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議三篇(並表)
臣某言:臣自以昏庸無堪,逸浪江海,陛下忽降公詔,遠征愚臣。陛下豈不以凶逆未除,盜賊屢起,百姓勞苦,力用不足,將社稷大計,與天下圖之者乎?荒野賤臣,始見軒陛,又拘限忌諱,不能悉下情以上聞,則陛下又安用煩勞車乘,招禮賢異?臣實不能當君子之羞,受小人之辱,故編輿皂之說為三篇,名曰《時議》,敢以上聞。抵冒天威,謹伏待罪。臣結頓首謹上,乾元二年九月日,前進士元結表上。
上篇
编辑時之議者或相問曰:「往年逆亂之兵,東窮江海,南極淮漢,西抵秦塞,北盡幽都,令趙衛之疆,悉為盜有。凶勇之徒,在四方者,幾百餘萬如屯守二京、從衛魁帥者不計。當時之兵,可謂強矣;當時人心,已不固矣。天子獨以數騎,僅至靈武,引聚餘弱,憑陵強寇,頓軍岐陽,師及渭西。曾不逾時,竟能摧堅銳,复兩京,逃降逆類,悉收河南州縣。今河北、隴陰,姦逆尚餘;今山谷江湖,稍多亡命;今所在盜賊,屢犯州縣;今天下百姓,咸轉流亡;今臨敵將士,多喜奔散;今賢士君子,不求任使。天子往在靈武,至於鳳翔,無今日兵革,而能勝敵;無今日禁制,而無亡命;無今日威令,而盜賊不起;無今日財用,而百姓不亡;無今日封賞,而將士不散;無今日朝廷,而人思任使,何哉?豈天子能以弱制強,不能以強制弱?豈天子能以危求安而忍以未安忘危?」
時之議者或相對曰:「此非難言,甚易言矣。天子往年,悲恨陵廟為凶逆傷污,怨憤上皇忽南幸巴蜀,哀傷宗戚多見誅害,驚惶聖躬動息無所,是以勤勞不辭,親撫士卒,與人權位,信而不疑,渴聞忠直,過則喜改。如此,所以能以弱制強,以危求安。今天子重城深宮,燕私而居;冕旒清晨,纓佩而朝;太官具味,當時而食;太常修樂,和聲而聽。軍國機務,參詳而進;萬姓疾苦,時或不聞。而厩有良馬,宮有美女,輿服禮物,日月以備,休符佳瑞,相繼而有,朝廷歌頌盛德大業,四方貢賦尤異品物。公族姻戚,喜符帝恩,諧臣戲官,怡愉天顏,而文武大臣,至於公卿庶官,皆權位爵賞,名實之外,似已遏望。此所以不能以強制弱,忍以未安忘危。若天子能視今日之安,如靈武之危,事無大小,皆若靈武,何寇盜強弱可言?當天下日無事矣!
中篇
编辑時之議者或相謂曰:「吾聞道路云云,說士人共自謀曰:『昔我奉天子拒凶逆,勝敵則家國兩存,不勝則家國兩亡,所以生死決戰,是非極諫。今吾屬名位已重,財貨已足,爵賞已厚,勤勞已極。天下若安,吾何苦哉?天下若不安,吾屬外無仇讎相害,內無窮賤相迫,何苦更當鋒刃,以近死乎?何苦更忤人主,以近禍乎?』又聞曰:『嗚呼!吾州裏有忠義之者,仁信之者,方直之者。今或有病父老母、孤兒寡婦,如身能存者,皆力役乞丐,凍餒不足,況於死者父母妻子,人誰哀之?』又聞曰:『今天下殘破,蒼生危急,受賦役者,多寡弱貧獨,流亡死生,悲憂道路,蓋亦極矣!天下若安,我等豈無隴畝以自處?苦不安,我等不復以忠義仁信方直死矣。縱有盜於我者,安則隨之?』人且如此,其然何故?」時之議者相對曰:「今國家非欲其然,蓋失於太明、太信而然耳。夫太明則見其內情,將藏內情,則罔惑生焉。罔上惑下,能令必信,信可必矣,故太信焉。太信之中,至奸元惡,卓然而存。如此,使朝廷遂亡公直,天下遂失忠信,蒼生遂益冤怨。如公直亡矣,忠信失矣,冤怨生矣,豈天子大臣之所喜乎?將欲理之,能無端由。吾屬議於野者,又何所及?」
下篇
编辑時之議者或相問曰:「今天子思安蒼生,思滅奸逆,思致太平,方力圖之,非不勤勞,於今四年,而說者異之,何哉?」時之議者或相對曰:「如天子所思,如說者所異,天子大臣,非不知之。凡有制誥,皆嘗言及,言雖殷勤,事皆不行,前後再三,頗類諧戲。今或有仁恤之詔、憂勤之誥,人皆族立黨語,指而議之,其由何哉?以言而不行之故也。天子不知其然,以為言雖不行,足堪沮勸。嗚呼!沮勸之道,在明審均當,而必行也。必不行矣,有言何為?自太古以來,致理興化,未有言之不行,而能至矣。若天子能追行已言之令,必行將來之法,且免天下無端雜徭,且除天下隨時弊法,且去天下拘忌煩令,必任天下賢異君子,屏斥天下奸邪小人,然後推仁信威令,與之不惑,此帝王常道,何為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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