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杞園集
卷之十三
作者:魚有鳳
1833年
卷十四

上農巖先生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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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之言。語淺近而該高遠者甚多。語高遠而該淺近者甚少。且以答樊遅之問觀之。初不過曰愛人知人。則是至淺近耳。而推而極之。則堯舜禹湯之事。亦不外於是焉。所謂竭兩端也。尹氏因此而釋之。及其結語。則反曰語上而遺下。語理而遺物。豈聖人之言哉。竊所未諭。

或疑彌高彌堅在前在後。爲無窮盡無方軆。則至於見所立卓爾之時。爲有窮盡有方軆乎。曰。不然。無窮盡無方軆。是道軆之本然也。但仰鑽瞻忽。則高者不可及。堅者不可入。在前在後者。怳惚而不可象也。所立卓爾。則高者見得到。堅者透得盡。在前在後者。的確而有所定也。雖以顔子造詣之淺深。有前後所見之不同。而道軆之無窮盡無方軆。則一而已矣。其高堅前後者。初未甞不所立之卓爾也。所立卓爾者。又未甞不高堅前後也。如此看。未知如何。

朱子曰。深知無窮盡無方軆而歎之。是則以爲初間之發歎也。胡氏曰。學旣有得而述其先難之故後得之。由是則以爲後來之追歎也。二說不能無少徑庭。行者之赴家。食者之求飽。當屬約禮上看耶。當兼博約兩句看耶。盖旣博而又約之。是學之歸宿處。則謂之如行赴家食求飽者。其意固好。但赴家求飽。是爲己務實誠心專力之意。則恐不可偏屬於約禮一邊也。夫博文者。所以求其當行之路。約禮者。所以致其實淺之功。則以此二者。勉焉孜孜。皆當如行者之赴家。食者之求飽。欲罷不能而竭其力焉。若只以歸宿之意言之。則是博文工夫。似在己分外。而初無誠心求道之味也。未知何如。

與道爲軆。朱子盖有二說。一則以爲道無形軆。因物可見。故曰與道爲軆。一則以爲有這道。方有這箇。是與道做箇骨子。愚以爲夫子之言。旣所以因物而明道。則與道爲形軆之說。固好。第以程子本語觀之。則其曰此道軆也者。合道器而緫言之也。然其中又不容無分別。天之運日月。寒暑之往來。水之流。物之生。皆器也。而其所以然則乃道也。故曰是皆與道爲軆。惟其道之爲軆。故能運乎晝夜而無一息之停。是所謂天命之於穆不已也。君子法之。自强不息。而至於純。則亦天之不已矣。是其首尾本意。皆所以明道軆之妙也。今以此一句。若作與道爲形軆看。則是只言物之著道。而不明道之所以爲軆之妙也。竊恐上不屬下不貫。散漫而無統也。未知如何。

法語巽語章。楊氏說。固知有兩義。而新安陳氏。入以前說釋之。然更細思之。恐後說爲長。盖若以語之而不達。拒之而不受。爲全不從不說而不足責者。則必曰亦已矣云。而不曰猶之可也。猶之可也者。猶有可望之辭也。猶有可望者。以其前頭倘或有焉。而庶幾其終改繹也。旣從且說而不改繹。則知其終不改繹。而歎其末如之何也。前說則猶之可也。庶幾其能改繹。終不改繹三句。承接來歷。似未的當而親切也。以此定看。未知如何。

程子之論管仲。其義精矣。然管仲之意則。恐不必知其所事之不必死而不死也。特偶未之死耳。但自聖人觀之。其輔弟爭兄。旣爲非義。則雖不同死。不甚害於道理。而後來所就。則實有天下後世受其賜者。故不責其死而與其功耳。假使桓弟而糾兄。則仲或不肯輔桓。若其必死。則未可定也。且求生害仁者。心有所忍而不安之謂也。然或不精於義。則其所安者。未必爲仁。而所不安者。未必害仁也。是以管仲之不死。於心或有所不安。而其義有不當死者。則不足害於仁也。若子路之死於衛。則是食焉而不避其難。其心必自以爲安。而於義有未至。則不過爲不得其死者耳。故曰惟其義盡。是以仁至。斯言信矣。

克去己私。與克伐怨欲不行。固不同矣。然克己用力處。只在於非禮勿視聽言動。則禁止之與制而不行。相去幾何。此不能無疑。竊更思之。盖一心之中。天理人欲。不容並立。勿者。本心卓然爲主。而有以禁夫非禮之萌。則私意無所容而心德全矣。若夫制而不行者。不能禁止於幾微之際。而特力加排遏。使之不發於外耳。此其所以不同者歟。

