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杞园集
卷之十三
作者:鱼有凤
1833年
卷十四

上农岩先生问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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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之言。语浅近而该高远者甚多。语高远而该浅近者甚少。且以答樊遅之问观之。初不过曰爱人知人。则是至浅近耳。而推而极之。则尧舜禹汤之事。亦不外于是焉。所谓竭两端也。尹氏因此而释之。及其结语。则反曰语上而遗下。语理而遗物。岂圣人之言哉。窃所未谕。

或疑弥高弥坚在前在后。为无穷尽无方軆。则至于见所立卓尔之时。为有穷尽有方軆乎。曰。不然。无穷尽无方軆。是道軆之本然也。但仰钻瞻忽。则高者不可及。坚者不可入。在前在后者。恍惚而不可象也。所立卓尔。则高者见得到。坚者透得尽。在前在后者。的确而有所定也。虽以颜子造诣之浅深。有前后所见之不同。而道軆之无穷尽无方軆。则一而已矣。其高坚前后者。初未尝不所立之卓尔也。所立卓尔者。又未尝不高坚前后也。如此看。未知如何。

朱子曰。深知无穷尽无方軆而叹之。是则以为初间之发叹也。胡氏曰。学既有得而述其先难之故后得之。由是则以为后来之追叹也。二说不能无少径庭。行者之赴家。食者之求饱。当属约礼上看耶。当兼博约两句看耶。盖既博而又约之。是学之归宿处。则谓之如行赴家食求饱者。其意固好。但赴家求饱。是为己务实诚心专力之意。则恐不可偏属于约礼一边也。夫博文者。所以求其当行之路。约礼者。所以致其实浅之功。则以此二者。勉焉孜孜。皆当如行者之赴家。食者之求饱。欲罢不能而竭其力焉。若只以归宿之意言之。则是博文工夫。似在己分外。而初无诚心求道之味也。未知何如。

与道为軆。朱子盖有二说。一则以为道无形軆。因物可见。故曰与道为軆。一则以为有这道。方有这个。是与道做个骨子。愚以为夫子之言。既所以因物而明道。则与道为形軆之说。固好。第以程子本语观之。则其曰此道軆也者。合道器而緫言之也。然其中又不容无分别。天之运日月。寒暑之往来。水之流。物之生。皆器也。而其所以然则乃道也。故曰是皆与道为軆。惟其道之为軆。故能运乎昼夜而无一息之停。是所谓天命之于穆不已也。君子法之。自强不息。而至于纯。则亦天之不已矣。是其首尾本意。皆所以明道軆之妙也。今以此一句。若作与道为形軆看。则是只言物之著道。而不明道之所以为軆之妙也。窃恐上不属下不贯。散漫而无统也。未知如何。

法语巽语章。杨氏说。固知有两义。而新安陈氏。入以前说释之。然更细思之。恐后说为长。盖若以语之而不达。拒之而不受。为全不从不说而不足责者。则必曰亦已矣云。而不曰犹之可也。犹之可也者。犹有可望之辞也。犹有可望者。以其前头倘或有焉。而庶几其终改绎也。既从且说而不改绎。则知其终不改绎。而叹其末如之何也。前说则犹之可也。庶几其能改绎。终不改绎三句。承接来历。似未的当而亲切也。以此定看。未知如何。

程子之论管仲。其义精矣。然管仲之意则。恐不必知其所事之不必死而不死也。特偶未之死耳。但自圣人观之。其辅弟争兄。既为非义。则虽不同死。不甚害于道理。而后来所就。则实有天下后世受其赐者。故不责其死而与其功耳。假使桓弟而纠兄。则仲或不肯辅桓。若其必死。则未可定也。且求生害仁者。心有所忍而不安之谓也。然或不精于义。则其所安者。未必为仁。而所不安者。未必害仁也。是以管仲之不死。于心或有所不安。而其义有不当死者。则不足害于仁也。若子路之死于卫。则是食焉而不避其难。其心必自以为安。而于义有未至。则不过为不得其死者耳。故曰惟其义尽。是以仁至。斯言信矣。

克去己私。与克伐怨欲不行。固不同矣。然克己用力处。只在于非礼勿视听言动。则禁止之与制而不行。相去几何。此不能无疑。窃更思之。盖一心之中。天理人欲。不容并立。勿者。本心卓然为主。而有以禁夫非礼之萌。则私意无所容而心德全矣。若夫制而不行者。不能禁止于几微之际。而特力加排遏。使之不发于外耳。此其所以不同者欤。

