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賢奏議/卷二十三
文簡公 成渾
编辑庚寅封事
编辑伏以天運屬於艱難,賊臣起於從班。逮捕之下,民先受害,四方騷然,將成厲階。殿下悶斯世之扤揑,慮國家之安危,赫然震動,深惟旣往,躬自克責,下敎求言,辭旨哀痛。一念之誠,天地爲之感動,凡有血氣,孰不歡欣鼓舞,仰睹天心之藹然?臣受恩不報,歸死田園,重被收召,來赴闕下。思竭芻蕘之言,以畢願忠之志,惟聖明之裁幸焉。
竊觀今日之事,偏黨壞之於前,變故連仍於後,國紀朝經蕩然,無一可恃。苟不深探大計,極天下之至慮,不憚改過,及時正救,則積年傷敗之勢,何能收拾於時月之間乎?臣請以救時之急務者而陳之。
竊惟爲天養民者,人主之職也。蓋天以生物之心,付之元后,使之作民父母,臨于人類之上,覆冒而子畜之。苟失其職,則子而不得食於父母,使天地生物之心遏而不行,生人之類困苦焦滅,而天下之大亂作矣。可不懼哉?可不戒哉?恭惟主上殿下聰明睿知,首出庶物,受天明命,爲民父母,天固已付之以養民之責矣。旣處其位而任其責,則一國之飢寒苦勞者,擧皆求養於殿下,不啻如赤子之望哺於其母。一有不得,則人人皆含怒,怨咨於殿下,如討債而不還,私怨而不釋者。殿下安得不以爲憂而思所以盡其職哉?
夫惟生物之心,坱然充塞乎兩間,人得此心以爲心。故惻隱之端,周流貫徹,赤子入井而怵惕自生,道有餓莩而所食不美。一念之眞自內而動,如泉之達,則其所以養民者,本於深仁厚愛,而使之各得其所,以充吾愛人利物之心耳,非由勸勉程督而聊欲應其責也。夫如是,則殿下安得不以爲急而思所以盡其心哉?
竊惟今日民失其養久矣,飢寒困苦,愁冤痛楚之聲,有不忍聞者矣。殿下至仁覆幬,惻怛惠愛,足以孚感于上下,而顧民不蒙其澤者,其故何哉?蓋以推恩不及於民而養民之方未盡其道故也。古者人君節儉,什一而稅,無他賦役,故家給人足。我國山海僻壤,外無强隣,非如中原四戰之地,賦役可以輕矣。而民之困苦,莫甚於我國,此由貢法之弊有以重困民力故也。頃年以來,多有以此論列者,殿下固已留念矣。
臣嘗仰承淸問:「今民何以賦重至於此乎?」臣不究其要,對以泛論,退而詢訪,竊得其實焉。臣聞國初楮漆、鷄豚、蔬果地産之類,皆令州縣官自蒔養而上供。故法典所載貢物之出於民者,其目不多。今則不然,諸道列邑蕩無舊規,凡一蔬一果之細,皆賦之於田結。田結之民雖有土産之可供者,一切爲防納吏所遏,不敢納其本色,而輸以十倍之直焉。又州縣所自用者,亦皆賦之於田結,故田結之賦,其目繁多,而無有紀極焉。大抵國初賦民,足以供奉日用而已。歷年旣久,所費漸廣,古今氣習奢儉之異,幾於倍蓰,則國用之多,從可知矣。此今民之所以賦重而不勝其苦者也。非但此也,貢案之法,不以州縣田疇之多寡,而徒據官秩之尊卑爲之高下。是故小州之民偏受其苦,逃入他境者甚衆。且京中各司,或費多而所貢少,豫徵來歲而猶未足者;或費少而所貢多,充牣委積而化爲塵土者。有南物而賦之於近道者,有陸産而收之於海邑者。如此之類,不一而足,其爲民害,可勝言哉?