朱子釋以直報怨曰。愛憎取舍。一以至公而無私。所謂直也。曾於此句。深有所未曉。盖以公爲公心。私爲私怨而爲之說曰。人雖有怨於我。吾之所以報之。則當一出於公心而無所私焉。如彼雖吾所怨。而其人果賢而可用。我方爲國擇人。則忘其怨而取之。是也。然若以此意例之。則其報之也。亦必待其有罪可罰而後。吾從而罪之可也。然則其所以報之者。初不爲吾之怨。特因其罪而罪之也。其所以用之者。初非忘吾之怨。特因其賢而取之也。此則待天下人也皆然。又何待有怨者哉。且怨有大小輕重。若於父兄之怨。以其賢而取之。則失之太厚而爲忘讐。於睚眦之怨。因其罪而報之。則失之太薄而爲逞憾。是豈以直云者哉。且人亦有私有德於我。而公得罪於國。則是報德。亦將以直。不獨報怨爲然也。盖反復思之而終未得其所安。及觀或問。有曰怨有公私曲直之分。以直云者。不以私害公。不以曲勝直。當報則報。不當報則不報。以此而參集註之意。則所謂公者。公義也。所謂私者。私意也。盖於其怨也。彼曲而我直。則當報者也。彼直而我曲。則不當報者也。當報而報者。雖若一人之怨。而實天下之公義也。不當報而報之者。直一己之私而已。愛憎取舍。一以至公而無私者。卽此之謂。而其所以爲直者。一視天理之當然。而不以己之私意加焉耳。或曰。不當報而不報。固可也。今曰愛之取之。則無乃太過。而愛之之心。又何自而生乎。曰。愛者。對憎之辭也。取者。對舍而言也。不以辭害意可也。若是父兄之讐。則雖在不當報。固不可犯吾手而取之。下於此則待之平平。無所怨毒。固不害其爲愛。若有才可用而吾又爲公取之。亦何不可之有哉。

以直報怨。集註或問。異同。鄙說所爭。只在公私二字看得之如何耳。盖以公私爲公心私怨。則是脫落怨之一字。而爲泛論愛憎取舍之道也。旣曰公義私意。則愛憎取舍。便是報怨事。不得不以憎與舍爲報。愛與取爲不報也。今承下敎。以爲語意不近甚當。而反復思之。更不得其可通之說也。然抑有一說。君子之報怨也。若是父兄之讐。如春秋禮經所謂必報者。則其殺吾之親者。吾必以殺報之可也。若是者。憎與舍。固不足以言之也。下於此。則亦不必一一隨其事而償之。但存諸心而有怨惡之意。施諸事而有舍斥之跡。則其爲報也。亦深矣。盖或人之所謂怨。初非以父兄之讐。必報以刑殺之類言之也。何者。或人之意。雖曰出於任私從厚。而若是僇殺父兄之讐。則亦必曰可報。雖或曰不必報。而不應曰以德報之也。是其怨。必不甚重且大。而可以報。可以無報者。故欲從而厚之耳。然其厚其薄。豈以私意爲之哉。其曲直公私。當報不當報之分。自有天理之不容已者。故孔子乃曰以直報之。就此而論之。則其所以爲報不報者。不過愛憎取舍之間而已。盖其所當怨者。則其人雖賢且才。而吾則憎之舍之。乃所以爲報也。若其所不當讐。則常人耶。任之而已。賢且才耶。忘其怨而取之。此所以不報也。但聖人之言。無所不包。推而極之。則雖君父之讐。不可以愛憎取舍爲言者。其或報或不報。亦如是而已矣。集註則從其所言而約言之。或問則包輕重大小而推言之。此所以言或有異而理無不同歟。

論自欺說上農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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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之動。自然有善有惡者。情之發也。善則知其所當爲。惡則知其所當去者。本心之明也。雖欲爲之。而一念以爲不必十分擴充。雖欲去之。而一念以爲不必十分克治者。卽意之未實而自欺者也。此乃從前講論定說。而今先生說末一段。亦此意也。然竊更思之。覺得此說層節太重複。故仍更以章句之意推之。而有以見前日之所認爲惡情者非情也。乃意也。非有此惡情而不欲十分克去。然後爲自欺。卽此所謂惡情便是爲善去惡未實處也。盖前此每以緣情計較爲意。故必以情之善惡爲主。然所謂善惡。固當以在事物者言之。因事之有善惡。而吾之所以應之者。有善不善焉耳。凡天下之事。合乎理者謂之善。悖乎理者謂之惡。而人之性。本有善而無惡。故於其善則其心必好焉而欲爲之。於其惡則其心必惡焉而欲去之。章句所謂知爲善以去惡。此則天理之發。本心之著而情之善也。由是而爲之去之。無有不實。則爲聖爲賢。更有何事。惟其此心。旣爲氣稟之拘。而又有私欲之蔽。故其所發。必不能無不好者。以拒之於內而奪其好之之心矣。必不能無不惡者。以挽之於中而奪其惡之之心矣。章句所謂心之所發未有實也。此乃所謂意之發。自欺之端而惡之萌也。所謂情之不能一於善而無惡者。此也。本念旣發。則本心私意。較戰互爭。無奈他何。而始有所謂不必十分擴充十分克治之意焉。敬子所謂容着在這聚也。此亦不可不謂之自欺。而乃自欺之枝葉也。故所謂毋自欺者。不但謂抑遏此心而已。卽禁止其不好善惡惡之萌芽也。然人不能格物致知。而方寸之間。昏昧雜糅。則好善之情纔發。而不好者已隨之矣。惡惡之情纔發。而不惡者已夾之矣。盖其根株深固而發現暴著。雖欲着力禁止。而有不可得者矣。章句所謂心軆之明。有所未盡。則其所發必有不能實用其力而苟焉而自欺者。旣不能禁止。則此意漸益熾蔓。張旺充拓。遂不可制。而本心之善。被他昏蔽而幾乎熄矣。此則小人之無所不至。而亦自欺之甚者耳。章句所謂不能實用其力以至此耳。然猶見君子而欲詐爲善。以掩其惡。則亦可見本心之未盡滅者。而亦何益於實哉。是以君子必先窮格。以開明其心術。而又能戒愼恐惧。無時不然。則事物之來。天理昭著。幽獨之中。幾微畢照。善則必實用其力以爲之。惡則必實用其力以去之。而惟恐不好者之或間。而有以亂吾之好之也。不惡者之或雜。而有以迷吾之惡之也。禁之必嚴。毋或使之妄動。章句所謂實用其力而禁止其自欺。盖所謂怕他出來。所謂防意如城者如此。不必待其旣發而後禁之也。初學固多發而後禁者。雖大賢亦或有之。如程子之喜獵是也。又不待顯然不好不惡。而後爲自欺。苟有些不如此也不妨底意思。則是亦便是自欺。莫不精察而悉除之。然後其爲善去惡。眞如好好色惡惡臭而無一毫之不實矣。如是用力之久。而工夫純熟。至於意誠。則亦將不待禁止而自然無自欺之萌矣。章句所謂意誠。則眞無惡而實有善。盖所謂毋自欺者。本末始終。不過如是。語其精。則君子之爲善。有些子未滿者。固自欺也。語其粗。則小人之爲不善。無所不至者。亦自欺也。但其所以毋之。則必於幾微之際而用力焉。其地頭平實而工夫精切如此。亦何患峻絶無着手處乎。若以不好善惡惡者。爲情之不能無惡而任其自發。以不能克去此情而容着在裏者爲自欺。則是所謂禁止者。未足爲拔本塞源。而意誠之後。亦容有不善之情。則又烏在其眞無惡也。