朱子释以直报怨曰。爱憎取舍。一以至公而无私。所谓直也。曾于此句。深有所未晓。盖以公为公心。私为私怨而为之说曰。人虽有怨于我。吾之所以报之。则当一出于公心而无所私焉。如彼虽吾所怨。而其人果贤而可用。我方为国择人。则忘其怨而取之。是也。然若以此意例之。则其报之也。亦必待其有罪可罚而后。吾从而罪之可也。然则其所以报之者。初不为吾之怨。特因其罪而罪之也。其所以用之者。初非忘吾之怨。特因其贤而取之也。此则待天下人也皆然。又何待有怨者哉。且怨有大小轻重。若于父兄之怨。以其贤而取之。则失之太厚而为忘雠。于睚眦之怨。因其罪而报之。则失之太薄而为逞憾。是岂以直云者哉。且人亦有私有德于我。而公得罪于国。则是报德。亦将以直。不独报怨为然也。盖反复思之而终未得其所安。及观或问。有曰怨有公私曲直之分。以直云者。不以私害公。不以曲胜直。当报则报。不当报则不报。以此而参集注之意。则所谓公者。公义也。所谓私者。私意也。盖于其怨也。彼曲而我直。则当报者也。彼直而我曲。则不当报者也。当报而报者。虽若一人之怨。而实天下之公义也。不当报而报之者。直一己之私而已。爱憎取舍。一以至公而无私者。即此之谓。而其所以为直者。一视天理之当然。而不以己之私意加焉耳。或曰。不当报而不报。固可也。今曰爱之取之。则无乃太过。而爱之之心。又何自而生乎。曰。爱者。对憎之辞也。取者。对舍而言也。不以辞害意可也。若是父兄之雠。则虽在不当报。固不可犯吾手而取之。下于此则待之平平。无所怨毒。固不害其为爱。若有才可用而吾又为公取之。亦何不可之有哉。

以直报怨。集注或问。异同。鄙说所争。只在公私二字看得之如何耳。盖以公私为公心私怨。则是脱落怨之一字。而为泛论爱憎取舍之道也。既曰公义私意。则爱憎取舍。便是报怨事。不得不以憎与舍为报。爱与取为不报也。今承下教。以为语意不近甚当。而反复思之。更不得其可通之说也。然抑有一说。君子之报怨也。若是父兄之雠。如春秋礼经所谓必报者。则其杀吾之亲者。吾必以杀报之可也。若是者。憎与舍。固不足以言之也。下于此。则亦不必一一随其事而偿之。但存诸心而有怨恶之意。施诸事而有舍斥之迹。则其为报也。亦深矣。盖或人之所谓怨。初非以父兄之雠。必报以刑杀之类言之也。何者。或人之意。虽曰出于任私从厚。而若是僇杀父兄之雠。则亦必曰可报。虽或曰不必报。而不应曰以德报之也。是其怨。必不甚重且大。而可以报。可以无报者。故欲从而厚之耳。然其厚其薄。岂以私意为之哉。其曲直公私。当报不当报之分。自有天理之不容已者。故孔子乃曰以直报之。就此而论之。则其所以为报不报者。不过爱憎取舍之间而已。盖其所当怨者。则其人虽贤且才。而吾则憎之舍之。乃所以为报也。若其所不当雠。则常人耶。任之而已。贤且才耶。忘其怨而取之。此所以不报也。但圣人之言。无所不包。推而极之。则虽君父之雠。不可以爱憎取舍为言者。其或报或不报。亦如是而已矣。集注则从其所言而约言之。或问则包轻重大小而推言之。此所以言或有异而理无不同欤。

论自欺说上农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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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之动。自然有善有恶者。情之发也。善则知其所当为。恶则知其所当去者。本心之明也。虽欲为之。而一念以为不必十分扩充。虽欲去之。而一念以为不必十分克治者。即意之未实而自欺者也。此乃从前讲论定说。而今先生说末一段。亦此意也。然窃更思之。觉得此说层节太重复。故仍更以章句之意推之。而有以见前日之所认为恶情者非情也。乃意也。非有此恶情而不欲十分克去。然后为自欺。即此所谓恶情便是为善去恶未实处也。盖前此每以缘情计较为意。故必以情之善恶为主。然所谓善恶。固当以在事物者言之。因事之有善恶。而吾之所以应之者。有善不善焉耳。凡天下之事。合乎理者谓之善。悖乎理者谓之恶。而人之性。本有善而无恶。故于其善则其心必好焉而欲为之。于其恶则其心必恶焉而欲去之。章句所谓知为善以去恶。此则天理之发。本心之著而情之善也。由是而为之去之。无有不实。则为圣为贤。更有何事。惟其此心。既为气禀之拘。而又有私欲之蔽。故其所发。必不能无不好者。以拒之于内而夺其好之之心矣。必不能无不恶者。以挽之于中而夺其恶之之心矣。章句所谓心之所发未有实也。此乃所谓意之发。自欺之端而恶之萌也。所谓情之不能一于善而无恶者。此也。本念既发。则本心私意。较战互争。无奈他何。而始有所谓不必十分扩充十分克治之意焉。敬子所谓容着在这聚也。此亦不可不谓之自欺。而乃自欺之枝叶也。故所谓毋自欺者。不但谓抑遏此心而已。即禁止其不好善恶恶之萌芽也。然人不能格物致知。而方寸之间。昏昧杂糅。则好善之情才发。而不好者已随之矣。恶恶之情才发。而不恶者已夹之矣。盖其根株深固而发现暴著。虽欲着力禁止。而有不可得者矣。章句所谓心軆之明。有所未尽。则其所发必有不能实用其力而苟焉而自欺者。既不能禁止。则此意渐益炽蔓。张旺充拓。遂不可制。而本心之善。被他昏蔽而几乎熄矣。此则小人之无所不至。而亦自欺之甚者耳。章句所谓不能实用其力以至此耳。然犹见君子而欲诈为善。以掩其恶。则亦可见本心之未尽灭者。而亦何益于实哉。是以君子必先穷格。以开明其心术。而又能戒慎恐惧。无时不然。则事物之来。天理昭著。幽独之中。几微毕照。善则必实用其力以为之。恶则必实用其力以去之。而惟恐不好者之或间。而有以乱吾之好之也。不恶者之或杂。而有以迷吾之恶之也。禁之必严。毋或使之妄动。章句所谓实用其力而禁止其自欺。盖所谓怕他出来。所谓防意如城者如此。不必待其既发而后禁之也。初学固多发而后禁者。虽大贤亦或有之。如程子之喜猎是也。又不待显然不好不恶。而后为自欺。苟有些不如此也不妨底意思。则是亦便是自欺。莫不精察而悉除之。然后其为善去恶。真如好好色恶恶臭而无一毫之不实矣。如是用力之久。而工夫纯熟。至于意诚。则亦将不待禁止而自然无自欺之萌矣。章句所谓意诚。则真无恶而实有善。盖所谓毋自欺者。本末始终。不过如是。语其精。则君子之为善。有些子未满者。固自欺也。语其粗。则小人之为不善。无所不至者。亦自欺也。但其所以毋之。则必于几微之际而用力焉。其地头平实而工夫精切如此。亦何患峻绝无着手处乎。若以不好善恶恶者。为情之不能无恶而任其自发。以不能克去此情而容着在里者为自欺。则是所谓禁止者。未足为拔本塞源。而意诚之后。亦容有不善之情。则又乌在其真无恶也。

