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園集/卷三十二

卷三十一 杞園集
卷之三十二
作者:魚有鳳
1833年

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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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巖先生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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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曰。讀書。能尋思精詳。則未必不愈於多讀。曰。窃觀古人之言。則莫不先讀而後思。何也。曰。荀卿之言曰。誦數而貫之。思索而通之。朱子每擧此言以敎學者。若熟讀矣。又能精思。則善孰加焉。吾所云云者。謂其不致思而徒讀者。不如不多讀而能精思者也。若論其常法。則讀與思。如學問之知行。不可闕一。

又曰。凡讀書。會疑爲上。若不能會疑。則是不見縫罅處。將於何處致思耶。故讀書而遇疑處。雖似苦悶。其實極是幸事。

問。大學格物。只作窮理看。則其義似不難曉。但物格云者。或以爲吾心到物理之極處。或以爲物理自到其極處。未知兩說孰是。曰。以前說爲非者。盖物格一章。專說功效。若曰吾心到物理之極處。則似涉於工夫。以此爲嫌而有後說。若後說之義。則如一物窮理一二分。則理亦到一二分。窮到五六分。則理亦到五六分。窮到十分處。則理亦到十分處。此所謂物理到其極處也。又以人之行路譬之。如百里。是路之極處。而人行到百里。則行者雖人。而盡者實路也。謂之路盡而脚亦止。何不可之有哉。曰。如此說。於義理則通。而文義却未然。章句若曰物理無不到極處。則此義分明。而今曰物理之極處無不到。則何以見得此義。且不知物理之極處。當作何吐。乀乎厂乎。曰。此難甚精。是故尤齋先生甞曰。其義雖如此看。章句極處吐。則以厂讀無妨云。盖先生深顧文義。故其言如此。

問。自欺二字。其義難曉。願問之。曰。知善當十分爲。惡當十分去者。本心也。而意則爲善而未盡十分。去惡而亦未盡十分。此豈非欺本心之知乎。我旣欲如此。而我又不如此。是我欺我也。所以爲自欺也。盖章句及小註。朱子泛言如此爲自欺。而未甞發明自字之意如此分曉。故後之讀者。亦多不察。而泛然讀過。於此致疑。甚不易也。某亦前此鹵莽看過。近方思得自字。極有深意。曰。前與仁甫講論此章時。仁甫疑之曰。爲善去惡之未盡處爲欺耶。旣未盡而作意彌縫。有若能盡者然。以爲苟且掩覆之計。此處爲欺耶云。曰。於此看得有兩條意。此亦精思之言也。盖兼兩說然後。自欺之意方完備。然以章句所謂知爲善以去惡而心之所發有未實觀之。正義則在前說而不在後說也。大抵意旣未實。則其彌縫掩覆之念。常相隨而不能無。亦非判然爲二心也。且此念之所以必有者。亦是不安於欺本心之明故也。且前後之念。皆欺也。而所欺者。則每㱕於本心。故曰自欺。又以一事譬之。一日耘十畒。是主之所欲也。命奴僕耘之。則只耘八九畒。卽是欺其主也。㱕而言於主。則必曰耘十畒。此勢之必然也。至此而欺之術。無復餘矣。故余曰必兼兩說然後。自欺之意方完備。不行其主十畒之命。而只耘八九之時。已爲欺也。假使㱕而不言。不可以此不言之故而謂之非欺也。余故曰。正義則在前說而不在後說也。

又曰。有爲善去惡之志然後方有自欺之念。若曰爲善何益。爲惡何害云者。則又焉有自欺耶。

先生問曰。聖人何故不曰誠情而曰誠意耶。對曰。情者出於實心。又何用誠之。曰。然。是故吾甞曰。心有邪正而性無邪正。故聖人言正心而不言正性。意可爲而情不容僞。故聖人言誠意而不言誠情。又問然則誠意之人。其情如何。曰。情與意。合而一。曰。然。意者所以運用此情者也。善情則必十分擴充之。惡情則必十分决去之。所謂誠意也。先儒曰。緣情計較。此言極是。

又曰。此章。非但自欺爲難看。自慊亦不易曉。盖自慊者。爲善去惡之時。必求自快足於心也。若於此有惡臭。則必避之。避之而雖微有不盡。猶不快於鼻矣。必十分避之。使快足於鼻而後已也。與孟子行有不慊之意不同。彼則謂所行。皆合於理然後。仰不愧俯不怍。心中快足也。乃爲善去惡之功效。兩義之不同如此。而小註。有合而釋之者。誤矣。

問。絜矩。文義曰。謂絜之以矩也。章句及或問。發明此義。不啻明白。何爲致疑耶。曰。朱子大全。有曰絜矩者。度物而得其方。若作度之以矩。則不成文理云。或恐斯言之爲是。故疑而問焉。於是先生考出大全本文及尤齋朱書箚疑曰。此言實與章句或問異矣。而箚疑則曰。此以度物釋絜字。得方釋矩字。然與章句所謂矩所以爲方也不同云云。盖矩者。指心也。意誠心正之人。其心已矩矣。以此去度物。則上下四旁。無處不方云矣。若如大全說。則未見度物之本。不如從章句之爲的當也。大抵四書章句或問。則是斷案定說。其他則雖大全語錄。亦多有未定之說。不合於章句或問處。不可盡信。又曰。四書小註諸儒說。與集註章句不合者頗多。若一例尊信。則不無其害。不可不取舍採擇於其間。若初學則不必遽看。且先讀集註章句。待吾所見稍定。可以分別異同然後考覽未晩也。某近看論語。每抄錄小註中不合於集註者云。

大學序小註。雲峯胡氏曰。朱子於仁義禮。皆有明訓。而智字獨闕焉。窃取朱子之意補之曰。云云。又引番陽沈氏之言曰。云云。先生深非之曰。凡言性者理而已。心有分別是非之理者。卽智也。是是非非者。乃智之用也。朱子甞以覺爲智之事。後有定說則曰。覺其爲是非者心也。所以是非之者智也。夫以覺爲智之用。猶不可。今胡沈之說。則專以神明知覺。直釋智字。其可乎哉。智者理也。而乃曰妙衆理涵天理。則是以理妙理。以理涵理。可謂不成說話矣。不知兩儒所見何故差誤至此云。此一段。先生自有著說。茲不詳錄。又曰。虗靈知覺。神妙不測者。心也。此心所具之理。準則的礭者。性也。故儒者之學所以汲汲於窮格者。必欲知此性也。知此性然後。應事處物。各有成法。無毫釐差。若釋氏則不知性之當然。而徒以此心靈覺爲貴。屛去事物。絶斷路頭。以求其光明。心者本是光明底物事。用力之久。安得不光明。雖然。是無準則底光明。故於應接處。顚倒錯亂。專不得力。此儒釋所以不同處。吾故曰知心性之分。然後可以辨儒釋之異。古人曰。聖人本天。釋氏本心。正謂此也。

