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園集/卷三十一

卷三十 杞園集
卷之三十一
作者:魚有鳳
1833年
卷三十二

讀書散錄

编辑

二氣五行。有査滓。有精英。其精英者。能化生萬物。然精英中。又有精粗淸濁之別。故生物也。自有人物賢愚之分。以下雜說

或曰。老子云。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無謂理也。有謂氣也。此言與儒者之說無異乎。曰。否。儒者之說。雖曰有是理而有是氣。而理不離乎氣也。雖曰有是氣而後有是物。而物不離乎理也。今觀此言。以爲有生於無。則是理與氣。已判而爲二矣。以爲物生於有。則是物與理。愈遠而不相干矣。二家之說。豈不南北哉。

天地之物。精英者易衰。而査滓者久存也。是故捴言之。則山川久於人物。而土石則久於草木也。以艸木言之。則校幹久於葉。葉久於花。以人身言之。則骨肉久於血氣。血氣久於精神也。

物之精英。有不可言之妙。以五穀言之。藁苗是粗而實是精也。以實言之。皮殼是粗而米是精也。以米言之。糲者是粗。而𮢶之至而如玉如瓊者。是精也。如玉如瓊者。似無復有粗矣。而食之則猶有爲滓穢者。爲膏血者。爲精神者。

濂洛之窮理居敬。卽洙泗之博文約禮也。然博文約禮。說得寬緩。窮理居敬。說得緊切。窮理。是博文之骨子。居敬。是約文之骨子。

近看牛栗兩先生論理氣諸書。見得人心道心十六字。親切明白。益信其爲萬世道學之淵源也。盖人生天地間。則已有是形體矣。有是形軆。則必有是性命矣。惟其有性命也。故皆可以爲聖賢而參天地。惟其有形體也。故或至於循情欲而陷禽獸。是故凡人心之動。情意之發。或善或惡。百起百滅。而考其歸則不出乎性命形軆二者而已。二者之間。不能容髮。而爲聖賢爲禽獸之幾判焉。是以聖人以人心道心。明其形軆性命之分。以危微二字。狀其軆段。以精一二字。言其用功。嗚呼。何其約而盡簡而該也。彼千古聖賢所以著書明道者。不知其幾千萬言。皆不出乎此三四句矣。嗚呼至哉。

四端之情。則雖昏濁之人。梏亡之甚。見孺子臨嘑蹴。過宗廟。過姸醜。則未甞不發。發則其粹然之軆。未甞不善。但其發之後。或有納交要譽之心。或有過不及之差耳。七情之情。則常人之心。其中節者。十無一二。雖如朱子之學。猶有忿懥之病。必至顔子之賢。然後始得不遷怒。由是觀之。發四端者。雖是氣而所主者理。原七情者。雖是理而所主者氣也。

口之欲味。口有食之性故也。目之欲色。目有視之理故也。以至耳之欲聲。鼻之欲臭。莫不皆然。然則以此四者。屬之形氣。而謂之人心。何哉。盖論四者之所以發。則以爲有如此之理。故有如此之事。可也。若論人心。則是指心之知覺此四者也。心之知覺。此四者。終是爲形氣而發也。何必曰爲形氣之理而發哉。

程朱之論仁。以生理言之也。上蔡之論仁。以生活言之也。若曰有此生之理。故能生活而不死則可。今直指心之生活者而便謂之生之理。則豈可乎哉。此正理氣道器心性之分不相離不相雜之妙處也。

離陰陽而說道。不可也。雜陰陽而說道。亦不可也。故孔子曰。一陰一陽之謂道。

天地之大德曰生。秋殺冬藏。亦生氣之收斂凝固而爲生物之本者。如此然後方生生不已。一不如此。必絶矣。

生物之心。天地之常也。故一陽之生。名之曰復。

何以見仁之包四德貫四端。夫見惡人則義發。見長者則禮發。見事物則智發。三者若不在仁裡面。則何以能發生。惟一箇生理包三者。故凡事物之來。觸則感。感則各以其類發焉。感然後有發。若不感則何由而發。感者。卽仁之爲也。義之發。爲羞惡。而羞惡之初動處。是惻隱。禮之發。爲辭讓。而辭讓之初動處。是惻隱。智亦然。是故羞惡辭讓是非。各帶得惻隱之心出來。而惻隱之心。流行乎羞惡辭讓是非之中。

陰陽二氣。凝聚成形。則此二氣之理。不在吾身而焉往哉。故卽該載於二氣之精爽虗靈知覺處。所謂仁義之性根於心也。是以有是形則必有是氣。有是氣則必有是心。有是心則必有是性。所謂固有也。衆人知有形而不知有氣。道家者流。知有氣而不知有心。釋氏知有心而不知有性。聖人主於性。故心無不養。氣無不和。形無不安。

人之身。自天地觀之。一塊至少之物。然上天下地。二氣充塞無間而凝聚爲人。則實與天地一軆。故西銘曰。予玆藐焉。乃混然中處。

心有制之德。而所制者物。故又言事之宜。事有宜之理。而能制者心。故先言心之制。然心之制。事之宜。只說得內外所存所具而已。未說到用處。所以爲義之軆也。

天下之事理。皆是制於心者。制時。義之用。未制時。卽其軆也。

事物之來。心有制則宜不宜判。此合內外之道也。才判則從這宜一邊來。此性善之理也。

告子非徒以事爲外。以心之制夫事者。亦爲外也。吾儒非徒以心爲內。以事之裁乎心者。皆爲內也。

天地間。有許多事物者。感應之理也。無感應之理。則無物矣。

不得於言而求諸心。窮理之要法也。因人之言而知其心。窮理之極功也。告子盖不爲窮理之學者也。

孔子曰。求仁曰先難後獲。孟子論養氣曰有事勿正。其意一也。凡人爲學。務得責效之念一萌焉。則誠心已不在學也。反而思之。吾許多病痛盡在此。至於讀書不得力。亦由是也。可不戒哉。

易言窒慾。孟子言寡慾。周先生言無慾。無慾如何驟以能哉。必自窒慾。如窒慾之方。程子以思言之。可謂盡矣。盖慾之誘人也。此心惟知有慾。不知有他事。凡天理之顯。聖言之著。己之得失。人之是非可畏可戒者。都忘焉。於此能思。則庶乎其反之矣。然思者。心之爲也。今一心都蔽於慾。昏昧而罔覺。流蕩而忘反。若之何而能思之也。要在謹之於微而已。

克己然後。方可謂實學。

氣不平。則讀書無味。應事無誠。可驗氣動志也。

四端之端。釋其義者多。一曰本。一曰首。一曰尾。曰本曰首者。昧性情倒本末。其誤不足論。其曰尾者。近矣而未盡也。盖以情對性。則性爲首情爲尾。謂之尾。未爲不可。但尾有終之義。不見自此推於事之意。所以欠也。必如朱子以緖言之然後。其性之見事之始。而連根達枝之妙。始可見矣。於端之義。豈不精切而的當乎。

其軆無形。故其形無跡。

默者。非但謂口不言也。謂心不言也。心不言。則常寧靜矣。薛文淸曰。常默可以見道。旨哉言乎。

養叔治射。庖丁治牛。師曠治音聲。扁鵲治病。遼之於凡。秋之於奕。伯倫之於酒。張旭之於草書。不過小枝也。不過寓其巧智也。皆足以神完守固。外物不膠於心。况學聖賢而有得於道者乎。宜乎富貴貧賤威武天地萬物不足以動其心也。然欲至於此。必自不外慕徒業始。

心之德。卽程子所謂專言則包四者。愛之理。卽程子所謂偏言則一事者。

世之窮理者。務窮天人性命之微。理氣造化之妙。而不就日用事物之中親切軆驗於是非善惡之分者。以其無躬行實踐之志故也。

人心。神明不測。其知覺感應之機。未甞須臾止息。故讀書致知。使義理常明。則此心之知覺。在乎義理。而道心爲主。若讀書致知。有所間斷而義理昏昧焉。則此心之知覺。不得不從形氣物欲上去。而人心爲主矣。世之不致知窮理而名爲學者。皆妄也。