至於進上之獻,乃萬民惟正之供也,而民之不供本色已久。其中亦有草葉木實,初不足以供兒童一戲之資,而使吾民賣衣與食而進之。嗚呼!此誠何心哉?使殿下而知此,則寧不欲輟一朝肥甘之享,而免吾民一日塗炭之苦乎?今之言者曰:「進上,上供也。儻非自上裁損,則臣子不敢言蠲減之事,乃忠孝之至也。」是不然。昔者唐羌請蠲荔支,孔戣請蠲蚶蜊,而其君賞之,良史書之。千載之下,皆以二臣爲忠者,誠以事君之道不在於奉承,而在於安民故也。今之進上,有日獻、月獻、歲獻之規,固不可盡廢。而京營之日獻,出於孫舜孝市寵之計,貽害於民,君子固已非之。其餘歲、月之獻,豈無無益之物可以裁損者乎?目今軍民之役,苦歇不均;田疇之賦,輕重無章。殿下重於改作,狃於因循,而不爲之整理矣。獨不可一霈鴻恩,蠲除無益之物,以蘇民力乎?
臣所居地連黃海,民之疾苦,聞之熟矣。此道自庚辰年以來,無歲不歉,民之失所,甚於他道。而平安道赴防,最爲一道之苦,蓋由債帥旁午,貪虐無厭。一番赴防,千里期會,齎綿布三四十匹,猶不能充其溪壑之欲。三四十匹綿布,卽中人一家之産,而歲歲行齎,貧者流爲餓莩,富者賣盡田宅。本戶旣破,則州縣責辦於一族切隣,頭會箕斂,勒人代立。隣族之弊,由近及遠,歐民而納之溝壑之中,嗷嗷怨毒,慘於寇亂。其流之弊,至於此極,豈一朝一夕之故哉?良由兵官擇帥,唯視請託;武人發身,唯事賂遺。苞苴稛載,而私門日富;生民流散,而千里蕭條。嗚呼!朝臣之所以椓喪邦本、破敗邊圉者,有如此,可勝痛哉?
至於載寧、鳳山之屯田,尤爲民害。當初大起民力,築堤引水,程督慘刻,民之死於狂瀾者甚多。作田之後,抑勒傍近居民,使之幷作,分畫區域。敷俵種子,以少爲多;所收秋穀,準以豐年,雖有水旱,取贏乃已。名爲幷作利民,而實豪奪於民。是以近堤之民幾盡流亡,其抑勒之患延及遠村,轉輾逃徙,百年閭井,莽爲丘墟,兩邑之民,怨入骨髓。此無他,任事之臣銳於僝功,惟思竭澤,不慮無魚,使兩邑之民歸怨於上。賊臣遣其黨招誘之曰:「南方有異人出,欲使汝輩身無賦役。」聞者皆喜,人人響應。自古不逞之徒,必因民心愁怨,敢生乘時作亂之計。民若不怨,孰肯從亂?唐之建中不稅間架,則朱泚不反;宋之宣和不設造作局,則方臘不起。已試之驗,章章甚明。以此言之,今之取民深者,實爲寒心。以一道而可知他道之民心,以一役而可知他役之生弊矣。
臣又聞市井之民困於貿易。貿易之令一下,有其物者輒邀索高價,價增四五倍,皆敷合市民之貨而貿之。官給元價,則該司色吏攬爲人情,而市人不得食其利焉。大抵有司各備其物以供上用,歲有常數,而下吏窺伺奸利,每以儲乏,例請貿易,因緣操縱,以爲受賕之計。又防納之徒,曾受民貢,潛藏於家,貿易令下,則以倍蓰之直,求售於市人,飽飫之後,徐以平價買納於本司。漁奪之害,市人不勝其苦,惟恐貿易之數下,其爲弊蠹,近於唐家之宮市。輦轂之下,有此橫斂,而殿下不知,況千里之外軍民之枉耶?伏願聖慈亟命罷屯田,以賜貧民,以解兩邑倒懸之急;治屯田官奉事無狀之罪,以泄西民之怒。令該司詳覈平安道赴防利病,善爲綏懷安集之策;貿易之物,務要節儉,以慰都人之望,幸甚。
凡此數條,俱係養民之事。誠及此時而善爲之方,則疲瘵之民稍能自保於田里矣。民安田里,則皆有樂生之心,而大盜不起矣。斯豈非國家之大計乎?爲今之務,莫善於養民;養民之要,莫切於輕賦役。昔者霍光知時務之要,輕徭薄賦,與民休息,而漢室復盛;宋朝減經總制錢,而東南之民少得蘇息。自古變通之宜,損上益下,斑斑可見。況今聖明之世,豈可使海隅殘民久困於暴斂重征之中,而莫之捄耶?當今愁怨之氣充滿寰宇,上干天和,旁召沴氣,水旱癘疫仍歲荐臻。自古民困如此,而能保其國者未之有也。殿下其忍坐視,而不思所以恩結民心、祈天永命之道耶?