問。仁義禮智四字。依俙分別。而獨義與禮相似難辨。曰。非獨義禮相似。又與智字相似。然試以一事喩之。於此有二客焉。一尊而一卑。則分別其尊卑。則差者智也。斷然行之。尊其尊而卑其卑者。義也。尊尊卑卑之際。必有節文。如尊者則拜。卑者則揖之類。卽禮也。

或問禮學曰。所謂禮學者。吾甞疑之。盖禮者。天理自然之節文。古之聖人。不過因其節文而制作創開之。雖委曲詳盡。千差萬別。而其實只是一箇道理而已。至如後世程朱大儒。以其道德材具。雖制禮作樂。宜無所難。而朱子甞欲行一禮。未能自信。及見鄭玄之言。然後乃斷而行之。彼鄭玄學識。豈賢於朱子。而朱子猶且得其言。然後方無疑。此誠不可曉者。由此言之。後之學者。雖或有可以義起者。而明知其然。若無古典。則不敢措辭下手於其間。至於細瑣節目之末。惟古是信。而不能用我造化。豈不泥滯哉。此吾所以疑之也。

又問所謂學問者。皆日用平常底道理。而今人只作一箇別件物事。何也。曰。學問之大端。忠與孝而已。然不可徒守忠孝二字而能盡其道也。始以孝之一字言之。曾元知養口軆而不知養志底道理。曾子知養志矣。而猶不知小杖則受。大杖則走底道理。至於舜而後。孝之道盡矣。然則後之欲行忠與孝者。不可不講明此等道理。旣欲講明道理。則其窮索辨難之際。不可無許多言語議論。是故世之人。每看作別件物事。而其所以如此者。正欲行忠與孝。則實不出於日用平常底道理矣。

又問土氣最旺於夏季者。何耶。曰。火生土。土生金。故旺於夏秋之間。此則古人已言之。何以致疑耶。吾所疑者。異於是。旣曰土爲沖氣。則於春夏秋冬。當無月不在。而何故獨旺於四季耶。

小學顔氏家訓曰。江東婦女云云。鄴下風俗云云。江東。指南朝也。鄴下。卽北齊國都也。恒代元魏拓跋氏所起之地也。南朝。中國之餘。故婦女以禮自守。鄴下習元魏夷狄之俗。故婦女專事外交。然難於斥言。只曰恒代之遺風乎。解者不識其意。註。江東則但曰地名。而不能明其爲南朝。至於恒代之遺風。則求其說而不得。以燕丹事實之。夫出女待客。以婦持門。非相因之事。恒代之於鄴下。非同俗之地。况恒代實非燕地乎。甚誤矣。此一段仁甫所聞

先生論牛栗論理氣書曰。牛溪見退溪理發而氣隨。氣發而理乘之說。初以爲非。後讀朱子生於形氣原於性命之言。復疑朱子旣如此分兩邊說下。則退溪互發之說。亦或是耶。遂問于栗谷。栗谷但極言七情卽人心道心之捴名。人心道心。可以相對說。四端七情。不可相對說。而終不及於朱子所謂性命形氣。退溪所謂理發氣發。所指而言者。本自不同。不可依彼而證此之意。實不能答着牛溪之所疑問。盖退溪所謂理氣。以心中所存之理與氣言之也。朱子所謂性命形氣。以人生所具之性與形言之也。理與性命。則無以異矣。若夫氣與形氣。則大不同。所謂形氣者。專指耳目口鼻四肢百軆之屬也。退溪之所謂理發氣發者。謂四端七情之生。或發於心中之理。或發於心中之氣也。朱子所謂或生或原者。謂心之虛靈知覺。或爲形氣而發。或爲性命而發也。栗谷未甞如此明白說破。故終不能解牛溪之所疑也。又曰。栗谷人心道心之論。不無可疑處。如道心爲氣所掩則爲人心之語。是也。夫寒而思衣。飢而思食之心。何甞爲氣所掩而然者耶。盖人心道心。隨所感而發焉。飢寒之事。感則思食思衣之心發。而名之曰人心。入井呼蹴之事。感則惻隱羞惡之心發。而名之曰道心而已。若曰爲氣所掩。然後爲人心。則聖人氣質淸明。理無所掩。其將無人心耶。

問。無極之眞。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化生萬物。精者不二不雜之名。則宜無淸濁精粗之別。而及其生物也。乃有人物賢愚之分。何也。曰。此言二五之精英。能化生萬物也。如人之一身。血氣充滿。而其生育之資。則必是那精英之氣也。又曰。大抵陰陽不偏。剛柔合德。然後爲聖人。而如太妊之聖。而偏稟陰氣。何也。可疑。對曰。非獨此也。有男而極柔㥧者。有女而極剛悍者。是亦然也。曰。賦於軆而爲男爲女之氣。與在乎心。而爲剛爲柔之氣。終是異矣。曰。此言至當。前疑五行之分數。不關於五藏之盛衰。亦可以此言解之曰。五藏之氣。頗精於血肉𨈬殼之氣。而猶與心中所稟者異。則前言益可驗矣。仍曰。是故凡看道理。不可隘窄。當大着心肚。仁甫曰。此說固是。然二者之氣。恐不可太隔斷而論之。若太妊之聖。質雖曰中和。無所偏倚。然其柔㥧貞精。必將與坤元合德。而異乎他聖人之發剛强毅者矣。兄所謂男而柔女而强者。自是稟賦之不正非常者。恐亦不可以此證二氣之全不相關也。

先生問人稟天地生物之心以爲心。則其用心。宜與天地不異。而天地則幷生萬物。無有差殊。人則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若不能無私。何耶。曰。此卒難理會。然大抵天地與人。不必盡同。人則有與我至親者。有與我同類者。有與我異類者。故所施不能無差等。若天地之於萬物。則猶父母之於子。宜其無分。曰。如此說亦通。但天地之生萬物。不能盡賦之以正通淸明之氣。有聖焉。有愚焉。有禽獸焉。有草木焉。此與人之所以親親仁民愛物之分同矣。仁甫曰。天之生物。雖氣運不齊。無可奈何不能盡賦以正通淸明之氣。然其發育培養之心。則於人於物。恐絶無毫髮厚薄也。先生以賦與之不同。遂以爲與人親仁愛之分殊無異。未知如何。