心者。卽氣之至精至虗。而理之昭著處。

夫學詩。猶學道也。善學道者。雖觀事物形器。而會無聲無臭之理於事物形器之外。善爲詩者。雖說聲色光景。而寫不可形言之趣於聲色光景之外。其要在心地之虗明灑落。

人之生。莫不有是形。亦不莫有是性。而心者。主乎形而載夫性者也。是以自其初出。而飢飽寒暖之思已有之矣。及其孩提稍長。而愛親敬長之心。亦有之矣。此天理人欲之所以雜出迭用而無有窮已者。然人欲常患其盛。天理常患其微。苟無以制之。則以至于極人欲而滅天理也不難矣。古昔聖賢之所以設敎於能食能言之時者。盖有憂於此矣。然方其幼也。天理人欲。雖曰雜出迭用。而皆由乎自然。非有所主也。故揉之也不難。移之也亦易。但習之以言語事爲之間。可以有潛誘默化之效矣。若夫年之長也。人爲滋生。物慾愈深。好之不能已。愛之不能舍。則其於義理之善。此心之靈。已頑然無所知覺矣。又從而拒之而不信。憚之而不爲矣。若是則不可以力變而强爲。其要不過變其心之所好者以爲惡。變其心之所憚者以爲樂而已矣。此格物窮理之學所以不可緩也。盖人心。旣主乎形而載夫性。則其覺乎義理也。亦當如飢食渴飮之無所不能矣。而其發乎義理者常少。而發乎形氣者常多。趍乎人欲也常易。而反乎天理也常難者。無他。形氣顯而易知。義理微而難見。顯而易知。故親切而可欲。微而難見。故莽蕩而無干涉。必也窮之至精。誠之至明。使之可欲之實。無以異於目之悅美色。口之悅芻豢。然後此心所存。純乎天理也。由是觀之。彼禪佛之徒。但守其靈明知覺之心。而不務窮理之學者。雖或不流乎形氣之欲。而其不得夫天理道心之妙則必矣。

理必寓氣。氣必載理。未發也。理在於心而其名爲性。已發也。理在於情而其名爲道。

程氏曰。心如穀種。其生之性。仁也。陽氣發處。乃情也。陽氣發處。是芽也。或者以桃仁爲仁。以芽爲仁之發。而不知生理之妙在芽。而非芽爲生理。則是昧乎理氣之分也。

天爲父地爲母人爲子。則天人之理。一也。而其分未甞不殊也。天下之人。皆天地之子而同一兄弟。則其理一也。而兄弟之中。有宗子家相長幼聖賢。則其分亦未甞不殊也。然此乃所謂是直說者。若不知橫說之理一分殊。而眞以爲地爲父母。衆人爲兄弟。視之無分別差等。則亦與墨氏之兼愛何異哉。旣曰乾穪父。坤穪母。則乾與父坤與母。同一理而分則殊。旣曰民吾同胞。物吾與。則民與兄弟。物與黨類。同一理而分則殊。此程子所謂分立而推理一。龜山所謂其分不同。故所施不能無差等。朱子所謂句句是理一分殊者也。

以四十九蓍。去初掛之一。而以四分之爲十二。以十二分之爲四者。所謂從也。三其四。四其四。五其四。六其四。而爲陰陽老少之類。所謂橫也。以掛扐言之。則自老陽而爲少陰。順也。自老陰而爲少陽。逆也。以過揲言之。則自老陽而爲少陰。逆也。自老陰而爲少陽。順也。或分或合。或進或退。或從或橫。或順或逆。無往而不値。其四與十二四十八之數也。如此看。未知何如。老陽十二。進一四爲少陰。自少而多。故順也。老陰二十四。退一四爲少陽。自多而少。故逆也。老陽三十六。退一四爲少陰。自多而少。故逆也。老陰二十四。進一四爲少陽。自少而多。故順也。

程子以人心爲人慾。而朱子以爲形氣之私。而雖上智不能無者。以其有危字也。周子以孟子寡欲之欲。爲不好底欲。而朱子以爲耳目口鼻四肢之欲。人所不能無者。以其有寡字也。盖不好底人欲。則當曰惡而不當曰危而已。欲其無而不欲其寡而已。此朱子文義。密於周,程處。

陰陽五行。以質言之。則五行固在陰陽之後。以氣言之。陰陽時已具五行之氣。盖陰之漸衰而陽之始生者。是木氣也。陽極盛而微陰伏於內者。是火氣也。陽之漸衰而陰之始生者。是金氣也。陰極盛而微陽伏於內者。是水氣也。以對待者言之。則以其相與合散往來之際。錯雜底分數多少。爲五行之氣。然對待者。或有只爲陰陽底時節。以流行言。則恐無此分段。

所謂五行之氣化生人物云者。恐非彼樹木金鑛水火之氣散浮流行於天地間者。盖氣自有生此五行底本體。而卽以生萬物。

四端七情。皆氣發而理乘之。而氣之發四端。則順理者多。而發七情則逆理者多。理之乘四端。則御氣者多。而乘七情則徇氣者多。四端何其理强而氣弱。七情何其理弱而氣强歟。

理有分殊。故氣有分殊。氣有分殊。故理之分殊。可謂以見。

人之所以有許多善。以其五性備也。其所以有許多惡。亦以其五性備也。物之所以只有一端善。以其性不能全也。其所以只有一端惡。亦以其性不能全也。

發於義理之公者。雖善矣。而或不能中節。則是亦惡也。發於血氣之私者。雖易流於惡矣。而順得天理。則又未甞不善也。

四端理發。七情氣發。此是千古爭端。固不敢容易斷定。而但以性之本然氣質。證四七之分理氣。則自退溪已有是說矣。然竊意情之四七。與性之本然氣質有不同者。盖理與氣。本混瀜而無間。而兼氣而言則曰氣質之性。指理而言則曰本然之性。是就一物而分合說者也。若情之發。則有爲四端者焉。有爲七情者焉。是以彼此而對待說者也。四端之感。或淺或深。七情之發。或過或不及。皆氣質之爲也。其必然而不容已。當然而中其節。則乃所謂理也。然則四端安得獨爲本然。而七情安得偏屬氣質乎。竊謂本然氣質。猶所謂太極陰陽也。四端者。猶春生夏長秋遂冬藏也。七情者。猶溫凉寒暑雷風霜雪。而皆不外乎太極陰陽也。今以春生夏長秋遂冬藏爲太極。以溫凉寒暑雷風霜雪爲陰陽。可乎。然則四端理之發。七情氣之發。果非耶。曰。四時之生長遂藏。非無氣也。而元亨利貞。本軆所流行。則主理而曰太極之用。可也。溫凉寒暑雷風霜雪。非無理也。而實二氣之紛錯變化者。則主氣而曰陰陽之運。可也。是故四時之長生遂藏。則亘萬古而不差。二氣之溫凉寒暑。則不能無失節乖常之候。四端七情之分理氣。而一主於擴充。一主於中節。其說恐如是也。

朱子語類曰。思無邪有兩般。伊川誠也之說。也麁尋。常未曉其義。竊甞思之。思無邪有兩般者。人心之邪。一則私欲惡念也。一則閒思妄念也。私欲惡念。邪之大者。閑思妄念。邪之微者也。去私欲惡念工夫。麁而易。去閑思妄念工夫。細而難。是故雖無私欲惡念。而猶有閑思妄念。則未足爲誠。必其私閑思妄念都無了。方可謂之誠也。今只曰思無邪而已。則未必其果無閑思妄念而便以誠也。二字斷定。則其說少曲折未精細。此所以未免於麁也。竊推朱子之旨。似如此。姑記之。以俟知者。