臣伏見帝王御世,勞逸不同。有承藉太平,居安而無事者;有履艱蹈危,勞神而焦思者,以其所遇之時適然耳。恭惟殿下遇勝殘之運,莅積衰之俗,可勞而不可逸,可危而不可恃。苟非君臣上下汲汲皇皇,憂勤惕慮,坐而待朝,使嘉靖邦國如殷高宗,扶衰撥亂如周宣王,則小小補塞,亦無救於土崩之勢矣。今日殿下之志,如日方昇,早寤晨興,策厲身心,自强不息,以緝煕于光明。則根本盛大,而時措有序,知人安民,次第而立。雖有一時宵旰之憂,適足爲動忍增益之資矣。不然而外警內急,姑濟一時,欲得辦事之臣,以爲富强之計。則本原之地,義利雙行,王霸竝用,喜怒或偏於私己,好惡終歸於利害。而今日出一令,明日行一事,欲以安民,而益重其擾,雖盡祛宿弊,一新紀律,而徒法不能以自行。紛紛叢脞,旣非君道所宜,而憂勞勤苦,不見爲善之效。則聖心索然,不能持久,而懈意生矣。懈意一生,則物欲漸多,逸豫漸加。其爲可憂,不但四境之多虞而已。
臣聞漢之和熹太后臨朝之日,水旱十載,四夷外侵,盜賊內起。每聞民飢,或達朝不寐,躬自減撤,以救災厄。減太官、䆃官、尙方、內署諸服御珍膳靡麗難成之物,郡國所貢,皆減太半。自非陵廟,米不得䆃擇,朝夕一肉飯而已。離宮、別館儲峙米炭,悉令省之,免遣掖庭宮人,實覈傷害,除其田租。罷魚龍曼延之戲,減黃門鼓吹、廐馬之食,罷公田之賦,與之貧民,饗遣衛士,元會撤樂,省薦新物二十三種。是以天下復平,歲仍豐穰。自古明君遇災而懼,易危爲安者,非一二也。今之國勢,岌岌如此,殿下之明聖,劬身瘁志,損上益下,以救兆民,安有不及女主之理耶?昔周太祖謂其臣王峻曰:「朕爲帝王,豈敢厚自奉養,以病下民?」卽命疏四方貢獻珍美食物悉罷之。彼不學之君,猶知以愛民爲本。況殿下以不忍人之心,體元居正,而不以位爲樂者乎?