先生又問人之所以親親仁民愛物者。以天地萬物本同一氣。而親則同軆也。民則同類也。物則異類也。故有親踈之差。若夫婦與君臣。則非同軆之親。而愛之無間於骨肉者。何哉。曰。此等處。恐不可只以氣言之。道理當如此故也。曰。然。若但以氣言。終多窒礙處。

先生曰。羅整菴理氣之論。却是。盖氣之所以如此便是理也。豈氣之上面。別有一物。名之曰理耶。指面前一器曰。如此器爲貯水而制。故塞其下凹其中。此便是理。豈此外復有所謂理耶。但如此看。則難見理之善處。氣之惡。亦可謂之理耶。整菴自謂有見於此。而終不可曉。

整菴以太極啚。爲非濂溪之作。此不可以他辨。濂溪之前。何人說得此話。濂溪之後。非程張大賢。而誰復說得此話耶。如先儒論書經。以伏生所誦五誥之類。爲眞。孔壁所出典謨之屬爲僞。此將何所據而辨之。只看其文字義理。漢時諸儒。雖欲僞作。决不能爲矣。

整菴以人心道心。爲未發已發。而立異於朱子。不過如朱說之於程說而已。不必斥之以賊道害理。如奇高峯以爲若以人心爲已發。則是已發之後。道不與乎。此言大不然。只以整菴已死。不能出言。故不顧前後而信口說去。如此辨論。豈能服其人乎。若論其不可。則前後聖贒。多就已發處言之。只子思言喜怒哀樂未發一句而已。堯舜時。恐無此議論。是不可也。聖贒言性情。則必先性而後情。言未發已發。則必先未發而後已發。如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等語。是也。今人心道心。則倒置其序。是不可也。且程子以人心爲人欲。不能無病。故朱子不得已如此別立說。若朱子之說。則考諸文義而無碍。求諸道理而無失。整菴何故必欲如此立異耶。是不可也。

孔門問仁。不過問欲全心之德。則其道何由。所以答之者如此不同。又曰。子細思之。爲學者。不過求仁而已。欲求仁。不過居敬窮理二者而已。

先生問曰。大學誠意章。引曾子之言十目所視十手所指處。有一意。一則以爲雖幽獨之中。而理則甚顯。其善惡之不可掩。無以異於所指所視之處也。如中庸所謂莫見莫顯之意也。一則以爲雖爲不善於幽獨之中。而出則十目視之。十手指之。終不能隱也。如上文所云如見肺肝之意也。平日如何看而何者爲正意耶。曰。如前說者。可以警夫理明之君子。而似不切於閑居爲不善之小人矣。恐不如後說之明白切實。可使人人受用也。曰。然。是故章句亦曰。引此以明上文之意。仁甫曰。兄以下說爲長。旣見是於先生。此亦乍看。以爲甚當。偶閱章句。則其曰言雖幽獨之中。而其善惡之不可掩如此。可畏之甚也。其意分明。是說雖幽獨之中。理則甚顯。如上件說也。仍檢小註。朱子說與章句同。至如玉溪雲峯新安三家說。亦然。未知下件說果將何如耶。

中庸戒愼恐惧。前後諸儒之論。皆以爲未發時工夫。非也。本是通貫動靜而言。其所爲戒愼乎所不覩。恐惧乎所不聞者。盖人之情。戒惧乎動時易。戒惧乎靜時難。故推而言之。以爲雖不覩不聞之時。亦當戒惧云爾。非謂只戒惧於此而已也。大抵以爲覩聞之時。固當戒惧。而雖不覩不聞之時。亦不可不戒惧。若夫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處。卽動之微而善惡之幾者。於此尤當致謹焉。故曰愼獨。仁甫曰。先生所論。窃有疑焉。其曰本是通貫動靜而言者。是矣。而其曰諸儒以爲未發時工夫非也者。則恐太過也。何以言之。中庸之意。盖曰道無可離之時。其戒惧也。當不止於作事接物之時。雖事物未來。思慮未起之時。亦有不可離之道。卽中也亦不可不戒愼恐惧也云。先生所謂通貫動靜者。正謂此也。然其語意。雖非使之。但戒惧於不覩聞之時。其曰戒惧不覩。恐惧不聞八字。終是特地說出未發時工夫。今指爲其說者。皆以爲絶非。則豈非太過乎。又有一疑。使之戒惧於不覩聞者。其意不過如前所謂雖事物未來。思慮未起。亦有不可離之道。故必使之戒惧。不敢懈也。章句所謂此言性情之德。以明道不可離之意者。正此意也。今先生之說曰。人之情。戒惧乎動時易。靜時難。故推而言之云云。無乃非中庸之本義乎。

先生曰。朱子所謂窮理。專以讀書言之。如徐花潭懸空思索之方。朱子未甞言之。曰。讀書之外。應接事物處。其當否一段工夫。又頗緊要。曰。固然。但未接事物之前。所當用力者。讀書而已。事物未至之前。讀書講義。然後於應接時方可以詳審處置。有實用矣。然後人讀書而未得窮理之效者。其所謂讀書異於朱子之讀書故也。曰。只是有書自書我自我之病。故如此否。曰。固是。大抵無眞實求益之心也。是故不惟不得力於日用。甚至於開卷時有意思。掩卷則都忘了。又曰。朱子以爲致精之本。在於居敬而持志。今人無此本領。故不得力。

又曰。讀書。不必以知人所不知之義爲高。只以已知之義。日加涵泳。熟之又熟。則自然意味深長。道理無窮。此便是讀書效驗。如吾輩所知底義理。先輩亦不過如此知得。想其意味。則必有自別於吾輩處。然我之所自病。每厭熟復已知處。必欲討新底看。此是大病。吾輩須各以此意相勉勵可也。

先生問公孫丑萬章孰優。對曰。恐無大段優劣。曰。雖然。公孫丑稍勝。是故朱子於有問答者註。以樊遅萬章言之而不及丑。又問孟子門人之盛。不及孔門遠甚。豈人才不及孔子之時耶。抑敎法異於孔子而然耶。對曰。孟子門人。其篤信力行。已不如孔門。有只仰孟子言語之病。曰。是固然也。但當時異端邪說。惑亂久矣。天下英子。已皆背馳。能返吾道者鮮矣。又窃疑天運已如此。非人力所可爲。使聖人之道。至孟子而絶。以至於千五百年晦盲。此豈偶然而已哉。