朱子曰。天地之化。都沒箇遮攔。聖人便將天地之道。一如用範來。範成箇物包裹了。或曰。人之生也。慾動情勝。聖人則爲之敎化防範。此亦是範圍之事否。曰。此亦其一事也。又曰。如視聽言動。皆當存養。不過差喜怒哀樂。喜其所當喜。怒其所當怒。哀其所當哀。樂其所當樂。皆範圍也。或疑若如此說。則天却無主宰。而必待聖人之敎。然後及之善也。不幾近於荀子性惡禮僞之意乎。且或者之說。乃以慾動情勝。歸之天地之化。而敎化防圍。爲出於聖人所作。則又恐其或流於後世奸賊悖理之說也。如賊筠男女情慾之說是也。而夫子然之。何也。曰。不然。夫所謂天地之化者。氣化也。其所以然者。理也。旣有理則事物當然之則。未甞不森然於其中。是則所爲天地之道也。雖然。天無言語。道無聲臭。而理之所迫。氣不容已。流動變化。滚滚不窮。則於是乎天地之時節氣候。有不能不失其常者矣。人物之情慾運動。有不能不失其正者矣。有聖人者作然後。就浩浩大化之中。默契其無聲無臭之理。而知天命之必然。節節推出。寸寸秤停。以立䂓矩模範。而使天地萬物。皆不過其本然之則。乃所謂範圍者也。然則天地之化。初非無主宰。而聖人之敎。非聖人之自爲也。乃天命也。若使天地初無是道。則聖人豈可以私智安排而有以範圍之也。天雖有是道。若無聖人。又何能一一發揮出來。以成裁成輔相之功也。此所以天地之大。人猶有所憾。而聖人之與天地參也。彼荀卿者。徒知氣化之流於惡。而不知其理之本無不善。徒見聖人之敎化隄防。而不知其因人物之所固有者裁之也。宜乎其以性爲惡。以禮爲僞。而至於小人之無忌憚者。乃欲窮邪慾而蔑聖法。反以天地之化。爲當然而從之。是直禽犢之類耳。又何足說哉。雖然。人而不知道。則認氣爲性。認慾爲理。而將無所不至也。嗚呼。可不惧哉。

靜者。動之本而非別有靜也。動者。定而爲靜也。動者。靜之用而非別有動也。靜者。感而爲動也。然則范蘭溪所謂雖百念煩擾而至靜者固自若之說。其可疑哉。盖心是一物也。非有形象可指。而神明變化。其妙不測也。則其動靜者。于何以可見耶。寂然不動者。謂之靜。感而遂通者。謂之動。是寂者感也。感者寂也。豈感之時寂者尙寂。寂之時感者自感。如二物之判然不相干涉也哉。彼千頭萬緖。膠膠擾擾。雜錯於方寸之中者。雖非感之正動之節。豈他物哉。寂者。感而流也。靜者。動而蕩也。奈何見動寂者流而蕩。致如此之紛紜。而反謂至靜者固自若於其中耶。其言所謂邪思也浮念也。何自而生乎。寂者浮。正者邪焉耳。所謂物交而引之者。亦引何物耶。物欲蔽而引拽他至靜之軆焉耳。於此之時。吾不知所謂至靜者當何處而寄寓。當何暇而自有耶。然至靜之理。則終不可滅息。故方其百慮之煩擾也。如水之蕩也。如馬之奔也。及乎浮者抑之。邪者反之。物交而引者挽而回。則寂靜之軆。於是乎復立矣。是以靜則無動。動則無靜。靜則俱靜。動則俱動。乃當然不易之定理也。豈有全軆動而一邊靜。外面動而那裡靜之理乎。有難之者曰。胡文定所謂雖一日之間百起百滅而心固自若者。與此無異旨也。朱夫子有取於彼。而子獨深詆於此者。何也。余應曰。否。此兩說者。言雖似而實則不同也。文定之言。盖曰人能操心於不起不滅之時。則存理不失而其軆立。操心於方起方滅之時。則順理不差而其用行。如此則雖百起百滅而不足爲心之害。故曰自若也。是故朱夫子慮後之讀者不察夫此。錯認其意。甞下言曰。非百起百滅之中別有一物不起不滅也。誠哉是言也。范說則不然。不知旣動則非靜也。旣靜則非動也。以爲動之中有靜。然則靜之中有動。亦可乎。吾恐殆不成義理。又不成說話也。子欲比而同之。不亦誤乎。

凡言本軆者。非對用而言之者也。言其本來軆段如此耳。以心而言。則虗靈知覺。心之本軆也。思慮未萌。知覺不昧。未發時本軆也。至於當喜而喜。當怒而怒。亦其用之本軆也。今曰心之本軆。物不能動。則寂然不動。感而遂通。皆心之本軆也。方其寂然而知覺不昧。方其感通而品節不差。則此皆所謂物不能動者也。豈偏指其靜時而言者哉。况本然之正。則喜怒憂惧。亦莫不各有本然之正。尤不可專歸之於靜也。盖先儒語意。或以本然對當然。而分屬於軆用。故或者遂有此論也。若細究其意味。則如此分。亦無不可。遂執此而以爲確定硬排。移易不得。則亦不可。當然豈不可言於軆。本然豈不可言於用乎。如無事則靜。無事時之當然也。有事則應有事時之當然也。見賢則喜。見不善則怒。喜怒之當然也。然其無事而靜。有事而應。見賢而喜。見不善而怒。皆本來道理如此。故亦曰本然耳。或者不求本軆本然之非專指靜時。而遂以爲正心。如中庸之未發。大極圖之主靜。可謂失傳之本意矣。假使朱子所謂本軆本然。正指靜與未發而言也。欲其軆之不動於物而不失其正。則其着力用功處。亦只在於正其用之不正而使合於中焉耳。安可謂正心工夫在於靜時耶。

此論主意。雖曰妙衆理宰萬物者心也。所以妙宰者智也。然其所以爲說則曰。智能妙衆理於內而爲運用之主。又曰。智者。在仁義禮。而仁義禮見於智。則是智亦有所妙宰之物也。然而曰心能運智。而智不能運心。是則雖强欲以心之妙宰爲智之訓而有所云云。而至於心能運理而理之不能自運物者。則終亦不能自昧也。且道心之能運智者。何也。以其神明有知覺也。智之不能運心者。何也。以其冲漠無兆朕也。仁義禮智者。皆心之所具。而理之本軆也。心獨運智仁義禮。皆待心而運者也。智不但不能運心。亦不能運仁義禮矣。

旣以妙衆理宰萬物爲知。而以所以妙宰者爲智。則是妙與宰皆是用。而所以妙宰者。乃爲軆也。今乃以妙衆理宰萬物。自分軆用者。又何意耶。夫衆理而曰妙云者。以其精微難見而言也。萬物而曰宰云者。以其形顯易察而言也。理與物。雖若有本末微著之不同。而曰妙曰宰。則皆運用之意。今何可以分軆用哉。其曰仁義禮之在心爲衆理。妙衆理於內而爲運用之軆云。則夫仁義禮之未發而在心也。智亦斂藏冲漠。無兆朕無造作。若何而能運用衆理而爲之軆耶。先儒於具衆理應萬物皆分軆用說。今此所論。恐出乎此。然具衆理則固可以言軆。而妙衆理則本不可謂之軆者。以具與妙之不同也。若論以此句。與朱子仁義禮三釋。同作一例看。則亦尙以心之神明爲軆而妙宰爲用。恐不可如此分說也。

凡擧心以言性者。如云心之德心之制是也。盖心一也而言仁則曰心之德。言義則心之制。言各有當而理有所屬也。今言智而曰心之神明。則所謂神明者。乃此心全軆之妙用。若何而偏屬乎智之一邊。而其於分別是非的確貞固之軆。亦不見其脗合也。且古人之用所以字者。皆所以卽用而明其軆也。如就惻隱而指夫所以惻隱者以爲仁。就羞惡而指夫所以羞惡者以爲義。今若以妙宰爲智之用。則所以妙宰者。固其軆也。然則所謂心之神明者。是果爲智之軆耶。抑亦爲心之用耶。若曰是智之軆。則雖不加所以字而其義自明矣。若曰是心之用則所以云者。終歸於心之用。而非指所謂智之軆也。

且其所謂刃者。能割者也。人者。操刃者也。此善喩也。仁義禮智者。皆能割之具。而事物者。其所當割者也。然仁義禮智。不能自運。必有心之神明然後能。妙此理而宰此物。亦猶刃不能自割。而必待人之運用之也。是故以神明妙宰爲知之訓。則仁義禮智。皆見宰於心者。而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各得專其用焉。其於心性道器之分。自然言順理確而攧撲不破矣。不然而必欲强以此釋智。則賓主舛逆。軆用顚倒。而終陷於以理妙理之病矣。以夫所謂心能運智而智不能運心者求之。則庶乎其不差矣。