第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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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之一心。固性命之所具。而又不能无气禀之蔽焉。天下之事。莫非道理之所存。而亦必有反理而为物欲之恶者。故人之情。原于性命而循道理而发。则此情之善者也。掩于气禀而徇物欲而发。则此情之恶者也。姑举其大者言之。如不正之色。非礼之乐。不义之富贵。非法之货利。酒食宴安之事。弋猎驰骋之戯。皆外物之不善者。而常人之心。见此数者。则爱之欲之。求而不得。则忧之怒之。求而得之。则喜之乐之。此情之所以有恶也。然人之本心。未尝不善。故于此数者。必知其可恶。此则意之善者也。虽曰恶之而不能无不恶者。旁生闯发而牵挽不置。此则意之恶而自欺者也。然则圣人之教人。为善去恶。何以不曰禁其恶情。而必曰毋自欺云哉。盖情之发也。不待计较。不假安排。遇事触物。蓦然发出。则有不容人力而禁者。既发之后。虽强加抑遏。使不得肆而恶根犹在。随处辄发。则亦何能消融荡涤而使之无哉。故圣人于此深探其本。而治之有序。必先使之格物致知而开其所蔽。有以知善之真可好。恶之真可恶。然后又必谨之于几微之际而实用其力。善则必好而禁其不好而拒之者。恶则必恶而禁其不恶而挽之者。真如好好色者之求必得之。恶恶臭者之务决去之。以至于表里澄澈。隐显昭融。而洞然无一毫之自欺。则天下之恶。无所容乎方寸之间。而所谓恶情者。果无自而发矣。此所谓意诚而真无恶者也。日前妄论。盖以有此恶情而克治不实者为自欺。则虽禁其自欺以诚其意。而恶情终不可无。故不得已以好善恶恶者为善情。好恶之不实者为恶情。以为即此而禁之。则可以拔本塞源而真无恶云尔。而自不觉其陷于以意为情之失也。大抵情意之分。本不难卞。情者。各有面貌。各有主张。而意则好恶两端而已。情者。或善或恶。真实确定。善者不可使为恶。恶者不可使为善。而意则欲为善而又欲不为善。欲去恶而又欲为恶。反之则善。纵之则恶。故为善去恶之机。专在于意。而情者其为善为恶者耳。是以人之去恶。不必切切就情上用功。但当明善恶而实好恶。使恶一边判然不相干。则恶情不待禁而自无矣。此理甚明。似无可疑者矣。以此而言。恶情之发。便指为自欺。诚似过分。而究其所以。有此恶情。则实由于为善去恶。未实而然也。下教间尝思之以下一段。盖已说破此理。愚生所为说。其大意亦不出此。但其结语。所谓以此而谓之自欺。以此而谓之意不诚。固不为过分云者。却似以恶情为自欺。则恐未得为至当也。下教所云情意能所之说。亦似有可商量者。盖善情发时。意亦从而好。夫善。但既好之。而又有所不好者。恶情发时。意则从而恶。夫恶但既恶之。而又有所不恶者如此。则善情阏塞而不得遂。恶情凝滞而不可去。此朱子所谓缘情计较者然也。然则其所以扩之充之者。亦岂以意运情而有所作为。真如人之使舟车哉。亦曰实其意之好恶。而情自随而消长焉尔。且自众人言之。日用之间。善情微而恶情炽。则意之夹杂恶情者固多矣。窃意古之君子。自小学中便已涵养锻炼。大軆已好。而又必知为善以去恶而欲自修。则其于恶情。必减得分数而无大段萌作矣。然而一念之间。好恶有未实。则亦不可保其真不为恶。故又就此处。治而去之。则其工夫大段精细。恐不必带恶情而为言也。然此皆妄出意见。杜撰创新之说。其不合于理必矣。伏乞裁教。