問孟子之後。有功於吾道者。荀董楊王韓五子也。然荀失之駁雜。楊失之懦弱。董學雖醇正。而力量恐不能擔當斯道。然則任斯道之責者。王韓而已。二子何如。曰。王揮霍手段。恐不及韓。是故其當時弟子推尊之盛。固過於韓。未見有排異端倡吾道。風動一卋。若韓氏之爲。盖韓力量宏大。實不易得。當是時。佛學滔天。上自公卿大夫。下至匹夫匹婦。無一人不溺。韓獨慨然而闢之。非豪傑之士。能之哉。程朱之後。諸儒之論韓子者。莫不以承襲餘論。指摘其失爲快。平心思之。則實有不可輕易論者。薛文淸之言。可以爲韓子之定論。

讀聖人之書。常有箇惕然愧恥之心曰。聖人能是。而我乃不能是。徒能讀之而未甞行得一分。常存此心不退。則庶幾少進。

論人心道心相爲終是之言曰。始以道心而終爲人心者。固非矣。而始以人心而終爲道心者。猶若可通。盖如飮食之得其正者。謂之人心之合道心。而以終始言之。似無妨矣。然若細究而論之。則亦有不然者。如飢欲食渴欲飮。卽人心之發。而其樽節推讓之念。則乃別有道心出來而主宰人心處也。此豈自彼而爲此。有脉絡之相貫。而首尾之相因者哉。吾故每曰。人心占地步甚短。如霎然之頃。思食思飮之念。卽人心也。自是而少流。則乃人欲而非人心也。自是而節之。則乃道心而非人心也。

因說弘毅曰。若論吾東儒者。則靜菴弘不及其毅。退溪毅不及其弘。惟栗谷庶幾兼有之。而其餘則莫如沙溪。但沙溪雖兼弘毅。辨得仁爲己任。死而後已底工夫。而終是識見不及其行處。如經書辨疑等。雖別無差誤。而亦無大段發明。

問。牛溪壬辰不扈駕。何也。曰。盖先生自以山野之蹤。異於他人。若非召命。則無自往扈從之義。故處之如此耳。如江津阻絶亂兵已梗路之語。非實際也。

先生曰。程子非漢儒反經合道之說。而以爲權只是經。朱子則以爲權經合有分別。盖甞思之。二先生所就而言之者不同。夫聖賢之曾所講定。萬卋不易者。是經。事變無窮。有聖賢所未及說者。後之當此事者。商量穪秤。以取其中者。是權。盖事之常者。自是定法。無事乎權。必遇事變而經不行。然後不可不用權。是則經權之有別也。然其所謂經與權。不過各就所遇之事而求其中而已。則實未甞異也。大抵以事言則異。以道言則同。又曰。因此而思之。偶得一說。後看語類。朱子已言之。經雖聖人之所已定。而其定此時。不能無穪量。是亦可謂之權也。權雖遇事變穪量之謂。而得中而定之。則是亦可謂之經也。朱子曰。經是已定之權。權是未定之經。

先生曰。人心浮思客念。究其原則未甞不本於私。欲等實念。若先按伏得大段私欲。則浮思客念。亦漸休歇矣。以上永峽往來時所錄。

先生曰。吾自甲寅後至庚申。廢擧業。專心讀書。頗有得力。一生所用。只此數年工夫。人生處世。亦不可無此等時節。

先生甞曰。吾平生看書。不能專一了當。獨於漢書及二程全書。從頭至尾。看得到。又曰。吾讀詩書熟後。文章頗進。得文字簡㓗之軆。

先生晩年最好看延平答問曰。此老用功極親切。凡私欲病痛。必就本源處。消融得盡。此所以泗然也。近試依其法。做得一二件工夫。頗覺得力。

先生曰。近覺得此箇道理在心目間。而但必帶得文字而見。此所以未能脫然也歟。

先生晩年荐被恩召。禮遇極隆重。卋或望其一出。而先生之志。堅如介石。有鳳甞從容問曰。聖眷至此。而終不變動。果何如。若使古聖賢處之。或似有道理。一謝恩命而㱕。莫亦無害於義否。先生曰。一謝未爲不可。吾意固如此。但吾輩處地。與山林遺逸有異。不敢用古人逃遁㳒。一出脚後。或轉益層加。至於大難處之境。則將何以收殺。此不可不慮也。所可恨者。當初除拜閑職時。若一謝以伸分義。則今雖如此。可以心安。而初旣磋過。今無奈何。此聖賢處事所以貴不失時也。

先生自哭子後。絶不作詩。如挽別之屬。一切不應。晩年甞論詩曰。吾之不作詩。不但爲悼死。欲仍以省事。亦老子爲道日損之意也。近欲時作古詩。以取適情寓興。亦無妨也。余曰。小生輩。一半月不作。便覺生澁。或連作數三篇。則筆路稍開。先生許多年廢吟咏。今欲復作。或不無患否。先生曰。不然。有益新益妙之理。

先生每自言迂踈。吏才非所長。晩年甞曰。使我今若治郡。則必有善爲之理。余曰。敢問何爲如此。先生曰。自有此理。覺得前日爲政。未免踈漏。如不察日用下記。是大段踈處。

先生於三洲。作外軒頗敝豁。中二間爲房。外三面周以退欞。遮截房西北半間。別作寢處之所。先生甞語有鳳曰。吾甚愛老子爲道日損之語。欲名此夾室曰日損窩。又昔劉凝之自言四十年淸凈退。亦欲以淸退名吾堂。甞乞額於海昌都尉。則都尉以書來曰。退之一字。自是執事盛節。以此自揭。無或未安云云。此言果何如。對曰。其言固有見。但淸退。不過指其已然之跡。有何誇詡之嫌乎。先生頷之。然其後未見兩額之書揭。軒之東面簷楣。大書三山閣懸板。卽趙繼之正緖筆也。房西壁。作小書樓。名曰光明閣。取朱夫子銘惠我光明之語也。亦以光明閣藏。作印章。

先生晩年。錄顔,曾言行。作一冊子。名曰希賢錄。暇日輒誦讀。有鳳亦甞輯錄顔氏言行。遂奉考其所編次第曰。與小生所爲者。有小異處。而未及詳細稟質。欲傳錄一通未果。不知此冊今尙留在本宅否也。