第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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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之一心。固性命之所具。而又不能無氣稟之蔽焉。天下之事。莫非道理之所存。而亦必有反理而爲物欲之惡者。故人之情。原於性命而循道理而發。則此情之善者也。掩於氣稟而徇物欲而發。則此情之惡者也。姑擧其大者言之。如不正之色。非禮之樂。不義之富貴。非法之貨利。酒食宴安之事。弋獵馳騁之戱。皆外物之不善者。而常人之心。見此數者。則愛之欲之。求而不得。則憂之怒之。求而得之。則喜之樂之。此情之所以有惡也。然人之本心。未甞不善。故於此數者。必知其可惡。此則意之善者也。雖曰惡之而不能無不惡者。旁生闖發而牽挽不置。此則意之惡而自欺者也。然則聖人之敎人。爲善去惡。何以不曰禁其惡情。而必曰毋自欺云哉。盖情之發也。不待計較。不假安排。遇事觸物。驀然發出。則有不容人力而禁者。旣發之後。雖强加抑遏。使不得肆而惡根猶在。隨處輒發。則亦何能消融蕩滌而使之無哉。故聖人於此深探其本。而治之有序。必先使之格物致知而開其所蔽。有以知善之眞可好。惡之眞可惡。然後又必謹之於幾微之際而實用其力。善則必好而禁其不好而拒之者。惡則必惡而禁其不惡而挽之者。眞如好好色者之求必得之。惡惡臭者之務决去之。以至於表裏澄澈。隱顯昭融。而洞然無一毫之自欺。則天下之惡。無所容乎方寸之間。而所謂惡情者。果無自而發矣。此所謂意誠而眞無惡者也。日前妄論。盖以有此惡情而克治不實者爲自欺。則雖禁其自欺以誠其意。而惡情終不可無。故不得已以好善惡惡者爲善情。好惡之不實者爲惡情。以爲卽此而禁之。則可以拔本塞源而眞無惡云爾。而自不覺其陷於以意爲情之失也。大抵情意之分。本不難卞。情者。各有面貌。各有主張。而意則好惡兩端而已。情者。或善或惡。眞實確定。善者不可使爲惡。惡者不可使爲善。而意則欲爲善而又欲不爲善。欲去惡而又欲爲惡。反之則善。縱之則惡。故爲善去惡之機。專在於意。而情者其爲善爲惡者耳。是以人之去惡。不必切切就情上用功。但當明善惡而實好惡。使惡一邊判然不相干。則惡情不待禁而自無矣。此理甚明。似無可疑者矣。以此而言。惡情之發。便指爲自欺。誠似過分。而究其所以。有此惡情。則實由於爲善去惡。未實而然也。下敎間甞思之以下一段。盖已說破此理。愚生所爲說。其大意亦不出此。但其結語。所謂以此而謂之自欺。以此而謂之意不誠。固不爲過分云者。却似以惡情爲自欺。則恐未得爲至當也。下敎所云情意能所之說。亦似有可商量者。盖善情發時。意亦從而好。夫善。但旣好之。而又有所不好者。惡情發時。意則從而惡。夫惡但旣惡之。而又有所不惡者如此。則善情閼塞而不得遂。惡情凝滯而不可去。此朱子所謂緣情計較者然也。然則其所以擴之充之者。亦豈以意運情而有所作爲。眞如人之使舟車哉。亦曰實其意之好惡。而情自隨而消長焉尒。且自衆人言之。日用之間。善情微而惡情熾。則意之夾雜惡情者固多矣。竊意古之君子。自小學中便已涵養鍛鍊。大軆已好。而又必知爲善以去惡而欲自修。則其於惡情。必减得分數而無大段萌作矣。然而一念之間。好惡有未實。則亦不可保其眞不爲惡。故又就此處。治而去之。則其工夫大段精細。恐不必帶惡情而爲言也。然此皆妄出意見。杜撰創新之說。其不合於理必矣。伏乞裁敎。