今以人事觀之,則民困已極;以天道測之,則災害疊見,救焚拯溺,已過其時矣。然以理而言,固無不可爲之時,轉移之機,實在殿下。殿下於此而猶且不思警省,姑息時日,以苟冀無事耶?漢臣徐樂有言曰:「民不安者,土崩之勢也。」今日之民,非但不安而已。嗚呼!人心易離,天命難保。厥監不遠,深可畏懼。惟殿下深留聖意而亟圖之,幸甚。
且近世以來,朝有朋黨之論,士有分開之趣,朝廷之上用舍之際,惟以合於時論者取之。禮義廉恥,爲時棄物;迎合附會,爲世利器。是以廉潔之操不立,趨利之塗漸開,馴至於昏椓得志,貪婪堵立,賄賂公行,四方薰染,萬民不服。亂之生也,不可禦矣。孟子所謂「先利後義,不奪不饜」者,豈非可懼之甚耶?竊伏惟念天下之治,在於正朝廷以立紀綱而已矣。然而紀綱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術公平正大,無偏黨反側之私,然後紀綱有所係而立;君心不能以自正,必親賢臣,遠小人,講明義理之歸,閉塞私邪之路,然後乃可得以正也。
臣伏見今之外朝不治如此,竊恐殿下之所以典學誠身、刑家御邦之道,有所未至而然也。伏願殿下深察治亂之幾,益濬出治之源。聖學已至,而猶當自以爲不足;義理已精,而猶當虛心而遜志。察病加藥,務進實德,使動化率由於身敎,廉讓興行於朝著,而君臣相誓,大戒於國。存大禹菲食之志,效成湯六事之禱,至誠惻怛,上以謝皇天,下以謝吾民。凡宮府之間所以病民害政之端,苗耨髮櫛,一切罷去。然後下命法司申嚴祖宗朝贓法,糾察朝紳之尤貪濁無狀者數人,治其罪而斥退之。士大夫之淸脩廉介,素著氷蘖,久而不變者,表章而褒嘉之,以盡彰癉之道,使一國民庶欣聳感動,快若睹靑天、見白日。則庶幾稍回歡心,而天下歸仁矣。
夫惟明善,將以知人也;進賢,將以安民也。賢邪之進退,國以之而興喪,民以之而畔服,可不愼哉?昔者劉摯進言於其君曰:「人才難得。性忠實而有才識者,上也;才雖不高而忠實有守者,次也。其懷邪觀望,隨勢改變,此小人,終不可用也。」王巖叟曰:「陛下今日進聖學者,正欲理會『邪正』兩字。正人在朝,則朝廷安,人君無過,擧天下平治;邪人一進,則朝廷便有不安之象。非謂一人便能如此,乃其類應之者衆,上下蒙蔽,人主無由得知,不覺釀成禍患。」司馬光曰:「與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三賢之言,實出於眞經歷,誠天下之至論也。
今者朝著之間,一進一退,迭爲乘除,國家之元氣,亦隨而病矣。大病之餘,扶病之劑,莫先於辨君子小人。用舍之際,尤宜審察,苟知其賢也,任之勿貳;苟知其邪也,去之勿疑。賢邪是非之極,一定于內,而用舍進退之權,由之而立。勿間於親疎新舊之分,勿係於多寡輕重之倫,勿觀同異之歸,勿言彼此之別,而一以辨邪正、察忠佞、持中道、消朋黨爲務。則群賢萃聚,公論盛壯,人有望治之心,國有修政之實。治化之美,惠澤之遠,旁及幽隱,而養民之功成矣。
臣嘗見史傳,國有朋黨,則王室微弱。蓋以其臣爭權植黨,互相傾軋,因私以害公,挾勢以報怨,克伐怨慾,橫拏于中,志慮謀爲,惟在於私,其勢不暇及於王事故也。先儒言:「人君能辨邪正,則朋黨無自以生。朝廷有黨,則人主當以自責可也。」然則今日之事,其可不重軫聖慮,而不以擧直錯枉爲破朋黨之道歟?朱子曰:「治道別無說。人君恭儉好善,有言逆于汝志,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如斯而已。」臣亦謂知人別無說,求諸逆志遜志之間,賢愚邪正不難辨矣。伏願殿下之三致意焉。