先生問曰。今之士大夫。必曰義理晦塞。所謂晦塞者。何義理。欲明之則亦將何先。有鳳不能對。先生曰。今日之所當明者。莫急於朱子道理。朱子之道明則世道斯文。永有所賴矣。

先生曰。經綸事業。非人人所可能。而儒者立朝。必先進萬言䟽。且如復讐雪恥。豈不是第一義。而在今日亦備禮作一塲好話。恐此皆非切實道理。吾意則儒者之仕也。莫如出入經筵。開陳道理。先以格君心爲務。

先生曰。今日脫有事變。吾輩處義當如何。對曰。恐當奔赴國家之急。一心報效而已。先生曰。是則固然。但赴難之後一死。固非易事。而容或可勉。至於出謀發策。裨補國事。則恐無此伎倆。雖出何益。

余讀論語畢。往拜先生。先生問曰。程子言讀論語。有全然無事者。有得一兩句好者云云。君於二十篇中。看得何章爲最好。余倉卒承問不能對。先生笑曰。吾則甚好季子然問由求章。初則抑二子以愧季然。末又進二子。以折季氏不臣之心。聖人之言。抑揚操縱。神變莫測。而明白痛快。直截嚴厲氣象。尤好看。

先生甞從容問曰。君若早晩得第。則出處當何去。對曰。難進易退。固士夫常法。至於不仕退藏。則必有明白可執之義。方可爲此。旣出身事主而無端不仕。近於取高而自便。恐非正當道理。先生以爲然。

余於己卯科獄出後。卽出石室書院讀書。先生問欲讀何書。對曰。每欲熟讀小學。而汩汩未暇。今欲溫習此書。先生可之。亡何。拿命下。先生驚惋不已。余拜辭曰。科擧本非所樂。而爲親黽勉。不得已也。今不幸遭此變。至有縲絏之辱。自此决不欲復應擧矣。先生曰。子之志則然矣。姑勿容易說出於人。默默自定于心。可也。

丁亥別試榜出之日。余出往石室。先生有病患。不卽接見。余留宿書院。翌朝。舍弟有龜登第之報出來。先生聞之。卽命余入見卧內。欣然相賀。仍曰。非獨爲聖則喜。實爲舜瑞幸也。君之癈擧。盖出不得已。而心常不安。自今可以快意從所好矣。又曰。人家子弟雖多。豈皆榮顯。吾兄弟五人。皆足闡名。而畢竟得第。只二人。今君三昆季。一人立身。則亦足悅親持門戶。又何恨焉。

余甞以詩卷。質于先生。則先生覽訖曰。頗好。但欠無法爲。詩雖小道。亦必有所師法。或主唐。或主杜。或主宋。以爲安身立命處。方有可觀。

先生甞問諸生曰。名節有三月三日。五月五日。七月七日。九月九日。而無二月之二。四月之四。六月之六。八月之八。何也。諸生皆不能對。先生笑曰。諸君偶未及思耶。此亦貴陽賤陰之義也。

先生曰。三伏。必入於庚日。庚金也。火之必伏於金。而伏又極熱者。此何理。古人未有說及者。此當思得。

先生在石串村時。一日出拜。則曰今日靜臥。思得朞三百註。一塲首尾曲折。極了了分明。仍看得靜觀齋所論新分差處。未幾著說以辨之。

一日侍坐老稼軒。有客來謁。繫馬其中門。馬逸門圮仆地。客頗有驚。謝自咎之意。余曰。此非人爲。物自有數。此門初建時。若使邵康節占之。必知今日爲某客繫馬而壞矣。先生顧客曰。某言是矣。君不須歎也。

甞有一窮餓客。似是先生踈屬。來謁久坐。臨去。請得救活之資。先生笑曰。吾今無物可救。然有則與。無則否。何不早發言乎。仍顧有鳳曰。此道理何如。當人求乞時。雖家有一升糓。輒輟而與之乎。必計自家所需。以其餘及人乎。余對曰。此固視人之緩急如何。而有餘而後及人。恐是得中底道理。先生曰。然。

余甞質啓蒙疑義。則先生答訖曰。讀得幾何。曰。只看閱而不曾讀。曰。文字甚好。多讀爲妙。仍擧數節吟諷曰。讀得多。自然曉得。又甞問漁樵問對疑處。先生亦多以爲難曉。仍又曰。多讀着或有所覺否。盖先生窮理不以廹切强探爲貴。而必欲其優游諷誦而自得之也。

大學正心章有所之有。從來諸儒。皆看作留着意。朱子語類。亦多如此說。然窃疑章句所釋。實不如此。甞以此就質于先生曰。章句一有之有。是釋正文有所之有乎。先生曰。然矣。曰。有所之有。旣曰有着。則章句有字。亦當如此看否。曰。宜無異同。曰。以愚所見。則一有之有字。與所謂留着之有。語意有輕重淺深之不同。何如。曰。何以言之。曰。有者。不無之謂。言此情之發而有也。留着者。不去之謂。言此情旣發而留滯不去也。一有云者。正與上文四者。不能無相呼應。則可知其輕輕說道。而非留着之意也。且若以一有爲留着。則留着之病。乃欲動情勝以後事。朱子於此。豈先說留着而後及不能察之病乎。以此而言。則一有之意。可知矣。旣以此貼正文有字。則所謂有所者。不過謂此情發動。而有忿懥。有好樂。有憂患恐惧耳。聖賢立言用字。只是平說。恐不如後來議論以有字做病痛也。曰。有字不爲病。則不得其正。何以說得通。曰。心之未發。元無不正之可言。其所以有不正者。以情之發而不能察耳。自聖賢言之。發必中節。無往不正。衆人則有是四者。而能不失其正者。十無一二焉。故槩曰有所忿好憂惧。則不得其正。欲學者於此。知所戒而加察也。然若不善看。則又恐人以爲心必無四者。然後可得其正。故章句必先言四者之不能無。而或問又直以此設問。必推原未發之前而極言之。其意卽可見矣。至於脩齊章。或問發明一有所向。便爲偏倚之意曰。此章之義。實承上章。其立文命意。大抵相似。盖以爲身與物接而後。或有所偏。非以爲一與事接而必有所偏云云。彼此相形。而此章之義益明。亦曰心有四者而後。有不得其正。非謂有四者則必陷於不正云爾。然則有所字。雖不作病痛看。何妨於不得其正之義乎。先生始盖不以爲然。余敢及得再三。則遂沈思良久曰。所論良是。時圃陰在坐。亦以爲可。余積年未定之疑。於是始釋然。