上农岩论思辨录中戒惧费隐两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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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发之中。即子思发前圣所未发。而义理源头。学问根本。皆在于是。不容以毫末差爽。而程朱大贤所以开示后学者。亦明白切至矣。今某人之论。一切反之。虽纷纠错谬。不啻累数百言。而究其所发之端而核其所差之由。则自有可得而辨者矣。其言曰。既一念寂然矣。虽欲戒惧。将何所寄。既戒惧矣。又何云寂然不动也。夫人心至灵。天命本显。思虑未萌而知觉不昧。则虽在寂然之中。而此心之所以自知戒惧者。盖有所不容泯者。岂以未发之故而神识昏昧。迷冥顽塞。如木石死物也哉。且所谓戒惧者。不过敬字之异名耳。安有持敬惺惺。不容一物。而反有害于寂然不动之軆者乎。又曰。戒惧者。当事而不敢自放也。恐惧者。当事而忧其失坠也。未有无事而有戒惧恐惧之端者。夫人之在世。固鲜有无事时节。然有动则有静。有语则有嘿。如阴阳两端。循环不已。所谓静也嘿也。岂非无事时乎。动作言语。固道之所发见流行。而静与嘿。独非道軆之所存乎。是故人之为学。固当戒惧于临事之际。而尤不可不谨于无事之时。子思所谓不动而敬。不言而信。正谓此耳。若曰无事。则无可戒惧。而一任其怠忽放肆。必待有事而后用力焉。则是君子之学。动则作而静则辍。有事则谨而无事则忽。其于道也。常得其半而失其半矣。况其本有所未立。则其所得之半。又何以尽夫天理之正而真无所差哉。且幸而终日有事。则固可以不离于道。而其或有霎然空隙。则即此空隙之时。自不得不离道矣。圣人之立言命物。教人为道。恐不若是之阔略而踈漏也。又曰。心不可昧则思不得无。岂有戒之惧之将恐将惧而非思也者。夫思虑与戒惧。煞有分别。思者。心有所感而思索量度之谓。一有之。则虽无喜怒哀乐之可名。而此心已有所偏倚矣。若戒惧。则只是敬谨之意。所以收摄思虑而不敢放者也。其气象意味。不啻不相思也。故程子虽曰才思。即是已发。不可求中于未发之前。而亦必以敬以存养为可者此也。然子思所谓戒惧。初非专为未发时设也。盖自日用事物平常处。说起推言。以至此耳。故凡当事而戒惧。则莫非思虑之用。如戒酒慎色惧逸欲忧祸败。可谓不浅而深矣。至于不睹不闻而不敢忽。则其轻重节度。自不得不异。只收敛提掇。勿令放倒。便是这个工夫。苟能认取本意而善用其心。则安有才说戒惧。便涉思虑之理乎。然当时学者。已有不能无疑于此者。惧其说得太重。而或堕于已发。故乃曰只略略收拾。只主宰严肃。此其说得尤亲切简要矣。又曰。何以见其如此云尔。则是亦末如之何矣。又曰。朱子既曰未发时义理说不得。则戒慎恐惧。独非义理之一乎。夫所谓未发时义理说不得者。其亦有说。程子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孟子曰。义理之悦我心。如刍豢之悦我口。凡言义理者。皆是发后事也。未发则浑然一性而已。曷尝有义理来。然浑然之中。灿然者存。冲漠无朕而万象已具。则所谓义理之源。固于是乎在矣。亦岂空寂断灭。都无一物之可言乎。如是则未发之軆。真如枯橛之无知。而不足为天下大本矣。且夫义理者。以天理定軆而言戒惧。则保守天理之名。以能所分之义理为所而戒惧为能矣。其果与天下义理。同其件数。而不得着于未发之中乎。又曰。霎然之顷。万虑皆空。善恶之念。皆不暇存。则又当以何术治其未萌之端乎。夫未发之前。固无可名之善。而岂无本然之理可以保守者乎。虽无可治之恶。而亦岂无未然之欲可以防寒者乎。此所以虽一念未萌。万事未芽。而天下之本。已在于是而不可不戒惧者然也。若曰不但不善之不存。虽善亦不暇存。则是天命之性。只是儱侗底物事。又何卛性之为务乎。又曰。向所谓道者。以其卛乎性而行乎事物也。今所谓道者。以其性之德而具于心也。则前后之说。异矣。彼天理之本然者。既为性之德而具于心。盖有虽欲离之而终不可离。今乃忧其不存而必欲存之。忧其或离而使之不离。无乃使之以枉用其心乎。子思既曰卛性之谓道。则性道之元非二物明矣。朱子之说。上则正释其名义。此则推言其本源。初非有异致。亦可知矣。夫所谓离道者。岂但事物之间。不循其理而云然哉。就吾方才寂然之中。而天理之本然者或有不存。则是亦不免于离乎道也。且所谓性之德而具于心。无物不有。无时不然者。以其道之本軆。不假人力而自然者而言之。此虽与生俱生亘古亘今磨灭不得底道理。然人生有欲。己私交蔽。一念之顷。或失照管。则心放性梏。而此道已非吾所有矣。是故君子不恃其不常亡而欲其常不亡。不恃其不常离而欲其常不离。所以战战兢兢。以终其身者也。若曰此理既为吾性之所有。吾心之所具。则不待存之而自不能离云。则是任情纵欲。狂妄恣睢。而不患于天理之不存矣。其为道也。亦跖而已矣。且若以忧其不存而欲使之不离。为枉用其心。则是孔子所谓操则存。孟子所谓收心养性。皆不免于诳误人也。何独朱子为然乎。