竊惟方今賊已討矣。首從芟夷,根株㪬折,無可憂矣。第近年以來,天災流行,變異層出,訛言扇動,國人驚疑。當此之時,正宜急施安民之策,以鎭撫四方。凡辭連逆賊,枝葉之人,勿使送京,以減沿道疲民晝夜迎送之苦;各道囚繫之人,苟非情犯,速宜放遣,以慰遠近之心可也。
臣聞逆賊包藏禍心,積有年歲,廣行誑誘,每以愛民之言,感動愚氓;愚氓翕然信之,從亂如流。此由州縣不能宣布朝廷德意,誅求無厭,奪其衣食,使之飢寒而死。所以求一朝賒死之地,以至此耳。是以逆賊旣誅,而民之思亂未已。或以爲「汝立未死」,或以爲「其死可惜」,或以爲「大兵將起」,或以爲「反狀未明」。流言噂𠴲,道路喧傳,亦足以動搖人心。臣之所憂,不在於討賊,而在於善後之圖也。自古反亂之作,有一起旋滅而邦域永安者,有始倡雖誅而仍爲禍階者。昔者張角死而山東亂,山童捕而汝、潁反,人心旣搖,如火燎原,不可撲滅。今日戡亂之餘,撫定之謨,豈合先自處於太平之盛而不爲之長慮耶?殲厥巨魁,䝱從罔治者,仲康之至仁也;大赦天下,以安反側者,陸贄之獻忠也。合此二者而觀之,則誅亂討逆,必以招安爲先,亦可知矣。臣願殿下之加意也。
歲首之月,盜入太廟,火近神御,莫大之變,前古罕有。此雖人火,而實天降之至譴也。殿下孝思罔極,恐懼修省,以正厥事,格于皇天,寧可一日而少緩耶?雊雉升鼎,猶是閑事,高宗之側身修德如彼,況震驚之災上及九廟者乎?伏願殿下無徒歸咎於頑民之惡逆,而有未盡省身克己之實心也。《周書》曰:「百姓有過,在予一人。」惟殿下之留神焉。
臣之所欲言者,不止於此。而惟以養民保邦之道、律貪進賢之說,爲之反覆者,誠以今日怨已結於民心,財已盡於閭閻,百姓離散,風俗淆灕。小民犯上,侵盜之事,相繼而起;敢怒之心,怨上之言,日以滋甚,恰如衰亡之世。禮樂之崩毁,民彝之潰決,將不可以隄防,嚴刑不足以戢奸,法律不可以懲惡。惟有急施寬大之政,加以惠愛之實,使人人自安於溫飽之域,潛消其怨毒不平之氣者,此實時務之大、養民之要而不可不先者也。律貪則征利之風息,進賢則治世之具張。庶幾奮發有爲,一新德業,重整綱維,國事由此而立,庶績由此而煕。方見殿下脩身正家、由內及外之治,精純粹白,無不如志,而所謂天付養民之責,於是而盡其職分矣!豈不休哉?
臣至愚無所知解,竊嘗仰觀俯察,慄慄危懼,常恐國家莫大之禍,伏於耳目之所未到、思慮之所未及。私憂過計,不勝耿耿,敢以將死之言,畢此哀鳴,徹于冕旒之下。迂愚狂妄,不識忌諱,忤犯時貴,切劘事機,罪當萬死。惟殿下哀憐裁察而擇其中焉。嗚呼!古之言事者,先事而言則不信,事至而言則不及。伏願殿下毋令臣爲無及於事之言,則幸甚。
竊惟正月之變,宸心震驚,百僚駿奔,上下皇皇。而臣身居宰秩,不能從大夫之後進於陳慰之列,分義虧缺,常刑罔赦。癃癈之人,尙帶職名,久留都下,不供常職,人臣之罪,孰大於此哉?臣具疏已久,而大病數月,經歷三時,不能赴朝。使寸草之忱鬱而未宣,蓄誠銜恤,留時後事,尤增死罪。臣無任惶悚震慄,席稿俟命之至。
臣按:自甲申李珥之沒,宣廟聖意有變,而所謂東人者得志當國,召命久不下於成渾。至己丑鄭汝立謀反事發,天心開悟,始又除吏曹參判以召,且曰:「國有大變,卿不可退在。」成渾遂入赴謝恩,有疾呈遞。至翌年夏,上封事論養民、保邦、律貪、進賢之道,卽此疏也。疏入,別無採用之事,故成渾卽決意辭退。而未幾東人復當國,辛卯士禍作矣。伏乞聖照。
壬辰上王世子箚
编辑天以生物之心,覆冒人類而子畜之,必命一人爲之主,付之以養民之責。是以天下之匹夫匹婦擧皆求養於其君。不得其所,則怨怒責罰,相率而叛之,禍亂作,而君亦莫保其身,良由天之所命於君者,以養民爲之職分故也。是以明王不以得位爲樂,而以思盡職分爲憂。勞身焦思,不敢遑寧,惟恐一物不得其所,何暇徇物欲而圖逸豫哉?