余讀趙浦渚書經說。至論洪範福極之說曰。福莫大於好德。極莫甚於爲惡。而乃置諸諸福諸極之後。是可疑也。余竊以爲此誠尙德之意。而猶未得爲確論也。夫所謂福者。安樂亨泰之謂也。極者。困苦窮迫之謂也。皆就人生形氣上說也。故以聖人修道立敎而言。則固以爲善去惡。爲吾人極致。而一身苦樂憂佚。皆不足言。至於論福極。則凡所謂壽富康寧。與夫凶短疾憂。固福極之最大且切者。又非德與惡所得而先者也。夫德則獲福。惡則罹極。固理之常也。然古之人。有好德而罹凶折者。謂之福不可也。又有爲惡而享富壽者。謂之非福。亦不可也。是故孔子之聖。齊於堯舜。顔子之賢。等於伊周。而若論大福則歸之堯舜伊周。而孔,顔不與焉。然則洪範之序福極。乃以壽富凶疾之屬。先諸德與惡。又何疑焉。雖然。德在我者也。福自外至者也。君子亦修其在我者而已。自外至者。不以得失爲欣戚焉。是故寧爲顔之夭。不爲盜跖壽。寧爲憲之貧。不爲季氏富。寧殺身而仁不可不成。寧夕死而道不可不聞。此固聖賢盡性安命篤至之論也。不可參錯於福極之間。而有疑於輕重先後之分也。

或者之疑。盖謂有此氣而後可以行道義。行道義而後可以生此氣。自相矛盾。則朱說未爲確論。而呂說不可不從也。破此惑者。當先辨集義與行道義。其理雖一。而所指有間。行道義則固不可無此氣。而集義則不必言氣然後可也。竊謂集義者。卽日用應接處得其宜。事皆合理。心無愧怍之謂也。行道義則是發揮運用處耳。如得君而行道。濟時臨難而舍生取義之類是也。此與平日所集之義。雖無二致。而行之則有難易之別。故集義工夫。不必待此氣之助。惟在講明力行之如何耳。積之旣多。則此氣浩然而生。此氣旣充。則雖使之任大道行大義。亦沛然而行其所無事矣。不然則委靡懾怯。終亦不能有所爲。此所以不可無此氣者然也。雖然。養之愈深則配之愈盛。配之愈盛則所養者益有力。又豈有先後彼此之間哉。但一則言此氣之軆。所以充也。一則言此氣之用。所以行也。以軆言也。故道義爲主而氣爲所養。以用言也。故氣爲主而道義爲所配耳。言各有當。理亦甚明。烏可以此而致疑於朱子之說哉。

程子於進講時。宿齋預戒。以積其誠意。然則其未進講前。誠意猶有未盡者耶。邵子病革將死。外間言語皆聞知。而程子以爲氣將絶。心無念慮不昏。便如此。然則邵子未病時其心猶未免於昬耶。是不然。夫道理。隨處各異。如宗廟主敬。軍旅主嚴。處鄕黨則恂恂。在家庭則怡怡。臨下則莊。事上則恭。各不同也。是故君子平居則申申夭夭。舒泰宴息。是平居時道理也。當其進見於君。則益加齋肅專精。以齊其不齊。是進見時道理也。非平居時誠不足而至此誠有加也。只是隨處各盡其道理也。至於邵子不病時。心雖未甞不明。旣是活底人。則自然耳有所聞。目有所見。氣有所感。心有所思。雖非利欲之所蔽。而自有所拘限處。至病甚氣將盡。則思慮俱空。廓然無隔。故便能如此。非以前日者爲明之未至而今日爲至也。盖心之爲物。旣著於形氣。則自不能盡其靈明之用。而形氣將盡然後乃能如此也。

荀况論甘陳事曰。矯小而功大。賞之可也。矯大而功小。罪之可也。胡氏以爲功則有大小矣。矯有大小乎哉。愚則曰。以事言之。則矯亦有大小。如甘陳之發兵。矯之大者也。汲黯之發倉。矯之小者也。然矯當論其心事事勢之如何耳。不當論其大小也。如使成敗存亡。在於呼吸之間。而不暇稟命。出於不得已而爲之。則若是者。雖所矯者大而功無可穪。其罪可貸也。如或挾其徼功希賞之私。而出於無上之心。則雖所矯者小而所就者大。其罪斷不可赦矣。然則甘陳之徼幸取功。固可罪也。而汲黯之事。亦不無越職出分之過焉。或馳使稟旨。或反命陳請。皆未晩也。

景帝爲太子時。乘車入司馬門不下。而張釋之劾奏。戾太子車馬行馳道上。而江充以屬吏。皆執法之意也。然釋之之意。出於質直而盡其匡救之義也。江充之意。本於矯激。而已有暴蔑之漸也。若景帝則惶恐待罪無他意。而戾太子使人私請。不欲以敎勑亡素得聞於上。是父子之間。已不無疑懼之端矣。况武帝於江充。益示以尊寵奬許之意。則充之所以席寵舞姦。潛伺間隙而終成骨肉之禍者。有以也。

人有怒其奴瘡其馬背。而卽使人刃毁其奴背者。何其殘劾之甚也。夫人可貴。禽獸可賤。是故聖賢必仁民而後愛物。孔子於廐焚而曰傷人乎。不問馬。盖重人輕物。自然如此。且人必殺人而後至於死。所以重其命以相當也。苟以傷馬之背。而便又傷人之背。則殺馬者其亦可殺乎。齊宣王爲囿四十里而殺其麋鹿者。如殺人之罪。孟子以爲阱於國中。况以一家奴主之親。而少恩殘害若是其甚乎。

孔子曰。當仁不讓於師。釋子所謂喝佛罵祖。盖亦此意。而忒無禮耳。當仁不讓。出於義理之正。喝佛罵祖。渾是容氣。全出機鋒。以下晩年所錄

韓子師說曰。師不必賢於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卽當仁不讓於師之意。

孔子曰。智及之。仁守之。莊以莅之。動之以禮。此四者。在孔門。曾子盡之。在濂洛諸賢。則橫渠張子能然。若我東先正。則靜菴趙先生。其庶幾乎。

漢書高帝叙傳曰。應天順人。五星同晷。言五星聚而曰同晷者。何也。盖五星中。木火土金四星。則錯行四方。遠近無定處。獨水星。附日行不離。故五星之聚也。自然同在日傍。此所以云同晷也。曾聞農巖先生言。權煜甞自言見五星聚。而測候極難曉。天日初上。星未沒時堇得見。而其躔度及日子。自有所記云。煜卽遂庵之子而頗解天文。故其言如此。此亦爲同晷之證也。然余於此。不能無疑。如此則五星之聚。必於寅卯間在東方。酉戌間在西方。然後方可見。若當晝則掩於日。當夜則蔽於地。終不可得而知之也。星象變動。夫豈有定時定處哉。抑又思之。自秦至宋。千有餘年。五星聚。堇再見焉。豈他時雖或有之。而人不得知。獨聚幷聚奎。適當可見之地歟。秦宋所記時月躔度。自今推步。則亦可驗其如權君所言。而余不得詳。姑記之。以俟知者。

天一而已。一氣運行。遍覆萬物。地則有疆域分限。大小廣狹。千差萬別。是故天則所主者只一人。唯天子得以祭之。而自諸候以下。皆不得與焉。地則隨所寓而各有所主。諸候主封內山川。大夫主家中五祀。以至一棟宇之築。一塋域之封。莫不皆然。此所以土地之神。人人皆得以祭之也。

日者。太陽之精。月者。太陰之精。皆麗天一物之名也。今夫一日二日之日。一月二月之月。何爲而穪也。盖這箇日麗天而行。一晝一夜。一周天。則自子至亥。而日之事盡。故指之曰一日。猶言一次底日也。月亦麗天而行。二十九日。一周天。則自朔至晦。而月之事畢。故指之曰一月。猶言一次底月也。由此推之。則歲者。天氣之謂。歲之制字。亦彷彿似氣字。天行滿十二箇月。則二十四氣之運。一周而天功成。故名之曰歲。氣周春冬而爲一歲。月周朔晦而爲一月。日周子亥而爲一日。其得名。一也。

孔門諸子之孝。唯曾氏爲最。而孔子特穪閔子騫孝哉者。何也。盖曾子處其常而盡其分。猶未見其爲難也。若閔子則遭人倫之變。父母昆弟。有未易感服者。而能使之穪其孝而人不得間焉。則尤見其充著之盛也。舜於群聖人中。獨穪爲大孝者。亦以此歟。由此推之。稷卨伊周。非不忠矣。而逄干獨以忠名者。亦以所遭不常。而其節益白故耳。

