其子孫,與刺史抗拒,爭為長雄。刺史雖駑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伈伈見見,為民吏羞,以偷活於此耶?且承天子命以來為吏,固其勢不得不與鱷魚辯。

鱷魚有知,其聽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歸,以生以食,鱷魚朝發而夕至也。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醜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聽從其言也。不然,則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冥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刺史則選材技吏民,操強弓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其無悔!

祭柳子厚文 编辑

嗚呼柳州,秀氣孤稟。弱冠遊學,聲華藉甚。肆意文章,秋濤瑞錦。吹回蟲濫,王風凜凜。連收甲科,驟閱班品。青衿搢紳,屬目斂衽。公卿之祿,若在倉廩。至駿難馭,太白易滲。華鍾始撞,一頓聲寢。梧山恨望,桂水愁飲。鬱鬱群議,悠悠積稔。竟淹荒瘴,遂絕羈枕。嗚呼柳州,命實在天。賢不必貴,壽不必賢。雖聖與神,無如命何。自古以然,相視谘嗟。歸葬秦原,即路江皋。聲容蔑然,相歎增勞。惟有令名,日遠日高。式薦誠辭,以佐羞醪。尚饗。

祭河南張員外文 编辑

維年月日,彰義軍行軍司馬守太子右庶子兼御史中丞韓愈,謹遣某乙以庶羞清酌之奠,祭於亡友故河南縣令張十二員外之靈。

貞元十九,君為御史。余以無能,同詔並跨,君德渾剛,標高揭己。有不吾如,唾猶泥滓。余戇而狂,年未三紀。乘氣加人,無挾自恃。彼婉孌者,實憚吾曹。側肩帖耳,有舌如刀。我落陽山,以尹鼯猱。君飄臨武,山林之牢。歲弊寒凶,雪虐風饕。顛於馬下,我泗君咷。夜息南山,同臥一席。守隸防夫,抵頂交蹠。洞庭漫汗,粘天無壁。風濤相豗,中作霹靂。追程盲進,帆船箭激。南上湘水,屈氏所沉。二妃行迷,淚蹤染林。山哀浦思,鳥獸叫音。予唱君和,百篇在吟。君止於縣,我又南逾。把盞相飲,後期有無。期宿界上,一又相語。自別幾時,遽變寒暑。枕臂欹眠,加余以股。僕來告言,虎入廄處。無敢驚逐,以我艨去。君云是物,不駿於乘。虎取而往,來寅其徵。我預在此,與君俱膺。猛獸果信,惡禱而憑。余出嶺中,君俟州下。偕掾江陵,非余望者。郴山奇變,其水清寫。泊沙倚石,有遌無舍。衡陽放酒,熊咆虎嗥。不存令章,罰籌蝟毛。委舟湘流,往觀南嶽。雲壁潭潭,穹林攸擢。避風太湖,七日鹿角。鉤登大鯰,怒頰豕豞。臠盤炙酒,羣奴餘啄。走官階下,首下尻高。下馬伏塗,從事是遭。予徵博士,君以使已。相見京師,過願之始。分教東生,君掾雍首。兩都相望,於別何有。解手背面,遂十一年。君出我入,如相避然。生闊死休,吞不復宣。刑官屬郎,引章訐奪。權臣不愛,南康是斡。[1]明條謹獄,氓獠戶歌。用遷澧浦,為人受瘥。還家東都,起令河南。屈拜後生,憤所不堪。屢以正免,身伸事蹇。竟死不升,孰勸為善。

丞相南討,余辱司馬。議兵大梁,走出洛下。哭不憑棺,莫不親斝。不撫其子,葬不送野。望君傷懷,有隕如瀉。銘君之績,納石壤中。爰及祖考,紀德事功。外著後世,鬼神與通。君其奚憾,不余鑒衷。嗚呼哀哉!尚饗。

祭十二郎文 编辑

年月日,季父愈聞汝喪之七日,乃能銜哀致誠,使建中遠具時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靈。嗚呼!吾少孤,及長,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歿南方,吾與汝俱幼,從嫂歸葬河陽,既又與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後者,在孫惟汝,在子惟吾。兩世一身,形單影隻。嫂嘗撫汝指吾而言曰:「韓氏兩世,惟此而已。」汝時猶小,當不復記憶;吾時雖能記憶,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來京城,其後四年,而歸視汝。又四年,吾往河陽省墳墓,遇汝從嫂喪來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於汴州,汝來省吾,止一歲,請歸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來。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罷去,汝又不果來。吾念汝從於東,東亦客也,不可以久,圖久遠者,莫如西歸,將成家而致汝。嗚呼!孰謂汝遽去吾而歿乎!吾與汝俱少年,以為雖暫相別,終當久與相處,故舍汝而旅食京師,以求斗斛之祿,誠知其如此,雖萬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輟汝而就也!