上農巖論思辨錄中戒惧費隱兩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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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發之中。卽子思發前聖所未發。而義理源頭。學問根本。皆在於是。不容以毫末差爽。而程朱大賢所以開示後學者。亦明白切至矣。今某人之論。一切反之。雖紛糾錯謬。不啻累數百言。而究其所發之端而覈其所差之由。則自有可得而辨者矣。其言曰。旣一念寂然矣。雖欲戒惧。將何所寄。旣戒惧矣。又何云寂然不動也。夫人心至靈。天命本顯。思慮未萌而知覺不昧。則雖在寂然之中。而此心之所以自知戒惧者。盖有所不容泯者。豈以未發之故而神識昏昧。迷冥頑塞。如木石死物也哉。且所謂戒惧者。不過敬字之異名耳。安有持敬惺惺。不容一物。而反有害於寂然不動之軆者乎。又曰。戒惧者。當事而不敢自放也。恐惧者。當事而憂其失墜也。未有無事而有戒惧恐惧之端者。夫人之在世。固鮮有無事時節。然有動則有靜。有語則有嘿。如陰陽兩端。循環不已。所謂靜也嘿也。豈非無事時乎。動作言語。固道之所發見流行。而靜與嘿。獨非道軆之所存乎。是故人之爲學。固當戒惧於臨事之際。而尤不可不謹於無事之時。子思所謂不動而敬。不言而信。正謂此耳。若曰無事。則無可戒惧。而一任其怠忽放肆。必待有事而後用力焉。則是君子之學。動則作而靜則輟。有事則謹而無事則忽。其於道也。常得其半而失其半矣。况其本有所未立。則其所得之半。又何以盡夫天理之正而眞無所差哉。且幸而終日有事。則固可以不離於道。而其或有霎然空隙。則卽此空隙之時。自不得不離道矣。聖人之立言命物。敎人爲道。恐不若是之闊略而踈漏也。又曰。心不可昧則思不得無。豈有戒之惧之將恐將惧而非思也者。夫思慮與戒惧。煞有分別。思者。心有所感而思索量度之謂。一有之。則雖無喜怒哀樂之可名。而此心已有所偏倚矣。若戒惧。則只是敬謹之意。所以收攝思慮而不敢放者也。其氣象意味。不啻不相思也。故程子雖曰才思。卽是已發。不可求中於未發之前。而亦必以敬以存養爲可者此也。然子思所謂戒惧。初非專爲未發時設也。盖自日用事物平常處。說起推言。以至此耳。故凡當事而戒惧。則莫非思慮之用。如戒酒愼色惧逸欲憂禍敗。可謂不淺而深矣。至於不覩不聞而不敢忽。則其輕重節度。自不得不異。只收斂提掇。勿令放倒。便是這箇工夫。苟能認取本意而善用其心。則安有才說戒惧。便涉思慮之理乎。然當時學者。已有不能無疑於此者。惧其說得太重。而或墮於已發。故乃曰只略略收拾。只主宰嚴肅。此其說得尤親切簡要矣。又曰。何以見其如此云尒。則是亦末如之何矣。又曰。朱子旣曰未發時義理說不得。則戒愼恐惧。獨非義理之一乎。夫所謂未發時義理說不得者。其亦有說。程子曰。在物爲理。處物爲義。孟子曰。義理之悅我心。如芻豢之悅我口。凡言義理者。皆是發後事也。未發則渾然一性而已。曷甞有義理來。然渾然之中。燦然者存。沖漠無朕而萬象已具。則所謂義理之源。固於是乎在矣。亦豈空寂斷滅。都無一物之可言乎。如是則未發之軆。眞如枯橛之無知。而不足爲天下大本矣。且夫義理者。以天理定軆而言戒惧。則保守天理之名。以能所分之義理爲所而戒惧爲能矣。其果與天下義理。同其件數。而不得着於未發之中乎。又曰。霎然之頃。萬慮皆空。善惡之念。皆不暇存。則又當以何術治其未萌之端乎。夫未發之前。固無可名之善。而豈無本然之理可以保守者乎。雖無可治之惡。而亦豈無未然之欲可以防寒者乎。此所以雖一念未萌。萬事未芽。而天下之本。已在於是而不可不戒惧者然也。若曰不但不善之不存。雖善亦不暇存。則是天命之性。只是儱侗底物事。又何卛性之爲務乎。又曰。向所謂道者。以其卛乎性而行乎事物也。今所謂道者。以其性之德而具於心也。則前後之說。異矣。彼天理之本然者。旣爲性之德而具於心。盖有雖欲離之而終不可離。今乃憂其不存而必欲存之。憂其或離而使之不離。無乃使之以枉用其心乎。子思旣曰卛性之謂道。則性道之元非二物明矣。朱子之說。上則正釋其名義。此則推言其本源。初非有異致。亦可知矣。夫所謂離道者。豈但事物之間。不循其理而云然哉。就吾方才寂然之中。而天理之本然者或有不存。則是亦不免於離乎道也。且所謂性之德而具於心。無物不有。無時不然者。以其道之本軆。不假人力而自然者而言之。此雖與生俱生亘古亘今磨滅不得底道理。然人生有欲。己私交蔽。一念之頃。或失照管。則心放性梏。而此道已非吾所有矣。是故君子不恃其不常亡而欲其常不亡。不恃其不常離而欲其常不離。所以戰戰兢兢。以終其身者也。若曰此理旣爲吾性之所有。吾心之所具。則不待存之而自不能離云。則是任情縱欲。狂妄恣睢。而不患於天理之不存矣。其爲道也。亦跖而已矣。且若以憂其不存而欲使之不離。爲枉用其心。則是孔子所謂操則存。孟子所謂收心養性。皆不免於誑誤人也。何獨朱子爲然乎。