繫辭乾坤動靜。本義曰。靜軆而動用。靜別而動交。所謂靜別動交者。只言秋冬則乾坤靜。春夏則乾坤動。靜時則乾自乾坤自坤。故曰別。動時則天氣下降。地氣上升。故曰交。其義不過如是。而雲峯註曰。靜以別。乾以剛健爲貞。坤以柔順爲貞。此失本旨。夫剛健柔順。乾坤之性。無論動靜而皆然者。何必待靜而見其別哉。

繫辭十三卦取象。有不以象。而獨取其義者。如豫之爲備豫。夬之爲明决之類是也。弧矢之取睽。本義以爲睽乖然後威之。則其取義稍迂。似不如豫夬之明白。竊意弧矢之爲物。以睽爲用。矢在弦上。合也。弦以發矢。睽也。不睽則何以威物。取睽之義。如此看。恐好。然朱子豈不思及此。而其爲說如彼者。豈亦就其大者言之歟。

含章可貞。含藏不露者。陰之爲也。章而可貞者。陽之德也。或從王事。又陽之爲也。無成而有終。亦陰之德也。以陰居陽位。故錯綜而有此象。

本義黃中色裳下餙。實本於子服惠伯語。而以陰居尊。釋裳義也。中順之德充於內而見於外。釋黃義也。以陰居尊。與下不恭不得其餙。意却不同。旣是居尊。則何以爲下餙耶。盖雖曰居尊。而其軆則陰也。陰本在下之物也。是故五六黃裳。爲后妃之象。后妃雖配軆至尊。而不害其爲陽之下也。此所以爲下餙者歟。

利永貞。本義曰。自坤而變。故不足於元亨云。竊所未曉。坤之彖。旣曰元亨利牝馬之貞。則坤亦自有元亨。豈有變而爲坤。而反不足於元亨哉。竊意坤之元亨。則與乾無異。而所不足者利貞。故只利牝馬之貞。及其變而乾。則爲永貞之吉。而元亨利貞。與乾一般矣。

大過彖之棟撓。本義旣曰上下二陰。不勝其重。九三棟撓。則又曰以剛居剛。不勝其重。何也。盖不勝其重。固由乎才弱。而過剛則折。亦歸於不勝而已。剛柔雖不同。而其爲不勝則均也。

大過九二。以陽過之始而比初陰。故曰老夫得其女妻。九五。以陽過之極。比過極之陰。則當曰壯夫得其老婦。而今云老婦得士夫。陰陽類例舛矣。其故何也。竊意聖人於此取象。初不切切於陰陽彼此之勢。特以與九二相反立說故然耳。且以上句言。則根爲陰華爲陽。初九之爲稊固當。而上六豈得爲華乎。其只取相反之意。益可信也。

太極解第一段。自其著者而觀之。則動靜不同時。陰陽不同位。而太極無不在焉。顯微無間也。自其微者而觀之。則冲漠無朕。而動靜陰陽之理。已悉具於其中。軆用一源也。

第二段。有無限曲折。首則合動靜而統言之。次則析動靜而分言之。旣以動陽靜陰分左右。而又橫截言一動一靜之互根。分陰分陽之各立。分左右而不橫截言。則無以見其流行待對之妙也。旣以太極陰陽分上下而又交互言太極之無不在動靜陰陽之已悉具。分上下而不交互言。則無以見其道器合一之妙也。極其先後終始。而求其離合。則可知道器之本爲二物。而又言不見其始之合。不見其終之離。以見理氣之渾然爲一。終不可分而二之也。此所以周匝縝密。無縫罅滲漏之可指也。

第三段。旣曰五行之變至於不可窮。然無適而非陰陽之道則可矣。而又必進一步。說其所以爲陰陽者。又無適而非太極之本然。何也。盖此箇物事。如踏關捩子。才說五行。不得不動着陰陽。才說陰陽。不得不動着太極。此自然之理也。况朱子註解。法固只貼本文。而不侵過界分。亦有推原本末。發揮無餘蘊者。此段之首。不但曰陰陽生五行。而必先言有太極則一動一靜而兩儀分。其末不但曰五行爲陰陽。而又必說到無適而非太極之本然。必如是而後理足而意圓矣。且上文說太極生陰陽。則陰陽之本於太極。固明矣。至此段而只言陰陽五行。則若與太極一位隔斷。故又提掇言如此。則可知五行之亦不外於太極也。故結之曰。夫豈有所虧欠間隔哉。

動靜不同時。陰陽不同位。而太極無不在。是動靜陰陽。各有一太極也。冲漠無朕。而動靜陰陽之理。已悉具於其中。是動靜陰陽。渾然一太極也。各具統軆。雖於化生萬物處言之。而其理已發端於此矣。

大學第四傳。引無訟釋本末。每讀之。輒疑其語意未足。以爲許多經傳中。豈無一語直截發明明德新民爲本末事。而必引此釋之乎。近始深加玩味。而知其要妙精密。非常情所及也。盖使民無訟。乃新民之極。欲使民無訟。非大畏民志不可。其所以大畏民志。非明明德之極者。不能也。然則必也使無訟一句。而明德新民。相爲本末之妙。已躍如矣。歷考經傳諸說。則明德自明德。新民自新民。未甞有一言而該之者。如於變時雍。固是克明峻德之效。刑措不用。亦豈不本乎文王之克明德。而亦未見夫二者脉絡自然貫通之由。求其該本末而貫之者。未有如此句之盡。傳者之拈出。其亦妙矣。

第七章以下。每章必兼兩條釋。然釋正心修身。則以正心爲主。而略擧修身之端。工夫却專在正心上。釋修身齊家。則以修身爲主。而略擧齊家之端工夫。却專在修身上。齊家治國亦然。傳者立文詳畧之例。固如此。至於治國平天下。則又畧說國治。而繼以絜矩。極言平天下之道。不與上三章同例者。何也。盖國與天下。雖有大小之別。而本非二物所以治而平之者。亦無二道。故却一滚說去。究極無餘蘊也。且治國地頭。別無可着力處。只力行孝弟慈。而自然成敎於國。民旣興孝興弟。不倍行。又因其所同而推以度物。使天下無一物不得其所而已。此又傳者之意也。

正心之四有。修身之五辟。皆以病痛言。何也。盖先言所以害於心身者如此。則由是而反之。其正之修之之道自明。而用功尤有力矣。然則自四有而反之。則四者之中節。固正心之要道也。自三不而反之。不過目能見耳能聞口能知味而已。此何足以盡夫修身。而且與佛氏之言本性。陽明之致良知。何以異哉。曰。不然。此三者。只就身上至近且粗者。擧其心與身關接處。以見修身之例而已。固非謂修身之道盡於此。亦非謂修身工夫只在於形氣知覺之間。如異端所云也。盖言心有不存。則血肉之軀。無所管攝。雖視聽飮食之際。猶有不能自覺者。况可使百軆從令。形色循理而身無不修也哉。然則於此。旣以視聽食三者。爲修身之端。則至下章何不詳言四勿三貴收束檢制之意。而却就五辟上說。何也。且身與心。亦自有別。故中庸之言修身。必曰齊明盛服。非禮不動云者。其意可見。今此五辟。與正心何以別哉。曰。大學所謂修身。初非謂莊敬持養之事。此則古人已自小學中涵養出來。而爲終身下學之基本。若大學則只就上面。明夫天理之極。使心身性情。一循其當然之則。無一毫偏倚失中之病而已。故自其始敎必先格物致知。使其分別取舍。極其精而不差。由是而誠意。則審其幾毋自欺。而爲善去惡無不實。由是而正心則約其情。使合於中。而四者之用。得其正。由是而修身。則察其私勿陷於偏。而五者之則得其當。此程子所謂聖人所由惟一理。而所以爲大學之法也。若心身之別。則四者情也。固心與物接而生者也。五者指人而言。卽此身隨所接而有者也。接這般人。生出這般病。則此非身不修而何哉。然心與身。亦非判然爲二物。則身之辟。卽心之辟也。益見心身內外元無精粗彼此之間也。唯其旣眞無惡而實有善。而又必密察此心之存否。旣深察乎此敬以直之。而又察五者之偏而悉去之。此其所以切磋琢磨。益致其精。德盛仁熟。動容周旋。無不中禮而得止於至善也。是故不獨正心修身爲然。雖治國平天下。亦無他術。如禮樂刑政。孰非爲治之具。而不曾說其所反復丁寧者。心在乎義利好惡公私得失之間。是亦同一法也。盖不如此。則雖有禮樂刑政。亦無所指。而國與天下。終不可得以平治之也。此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必在乎格物致知。而明明德新民。必欲止於至善而後已。大學之爲道。斷可識矣。