去年孟東野往,吾書與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動搖,念諸父與諸兄,皆康彊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來,恐旦暮死,而汝抱無涯之戚也。」孰謂少者歿而長者存,強者夭而病者全乎!嗚呼!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蒙其澤乎?少者強者而夭歿,長者衰者而全存乎?未可以為信也,夢也,傳之非其真也;東野之書,耿蘭之報,何為而在吾側也?嗚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純明宜業其家者,而不克蒙其澤矣。所謂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矣;所謂理者不可推,而壽者不可知矣。雖然,我自今年來,蒼蒼者欲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欲脫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微,幾何不從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幾何離;其無知,悲不幾時,而不悲者無窮期矣。汝之子始十歲,吾之子始五歲,少而強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汝去年書云:「比得軟腳病,往往而劇。」吾曰:是病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為憂也。嗚呼!其竟以此而殞其生乎?抑別有疾而至斯乎?汝之書六月十七日也,東野云:汝歿以六月二日,耿蘭之報無月日:蓋東野之使者不知問家人以月日,如耿蘭之報不知當言月日,東野與吾書,乃問使者,使者妄稱以應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弔汝之孤,與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則待終喪而取以來,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餘奴婢,並令守汝喪。吾力能改葬,終葬汝於先人之兆,然後惟其所願。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於共居,歿不能撫汝以盡哀,斂不憑其棺,窆不臨其穴,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與汝相養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為之,其又何尤?彼蒼者天,曷其有極!

自今已往,吾其無意於人世矣。當求數頃之田於伊潁之上,以待餘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其長成,吾女與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嗚呼哀哉!尚饗。

贈太傅董公行狀 编辑

公諱晉,字混成,河中虞鄉萬歲里人。少以明經上第。宣皇帝居原州,公在原州,宰相以公善為文,任翰林之選聞。召見,拜秘書省校書郎,入翰林為學士。三年出入左右,天子以為謹願,賜緋魚袋,累升為衛尉寺丞。出翰林,以疾辭,拜汾州司馬。崔圓為揚州,詔以公為圓節度判官,攝殿中侍御史。以軍事如京師朝,天子識之,拜殿中侍御史內供奉;由殿中為侍御史,入尚書省為主客員外郎;由主客為祠部郎中。

先皇帝時,兵部侍郎李涵如回紇,立可敦。詔公兼侍御史,賜紫金魚袋,為涵判官。回紇之人來曰:「唐之復土疆,取回紇力焉,約我為馬市。既入,而歸我賄不足,我於使人乎取之。」涵懼不敢對,視公。公與之言曰:「我之復土疆,爾信有力焉。吾非無馬,而與爾為市,為賜不既多乎?爾之馬歲至,吾數皮而歸資,邊吏請致詰也。天子念爾有勞,故下詔禁侵犯。諸戎畏我大國之爾與也,莫敢校焉。爾之父子寧而畜馬蕃者,非我誰使之?」於是其眾皆環公拜,既又相率南面序拜,皆兩舉手曰:「不敢復有意大國。」自回紇歸,拜司勳郎中,未嘗言回紇之事。遷秘書少監,歷太府、太常二寺亞卿,為左金吾衛將軍。

今上即位,以大行皇帝山陵,出財賦,拜太府卿;由太府為左散騎常侍,兼御史中丞,知臺事。三司使選擢才俊有威風,始公為金吾,未盡一月,拜太府。九日,又為中丞,朝夕入議事。於是宰相請以公為華州刺史,拜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使。朱泚之亂,加御史大夫,詔至於上所,又拜國子祭酒,兼御史大夫,宣慰恒州。於是朱滔自范陽以回紇之師助亂,人大恐。公既至恒州,恒州即日奉詔出兵,與滔戰,大破走之。

還至河中。李懷光反,上如梁州。懷光所率皆朔方兵,公知其謀與朱泚合也,患之,造懷光言曰:「公之功,天下無與敵;公之過,未有聞於人。某至上所,言公之情,上寬明,將無不赦宥焉,乃能為朱泚臣乎?彼為臣而背其君,苟得志,於公何有?且公既為太尉矣,彼雖寵公,何以加此?彼不能事君,能以臣事公乎?公能事彼,而有不能事君乎?彼知天下之怒,朝夕戮死者也,故求其同罪而與之比。公何所利焉?公之敵彼有餘力,不如明告之絕,而起兵襲取之,清宮而迎天子,庶人服而請罪有司。雖有大過,猶將掩焉。如公則誰敢議?」語已,懷光拜曰:「天賜公活懷光之命。」喜且泣,公亦泣。則又語其將卒如語懷光者,將卒呼曰:「天賜公活吾三軍之命。」拜且泣,公亦泣,故懷光卒不與朱泚。當是時,懷光幾不反。公氣仁,語若不能出口,及當事,乃更疏亮捷給。其詞忠,其容貌溫然,故有言於人,無不信。

