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饒文集 (四部叢刊本)/外集卷第三

外集卷第二 李文饒文集 外集卷第三
唐 李德裕 撰 景常熟瞿氏藏明刊本
外集卷第四

李文饒外集卷第三           窮愁志

 論

  賔客論        謀議論

   代國論        文章論

   任臣論        人物志論

   朋黨論        虚名論

   食貨論        近倖論

   竒才論        方士論

   小人論

    賓客論

古人偁周公吐握下士而天下歸心唯周公則可何

也文王之子武王之叔父於天下無嫌矣故唯周公

則可深知他人言不可故𠕅之禀上聖之姿邪不得入是以好士

不爲累也漢武爲■太子立愽望苑使通賔客多以

異端進者始皆欲招賢人而天下賢人少小人多賢

人難進小人易合難進者鴻冥易合者膠固矣何以

知之劉濞有枚乗鄒陽不周其言而應高田禄伯爲

其羽翼劉武有鄒陽韓安國不用其謀而羊勝公孫

詭爲其腹心劉安行隂德好文辭雖愛神僊黃白未

害爲善終以左呉𬒳敗以是而知雖骨肉之親非周

公聖德皆不可也班固偁四豪者六國之罪人也今

不復論矣吕不𮧯習戰國之餘風陳狶值漢網之踈

闊逮乎魏其武安終以權𫝑相傾自武安之後天子

切齒衞霍改節則賓客之爲害固可知矣公孫弘起

客舘開東閣以延賔客賢人與叅謀議非也然謂之

賢人必非黨附朝宰交亂將相者矣其時武帝躬親

萬機嚴朙御下人自中灋不敢爲非宰相唯有平津

政出一空音孔出㠯覧自然無傾奪之𫝑其賔客故人不

居𩔰位未足爲朝廷患也然主父⿲亻丨匽 -- 偃言朔方地肥饒

阻河𫎇恬城以逐匈奴㓕胡之本公孫弘以爲不可

朱買臣彂十難弘不能得其一又奏人不得挾弓

吾丘夀王以爲不便上以難丞相丞相詘服則知平

津之賔客不及天子之近臣朙矣雖有賔客何益於

謀議㢤况世秉大政者常不下三四人而輕薄逰相

門與栁槐齊列所謀以傾奪爲𩠐所議以𫝑利爲先

是以魏其武安之徒共成禍敗劉班殷鐡之客不相

往来又役姦智献竒計者導其邪徑苟合匪人世道

險𡾟無不由此昔漢武謂田蚡曰君除吏盡未吾亦

欲除吏哀帝責鄭崇曰君門如市人何以欲禁切主

上皆賔客之害也余謂丞相閉関謝絶賔客則朝廷

靜矣

   謀議論

欲知謀議之用捨身名之荣辱觀其立論可知也切

於時機朙於利害人主易暁當世可行其謀必用而

終有後咎鼂錯主父⿲亻丨匽 -- 偃是也何者切時機朙利害皆

怨誹所由生享其利而自罹其害謀闊意中言高㫖

逺其道可灋其術則踈必有高名而不用於世賈山

王陽是也謀議不行故能無患智足應變道可與權

言雖切於人情意常䔍於禮義謀不盡用而身無近

憂賈𧨏是也故當漢文之世亦無高位余門客崔世

叔即宋廣平之維𥝠也崔世叔名犯廟諱又常預燕公代公

之戎幕故知三丞相才業其備曰廣平好言政事燕

公好言文學至於經國逺慮意鮮及之與代公言初

(⿱艹石)渉川未知其止寥郭廣大莫見津涯味之既深思

意逾宻代公常爲西北邉將帥論四夷事慮必精逺

則崔之言信有徴矣凡侍坐於君子聞其言可以知

其才術逺近用此道也

   代國論

自古得代國之女以爲妃未嘗不致危亡之患者何

也亡國之餘焉能無怨氣其立基創業之祖宗必皆

一時之英傑其社稷山川之SKchar神嘗爲一國之所奉

受其血食忿其㓕亡故能爲厲矣必生妖羙之色蠱

惑當世之君使其骨肉相殘以壊於內君臣相疑以

敗於外危亡之兆鮮不由此史蘇所謂必有女戎姝

喜妲巳褒姒是也史蘇言之詳矣今不復論是以𣈆