第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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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古人言語。有本是兩事而分作兩端者。此則固當兩下說破。如陰陽道器之類是耳。若費隱。則只就此理。以言其用之無所不在。而其所以然。則微而難見云尒。初若兩端。而實非有二致也。故下面許多說費處。無非所以說隱也。何必作對待說乎。且所謂隱者。正以其無形狀可見。非言語可名。則隱之一字。說得已盡。又何以形容其所以隱哉。朱子所謂若果有一物可指爲隱。則已不得爲隱者此也。周子通書。有說聖人精蘊。而下面却只言諸卦之蘊。盖亦以蘊有可明而精無可說。竊謂其例正與此同也。抑子思之意。本欲明道不可離。則其立言主意。正在費而不在隱也。然則初何不只言費也。言道而不及其軆。則將何以見此道之妙。而超然有契於形器之表哉。此又所以不得不說隱也。

上農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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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惟窮寒。道軆增福。起居沖寧。仰慕且慰。小生依保靜居。無他外撓。而讀書功課。猶未能十分勤篤。此則只可責志。奈何。日者論語問目。伏蒙批諭諸條。謹已釋然矣。但其中博約道體兩段。猶復有商量處。盖專以約禮。爲行赴家食求飽。則博文似爲分外工夫。故鄙說云然。而更反復詳其文意。則盖其博古今通事變之語。全不關於赴家求飽。而所謂約禮。亦不過導其所聞。行其所知而已。則其所博者。亦未甞不包括於其中也。旣知此意。則博文之在分外。不必爲疑。而赴家求飽。則終不如就身已踐履上看之爲有味也。頃以此義。質三淵道丈。則其意盖如此。而鄙意亦然。未知果何如也。至於與道爲軆與道爲形軆之意。非不知其順且好。但天地萬物之所以如此流行不息者。以其道爲之軆也。如此看。似尤爲有味。而與道爲軆之文。則作以道爲軆之意看。亦爲不通。故先生之旨。旣不敢硬信。鄙說亦不敢質言。固未知所决。尤望快賜明誨。以破迷惑。千萬幸甚。

上農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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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見日昨䟽批。辭旨之委曲。眷遇之隆重。又不啻筵敎之比。不知此後道理將何所出。區區淺見。曾已畧陳。而仄聞諸君所論。又多以一謝爲不可。此固峻潔之極耳。仁智之見。各自不同如此。執兩端而用其中。正在此處。伏想先生已有所權度於中矣。目今病患實無自力之勢。則一謝雖不可遽論。一向撕捱。略無變動之節。亦似未安。或可扶舁前進於近郊之地。陳䟽以聽處分耶。若以一節固守爲計。則此亦不必爲耶。窃惟先生量時度義。自有定筭。而不勝憂慮。僭易陳稟。罪悚罪悚。小生近來風眩之症甚苦。誠仲欲於節祀後。仍留院中。而不得追到以遂尋山之約。可歎奈何。跋文中有所嫌忌一欵。來議于一家長老。則當時筵臣中或有知而不言者。疑其或出於此。而不甚的實云。伏乞略加刪改如何。

上農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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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因石洞所褫。伏承下書。憑審比日冬暄。道軆起居。神相萬福。披慰區區。第伏聞內患證候。近又增劇。殊切憂慮也。小生重得輪行外感。彌留多日。尙未蘇快。伏悶伏悶。初欲於未西出前必一進。以此終未能如意。勢將待歇直出矣。尤不勝瞻悵也。下示上樑文。實是好題目。豈不欲依敎。但近來久抛詞藻。此等文字。倍覺費力。卽今病思又如此。恐未易下手。奈何奈何。頃因見圃陰文字。偶論虛靈知覺軆用之說。欲俟議論究竟而仰稟矣。聞道以先己關徹云。而略道所聞誨語。且聞因有所著說一通。敢乞投示便中如何。滄溪集五冊奉完。集中上玄江書。論敎亦在其中。一處於鄙意。似不能無疑。曾已擧似於圃陰。而方以葬事下鄕。姑未見答矣。今此書上。亦望證敎之及矣。下送自欺說。拜領。中庸辨說。敢不留意搜檢。而終不知所在。可嘆。奈何奈何。謹此專候。不備。