明年,上復京師,拜左金吾衛大將軍;由大金吾為尚書左丞,又為太常卿;由太常拜門下侍郎平章事。在宰相位凡五年,所奏於上前者,皆二帝三王之道,由秦漢以降未嘗言。退歸,未嘗言所言於上者於人。子弟有私問者,公曰:「宰相所職繫天下。天下安危,宰相之能與否可見。欲知宰相之能與否,如此視之其可。凡所謀議於上前者,不足道也。」故其事卒不聞。以疾病辭於上前者不記。退以表辭者八,方許之。拜禮部尚書。制曰:「事上盡大臣之節。」又曰:「一心奉公。」於是天下知公之有言於上也。初,公為宰相時,五月朔會朝,天子在位,公卿百執事在廷,侍中讚,百僚賀,中書侍郎平章事竇參攝中書令,當傳詔,疾作,不能事。凡將大朝會,當事者既受命,皆先日習儀,於時未有詔,公卿相顧。公逡巡進,北面言曰:「攝中書令臣某,病不能事,臣請代某事。」於是南面宣致詔詞,事已復位,進退甚詳。

為禮部四年,拜兵部尚書。入謝,上語問日晏。復有入謝者,上喜曰:「董某疾且損矣!」出語人曰:「董公且復相。」既二日,拜東都留守,判東都尚書省事,充東都畿汝州都防禦使,兼御史大夫,仍為兵部尚書。由留守未盡五月,拜檢校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管內支度營田、汴宋亳潁等州觀察處置等使。

汴州自大曆來,多兵事,劉玄佐益其師至十萬。玄佐死,子士寧代之,畋遊無度。其將李萬榮乘其畋也,逐之。萬榮為節度一年,其將韓惟清、張彥林作亂,求殺萬榮不克。三年,萬榮病風,昏不知事,其子乃復欲為士寧之故。監軍使俱文珍與其將鄧惟恭執之,歸京師,而萬榮死。詔未至,惟恭權軍事。公既受命,遂行。劉宗經、韋弘景、韓愈實從,不以兵衛。及鄭州,逆者不至,鄭州人為公懼,或勸公止以待。有自汴州出者,言於公曰:「不可入。」公不對,遂行,宿圃田。明日,食中牟,逆者至,宿八角。明日,惟恭及諸將至,遂逆以入。及郛,三軍緣道歡聲,庶人壯者呼,老者泣,婦人啼,遂入以居。初,玄佐死,吳湊代之,及鞏聞亂歸,士寧、萬榮皆自為而後命,軍士將以為常,故惟恭亦有志。以公之速也不及謀,遂出逆。既而私其人,觀公之所為以告,曰:「公無為。」惟恭喜,知公之無害己也,委心焉。進見公者退,皆曰:「公仁人也。」聞公言者,皆曰:「公仁人也。」環以相告,故大和。

初,玄佐遇軍士厚,士寧懼,復加厚焉。至萬榮,如士寧志。及韓、張亂,又加厚以懷之;至於惟恭,每加厚焉。故士卒驕不能御,則置腹心之士,幕於公庭廡下,挾弓執劍以須。日出而入,前者去;日入而出,後者至。寒暑時,至則加勞賜酒肉。公至之明日,皆罷之。貞元十二年七月也。

八月,上命汝州刺史陸長源為御史大夫、行軍司馬,楊凝自左司郎中為檢校吏部郎中、觀察判官,杜倫自前殿中侍御史為檢校工部員外郎、節度判官,孟叔度自殿中侍御史為檢校金部員外郎、支度營田判官。職事修,人俗化,嘉禾生,白鵲集,蒼烏來巢,嘉瓜同蒂聯實。四方至者,歸以告其帥,小大威懷;有所疑,輒使來問;有交惡者,公與平之。

累請朝,不許。及有疾,又請之,且曰:「人心易動,軍旅多虞,及臣之生,計不先定,至於他日,事或難期。」猶不許。十五年二月三日,薨於位。上三日罷朝,贈太傅,使吏部員外郎楊於陵來祭,吊其子,贈布帛米有加。公之將薨也,命其子三日斂。既斂而行,於行之四日,汴州亂。故君子以公為知人。公之薨也,汴州人歌之曰:「濁流洋洋,有辟其郛;闐道歡呼,公來之初。今公之歸,公在喪車。」又歌曰:「公既來止,東人以完;今公歿矣,人誰與安!」

始公為華州,亦有惠愛,人思之。公居處恭,無妾媵,不飲酒,不諂笑,好惡無所偏,與人交,泊如也。未嘗言兵,有問者,曰:「吾志於教化。」享年七十六。階累升為金紫光祿大夫,勳累升為上柱國,爵累升為隴西郡開國公。娶南陽張氏夫人,後娶京兆韋氏夫人,皆先公終。四子:全道、溪、全素、澥。全道、全素,皆上所賜名。全道為秘書省著作郎,溪為秘書省秘書郎,全素為大理評事,澥為太常寺太祝,皆善士,有學行。

謹具歷官行事狀,伏請牒考功,並牒太常議所諡,牒史館請垂編錄。謹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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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張自刑部出刺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