大學正心章註曰。其用之所行。或不能不失其正。栗谷致疑於或字。以爲欲動情勝。則其用之失其正必矣。不當下或字云。而聖學輯要錄此章處。至於刪去或字。先生曰。栗谷看文字。失之促廹。朱子之意。非謂欲動情勝之後其用或正或不正。盖曰此四者。人心之所固有。本無不正。而若不察則至於欲動情勝。而或不能不失其正云爾。此或字。正承上文所不能無說下來。而語意甚宛轉不迫。朱子文字。如此等處甚多。今不深考而遽疑則過矣。况先賢文字。誠有可疑。則據所見論辨。固無不可。而直就成文。遽加刪抹。尤恐未安。

大學首章章句。言明明德新民。皆欲止於至善之地而不遷。先生曰。此句內止字。本至字。而誤作止字。以上文止字。必至於是而不遷云者觀之。則其誤可知。仍笑曰。黃叔輔操守過人。而於文義甚鈍。甞語以此意。則不甚領會。厥後來告曰。近始恍然覺得。痛其致誤。就本抹改云。此又卛爾。盖不識古人傳疑之法也。

孟子四端章。知皆擴而充之。諺解。作知之而擴充。先生曰。諺解。固未盡是。而此釋似誤。孟子之意。盖曰凡於四端之發也。知夫可以擴而充之。則其勢如火然泉達而自不能已云爾。故集註曰。知皆卽此擴而充之。其意可見。若如諺解說。則必曰卽此察識而皆擴充云云。以提出知字眼目。以朱子註解精密之法。必不如此泛然下語矣。

孟子。伯夷,太公聞文王作興曰盍㱕乎來諺解以作興二字。作一句解。先生曰。此解亦誤。盖作者。文王起也。興者。二老起也。謂二老聞文王作而興起曰。云云也。故註云作興皆起也。着皆字有意。若作一句。則只曰起而不必曰皆起也。當聞吾曾祖淸陰先生朝天時。見中原印本。則皆於作興二字之間。點絶云。其意分明矣。

先生曰。金士直楺甞言。禮記曾子易簀章。曾子曰呼。呼字。註作嗟歎聲。此盖誤解。盖童子言華而晥。大夫之簀歟。曾子病中聽得未分明。故使之呼者。欲其高聲以言也。故童子又曰華而晥。大夫之簀歟。夫然後曾子乃曰。季孫之賜也。我未之易云云。其上下語意曲折如此。不然則呼字無着落。而童子之再言大夫之簀。亦重復而無意義矣。此言極是極是。

先生甞問司馬懿吾能料生。不能料死。如何看。余對以料其猶生而不料其已死云。先生笑曰。如此則極無味。人方笑其怯於已死之諸葛。而乃曰料其生故如此。則何以自解其怯乎。盖曰。吾能料度生底諸葛。而不能料其已死底云爾。此其詭辭用譎。自矜其智之意也。余在玉堂時。金相公士肯。在直與諸學士論此。金公所見。正如吾見。而爲諸君所駁難。方爭辨未决。遂問余。余對之如此。則或可或不可。而金公頗自得矣。

先生令諸生讀綱目於前。至溫公論智伯處曰。此說何如。諸生各有所對。先生曰。其論未免有病。正直中和。固德也。聡察剛毅。獨非德乎。以聡察剛毅謂之才。而曰才勝德爲小人。聡察容或爲病剛毅之過者。安得爲小人乎。才德兼無。謂之愚人則可矣。而乃曰。如其得小人。寧得愚人。夫小人雖無德。其才猶可做得事。彼才德兼無者。將焉用之。此亦抑楊公偏矣。

先生嘗曰。吾欲書朱子綱目綱。作爲一冊看。盖考其筆法甚好。且擧其綱而思其目之事實。於記識尤有力。

先生嘗讀韓文對禹問。問有鳳曰。此與孟子之論何如。對曰。韓子之言。太涉計較。恐非聖人用心。若孟子則一循天命而無容心焉。眞得聖人之心也。先生深以爲然。

先生嘗讀韓文上宰相書曰。光範上書。固爲韓子之累。而今觀其意。不獨怕飢寒干祿而已。亦欲得仕而有爲於卋也。恐不必深罪也。

先生曰。吾於韓碑。未嘗多讀。獨平淮西碑。徐偃王廟碑。讀得數百遍。

先生抄五子粹言時。有鳳請曰。韓子原道首句。先儒以爲病。而今錄之何如。先生曰。程子固論其指情爲性之失。而以愛論仁。大軆則得矣。何可去也。

孟子粹言旣成。先生曰。讀之甚好。又曰。文中子似論語。韓子似孟子。

先生嘗爲有鳳手書朱子感興詩。仍問此詩諸篇。君能理會得否。指第四章曰。君看穆天子云云。何意。對曰。此恐首論穆王事。仍及昭王以下歷代衰亂之主也。先生曰。不然。此章。盖言人心之形役馳騖。靡有終極之意。而以穆王之萬里轍跡明之也。其云不有祈招詩。徐方御宸極。亦曰。人心旣放而不有以反之。則人欲卽乘間爲主也。至第十章。又問此言放勛事。而曰南面恭己。何也。對曰。南面亦恭己。恐指舜也。盖以堯之欽。舜之恭。爲相傳心法也。先生曰然。

先生甞遊道峯書院。留數日。門人從者甚衆。一日。訪水落梅月影堂。金道以問曰。吾輩相卛而拜此人。無或未安否。先生曰。豈以其削髮變形而云然耶。子不讀韓文墨名儒行之言乎。斯人也雖托跡緇髡。而志在名敎。所立卓然。安可不拜。遂卛諸生。致禮甚恭。

先生甞寓鹿川晩香亭。余與金純行陪遊道峯。夕㱕馬上。問洪仁甫谷雲梅月基詩。云何。余誦曰。梅月遺墟短塔傾。春山猶有綠薇生。幽居咫尺相經過。流水歸雲萬古情。先生諷詠再三曰。甚好。