答三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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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惟新正。道軆萬福。仰慰仰慰。有鳳初二自墓下入來。始得誠仲所褫下辱書一通。伏讀再三。不覺惶愧汗發背也。夫人之所以爲人。以其有信。而信之所由立。必自踐言始。故君子之守其信也。雖與行路人有約。亦不敢失焉。况與尊德長老往復期會。如彼丁寧。而公然棄之乎。人而不信如此。則其他又何足說。且此事始而求之者。誰也。專人奉書。其意不啻勤矣。旣知其靜便可樂。而又自背馳。殆非人情也。有鳳雖無狀浮誕無實。亦豈如是之甚哉。始先生答書。旣曰先據一室。免有他擾。則此自無可疑。而只緣賤价傳言。大刹則有許多士子。先生所住菴子稍僻。而猶有六七冠童在座云。妄意先生之書。特槩言之。而抑或有一家年少輩相從而問業者。如是則甚有妨於讀書。當初好意思。未免因此沮却。而實不曉黠奴之爲子産之校人耳。所謂寺中形勢。有難久留者。盖指此也。前冬適甚多故。功課全闕。歲末餘存。只十數日子。必欲就極靜而求專功。故去就之决。乃出於此。不然。亦何苦而舍巖溪淸絶之境。團會講討之樂。而局局向荒村斗屋乎。於此或可見區區之心。本不出於無誠信而擇便利耳。雖然。原其曲折。則不過撓奪於業隷之口。要其歸趣。則未免失信於君子之前。虛了許多繾綣之至意。失却一塲難得底好會。是方自悔之不暇。其敢曰我無所失乎。且雖欲自解。其誰信之。其誰信之。至於鄙性之昏懦不斷。亦自知之甚明矣。臨事有多歧之惑。處義無一刀之决。日用酬應之際。此箇病痛。十常八九而悔吝隨之。常窃自悼。恐無由到得古人洒落之域。而卒爲小人之歸也。今先生因事極論。究其病源來處。如針箚痛。如矢破的。噫。眞格言也。可不佩服存省。以終其身乎。自念平生無所肖似。猥被先生長者假借色辭。朋友間。亦一例優容而已。絶不聞䂓警駁責之語。此實不幸之甚者。苟非先生愛人以德。誨人以誠。何從而得此。尤不勝感奮而增氣也。然先生至以鄙言斜川之引。爲出於虛設而不欲再見欺云尒。則亦太過矣。有鳳豈事事而欺長者。者哉。當時之不赴約。固失之錯料誤决。而其爲悵缺。則彼此均矣。其欲姑專讀誦。了得十數日程課後。復相從於靜勝之地。以償宿負。以求新益。未必非實意也。曷常中無是心。而外爲好語。巧取古事遺蹟。瞞弄他人耳目哉。其亦必不然矣。來敎同志落落之歎。雲飛雨散等語。益令人慨恨不已。今先生旣入城。誠仲亦無事在家矣。何不招携約束。就玉洞楓溪或北厓古寺。以開數日文會。無曰若人無韻致無誠信不足與有爲。而辱見告焉。則亦能鞭策駑劣。以赴講席之末矣。惟先生容而進之。毋或終棄之也。近當肉裡門下。姑此不備。再拜。

上三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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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歸。伏承下復書。得審窮臘。道軆起居萬福。慰浣難名。盖自兒子趍詣丈席。此心一倍馳仰。渠之來。備說山中執卷承誨之樂。至於枕席盤孟杖屨倘徉之事。亦皆一一傳道。尤令人洒然如聞天外消息。實欲棄百事往從之遊而不可得也。滿紙誨諭。傾倒詳悉。却勝向來城市間草草面談。尤切欣幸也。莊子。平生所欲一讀者。而開卷窒塞。十居八九。註說未萌。難以力索。茫然還廢者數矣。今夏。爲姪兒所廹問。從頭看下。止於外篇若干篇。姑闕其所難通。而卽其稍解處言之。則玄妙䧺誕。闔捭變化。實有奇偉動人處。而其學術原本。亦頗彷彿揣摸矣。其爲道也。盖有見乎天地造化神妙不測之機。而知人之一身萬事。可喜可愕。無窮之變。無非這箇物事所爲。自然而然。難容一毫人力於其間。人若放心忘己。曠蕩恣睢。一與造物者流轉。則胷懷廣大。地步寥廓。可以與天爲一矣。旣以天自處。則視天下萬物。無足攖其心。而雖堯舜之事業。三王之制化。孔子之仁義。亦蔑如也。窃意莊子之所以爲莊子者。不過如是而已矣。雖然。其所謂道。特氣機耳。氣機上面。理之本軆。則實未之見焉。何者。君子之語道也。固曰鳶飛魚躍。上下察也。又曰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而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不在其中矣。此所以精粗本末。一以貫之。而渾然燦然。元非二致也。若莊子所謂生天生地神鬼神帝等語。固與鳶飛魚躍發育萬物者。同一活潑。而至於三千三百。不知其爲何物。則其爲活潑。豈眞所謂天命之性。純粹至善之軆也哉。大抵諸子之所以異於聖人者。皆氣也。非理也。雖玄如老子。高如莊列。妙如釋氏者。皆不離乎形而下之器也。雖黜仁義擺禮法。滅絶人倫。罪有輕重。而其畔道悖聖則均焉。是故後之爲這般學者。卛皆肆然無所顧忌。蕩然無所執守。甚則筠之所謂天高聖人一等。吾從天者是也。豈不可畏也哉。來敎以爲智崇有餘。禮卑不足者。固是矣。然其不禮能卑者。何也。不見實理故也。旣不見實理。則其所謂知崇者。豈眞智哉。果使智崇如孔子。則雖欲不禮卑。亦不可得矣。來敎又與曾點堯夫並論。亦似矣。然曾點之學。有以見人欲盡處。天理流行。隨處充滿。而堯夫之言曰。性者。道之形軆。心者。性之郛郭云云。未知莊子亦有此等正當知見乎。朱夫子廣大䂓模。與程門不同。六經之外。如楚辭參同之屬。無不發揮箋註。而於莊未甞一言穪述。豈不以荒唐之說。本不足爲敎乎。然則人之有取於莊子者。以其名理之奧妙。文章之詭奇。有足以警發人耳。譬如布帛菽粟。旣足於人生日用。而海外奇文寶彩珍果異味。亦不可不一玩而甞焉。必曰求道者汲汲於斯焉。則非愚之所敢知也。先生酷好此書。講說亹亹。此皆靈明之見。默有所契。傷時憤俗。急於救人。意亦有在。而風旨所及。豈不流害於方來。謂某尤不可不讀。亦對證語。固當加意受。用而區區愚慮。亦不敢不盡焉。未知以爲如何。