第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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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古人言语。有本是两事而分作两端者。此则固当两下说破。如阴阳道器之类是耳。若费隐。则只就此理。以言其用之无所不在。而其所以然。则微而难见云尔。初若两端。而实非有二致也。故下面许多说费处。无非所以说隐也。何必作对待说乎。且所谓隐者。正以其无形状可见。非言语可名。则隐之一字。说得已尽。又何以形容其所以隐哉。朱子所谓若果有一物可指为隐。则已不得为隐者此也。周子通书。有说圣人精蕴。而下面却只言诸卦之蕴。盖亦以蕴有可明而精无可说。窃谓其例正与此同也。抑子思之意。本欲明道不可离。则其立言主意。正在费而不在隐也。然则初何不只言费也。言道而不及其軆。则将何以见此道之妙。而超然有契于形器之表哉。此又所以不得不说隐也。

上农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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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惟穷寒。道軆增福。起居冲宁。仰慕且慰。小生依保静居。无他外挠。而读书功课。犹未能十分勤笃。此则只可责志。奈何。日者论语问目。伏蒙批谕诸条。谨已释然矣。但其中博约道体两段。犹复有商量处。盖专以约礼。为行赴家食求饱。则博文似为分外工夫。故鄙说云然。而更反复详其文意。则盖其博古今通事变之语。全不关于赴家求饱。而所谓约礼。亦不过导其所闻。行其所知而已。则其所博者。亦未尝不包括于其中也。既知此意。则博文之在分外。不必为疑。而赴家求饱。则终不如就身已践履上看之为有味也。顷以此义。质三渊道丈。则其意盖如此。而鄙意亦然。未知果何如也。至于与道为軆与道为形軆之意。非不知其顺且好。但天地万物之所以如此流行不息者。以其道为之軆也。如此看。似尤为有味。而与道为軆之文。则作以道为軆之意看。亦为不通。故先生之旨。既不敢硬信。鄙说亦不敢质言。固未知所决。尤望快赐明诲。以破迷惑。千万幸甚。

上农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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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见日昨䟽批。辞旨之委曲。眷遇之隆重。又不啻筵教之比。不知此后道理将何所出。区区浅见。曾已略陈。而仄闻诸君所论。又多以一谢为不可。此固峻洁之极耳。仁智之见。各自不同如此。执两端而用其中。正在此处。伏想先生已有所权度于中矣。目今病患实无自力之势。则一谢虽不可遽论。一向撕捱。略无变动之节。亦似未安。或可扶舁前进于近郊之地。陈䟽以听处分耶。若以一节固守为计。则此亦不必为耶。窃惟先生量时度义。自有定筭。而不胜忧虑。僭易陈禀。罪悚罪悚。小生近来风眩之症甚苦。诚仲欲于节祀后。仍留院中。而不得追到以遂寻山之约。可叹奈何。跋文中有所嫌忌一款。来议于一家长老。则当时筵臣中或有知而不言者。疑其或出于此。而不甚的实云。伏乞略加删改如何。

上农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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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因石洞所褫。伏承下书。凭审比日冬暄。道軆起居。神相万福。披慰区区。第伏闻内患证候。近又增剧。殊切忧虑也。小生重得轮行外感。弥留多日。尚未苏快。伏闷伏闷。初欲于未西出前必一进。以此终未能如意。势将待歇直出矣。尤不胜瞻怅也。下示上梁文。实是好题目。岂不欲依教。但近来久抛词藻。此等文字。倍觉费力。即今病思又如此。恐未易下手。奈何奈何。顷因见圃阴文字。偶论虚灵知觉軆用之说。欲俟议论究竟而仰禀矣。闻道以先己关彻云。而略道所闻诲语。且闻因有所著说一通。敢乞投示便中如何。沧溪集五册奉完。集中上玄江书。论教亦在其中。一处于鄙意。似不能无疑。曾已举似于圃阴。而方以葬事下乡。姑未见答矣。今此书上。亦望证教之及矣。下送自欺说。拜领。中庸辨说。敢不留意搜检。而终不知所在。可叹。奈何奈何。谨此专候。不备。