李顯益仲謙。屢以問目質于先生。先生多所印可。語有鳳曰。仲謙近日講討益精勤。似將大進一番。但其學箚錄似太多。

先生甞抄白香山古詩。配晦菴詩。作一冊。李瑋伯溫見之。言白詩卑甚。先生笑曰。不然。有至高者存焉爾。

院中諸生。或請見朝紙。先生不悅曰。古人云。一日看除目。三年損道心。此不必看也。

先生曰。自古聖賢出處。有二道焉。有伊,呂出處。所謂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有孔子出處。乘田委吏。隨處盡道者也。在吾東儒先。則如成牛溪,宋尤菴。則是伊呂出處也。如金寒暄,金沙溪。則是孔子出處也。

余甞出石室告謁。先生有所患。報以明朝當相見。仍送示一東箚錄亂草曰。從容看閱。待相見詳討。余受而玩之。卽先生所辨退溪栗谷兩先生四七書也。盖先生以爲栗谷看得理氣原頭。明白通透。而其論人心道心等處。未免少差。退溪互發之論。固失矣。而其深思細繹。多所自得。不可一向揮斥。遂參合兩家之論。而橫竪錯綜。究極得失。幾至數十餘條。多有前賢所未發者。翌日進見。略有稟質而歸矣。及遺集印出時。吾意欲編入於雜識。而圃陰以爲恐惹爭端。不如苦待後日。厥草藏在金參議濟謙所。余欲騰出一本而未果。不知金彦謙諸君。或別有所錄置否。不然。於其大禍變蕩殘流逋之際。或不能保有本草。實爲千古之恨。而無從可問。姑書此而識之。此說。後得諸吳大濬仲深處。錄之。

農巖先生四端七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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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端。主理言而氣在其中。七情。主氣言而理在其中。四端之氣。卽七情之氣。七情之理。卽四端之理。非有二也。但其名言之際。意各有所主耳。語類。四端理之發也。七情氣之發。其意盖如此。退陶說。亦出於此。不可厚非。但其推說太過。剖釋已甚。不免有二歧之病耳。

人心感物而動者。皆氣之爲也。七情由此而名。若四端則直是道理之著見者。不干氣事。所謂不干氣事者。非謂四端無氣自動也。言其說時。不夾帶此氣耳。觀四者名目。便見孟子所言之意。自與中庸樂記不同。惻隱羞惡愛惡。無甚異同。而若辭讓是非。則何曾干涉於氣。以此推之。四端之異於七情。可見矣。

栗谷言四端不能兼七情。七情則兼四端。其實七情。亦不能兼四端。栗谷雖以恭敬屬之懼。旣不脗合。而所謂辭讓扗七情。又當何屬耶。栗谷又以知喜怒哀樂之當否爲是非。而此亦未盡是非之意。要之。聖贒論人心性情。互有詳略。如子思論喜怒哀樂。亦槩擧情之大端而言。初非謂四者外更無情也。樂記。雖更加三者爲七情。而於子思所云。却遺箇樂字。則亦未爲無餘情也。不獨此也。大學正心章忿懥恐懼好樂憂患。亦情也。而憂患。又中庸樂記之所未言也。至孟子而有四端之名。則辭讓是非。又所未言。然則所謂七情。豈足以盡人心之用哉。學者於聖人之言。要當各隨其所指。而體認其名義意思。反求諸吾心。而審察其幾微運用。正不必牽合同異。排定名數以爲事了也。

朱夫子論性情體用。必以四德四端爲言。而未甞以七情分屬四德者。非偶未之及也。盖知其難分屬故耳。至栗谷。始有是說。此姑就七情中可以分屬四德者言之可也。若遂以七情。一一分屬於四德。則有不通者。如以喜屬仁。以惧屬禮。費力說來。雖若可通。終有牽强安排處。非自然的確不易之論也。或疑七情旣不可分屬四德。則其果有性外之情乎。曰。不然也。情豈有不發於性者。但不當一一分屬。各有攸主。如四端例耳。今且以喜言之則見父母而喜者。仁之發也。誅惡逆而喜者。義之發也。喜習俎豆之事者。禮之發也。喜分別事物是非者。智之發也。以欲言之。則欲孝父母者。仁之發也。欲除惡逆者。義之發也。欲行古禮者。禮之發也。欲卞是非者。智之發也。憂惧樂。亦皆倣此。此豈專屬一性。盖性爲經而情爲緯。經緯錯綜。互爲體用。須如此看。方爲活絡。且似周盡。

更詳愛惡哀怒。却難與喜欲憂惧樂同例。盖凡愛哀皆屬仁。惡怒皆屬義。今若以愛親屬之仁。愛君屬之義。如喜欲例。則又太拘。道理闊大。最忌死殺排定。作一例看耳。

又惡怒。雖皆屬義。然見無禮於其親而怒之惡之者。謂之仁之發。亦無不可。其他亦有類此者。此皆道理錯綜處也。

以七情爲主氣。栗谷非之。然此非謂七情不本乎理。而所主而言者。則在乎氣耳。子思論大本達道。不曰喜怒哀樂之發。是天下之達道也。而必以發而中節爲達道者。正以人心氣機之動。易於差忒。須是循理而得其正。然後可謂達道也。栗谷却云以七情爲主氣。而子思論大本達道。而遺却理一邊矣。夫七情雖主氣。而主其發而中節。則理便在此矣。何得爲遺理也。程子好學論。亦曰情旣熾而益蕩。其性𮢶矣。伊川非不知情之本乎理。而其言如此者。亦曰氣爲主焉耳。不獨此也。古來論七情者。皆有戒之之意。非若四端專以擴充爲言。其爲主氣而言。可見矣。

四端善一邊。七情兼善惡。四端專言理。七情兼言氣。栗谷之說。非不明白。愚見不無少異者。所爭只在兼言氣一句耳。盖七情。雖實兼理氣。而要以氣爲主。其善者。氣之能循理者也。其不善者。氣之不循理者也。其爲兼善惡。如此而已。初不害其爲主氣也。退溪有見於此。而此處極精微難言。故分析之際。輒成二歧。而至其言氣發理乘理發氣隨。則名言之差。不免有累於正知見矣。然其意思之精詳縝密。則後人亦不可不知也。

栗谷人心道心說。善者淸氣之發。惡者濁氣之發。曾見趙成卿疑之。而彼時乍聞未契。不復深論矣。後來思之。栗谷說。誠少曲折。盖氣之淸者。其發固無不善。而謂善情皆發於淸氣則不可。情之惡者固發於濁氣。而謂濁氣之發。其情皆惡則不可。深軆認之。可見。