雖然,非强受責於天而勞己而從之也。天以生物爲心,而人得之以爲心。故盎然愛人利物之心充溢於中,赤子入井而怵惕自生,道有餓莩而所食不美。欲使人人各得其所者,乃是良心之眞切,本體之呈露,不能自已,推擴其所大欲耳,非由勸勉程督而聊以塞其責也。是以人君欲爲善治,當先知職分之所在;欲盡職分,當先保本心而勿失;欲保本心,當先治帝王之學而師法之。亘古亘今,道理如此,不可移易。建諸天地,著在人心,質諸鬼神而無疑矣。
是以宋之寧宗初卽位,朱子爲講官,進箚子於行宮便殿,其言曰:「爲學之道,莫先於窮理;窮理之要,必在於讀書;讀書之法,莫貴於循序而致精;而致精之本,則又在於居敬而持志。」其下分段立說,明白切至,發微詣極,精義入神。自有君臣以來,格君之言,未有如此說之明備者,誠爲天地間一大議論,發千古之道源,爲人君之指南。人君當寫一通,置之坐側,操持玩索,不可造次而或違者也。至如入德之門,則《小學》養其本,《大學》備其法,《或問》推其詳。《或問》之書,首言道之大原出於天而具於身,中言主敬之方、窮理之要,工程意味明白畢備,欲求帝王之學,則必以此書爲入處。其餘諸書次第,先儒之言盡之矣。所患者,志不立而行未篤耳。
竊惟匹夫不學,其弊止於自棄其身而已。帝王而不學,則民受其殃,亂亡隨之,求爲匹夫,不可得也。然則天下之爲學者,莫急於帝王,莫大於修己而安民也。以事理推之,可不爲然乎?聖人復起,不易斯言矣!
恭惟邸下聰明首出,早牧元良,當國家艱危之日,受撫軍監國之命,驅馳戎馬,不遑啓處。此正扶衰撥亂,克承重寄之時也。軍旅之際,事務叢委,雖不能日開書筵,所宜數召儒臣,商確政事,虛心聽納,克己從善。如有餘力,卽以從事於書冊,講明義理,體認持循,造次顚沛,無或少違。則庶幾聖學日將,德業成就,應務有餘,群情日附,恢復之本原,培植於此矣。邸下好學,則天心悔禍而喪亂弭;不好學,則主德日孤而寇賊熾。國之存亡,決於此矣。
臣至愚極陋,癃廢垂死,濫被收召,不敢辭疾。扶曳前進,增病委頓,留落在後,不復省事。竊見天步將傾,危不容喘。而邸下始初淸明,如日方昇,勵精匡復,王業之隆興,指日而可待。臣敢以人君職分、帝王爲學之說,略開其端而陳之。是皆老儒常譚,遲廻迂遠,不足以裨贊皇猷,而臣之所知,止於此說,芹曝之獻,不敢不自盡也。竝《時務便宜十五條》,謹隨箚投進,狂瞽之言,庶或有一得之可採。惟邸下留神財幸。取進止。
時務便宜十五條