上三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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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歲發春。一味阻音。瞻慕日勤。伏惟春寒。道軆動止益膺休吉。馳賀悠悠。令從姪逸謙之喪。慘慘何忍言。渠維癈疾。志則不常。良可悼惜。而谷雲先生血孫。無復存者。仁人君子。何負於天。而偏酷乃爾。尤極傷痛。有鳳侍奉粗安。喜惧冞深。一身孱疾。更無可言。人生五十。倐焉而至。衰與年侵。理之常也。何足愁歎。只是根本如許。區區學業。無復進步之望。不能無慨然耳。猶未忘情。若將有爲。益見其不自量。而亦豈非秉彛之不容已者耶。昨年讀易。未滿十卦。而輒復茫然。誠亦無益。今欲先誦乾坤兩卦及繫辭。以求易之大軆綱領。其餘諸卦。隨分看讀。以爲考閱象占之地。未知畢竟得有所濟否。但於此未必得力。而四子親切工夫。未免擔閣。是爲可悶耳。敢問先生冬間復作何工夫。日新自得之妙。雖未易得聞。閑中或有所論著。則䂓模梗槩。或蒙諭及否。昔伊川自言四十以前讀誦。五十以前硏究其義。六十以前。反復紬繹。六十以後。著書。雖不敢謂先生造道。與昔賢何如。而一生遯跡山林。潛心經籍。讀誦已富矣。硏究已精矣。反復紬繹。亦已熟矣。著書立言。又烏可已乎。此箇道理。雖經朱夫子及我東諸賢。發明殆盡。然天下之義理無窮。豈無餘蘊又有待於後人者乎。及其發揮出來。又各是一般道理。所以不可無也。目今世道至此。斯文一脉。不絶如縷。先生無意於此則已。苟欲爲之。恐不宜因循失却時月也。偶有所感。縱言及此。幸恕其狂僭。如何。

上三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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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昨。伏奉下復札。欣感不已。日間新凉頓生。道軆動靜。想益淸勝。仰溯區區。有鳳積困炎蒸。病無蘓竟。兒少患瘧。日久未却。種種撓悶。何可言喩。今年旱荒無前。民之流亡。便在目前。字牧之憂。茫無畔涯。只恨决歸之不早也。奈何何。知言初廵答書見在云。可幸。問目更此錄呈耳。敬齋箴兩句。如此看得。恐有未穩。盖論語本文。旣曰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上兩句。是說自己下功夫。下一句。方說他人尊畏之意。不應於此兩句內分作人己說也。然先生非不參考本文。而必欲如此解說者。抑別有深意也耶。更乞下敎。幸甚。近有一學者立論曰。未發之前。純善無惡。堯舜桀蹠。初無異同。當此之時。氣質美惡。亦自融化。若氣質未化。則未發之前。亦不免有惡。未知此說如何。此是先儒所未說處。不能無惑。敢此提稟耳。

上三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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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日侍者之出臨楊山也。適因兒病危劇。末由出拜。亦不克書候。必因誠仲。聞此事狀。而此心悵結。何可勝道。還山之後。正當溽暑。伏惟味道有相。起居益淸安矣。圃陰祥事奄過。伏想一慟以歸。更何以爲心。傷哉傷哉。有鳳杜門無它。粗保親側。餘外何言。積年紛閙之餘。得此閑寂。向來橫逆。未必非玉成地。而終是志不篤氣不强。加以荒癈已久。而衰邁又及。雖欲勉焉自力。偸墮間斷。不成頭緖。却顧數月功課。亦不能看一卷書。首尾透徹。尙何望有新得而進於道乎。時與誠仲,明仲輩。講中庸疑義。得聞緖言之一二。良窃自幸。二君疑難甚詳。益覺從前放過處甚多。因此思索開發頗深。而亦不得源源相聚。大抵師友之助絶無。難乎其進矣。向與李仲謙論人物之性。往復至五六而終不合。其中一紙。曾爲誠仲轉稟。伏得批示。畧識尊旨。而彼此前後所論。不可不倂入明眼。以裁得失。伏乞就冊面。隨手點抹以敎也。未發說。係是新論。而自家亦未敢自信。姑不究論。而其大意則可見。亦望明白回敎如何。

上遂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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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月中。伏承下答書。區區感慰。不容名言。今夏毒暑無前。仍以旱炎。近又凉氣早生。伏不審道軆起居茂膺神休。以時增福。下懷慕仰。亦不少弛。近日事。天心開悟。處分嚴正。日月之更。曾不崇朝。而斯文是非。洞釋無餘。古人所謂百年乃定者。始覺非礭論也。况於門下所被恩旨。敻越至此。士林欣聳。當復如何。區區窃願。益崇明德。增重吾道。用答上下之望焉。前敎別紙。拜領伏讀。而愚迷之見。不能無惑。更以長幅奉稟。乞賜俯察。碑文中添入一段。依下敎更爲書呈。商定回敎。幸甚幸甚。