藏諸用。勉齋說少差。仁者。流行發見之跡用。則造化之密運而不可見者。故曰藏諸用。今勉齋以爲用本在外。以其收藏於內。故謂之自外而內。盖以顯仁爲用。而秋冬則收藏此用。故如此云耳。若然則當曰藏其用而不當曰藏諸用也。盖用本在內。微妙難見底物。雖顯諸仁時。亦這箇用之所爲。及其歸藏。則泯然無一物。而只有這箇用而已。本義所謂自外而內。特以藏字言。非謂用之自外而內也。

象山宗旨。在求放心明本心。陽明法門。在致良知。而皆以孟子爲口實。然若就孟子本語。求其根據歸趣。則二氏似是之非。不難卞矣。孟子曰。仁。人心也。而繼之曰。放其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則所謂求放心者。卽仁之謂也。又曰。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遂反復究論而斷之曰。此之謂失其本心。則所謂本心者。亦義之謂也。又曰。人之所不慮而知者。良知也。所不學而能者。良能也。而明之曰。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則所謂良知者。又愛敬之天理也。是三語者。曷甞如二氏之所謂心與知也哉。彼二氏之言。不以仁義愛敬爲本。而只以此心之昭昭靈靈者。爲天下之至道。指其日用間流行發用。自然省覺之機。而謂之本心。謂之良知。不卞其公私義利是非善惡。而猖狂恣睢。錯施妄行。此誠異端亂眞之尤者。而欲自托於孟子之學。其亦誤矣。

凡聽言處事之道。不先傾動。必退一步。沈思細量。然後可以察得言之是非。人之情僞。而處得無過差矣。其不能然者。盖緣心之主宰不立。而氣不嚴重。理不明礭耳。余每患有此病。切宜戒之。

凡誦書。曰念而心不契則忘。讀時自謂已通曉。而久則輒復忘失者。皆未甞眞切曉得故也。余誦中庸二十章誠者天道註。每患其句語錯互不了了。近乃細繹其脉絡。其曰聖人之心。渾然天理。眞實無妄。未至於聖。則不能無人欲之私。而其爲德不能皆實云者。盖以天理人欲相對爲眼目。以見誠與不誠之由。眞實無妄。故不待思勉而從容中道。不能皆實。故必擇善固執而誠之也。此其釋誠與不誠之二者之義。彼此相形。本末兼該。十分精切而無餘蘊。省得如此。則雖欲忘之而不可得矣。此盖區區愚鈍已試之拙法。而讀書者。亦不可以不勉也。

栗谷謂衆人雖有未發。未久而旋失其本軆。則霎時之中。安能立大本乎。仲謙疑其與子思本旨不同。然子思所謂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達道者。只就未發已發地頭。言大本達道所在而已。若其立大本行達道。則在於下文致中和句內致之。而至於位育聖人之極功。其次則隨其用力之淺深。爲所立所行之至不至耳。然則衆人霎時之未發。其爲天下之大本。則亦固與聖人無異。而隨卽失之。不能自立。則不足據以爲大本焉。非謂衆人有未發而無大本也。然仲謙旋謂此以學者用功言。則似已曉得。而但子思所謂未發。初非立大本之謂。則恐未說出也。

中庸第二十九章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皆知天也。考諸三王而不謬。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皆知人也。而下文獨以質諸鬼神俟後聖爲言者。何也。盖天地無心而鬼神有知。必質鬼神而無疑。然後益信其必然。故以知天。屬之三王已往之跡。後聖方來之明。必俟後聖而不惑。然後益驗其實然。故以知人歸之。

第三十一章。言至聖之德。而結之以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三十二章。言至誠之道。而結之曰苟不固聡明聖智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均是聖也。而一則言人皆可知。一則言非聖人不能知。何也。盖前言五者之德。充積發見。所謂小德之川流也。後言經綸大經。立大本知化育。所謂大德之敦化也。小德者。由內達外。故雖曰如天如淵。而繼之以言而人莫不信。行而人莫不敬。雖愚夫愚婦。皆知其爲聖也。大德者。極本窮源。故只曰其天其淵。而己非聖人。固莫能知其妙也。譬如天地之四時行百物生。固群黎百姓之所與知。而至於無聲無臭。於穆不已之妙。則非聖人。莫之識也。

啓蒙註。節齋蔡氏曰。河啚之位。合皆奇。洛書之位。合皆偶。盖河啚之位。則自一至五。五者奇也。一合六爲七。二合七爲九。三合八爲十一。四合九爲十三。五合十爲十五。是亦皆奇也。洛書之位。則自一至四。四者偶也。一合九。二合八。三合七。四合六爲十。是亦皆偶也。其所謂靜。以動爲用。故易之吉凶。生乎動。動。以靜爲用。故範之吉凶。見乎靜者。未知其理之必然。而位合奇偶之說。當如此看。

自一至五。生數也。屈指而計者也。自六至十。成數也。伸指而計者也。一者。屈之始而生之主也。六者。伸之始而成之主也。故曰一與六共宗。三者屈之中。八者伸之中。生成之得正而不偏者也。故三與八同道。至若二者屈之二而七則伸之二也。四者屈之四而九則伸之四也。二與七。四與九。皆相對而並立者。故曰爲朋友。五與十。生成之終。更無變動。亦無去處。故曰相守。

未雨而先雷則雨不多。旣雨而雷作則雨益盛。此其理。何也。竊意雷者。陽之所發也。陰陽相交而爲雨。方其相交之際。陽爲陰所包。則奮發而爲雷矣。故欲雨之時。陰陽相侵薄。而陰之力微。陽之勢亢。陽益奮而陰益散。所以不得成雨。如旱天之終日雷吼而不雨。或作雨而旋歇。是也。旣雨而雷者。陰之畜陽旣厚。而陽之奮怒益壯。故一番大震。卽一番霈然。其勢若相須而相助。然陰盛而陽不勝故也。若浸滛成霖。則雷亦止息者。陽爲陰所涵。渾然無間而然也。

自古並穪堯舜。而諸聖賢所宗述。多在舜而不及堯。孔子曰。舜其大孝也歟。又曰。舜其大智也歟。顔子亦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爲者亦若是。孟子亦曰。舜爲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予猶未免爲鄕人。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子思作中庸。亦首擧大舜。以及文武。孟子歷叙群聖。亦先言舜明於庶物。察於人倫。盖堯舜之聖。固是一般。而堯則直是如天。無得以名。舜則處人倫之變。而盡底豫之孝。自匹夫爲天子而歷試登庸。濬哲文明之德。精一執中之學。取人爲譱之功。皆可以爲天下後世法。故學聖人者。必嚮望而取準焉。以其猶有可據之跡也。

先儒穪朱子曰。洙泗以還。博文約禮。兩極其至者。先生一人而已。其言是矣。然愚則以爲約禮之功。前賢固多。如先生者。至於博文。則不但周程張邵所不及。雖顔孟亞聖。亦或不能無小遜也。

智崇如天。禮卑如地。聖人也。以此而觀後來諸賢。則如邵康節。智崇矣而欠禮卑。司馬溫公。禮卑矣而欠智崇。惟兩程及張周諸子得不偏。而顧未及聖人之如天地耳。

以我東先賢言之。如徐花潭,宋龜峯。有智崇意思而欠禮卑工夫。如金寒暄,金沙溪。有禮卑工夫而少智崇意思。其兼之者。惟李文成先生乎。

邵堯夫四賢吟曰。君實之言優游。伯淳之言條暢。彦國之言鋪陳。晦叔之言簡當。有宋元豊之間。大爲一時之壯。余生晩不及見。近上諸先輩。獨幸遊金氏父子兄弟間。竊甞妄爲之說曰。谷雲之言優游。農巖之言條暢。三淵之言鋪陳。圃陰之言簡當。雖謂之一時之壯。可也。