答三渊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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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惟新正。道軆万福。仰慰仰慰。有凤初二自墓下入来。始得诚仲所褫下辱书一通。伏读再三。不觉惶愧汗发背也。夫人之所以为人。以其有信。而信之所由立。必自践言始。故君子之守其信也。虽与行路人有约。亦不敢失焉。况与尊德长老往复期会。如彼丁宁。而公然弃之乎。人而不信如此。则其他又何足说。且此事始而求之者。谁也。专人奉书。其意不啻勤矣。既知其静便可乐。而又自背驰。殆非人情也。有凤虽无状浮诞无实。亦岂如是之甚哉。始先生答书。既曰先据一室。免有他扰。则此自无可疑。而只缘贱价传言。大刹则有许多士子。先生所住庵子稍僻。而犹有六七冠童在座云。妄意先生之书。特槩言之。而抑或有一家年少辈相从而问业者。如是则甚有妨于读书。当初好意思。未免因此沮却。而实不晓黠奴之为子产之校人耳。所谓寺中形势。有难久留者。盖指此也。前冬适甚多故。功课全阙。岁末馀存。只十数日子。必欲就极静而求专功。故去就之决。乃出于此。不然。亦何苦而舍岩溪清绝之境。团会讲讨之乐。而局局向荒村斗屋乎。于此或可见区区之心。本不出于无诚信而择便利耳。虽然。原其曲折。则不过挠夺于业隶之口。要其归趣。则未免失信于君子之前。虚了许多缱绻之至意。失却一场难得底好会。是方自悔之不暇。其敢曰我无所失乎。且虽欲自解。其谁信之。其谁信之。至于鄙性之昏懦不断。亦自知之甚明矣。临事有多歧之惑。处义无一刀之决。日用酬应之际。此个病痛。十常八九而悔吝随之。常窃自悼。恐无由到得古人洒落之域。而卒为小人之归也。今先生因事极论。究其病源来处。如针箚痛。如矢破的。噫。真格言也。可不佩服存省。以终其身乎。自念平生无所肖似。猥被先生长者假借色辞。朋友间。亦一例优容而已。绝不闻䂓警驳责之语。此实不幸之甚者。苟非先生爱人以德。诲人以诚。何从而得此。尤不胜感奋而增气也。然先生至以鄙言斜川之引。为出于虚设而不欲再见欺云尔。则亦太过矣。有凤岂事事而欺长者。者哉。当时之不赴约。固失之错料误决。而其为怅缺。则彼此均矣。其欲姑专读诵。了得十数日程课后。复相从于静胜之地。以偿宿负。以求新益。未必非实意也。曷常中无是心。而外为好语。巧取古事遗迹。瞒弄他人耳目哉。其亦必不然矣。来教同志落落之叹。云飞雨散等语。益令人慨恨不已。今先生既入城。诚仲亦无事在家矣。何不招携约束。就玉洞枫溪或北厓古寺。以开数日文会。无曰若人无韵致无诚信不足与有为。而辱见告焉。则亦能鞭策驽劣。以赴讲席之末矣。惟先生容而进之。毋或终弃之也。近当肉里门下。姑此不备。再拜。

上三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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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归。伏承下复书。得审穷腊。道軆起居万福。慰浣难名。盖自儿子趍诣丈席。此心一倍驰仰。渠之来。备说山中执卷承诲之乐。至于枕席盘孟杖屦倘徉之事。亦皆一一传道。尤令人洒然如闻天外消息。实欲弃百事往从之游而不可得也。满纸诲谕。倾倒详悉。却胜向来城市间草草面谈。尤切欣幸也。庄子。平生所欲一读者。而开卷窒塞。十居八九。注说未萌。难以力索。茫然还废者数矣。今夏。为侄儿所迫问。从头看下。止于外篇若干篇。姑阙其所难通。而即其稍解处言之。则玄妙䧺诞。阖捭变化。实有奇伟动人处。而其学术原本。亦颇仿佛揣摸矣。其为道也。盖有见乎天地造化神妙不测之机。而知人之一身万事。可喜可愕。无穷之变。无非这个物事所为。自然而然。难容一毫人力于其间。人若放心忘己。旷荡恣睢。一与造物者流转。则胸怀广大。地步寥廓。可以与天为一矣。既以天自处。则视天下万物。无足撄其心。而虽尧舜之事业。三王之制化。孔子之仁义。亦蔑如也。窃意庄子之所以为庄子者。不过如是而已矣。虽然。其所谓道。特气机耳。气机上面。理之本軆。则实未之见焉。何者。君子之语道也。固曰鸢飞鱼跃。上下察也。又曰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而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无不在其中矣。此所以精粗本末。一以贯之。而浑然灿然。元非二致也。若庄子所谓生天生地神鬼神帝等语。固与鸢飞鱼跃发育万物者。同一活泼。而至于三千三百。不知其为何物。则其为活泼。岂真所谓天命之性。纯粹至善之軆也哉。大抵诸子之所以异于圣人者。皆气也。非理也。虽玄如老子。高如庄列。妙如释氏者。皆不离乎形而下之器也。虽黜仁义摆礼法。灭绝人伦。罪有轻重。而其畔道悖圣则均焉。是故后之为这般学者。卛皆肆然无所顾忌。荡然无所执守。甚则筠之所谓天高圣人一等。吾从天者是也。岂不可畏也哉。来教以为智崇有馀。礼卑不足者。固是矣。然其不礼能卑者。何也。不见实理故也。既不见实理。则其所谓知崇者。岂真智哉。果使智崇如孔子。则虽欲不礼卑。亦不可得矣。来教又与曾点尧夫并论。亦似矣。然曾点之学。有以见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而尧夫之言曰。性者。道之形軆。心者。性之郛郭云云。未知庄子亦有此等正当知见乎。朱夫子广大䂓模。与程门不同。六经之外。如楚辞参同之属。无不发挥笺注。而于庄未尝一言穪述。岂不以荒唐之说。本不足为教乎。然则人之有取于庄子者。以其名理之奥妙。文章之诡奇。有足以警发人耳。譬如布帛菽粟。既足于人生日用。而海外奇文宝彩珍果异味。亦不可不一玩而尝焉。必曰求道者汲汲于斯焉。则非愚之所敢知也。先生酷好此书。讲说亹亹。此皆灵明之见。默有所契。伤时愤俗。急于救人。意亦有在。而风旨所及。岂不流害于方来。谓某尤不可不读。亦对证语。固当加意受。用而区区愚虑。亦不敢不尽焉。未知以为如何。