编辑一。事變之後,乘輿遠避,命令不至,道路不通,內服之地,有同棄捐。凡在士民,引領瞻望,雪涕無從,賊兵充斥,郡縣殘破,小民之心以爲無國,已久矣。今玆行朝臨御伊川,四方始知吾君所在,民情所係,可勝言哉?若使行朝出次少遲旬月,則數縣之地亦必從賊,而國必亡矣。然禁旅單弱,若遇零賊,小有聲息,則輒欲遠避,群情潰散,何以責臣下之逃遁哉?當齊之破,若使莒、卽墨不能固守,則無根本而終必至於亡矣。今日之計,亦宜自强奮厲,多聚武士於行朝,擇士卒,得精兵數千,使諸將部分環衛,日夜訓鍊,拊循愛養,以爲迎敵之計。變畏怯爲勇敢,改避匿爲戰守,有必死之心、復讎之志,則根本稍立而興復可望矣。不擇精兵,雜以羸弱,屯則軍資匱竭,戰則望風先潰,必敗之道也。四方始知吾君所在,人心歸向,聲聞流通,道路傳說,安有寇賊不知〈疑落「行」字。〉在所之理也?惟宜自强,以兵自守,使敵不敢輕侮而已。自强之道,在於勤勵不怠,措畫得宜,以服人心。似宜日御行宮便殿,引接臣僚,召見立功將士及獻策請見人、狀啓陪持人等,商確軍機,訪問賊情、用兵利害,勤勞終日,宵旰勵精。然後明習時務,聰明一達,而下情上通,群策畢擧矣。
一。行宮所臨之郡,召軍民父老,親出臨問民間疾苦,可蠲除者,卽令蠲除。則人情胥悅,仁聞遠布矣。
一。治平之世,當以人材爲急,況撥亂之日,豈非急先之務乎?士大夫避亂流離者,士族庶孼凡民有才德之人,皆當汲汲收用,隨才任使。似宜下敎州縣,搜訪人物,土著、流寓,悉皆具名申聞,以備朝廷擇用;武藝之人,全數起送,以充行伍。則庶望人材畢出,應用無闕矣。
一。我國禁錮庶孼,古今天下曾無所有。如今多亂,立賢無方。似宜變通近法,使庶孼通仕路,隨才任用。則實合三代聖王之制,而不拂於天地生物之心矣。
一。軍律不嚴,則雖豼貅百萬,不可使之赴敵矣。今日則戰敗之將,終始無罰,至如軍官、率領將、能射人輩,自戰地逃還,潛伏山谷,晏然無事者,比比有之。軍法不立,何以御敵?似宜先下赦令,丁寧宣諭「艱難之日,不可追罪前事,故姑免其罪」,使之白衣從軍,立功自效。自今以後,一以軍法從事,修明軍律,三令五申而後用之,則以戰則勝,以守則固。今日非戰勝,國必亡矣,而軍律不嚴,誠可寒心者也。
一。自古軍賞皆不旋踵者,誠以感動軍心,欣聳士氣故也。今則不然,必欲待事定之後,盡取四方文簿,以差次等第而後施之。此雖似矣,而非危急存亡之秋所宜膠守舊例者也。似宜凡有斬賊獻級、戰勝退敵者,明据倭變初元降軍賞事目,一依其律而論賞,則可以聳動觀聽,人懷奮勇之志矣。
一。三京陷沒,乘輿遠避,杳無聲聞,遠近潰散。州縣之官雖欲發兵,民不應命,多以惡言詈國,或欲射殺官吏,盜賊蜂起,劫掠肆行。及聞南方義兵爲國團結,來陣京畿,捷音相繼,然後人心稍定,始有向國之心,州縣稍能自持,發兵稍有應命者。以此觀之,國家中興,專係南兵之來也。南兵勝,則宗社存;南兵不利,則亡國決矣。南方將士,忠義奮發,屢摧虜鋒,厥功甚茂。伏願遣使宣慰軍中,褒嘉奬諭,頒布賞格,使三軍之士懽欣感悅,益堅報國之心,何如?