獻得𮪜戎佚女太子有雉經之酷禍及三世符堅納

慕容娣弟秦宫有鳯𠔃之謡敗於五將符堅於五将山破㓕

武取東昏所幸幾至危國随文嬖陳主之姝終以殞

身此皆禍敗之著朙者也又夏SKchar入荆子反疲於奔

命吳人始叛楚矣吳嬪至𣈆世祖怠於爲政戎狄乃

亂華矣所以王珪者可謂識㣲之士朙於禍福矣

   文章論

魏文典論偁文以氣爲主氣之淸濁有體斯言盡之

矣然氣不可以不貫不貫則雖有英辭麗藻如編珠

綴玉不得爲全璞之寳矣鼓氣以𫝑壮爲羙𫝑不可

以不息不息則流宕而忘返亦猶絲竹繁奏必有希

聲窈𦕈𦗟之者恱聞如川流迅激必有𭰁洑逶迤觀

之者不厭從兄翰常言文章如千兵萬馬風恬雨霽

寂無人聲盖謂是矣近世誥命唯蘇庭碩叙事之外

自爲文章才實有餘用之不竭沈休文獨以音韻爲

切重輕爲難語雖甚工㫖則未逺夫荆璧不能無瑕

隋珠不能無纇文㫖旣妙豈以音韻爲病㢤此可以

言䂓矩之內不可以言文章外意也較其師友則魏

文與王陳應劉討論之矣江南唯於五言爲妙故休

文長於音韻而謂靈均以来此秘未覩不亦誣人甚

矣古人辭高者盖以言妙而適情不取於音韻曹植七言

話有囘泥諧旅四韻三粲詩有攀原安三覩班固漢書賛及當時辭賦多用協韻掎於元勛包田舉信是

意盡而止或篇不拘於𨾏耦文選詩有五韻七韻十一韻十二韻二十

一韻者今之文字四韻六韻以至百韻無有𨾏故篇無定曲辭寡累句譬諸

音樂古詞如金石琴瑟尚於至音今文如絲竹鞞鼓

迫於促節則知聲律之爲弊也甚矣世有非文章者

曰辭不出於風雅思不越於離騷摸冩古人何足貴

也余曰譬諸日月雖終古常見而光景常新此所以

爲靈物也余嘗爲文箴今載於此曰文之爲物自然

靈氣惚恍而来不思而至杼軸得之淡而無味𤥨刻

藻繪珍不足貴如彼璞玉磨礱成噐奢者爲之錯以

金翠羙質旣雕良寳𠩄棄此爲文之大㫖也

   任臣論

欲知國之隆替時之盛衰察其任臣而巳非常之才

固不常有齪齪廉謹足以從政矣其次愚魯樸鄙之

人亦不害國唯異於人者可以懼矣世所謂差人也何者陳

侯愛郭紹以興侮楚之怒伯陽任公孫以成謀社之

夢屠黍偁國之興也天遺之以賢人國之衰也天與

之以亂人是也然此人將至必有異物爲此先兆故

知逺君子近小人汙澤所以興利也鶢鶋止於魯郊

下展禽之故也鵜鶘集于魏沼不用管寜之應也是

以鸜鵒来而師乙歎鵬鳥至而賈生懼戴鷦一本

張臻一本悲㣲禽尚能爲害况異於此者昔殷宗惧

而修德以消雉雊之變魏朙樂以酣身不免鷹揚之

恨可以儆戒㢤

   人物志論

余嘗覧人物志觀其索𨼆精㣲研幾玄妙實天下竒

才然品其人物往往不倫以管仲商鞅俱爲灋家是

不䆒其成敗之術也僧一行偁調盈虚御輕重唯太公管仲雖覇者之佐不及太公

亦不宜比商鞅鞅可與呉起同頗耳以子産西門豹俱爲噐能是不

辯其精麄之迹也子産多識愽聞叔向且猶不及故

仲尼敬事之西門豹非其匹也其甚者曰辨不入道

而應對資給是謂口辯樂毅曹丘生是也樂毅中代

之賢人㓗去就之分朙君臣之義自得卷舒之道深

識存亡之機曹丘生招權傾金毁譽在口季布以爲

非長者焉可以比君子㢤又曰一人之身兼有英雄

高祖項羽是也其下雖曰項羽英分少有范增不能

用陳平去之然偁朙能合變斯言謬矣項羽坑秦卒

以結怨関中棄咸陽而眷懐舊土所謂倒持太阿授

人以柄豈得謂之合變乎又願與漢王挑戰漢王𥬇

曰吾寜闘智不能闘力及將敗也自爲歌曰力㧞山

𠔃氣盖世其所恃者氣力而已矣可爲雄於韓信氣

又過之所以能爲漢王敵聰朙睿智不足偁也

   朋黨論

治平之世教化興行群臣和於朝百姓和於野人自

砥礪無所是非天下焉有朋黨㢤仲長統所謂同異