上三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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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岁发春。一味阻音。瞻慕日勤。伏惟春寒。道軆动止益膺休吉。驰贺悠悠。令从侄逸谦之丧。惨惨何忍言。渠维废疾。志则不常。良可悼惜。而谷云先生血孙。无复存者。仁人君子。何负于天。而偏酷乃尔。尤极伤痛。有凤侍奉粗安。喜惧冞深。一身孱疾。更无可言。人生五十。倏焉而至。衰与年侵。理之常也。何足愁叹。只是根本如许。区区学业。无复进步之望。不能无慨然耳。犹未忘情。若将有为。益见其不自量。而亦岂非秉彛之不容已者耶。昨年读易。未满十卦。而辄复茫然。诚亦无益。今欲先诵乾坤两卦及系辞。以求易之大軆纲领。其馀诸卦。随分看读。以为考阅象占之地。未知毕竟得有所济否。但于此未必得力。而四子亲切工夫。未免担阁。是为可闷耳。敢问先生冬间复作何工夫。日新自得之妙。虽未易得闻。闲中或有所论著。则䂓模梗槩。或蒙谕及否。昔伊川自言四十以前读诵。五十以前硏究其义。六十以前。反复䌷绎。六十以后。著书。虽不敢谓先生造道。与昔贤何如。而一生遁迹山林。潜心经籍。读诵已富矣。硏究已精矣。反复䌷绎。亦已熟矣。著书立言。又乌可已乎。此个道理。虽经朱夫子及我东诸贤。发明殆尽。然天下之义理无穷。岂无馀蕴又有待于后人者乎。及其发挥出来。又各是一般道理。所以不可无也。目今世道至此。斯文一脉。不绝如缕。先生无意于此则已。苟欲为之。恐不宜因循失却时月也。偶有所感。纵言及此。幸恕其狂僭。如何。

上三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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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昨。伏奉下复札。欣感不已。日间新凉顿生。道軆动静。想益清胜。仰溯区区。有凤积困炎蒸。病无苏竟。儿少患疟。日久未却。种种挠闷。何可言喩。今年旱荒无前。民之流亡。便在目前。字牧之忧。茫无畔涯。只恨决归之不早也。奈何何。知言初巡答书见在云。可幸。问目更此录呈耳。敬斋箴两句。如此看得。恐有未稳。盖论语本文。既曰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上两句。是说自己下功夫。下一句。方说他人尊畏之意。不应于此两句内分作人己说也。然先生非不参考本文。而必欲如此解说者。抑别有深意也耶。更乞下教。幸甚。近有一学者立论曰。未发之前。纯善无恶。尧舜桀跖。初无异同。当此之时。气质美恶。亦自融化。若气质未化。则未发之前。亦不免有恶。未知此说如何。此是先儒所未说处。不能无惑。敢此提禀耳。

上三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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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日侍者之出临杨山也。适因儿病危剧。末由出拜。亦不克书候。必因诚仲。闻此事状。而此心怅结。何可胜道。还山之后。正当溽暑。伏惟味道有相。起居益清安矣。圃阴祥事奄过。伏想一恸以归。更何以为心。伤哉伤哉。有凤杜门无它。粗保亲侧。馀外何言。积年纷闹之馀。得此闲寂。向来横逆。未必非玉成地。而终是志不笃气不强。加以荒废已久。而衰迈又及。虽欲勉焉自力。偸堕间断。不成头緖。却顾数月功课。亦不能看一卷书。首尾透彻。尚何望有新得而进于道乎。时与诚仲,明仲辈。讲中庸疑义。得闻緖言之一二。良窃自幸。二君疑难甚详。益觉从前放过处甚多。因此思索开发颇深。而亦不得源源相聚。大抵师友之助绝无。难乎其进矣。向与李仲谦论人物之性。往复至五六而终不合。其中一纸。曾为诚仲转禀。伏得批示。略识尊旨。而彼此前后所论。不可不倂入明眼。以裁得失。伏乞就册面。随手点抹以教也。未发说。系是新论。而自家亦未敢自信。姑不究论。而其大意则可见。亦望明白回教如何。

上遂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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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月中。伏承下答书。区区感慰。不容名言。今夏毒暑无前。仍以旱炎。近又凉气早生。伏不审道軆起居茂膺神休。以时增福。下怀慕仰。亦不少弛。近日事。天心开悟。处分严正。日月之更。曾不崇朝。而斯文是非。洞释无馀。古人所谓百年乃定者。始觉非礭论也。况于门下所被恩旨。敻越至此。士林欣耸。当复如何。区区窃愿。益崇明德。增重吾道。用答上下之望焉。前教别纸。拜领伏读。而愚迷之见。不能无惑。更以长幅奉禀。乞赐俯察。碑文中添入一段。依下教更为书呈。商定回教。幸甚幸甚。