余讀拙修齋集。敢爲之說曰。此孔子所謂狂者。孟子所謂豪傑之士。程子所謂大秀才。佛氏所謂大心衆生。天下之士。非一國之士。惜乎。吾與之並世而不及見其人也。

事物類聚。以狂奴爲嚴子陵小字。箚疑用其說。問目亦不改評。而圃陰金公獨以爲不然。卞覈甚詳。而以朱子釣臺詩作對癡兒爲證矣。余於近日。又得一證。朱子答少傅相公詩。有曰舊弼詩情高錄野。狂奴心事只風雩。若以狂奴作子陵用。則當以釣漁事爲言。不當泛說風雩。况此句。正以綠野風雩爲用事。而舊弼指少傅。狂奴是先生自謂。亦狂生狂者之穪。不然則豈得與舊弼爲對。而下文風雩爲二用事。而語不相着。恐不成句法矣。據此而觀。則所謂狂奴。本出一時指穪。而非陵小字益明甚矣。

四勿。耳切於目。聽深於視。人於譱惡。一聞而終身不忘者。記得牢固也。盖洪範五事。視屬木。故散乎外。聽屬金。故收乎內。其機自然。而其入心也易。故聖人不穪見道而穪聞道。不曰目順而曰耳順。

曾見卜筮書。有歸魂法。而未曉其義。其法。列八重卦。而各具七卦。爲六十四。如乾爲天。則次天風姤。次天山遯。次天地否。次風地觀。次山地剝。次火地晉。終以火天大有。是爲乾宮。盖以天字卦三承乾。又以地字卦。三承否。而火地火天。相接而終。則反合于乾天矣。其下七宮。其例皆如此。此必有妙理。而無前人註釋。余尋常疑惑矣。近又思得之。盖乾卦。初爻變則巽而爲姤。二爻變則艮而爲遯。三爻變則坤而爲否。四爻變則又巽而爲觀。五爻變則又艮而爲剝。變至此則將有歸魂之漸。故第四爻。還其本軆之陽而爲晉。而下卦盡還其本宮之乾。則爲大有矣。盖變者。變其形軆而已。而其魂則自在也。若上爻盡變。則便是魂斷。存而不變。將以敀魂也。故四爻遂還本。而渾然乾軆。自復其舊矣。然其敀魂。必自四始而五。則仍其變而不還者。何也。五若還則是亦觀而已。更不成造化之妙故也。下皆倣此。

君子之孝。莫大於繼志述事。此以父子同德者言之耳。今曰父在觀志。父沒觀行。則父子之異趣。可知。聖人語意渾然。雖若不分彼此。善惡倂說而繼之曰三年無改。則其父之不善。不待言而明矣。夫子所謂幾諫。先儒所謂無不是底父母之意。已包在其中矣。此所以爲聖人之言也歟。

子夏好學章。於事親言竭其力。於事君言致其身。何也。互換說。亦得耶。盖父子一軆而分。致身之義。人所易知。而特骨肉至親。恃恩狃愛。情常奪義。易得怠惰。如惰其四肢。不顧父母之養。是凡情之所不免。若事君。則義分所迫。法令所驅。鮮不竭力服勤。而或不知身非己有之義。則其所趍走承順者。只出於勉强而不足以爲忠矣。此盖各就其所不足處言之耳。

十五志于學。兼知行說。三十而立。行之進而守得定。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知之精而極其至。盖知益精則行隨而熟。故知有許多層級。而行則從立上到。不踰矩而已。此正如大而化。立而進於權者也。

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辭氣嚴正。便是春秋筆法。與沐浴謂討陳恒同一義也。門人識此意。故便以孔子起頭辭。有若告君者然。所以重其事也。

八佾雍徹。僭窃之罪。一也。然雍徹。出於無知妄作。有若後世所謂題外。故誦其辭而譏之而已。八佾。尤無狀。舞列之有定分。截然如天地之不可易。而乃敢肆然犯之。其罪不容誅矣。故責之嚴如此。

不仁者。久約必濫。久樂必滛。所謂諂而驕者也。利仁者。貧而無諂。富而無驕者也。安仁則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乎。

口耳目。亦自有昏明淸濁之異。如易牙師曠离婁。是得其最淸者也。亦猶聖人之心。獨得其淸也。然口耳目。小軆。心。大軆也。故昏明淸濁。必以心言。而口耳目。不得與焉者也。况三者。則淸於此者。未必兼於彼。而心之淸者。却能兼三者而盡其妙焉。此所以爲貴也。

夷惠伊尹之聖於一德。而不得爲時中者。正以其氣質之拘也。孟子所論智之不若夫子。豈非其所稟不能無小蔽而然也。故其於惻隱羞惡辭讓。亦各極其至。而不能如夫子之無不盡。豈可曰能充其三德而不能充於是非乎。伯夷盡於羞惡辭讓。伊尹盡於惻隱。

人之氣質。固有昏明淸濁之大分。而於淸明中。又不無偏全過不及之異焉。如夷惠氣質。不可謂不淸明。而偏全過不及。則猶有未化者。固不若吾夫子之十分淸明。而又極其中也。然則變化氣質之功。不但變昏濁爲淸明。又必磨礱義理之中而無一毫之偏。然後爲至善也。此所以旣易其惡。又至其中而止焉者也。由是以言。則夷惠氣質之偏。變化未盡。固不難見。而雖下聖人一等顔孟大賢。苟未至乎時中之域。則便是一毫氣質未渾化處也。

孟子七篇。韓子以爲非某自著。弟子記某之所言。朱子則謂孟子所自作。而於道性善排淮泗註。又却以爲門人所記。吳伯豊疑而問之。則答以兩處失之。熟讀七篇。觀其筆勢。如鎔鑄以成。非綴緝所就也。朱子所自言如此。難容他議。然愚甞窃謂七篇。大抵皆孟子所自作。而亦豈無門人所記。如論語者乎。凡係大義理大議論問答有關鍵者。如義理好樂觳觫浩然等章之類。固非孟子。不能作。其零碎篇章間見雜出者。如離婁盡心所錄之類。亦或出於門人所綴緝。恐不可一槩論也。且决汝漢排淮泗等處。肆筆寫去之際。未暇細考其地勢而容有差誤。固不必敀之於門人之失。如道性善言必穪堯舜。分明是記錄者撮其大要之辭。若孟子自述其問答。則何不詳著其說話耶。此却可疑。抑性輿天道。孔子所罕言。孟子於文公。雖開示大原。而只說性之爲善而已。初不明言其所以然耶。此又未可知也。

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此三句。陳北溪以上三截爲陽。而以下三截爲陰。又以上三截爲陰。而以下三截爲陽。反復推說。無有不合。而朱夫子亦以爲好。然愚意則窃有不然者。盖溫而厲。是主乎陽之和。而陰之嚴存焉。威而不猛。是主乎陰之怒。而陽之愛行焉。恭而安。又主乎陰之肅。而陽之健立焉。此所以不偏於陽。不偏於陰而渾然合德者也。盖其語勢。與書之寬而栗。直而溫。剛而無虐相似。但彼則用力而矯其偏。此則自然而得其中耳。若以上下三截互換說。則雖說得去。而終有牽强處。至於以三句分屬三才。則尤似穿𮢶

恭而勞。愼而葸。勇而亂。直而絞。皆無禮之失也。然恭與愼。柔德也。勇與直。剛德也。柔之失小。故勞葸之害。不過爲自己之恥辱而已。剛之失大。故亂絞之患。或至於犯人而危身。然則恭愼者。固當謹乎禮。而勇與直者。尤不可不節之以禮也。

孔子答問政。多因其失而救之。如答子張子夏。可見矣。若仲弓。則旣許以可使南面。又幷論於子桑伯子之簡。則必無煩苛之失。而告之以先有司赦小過。何也。豈當時季氏之政。不能無此弊。故欲令仲弓矯之歟。然則此正仲弓之所長而可優爲者。故不復疑問。而獨及於擧賢才之難。

答葉公者。豈其人有忽近務遠之病。故告之如此歟。

世字有二訓。或以繼世爲一世。或以三十年爲一世。程子盖以繼世言。朱子旣取其說於集註。而其所自爲說。則乃以三十年釋之。何也。盖善人百年。旣以爲相繼而久。則聖人之化。必不在此限。王者受命以治天下。三十年不爲不久。何必累聖相承。而後敎化洽而禮樂興也。如文王關雎麟趾之化。已洽於中身受命之日。若必待武王周公而後成。則是文王之化。猶有所不足也。理豈然哉。然則自古以爲文王百年。猶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繼之。然後大行。又必曰成王時。刑措不用四十餘年者。何謂也。盖以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至武王而有天下。及成王而周公制禮作樂故云然耳。若王者必卋之仁。則不必如此看。此朱子繼以三十年爲定說者也。