自中人以下。其氣固多濁少淸。然見孺子入井。未有不怵惕惻隱者。此豈皆淸氣之發哉。若曰安知此時不適値其氣之淸也。則他日見此。宜亦有不惻隱之時矣。然而每見輒惻隱。雖一日十見。亦無不惻隱。是豈每與淸氣相邂逅哉。盖天理之根於性者。隨感輒發。雖所乘之氣濁。而亦不爲其所掩耳。然此且以常人言耳。至於頑愚之甚。平日所爲至甚無道者。猝見人欲害其親。則亦必勃然而怒。思所以仇之。彼其方寸之內。濁氣充塞。豈復有一分淸明之氣。特以父子之愛於天性最重。故到急切處。不覺眞心發出。於此可以見人性之善。於此可以見天理之不容已。豈可曰淸氣之所爲哉。或疑如此。則人之善情。宜無時無處而不發矣。今却不能然者。何也。此無他。天理有本然輕重之差。濁氣有分數多寡之異。而二者迭爲勝負焉耳。今且以仁言之。親親重於仁民。仁民重於愛物。而父母之愛。重於兄弟。兄弟之愛。重於餘親。此天理輕重之差也。自中人以下。其氣有四五分淸者。有六七分濁者。有八九分濁者。至十分極焉。此濁氣多少厚薄之異也。氣之濁者由四五分。則其情之發於愛物者已少。而發於親親仁民者尙多也。又降而氣之濁者六七分。則其情之發於仁民者亦少。而發於親親者尙多也。又降而氣之濁者八九分至於十分。則其情之發於親親者幾希。而亦不能不發於父子之親。如向所云者。此盖理氣相勝負之大略也。

或疑如此。則善惡之分。固由於氣之淸濁矣。又何以異於栗谷之說哉。曰。栗谷之說。卽一人之心而分淸濁二歧。以爲善惡之別也。吾之說。就衆人之稟。而較淸濁分數。以爲善惡之差也。二說者。相似而實不同也。且以中人言之。其所稟淸濁。盖亦相半矣。然所謂相半者。不是淸在一邊。濁在一邊。謂其不甚淸不甚濁耳。是以其發於情者。不能皆善。亦不能皆惡。隨其所感之輕重。與所稟之氣。相爲勝負而善惡分焉。所謂輕重者。向吾只以善一邊言之矣。今更以外誘對說。當益明備。如所感者天理之重。濁氣分數。不足以勝之。則其發爲善情所感者。外誘之重。而淸氣分數。不足以勝之。則其發爲惡情。此善惡所由分也。至若所感之天理。與濁氣分數。適相等。則理却不勝。而邪情之發多。盖氣强理弱。而正不勝邪。又其勢然耳。是以中人之氣。淸濁雖曰相半。而惡情較多。善情較少。自是以上下其等差可知。此吾說之意也。若栗谷之言。則似以一心之中。淸濁二氣。不相混雜。各以時迭用。而善情必皆由於淸氣。而濁氣所發。無復有善情。窃意其未然耳。

理雖曰無情意無造作。然其必然能然當然自然。有如陳北溪之說。則亦未甞漫無主宰也。是以人心之動。理雖乘載於氣。而氣亦聽命於理。今若以善惡之情。一歸之於氣之淸濁。則恐無以見理之實軆而性之爲善也。

又甞思之。氣之用事。專在於意念公私之際。盖善情之驀然發出。固未必皆乘淸氣。而到商量較計處。苟非其氣之淸。則其發於意念者。無自以善矣。

氣濁則欲多而私勝。欲多而私勝。則氣又益濁。二者反覆相因。至於氣之濁者日益深固。則天理之在人心者。牿牿無餘。而善情遂不發矣。以此而言。則栗谷之說。就善惡之大分而要其極。亦可也。

氣至淸者。絶無惡情之發。此見性之本無惡。而惡只是氣之爲也。氣至濁者。容有善情之發。此見善之根於性。而氣終有不能蔽也。善惡之在人心。其有賓主之分。於此亦可見矣。

或疑濁氣之發。果有善情。則孟子何以有夜氣之論也。曰。吾固言之矣。氣之濁者。雖有善情。而盖已甚少矣。况私意惡念之傍生側出者。無非此氣之所用事。則其所謂善情者。終亦壅遏而不得遂矣。須是養得此氣淸明。然後所發無非善情。而意念之緣情而生者。亦無不善矣。此孟子所以論夜氣之意也。又何妨於吾說哉。

喜怒哀樂。分配春夏秋冬。氣象意思。無所不合。但因此而遂欲分屬於四德。如四端例。則又不可。盖性之與情。有本相統屬者。有適同分配者。惻隱之於仁。羞惡之於義。恭敬之於禮。是非之於智。本相統屬者也。喜與仁之配春。樂與禮之配夏。怒與義之配秋。哀與智之配冬。是適同分配者也。其中惟怒與義。旣是本屬。仍又同配。而要亦邂逅相値耳。

統屬分配之異同。如前所云矣。又須知喜怒哀樂分配四時。亦是自然之理。非人强以意安排也。且喜時。其氣自是和暢融洩。此卽春生之木氣爲之也。樂時。其氣自是盈滿發散。此卽夏長之火氣爲之也。怒時。其氣自是威厲嚴肅。此卽秋殺之金氣爲之也。哀時。其氣自是慘憺寂寞。此卽冬寒之水氣爲之也。天人一氣。固自如此。非其氣象意思偶相似也。

或疑四行之理。卽四德也。四德之氣。卽四行也。喜怒哀樂。旣不分屬於四德。則又何以四行之氣分之耶。曰。此等正是理氣經緯錯綜處。但就實處驗之。如向所謂誅惡逆而喜者。其理雖原於義。而旣曰喜矣。則其和暢融洩。自是木氣所爲。於金氣何干。推之哀樂。莫不皆然。盖所乘之氣與所原於理。不必盡同。深軆認之。便見其變化錯綜。不可拘之妙會。令人意思活動。

更思之。稟氣淸濁。固各有本然之定分矣。然而一人之氣。宜亦有或淸或濁之時。盖氣之在形質者。雖一定而不可易。若其運於心者。則固亦流動變化而不可拘矣。於是乎淸多者。或有時而濁。濁勝者。或有時而淸。如天地之間。二氣運行。晦明不常。亦其理然也。栗谷之說。以此推之。亦可通其未安者。只在於以善情。爲專出於淸氣耳。然此亦須以本稟爲主。本稟爲主。故淸者之濁。濁者之淸。皆少而不能多。蹔而不能久。不然則賢愚淸濁。無復定分。而聖人之氣。亦有時而濁矣。豈理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