上遂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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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五常之說。性命精微之極致。固非末學淺見容易論辨。而適與李仲謙。講此往復。經年終未歸一。不可不一質于先覺。以求定論。况仲謙旣已開端。亦不容自外。敢以淺說。唐突陳稟矣。乃蒙不鄙。敎答詳悉。伏讀感幸。而第於蒙滯之見。終有不能無疑者。若嫌於煩複。泯嘿不盡。則豈質疑求益之道哉。窃謂太極本軆。沖漠無朕。而陰陽五行之理。已悉具於其中。雖初無仁義禮智之名字。而五者軆段。合下完具。是乃天命全軆也。人物之所得以爲性者。莫非此箇全軆。則所謂健順五常。夫豈有一物之不具哉。但理之在物。隨其氣稟而互有通蔽。故不能無偏全大小之別。此朱子所謂氣有許多。故理亦有許多者也。理雖墮在氣中。而理自理氣自氣。不相夾雜。故偏全大小。雖不一。而其本軆之全。則未甞不自若也。此栗谷所謂理通而氣局者也。盖其異者。乘氣之理也。其同者。本然之性也。徒知本然。而不察乘氣之理。則迷分殊。但言乘氣。而不原本然之同。則昧大本。程子所謂不明不備者。正謂此也。是故從古聖賢之論性。有分人物而言者。孟子所謂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歟是也。有合人物而言者。子思所謂天命之謂性。卛性之謂道是也。故朱子釋孟子則曰。仁義禮智之稟。豈物之所得以全哉。又曰。知覺運動之蠢然者。人與物同。而仁義禮智之粹然者。人與物異也。釋中庸則曰。人物之生。各得所賦之理。以爲健順五常之德。又曰。在天在人。雖有性命之分。而其理則未甞不一。在人在物。雖有氣稟之異。而其理則未甞不同。此兩說者。各有所主。理不相悖。則固不可偏癈。而亦不可混言也。大全黃商伯所問。正疑彼此之逕庭。故朱子以一原衆軆。兩下說破。其曰理同而氣異者。章句意也。其曰氣有相近而理絶不同者。集註意也。若不察乎此。而必以理絶不同。說一原之性。則豈朱子之本旨哉。至於答徐元聘書。則發明尤詳盡。而其引胡子知言一段。尤極明白。盖知言此條曰。萬物。有有父子之親者焉。有有君臣之統者焉。有有報本反始之禮者焉。有有兄弟之序者焉。有有救灾恤患之義者焉。有有夫婦之別者焉。至於知時禦。盜如鷄犬。猶能有功於人。然謂之禽獸。而人不與爲類。何也。以其不得其全。不可與爲類云云。其意正謂萬物各得五常之一端。故曰性只是理。恐難如此分裂。則可見理本渾然。不可四分五裂。物各付一性也。曰有所蔽而不能明。則又可見仁義禮智。本無不具。而特蔽於氣而不能通也。其分別孟子子思之言。亦可驗章句集註所指之不同。而性同氣異四字。尤足爲諸說同異之斷案矣。下敎。引農巖集問目曰云云。先師此論。大軆明白。亦甞蒙老先生印可。固無可議。而若細勘于朱子之旨。則亦不免少差。盖其引集註證章句。而謂物不能全此五者。只稟得五性之一云者。正所謂萬物衆軆氣稟不同之意。而非所以語夫天命本然之性者矣。然則恐此不得爲不易之定論。况晩年所着書辨雜識之說。自有不如此者乎。下敎又曰。太極者。理也。仁義禮智者。性也。孔子以來諸訓莫不分理與性而言云云。窃觀朱子答陳器之書曰。性是太極渾然之軆。本不可以名字言。但其中含具萬理。而綱理之大者有四。故名之曰仁義禮智。則太極與仁義禮智。果二物耶。答何叔京書曰。天理。是仁義禮智之捴名。仁義禮智。是天理之件數。則理與性。果非一物耶。孔子之言繼善成性。雖以造化流行。人物稟定而異其名。周子於此。以誠之通。復言之。而程子亦曰。性卽理也。則所謂善與性。亦豈二理耶。下敎又曰。在陰只作陰之理。在陽只作陽之理。附子寧有大黃之性。大黃寧有附子之性。虎狼只稟仁之一端。蜂蟻只稟義之一端云云。窃謂太極者。所以動而陽。靜而陰之本軆。而一動一靜。互爲其根。則可見陰中有陽。陽中有陰。而理未甞或偏也。附熱黃寒。虎仁蟻義。所謂氣殊質異。各一其性。而渾然全軆。無不各具。則可見附黃虎蟻。本同一性。而理未甞不備也。下敎又曰。仁義禮智。性也。仁上亦見太極之全軆。義上亦見太極之全軆。窃謂言理氣。則固可曰陰上見太極。陽上見太極。若仁義禮智理也。卽太極也而如此下語。則恐不免於理上有理。不然則仁義禮智。或嫌於形而下之器也。無乃未安乎。凡此皆區區所不敢知者。故敢畢陳無隱。而語涉僭猥。深用竦仄。然不如是。何以發淵奧之蘊而解迷滯之惑哉。幸乞勿以爲罪。而更賜一言。以卒嘉惠。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