不占而已矣。朱子以爲未詳。而取楊氏說爲略通。然愚甞妄謂不恒其德。象也。或承之羞。占也。盖無常之取羞。必然之理。不待占而可知也。故引此爻而結之以此者。所以甚明不恒之爲失也。如此看。可備一辭否。

一言興邦。着可以字。喪邦處不然。此非偶然或書或否也。恐亦有意義。盖一言之善而馴致興邦。其勢難。一言之惡而便卽喪邦。其機易。所謂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善必積而後成。惡雖小而可惧者。皆此意也。

仁而不佞章。上言焉用佞。泛言之也。下言焉用佞。方就仲弓身上言。

舜之聞一善言見一善行。沛然若決江河。莫之能禦。大智之安行也。顔子之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勿失。仁者之利行也。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勇者之勉行也。

人之行事。有事當於理。而心則私者。如管仲之不死子糾之亂。固不害於理。而至於相桓啚伯。則心未免於私也。亦有心無私而不當理者。如子路之食焉不避其難。心非私也。而不知食輒之食爲非義。則事不當於理也。二者皆不得爲仁也。

書云。思曰睿睿作聖。中庸曰有不思。思之不得。不措也。雖以孔子之聖。猶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則若是之思。豈可以數限哉。所謂三思而行。是臨事思量之謂。在大學則自知止有定。至於安而能慮也。雖窮理旣明。而事至物來。又當更加思慮。求得夫至善。朱夫子所謂審一審是也。於是而不加慮則易差。或過思則又失之矣。然季文子何可責之以如許地位哉。其人。盖知慮精審。當事善計度者耳。賢於卋之麄心妄行。行遠甚而或失於思之過而反惑。故夫子言之如此。若張子所謂未知立心惡多思之致感。則亦以講學工夫言之耳。窮理之思。雖不厭其多。而亦過苦而太深則爲病。中庸之言愼思者。盖以此也。

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孟子固言之。而以周公之聖。思兼三王。有何不合。設有不合。亦何至思而繼日哉。此固非常情所及者。故朱夫子亦有詩曰。當時不合知何事。淸夜閑居獨仰思。

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卷而懷之。二者皆智之事也。故夫子穪以君子。寗武子仕於文公時。則固智矣。而及夫成公之卋而不知所以卷懷。其可謂智乎。其所不避險難。盡心竭力。正與智巧者相反。何其愚也。然其仕也。宜展布才能。功業可穪。而無事可見。則固其智之可及也。其出也。雖若愚矣。而卒能全身濟國。所就卓然。此豈人之所可及哉。然愚之說有二。一則當難不斂避其事。爲愚。朱子說如此一則沈晦以自免其跡。若愚。程子說如此盖武子。是九卋公族。與國同軆戚。非如他人見難而止。奉身自便而已。而其周旋彌綸。隨時捭闔。亦自有權度。自外觀之。雖若不識時未解事底人。而其忠義偉然。智謀深遠。果如非眞愚者也。宜夫子之歎息而深許之也。

小註。考左傳年代。謂武子未嘗事文公。而以集註說爲小異。此似然矣。而但孔子旣曰邦有道則智。邦無道則愚。所謂無道者。指成公而言。則有道。非文公何哉。朱子之解。不得不如此。非不深考而有誤也。借令寗速死於成公初年。而兪始爲大夫秉國政。安知非其所陳力就列。實自文公時也。夫子之去武子時爲近。其言必有所據而云然。

子在陳章集註。狂簡。志大而略於事。志大貼狂字。略於事貼簡字。盖志大故略於田。只是一箇意思也。其下志意高遠。可與進於道者。狂簡之謂。而過中失正而或陷於異端者。其弊也。小註慶源說。以志意高遠。全屬狂字。而以過中失正。爲略於事之害。穿𮢶甚矣。

知生知死。只是說原始而知所以生。則自然反終而知所以死。朱子所謂氣聚則生。氣散則死。才說破則都理會得。是也。其曰人受天所賦許多道理。須盡得這道理。到那死時。乃知生理已盡。自然安於死而無愧。又曰。人生有多少道理。所以父子有親。君臣有義。須要一一盡得生底道理。則死後道理。皆可知云云。此則推說而非正意。如此說則與未能事人。安能事鬼。便是一意。况人死後。都無許多事。有何道理必待盡得生底而後知之也。

事其所當事。非其鬼而祭之云云。亦推說而非正意。

子羔爲宰而成人衰其兄。則其德固足以化民。而才或短於爲治。則正宜益加勉學。而子路遽使爲費宰。此夫子所以惜其害之也。子路之意。未必以費難治。而擇而授之。夫子亦非以其卒當數畔之邑。而憂其不得全也。子羔之才。旣未及子賤子游之賢。則雖置諸單父武城。是亦害於成其學也。厚齋說。恐未免牽合。

剛善與剛惡。善惡雖殊。而同是剛一邊。故未知其相反也。柔善柔惡亦然。剛善與柔善。剛柔雖殊。而同是善一邊。故未見其絶異也。剛惡柔惡亦然。必以剛善與柔惡相對。柔善與剛惡相對。然後始見其相反而絶異處也。盖柔惡之懦弱。反於嚴固。無斷反於斷。邪佞反於義直。剛惡之猛反於慈。隘反於順。强梁反於巽。其相去之遠。不啻若水火之不相入也。然其變惡而爲善也。以猛隘强梁而爲義直嚴固則然矣。而爲慈順巽則莫可也。以懦弱邪佞而爲慈㥧巽則有之。而爲義直嚴固則絶無矣。以此見善惡之改易也易。剛柔之變移也難。盖以善惡。由於義理之用。而剛柔定於氣質之本故也。故君子之用力也。矯揉克治。以易其惡。則剛而爲義直嚴固。柔而爲慈順巽。而剛柔之大分則未化也。又必積累涵養。德盛仁熟而至於中。則當剛而剛。當柔而柔。渾然不見偏倚之病。而粹然一出義理之正。此所謂中焉止矣者也。

聖人之立敎。俾人自易其惡。自至其中。不但曰俾人易其惡至其中。而必曰自力自至者。自字當玩味。盖立敎。雖在聖人。而其用力而變化。則在其人焉。所謂爲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進吾進也。止吾止也。

樂聲。淡而不傷。和而不滛。傷滛二字。分明是互換。觀下文註中不淡而妖滛。不和而愁怨。則可知矣。

栗谷答牛溪書曰。足下前日以爲至善卽中。則但言至善。或但言中。足矣。何必兩言之耶。某以此思之而得其說云云。

竊謂理本一致。而聖賢所以名其理者。各自不同。非彼有不足而言此以補之也。亦非此或有弊而說彼以捄之也。盖以意有所主。故言不得不異。言雖不同。自而不悖於理之本一耳。今以至善與中言之。則至善之名。始於大學中之說。詳於中庸。大學之必言至善而不及乎中。中庸之特說中而不及至善者。非他也。主於爲學。則欲其做倒十分恰好處。而無一毫未盡。故指夫事理當然之極。而爲之的。主於明道。則欲其眞知不偏不倚之軆而無過不及之差。故指其天理至正之則而爲之準。此其所以不同也。今若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於中。若又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至善。至善。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則其果成說乎。言至善處。着中字不得。說中處。着至善不得。則安得不兩言之耶。若以理言。則事理當然之極。固無過不及之中。而允執厥中。便是止至善。豈可以理之同。而執其一而廢其一乎。栗谷之意。有若初學者驟聞中庸之說而不知其理之至微至妙。則或流於異學。故必先立至善。以爲標的。使學者知事理當然之極。然後進之中庸。則便知中之爲至善。而無執中過不及之弊云爾。則已非聖賢立言之本意。况且二書。作於一人之手。則如此推說。容或可也。曾子之述大學。何以知中庸之爲弊。而先立至善以捄之。子思之作中庸。亦何以必待至善之說。以補其不足也哉。尤恐其牽强捏合無交涉也。

詩之綠衣白華。皆賢婦人之詞。而所遭亦一般。但白華比喩太分明。而語意頗傷迫切。此所以不及綠衣也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