生是非愛憎生朋黨朋黨致怨讐是也東漢栢靈之

朝政在閽寺綱紀以亂風教𥨊(“爿”換為“丬”)衰黨錮之士始以議

論疵物於是危言危行刺譏當世其志在於維持名

教斥逺佞邪雖乖大道猶不失正今之朋黨者皆依

𠋣倖臣誣䧟君子鼓天下之動以養交㳺竊儒家之

術以資大盗大盗謂倖臣也所謂教揉升木嗾犬害人穴居

城社不可薫鑿漢之黨錮爲理世之罪人矣今之朋

邪又黨錮之罪人矣仲長統曰才智者亦姦𠒋之羽

翼勇氣者亦盗賊之𠇊 -- 瓜牙誠如是言然辨之未盡如

是者皆小才小勇秪能用詭道入邪徑䑕牙穿屋虺

毒螫人如巨海隂夜百色妖露焉能白百爲恠㢤大

道之行當韲粉矣

   虚名論

夫與膏盲同病者不可治也與衰亂同風者不可理

也劉向上書曰幽厲之際朝廷不和轉相非怨君子

獨處守正不撓衆枉勉強以從王事則反見憎毒讒

愬故其詩曰宻勿從事不敢告劳無罪無辜讒口嗸

嗸又曰分曹爲黨往往群朋将同心以䧟忠臣正臣

進者治之表也正臣䧟者亂之機也漢與幽厲之世

同風矣于寳𣈆總論曰朝寡全德之士鄕乏不貳之

老進仕者以苟得爲貴而鄙居正當官者以望空爲

高而𥬇勤恪其𠋣杖虚曠依阿無心者皆名重海内

𣈆文與元成之際同風矣所謂虚曠名重者盖譏山

濤魏野之儔耳後之竊虚名者曾不得與山魏徒𨽻

齒而⿰靣⾒ -- 靦貌於世未嘗自愧趨之者如飛蛾赴火唯耻

不及豈蛩蛩負蟨之謂㢤虚名者以衆多爲其羽翼

時不敢害後来者以聲價出其口吻人不敢議以此

相死自謂保太山之安可以痛心矣

   食貨論

人君不以聚貨制用之臣處將相弼諧之任則奸邪

無所容矣左右貴倖知所愛之人非宰相之噐以此

職爲彂身之捷徑取位之要津皆由此汲引以塞訕

論領此職者竊天子之財以爲之賂聚貨者所以得

升矣貴操其竒嬴乗上之急售於有司以取倍利制

用者所以得進矣三司皆有官屬分部以主郡國貴

倖得其寳賂多託賈人汚吏處之頗𩔗牧羊而蓄豺

養無而縱獺欲其不侵不暴焉可得也故盗用貨泉

多張空簿國用日蹙生人日困楊雄上書言漢武運

帑藏之財填廬山之壑今貨入權門甚於是矣孟獻

子有言與其有聚歛之臣寜有盗臣子輿以利國爲

非楊雄以榷酤興歎稱其職者必皆挾工商之術有

良賈之才夀昌習分誅之事弘元致理之要雖有倖

臣亦何害於理㢤

   竒才論

開成初余作鎮淮甸會有朝之英彦廉問剖符于東

南者相⿰糹⿱𢆶匹 -- 繼而至余與之讌言皆曰聖上謂丞相鄭公

覃李公固言李公石曰李訓禀五常之性服人倫之

教則不及卿等然天下之才卿等皆不如也三丞相

黙然而退余曰李訓甚狂而愚曾不及於徒𨽻焉得

謂之竒才也自古天不有常𫝑不可變也昔陳平之

患吕宗而計無所出嘗間居深念陸賈由戸而進不

之覺也賈揣知其情言曰將相和則社稷安矣因爲

畫䇿陳平乃寤由是以黃金爲絳侯夀將相交歡以

敗産禄近世五王之誅二張也漢陽王召大將軍李

多祚謂曰將軍爵服隆貴誰人與之曰太一本皆作大字

與之將軍貲産富侈誰人與之曰太帝與之將軍子

弟荣禄誰人與之曰太帝與之因謂曰感太帝恩乎

多祚漼然泣下又謂曰今太帝之子深居鶴禁危若

綴旒將軍豈有意乎多祚遂感慨受命與之定䇿元

載之圖魚朝恩也以崔昭尹神州禆昭日請𫟍中牢

醴以爲朝恩羊析秋毫之數小人以爲能君子所以

忍爲也⺊式言天乆不雨獨烹弘羊天乃雨焉有

仲尼之鳴鼓將攻卜式之欲烹致位而反居相位可

爲之甚痛㢤

   近倖論

自古中主以䧏皆安於近習踈逺忠良其主非不知

君子可親小人可去而不改者其蔽有二一曰性相

近二曰嗜慾深栢靈之主與小人氣合如水之走下

火之就燥皆自然而親結不可觧也侯覧張讓所以