上遂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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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五常之说。性命精微之极致。固非末学浅见容易论辨。而适与李仲谦。讲此往复。经年终未归一。不可不一质于先觉。以求定论。况仲谦既已开端。亦不容自外。敢以浅说。唐突陈禀矣。乃蒙不鄙。教答详悉。伏读感幸。而第于蒙滞之见。终有不能无疑者。若嫌于烦复。泯嘿不尽。则岂质疑求益之道哉。窃谓太极本軆。冲漠无朕。而阴阳五行之理。已悉具于其中。虽初无仁义礼智之名字。而五者軆段。合下完具。是乃天命全軆也。人物之所得以为性者。莫非此个全軆。则所谓健顺五常。夫岂有一物之不具哉。但理之在物。随其气禀而互有通蔽。故不能无偏全大小之别。此朱子所谓气有许多。故理亦有许多者也。理虽堕在气中。而理自理气自气。不相夹杂。故偏全大小。虽不一。而其本軆之全。则未尝不自若也。此栗谷所谓理通而气局者也。盖其异者。乘气之理也。其同者。本然之性也。徒知本然。而不察乘气之理。则迷分殊。但言乘气。而不原本然之同。则昧大本。程子所谓不明不备者。正谓此也。是故从古圣贤之论性。有分人物而言者。孟子所谓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欤是也。有合人物而言者。子思所谓天命之谓性。卛性之谓道是也。故朱子释孟子则曰。仁义礼智之禀。岂物之所得以全哉。又曰。知觉运动之蠢然者。人与物同。而仁义礼智之粹然者。人与物异也。释中庸则曰。人物之生。各得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又曰。在天在人。虽有性命之分。而其理则未尝不一。在人在物。虽有气禀之异。而其理则未尝不同。此两说者。各有所主。理不相悖。则固不可偏废。而亦不可混言也。大全黄商伯所问。正疑彼此之迳庭。故朱子以一原众軆。两下说破。其曰理同而气异者。章句意也。其曰气有相近而理绝不同者。集注意也。若不察乎此。而必以理绝不同。说一原之性。则岂朱子之本旨哉。至于答徐元聘书。则发明尤详尽。而其引胡子知言一段。尤极明白。盖知言此条曰。万物。有有父子之亲者焉。有有君臣之统者焉。有有报本反始之礼者焉。有有兄弟之序者焉。有有救灾恤患之义者焉。有有夫妇之别者焉。至于知时御。盗如鸡犬。犹能有功于人。然谓之禽兽。而人不与为类。何也。以其不得其全。不可与为类云云。其意正谓万物各得五常之一端。故曰性只是理。恐难如此分裂。则可见理本浑然。不可四分五裂。物各付一性也。曰有所蔽而不能明。则又可见仁义礼智。本无不具。而特蔽于气而不能通也。其分别孟子子思之言。亦可验章句集注所指之不同。而性同气异四字。尤足为诸说同异之断案矣。下教。引农岩集问目曰云云。先师此论。大軆明白。亦尝蒙老先生印可。固无可议。而若细勘于朱子之旨。则亦不免少差。盖其引集注证章句。而谓物不能全此五者。只禀得五性之一云者。正所谓万物众軆气禀不同之意。而非所以语夫天命本然之性者矣。然则恐此不得为不易之定论。况晩年所着书辨杂识之说。自有不如此者乎。下教又曰。太极者。理也。仁义礼智者。性也。孔子以来诸训莫不分理与性而言云云。窃观朱子答陈器之书曰。性是太极浑然之軆。本不可以名字言。但其中含具万理。而纲理之大者有四。故名之曰仁义礼智。则太极与仁义礼智。果二物耶。答何叔京书曰。天理。是仁义礼智之捴名。仁义礼智。是天理之件数。则理与性。果非一物耶。孔子之言继善成性。虽以造化流行。人物禀定而异其名。周子于此。以诚之通。复言之。而程子亦曰。性即理也。则所谓善与性。亦岂二理耶。下教又曰。在阴只作阴之理。在阳只作阳之理。附子宁有大黄之性。大黄宁有附子之性。虎狼只禀仁之一端。蜂蚁只禀义之一端云云。窃谓太极者。所以动而阳。静而阴之本軆。而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则可见阴中有阳。阳中有阴。而理未尝或偏也。附热黄寒。虎仁蚁义。所谓气殊质异。各一其性。而浑然全軆。无不各具。则可见附黄虎蚁。本同一性。而理未尝不备也。下教又曰。仁义礼智。性也。仁上亦见太极之全軆。义上亦见太极之全軆。窃谓言理气。则固可曰阴上见太极。阳上见太极。若仁义礼智理也。即太极也而如此下语。则恐不免于理上有理。不然则仁义礼智。或嫌于形而下之器也。无乃未安乎。凡此皆区区所不敢知者。故敢毕陈无隐。而语涉僭猥。深用竦仄。然不如是。何以发渊奥之蕴而解迷滞之惑哉。幸乞勿以为罪。而更赐一言。以卒嘉惠。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