得蔽君矣元成二后皆有所嗜吹簫撾鼓之娯㣲行

沉𭰫之樂非倖臣無以承意非近習無以近歡弘㳟

石𩔰所以得蠧政矣唯人君少欲英朙者則能反是

如文帝雖有鄧通趙談所信者賈𧨏張𥼶之爰盎此

所謂少欲也武帝雖有韓嫣李延年而所貴者公孫

弘倪寛卜式此所謂英朙也故君𦗟不惑政無頗纇

近則開元初內有姜皎崔滌以極宫中之樂外有姚

廬蘇宋以修天下之政得元成之欲享舜禹之名六

合晏然千古莫及其故何也倖臣不得干政事也後

代能知漢之文武及開饌因與北門大將軍王駕鶴

等結歡共籌隂計而朝恩竟敗大舉大事非北門無

以成功此所謂天下之常𫝑也李訓因守澄得幸雖

職在近宻而日夕逰於禁中出入無礙此時挾守澄

之𫝑與天子契(⿱艹石)魚水北軍諸將望其顧眄與目覩

天顔無異(⿱艹石)以中㫖諭之購以爵賞即諸將從之𫝑

如風靡矣訓捨此不用而欲以神州靈䑓㳺徼搏

之吏抱関擁篲之徒以當精甲利兵亦猶霜蓬之禦

烈火矣頼中人覺其變未及其亂向使訓計盡行所

誅者不過侍從數百人而已其徒尚數千人與北門

恊力報怨則天下橫流矣何以知之昔竇武之舉事

也以五校士數千人屯都亭下中官矯詔令張奐率

营士與陣對陣乃大呼武軍曰竇武反汝皆禁兵當

𪧐衞宫省何故随反者乎自旦至食時兵䧏畧盡由

是知自前代以来禁軍唯畏伏中官宰臣焉能使其

效死嗟乎焚林而畋朙年無獸竭澤而漁朙年無魚

既經李訓猖撅則天下大𫝑亦不可用也

   方士論

秦皇漢武非好道者也始皇擒㓕六國兼羲唐之帝

號漢武剪伐匈奴恢殷周之𭛌宇皆開闢所未有也

雖不能尊周孔之道以爲教化用湯武之師以行吊

伐而英才逺畧自湯武以䧏鮮能及矣豈不悟方士

之詐㢤盖以享國既乆歡樂巳極馳騁弋獵之力疲

矣天馬碧雞之求息矣魚龍角觝之戯倦矣絲竹鞞

鼓之音厭矣以神仙爲竒以方七爲玩亦庻幾黃金

可成靑霄可上固不在於嗇神錬形矣何以知之苟

卿稱千萬人之情一人之情是也百王之道後王是

也余聞武宗之言是以知耳嘗於便殿言及方士皆

譎詐多■不可信也上曰吾知之矣宫中無事以此

遣悶耳余嘗覧曹植論言左慈封君逹之𩔗家王及

植兄弟以SKchar𥬇蓄之耳斯言信矣大抵方士皆習靜

者爲之𨼆身巖穴不求聞逹如山鹿野麋是其志也

豈樂翹車之召㢤敢自衒其術靣欺朙主者亦鮮矣

時旣不用逐之可也殺之非也(⿱艹石)以共詐而可知則

公孫卿欒大無非行詐殺其干𫝑利以自衒者足以

大戒蘭艾同焚斯爲甚矣貞觀末高宗不誅天笁方

士那羅邇𥧌逐之歸國斯可爲後王灋矣

   小人論

世所謂小人者便僻巧佞飜覆難信此小人常態不

足懼也以怨報德此其甚者也背本忘義抑又次之

便僻者踈逺之則無患矣飜覆者不信之則無尤

唯以怨報德者不可預防此所謂小人之甚者背本

者雖不害人亦不知感昔傷蛇傳藥而能報飛鴞食

椹而懐恩以怨報德者不及傷蛇逺矣背本忘義者

不及飛鴞逺矣至於白公負夘翼之德宰噽遺翟漑

之恩陳餘弃父子之交田蚡忘跪起之禮此可與叛

臣賊子同誅豈止於知巳之義也世以小人比穿窬

之盗殊不然矣夫穿窬之盗迫於飢寒莫保性命於

高貲者有何恩義於多藏者有何仁愛旣無恩義仁

愛則是取資於道拾金於野(⿱艹石)能識㢘耻而不爲是

有償金者之行矣(⿱艹石)忍飢饉而不食是有𮐃𬒮者

之操矣所以陳仲弓覩梁上之盗察非惡人以是而

言盗賊未爲害矣然操戈鋋挾弓失以衆暴寡殺人

取財者則謂之盗比於以怨報德者亦未甚焉何者

人之父子兄弟有不相知者有德於人者是巳知之

矣焉得負之㢤





李文饒外集卷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