一。新羅一國,僻在海隅,土地狹小,而人材最盛。伏節死義之士,前後相望,風俗激烈,臣死於君,子死於父,視爲當然而莫之少沮,良由其君崇奬節義。凡赴敵戰死之士,追贈官爵,不愛崇秩,官其子孫,撫其妻孥,恩澤深洽,有以感動興起故也。國家褒忠之典,誠愧新羅。李大源鹿島之死,議論多岐,褒贈稽時,無以勸忠。今歲臨津之戰,劉克良先登陷陣,以一死報國自許,衝冒白刃,刳斫而死,聞者莫不流涕。似宜下敎褒崇,贈以高官,官其子孫,廩其寡妻,使死事之臣昭報其烈。將卒力戰死於陣上者,悉皆搜訪,遍加恤典,復其妻子;將帥贈官追奬,士卒則賜米優恤,公私賤人許令免賤。則庶慰忠魂,感慕餘人矣。
一。我國兵精,聞於天下。前朝高麗時,將帥輩召募勇士爲親兵,故所向有功。朝廷之初,革去家兵以除其弊,而武略漸致不競。至於今日,則雖大將、元帥,無一親兵,奔敗之時,只〈疑有落字。〉單身,所以極敗無。〈此下恐有脫誤。〉守令又無親兵,賊到其境,下人盡散,無以號令村民,村民輕視,多有謀害之心。所以號召不應,不能起兵矣。今日戰爭方始,軍官外許與〈疑「令」字之誤。〉召募親兵,置之帳下,官供其食,以名位高下限其人數,使爲腹心爪牙。則臨戰有功,臨民有威,而略成模樣矣。事定之後,還復革罷,則似無後患也。
一。我國百度奢靡,賦斂煩重,軍民愁怨,邦本先搖,土崩之勢,爲日已久矣。及今多難,公私困竭,蓄積掃地。而一二山縣,殘弊之餘,貧民無幾,新穀未登,以此內奉行朝,外供軍糧,極爲可慮。似宜一以節儉爲先,上則食不重肉,下則惡衣菲食,與士卒同甘苦,臥薪嘗膽,一以討賊爲急。則庶幾科斂稍省,勞而不怨矣。進上貢物及雜汎催科,色目甚多,民不堪命久矣。似宜蠲除此等不急雜汎征斂,明示上意,宣布于村落之間,使小民懽欣感悅,則庶望少回愁怨之心,爲思漢之謳吟矣。但命令之下,村落小民漠然不聞,凡恩澤蠲除、召募事目、約信之事,全然不知。似宜道路稍通州縣,別遣使臣宣布德意,安撫遺民,諭以「討賊軍需外,凡非時征斂苛擾之事,一切除之,事定之後,一意安集,與民休息」之意。且變初特命蠲除恩數惠澤及民等事,及召募軍賞事目,一一開錄,掛榜官門。招集各里品官、父老,大聲宣讀,再再反覆,丁寧開告,使之傳寫一通,歸語小民,莫不通知。則國恩深浹,孚感庶情矣。
一。行朝在伊川,而賊到谷山麻田。儻一處透漏,則震驚行朝,軍民潰亂,大事去矣。伏願使大將屯重兵於伊川、平康、鐵原之境,又使他將聚兵兎山、朔寧、漣川之境,沿江屯守,使賊不得渡江,則南軍漸近,收復京師,指日可待。此爲根本莫大之計,汲汲措晝,俾無疎虞,何如?
一。國家昇平二百年,民不知兵;倭賊則簒奪之餘,用兵累年,習於戰鬪,器械精利。我國則暴斂重征,軍民怨叛,土崩瓦解。至於未陣先潰,城門不閉,士卒不戰,爲千古所未有之羞辱,誠可痛心。士卒狃於潰散,以此爲習,或有一倭見形,萬人奔潰者。今日列大陣,交鋒相戰,似難大捷。欲令官軍堅壁固守,深溝高壘,連營相近,或二十里,氣勢連絡,互相應援。勿與交鋒,選敢死士,伏兵於險阨之處,出其不意,射殺賊鋒。則如此控扼,賊勢自挫,可以保護鄕民,賊不敢肆掠,而糧食日乏矣。
一。遠斥候,明間諜,用兵之大法,而我軍不務此法,每爲賊所乘,殊可怪也。宜申令軍前,以遠斥候、明間諜爲先,則賊之所爲。〈此下有落句。〉士心不懼,可以全勝矣。
一。內地無兵,守令無意禦敵。村民官屬每爲虛聲恐喝,棄倉廩而逃,闌入官廨,破庫剽掠,賊未到境,而州縣殘破,誠可痛甚。守令旋聞虛驚,僅能還官,則官儲蕩然,不得已收合村民米粟,以供軍資,民間甚苦,無以繼之。竊謂公私賤、良人、士族輩亦有窖藏米粒之人,儻令秋成之前,許納稻米五石,或田米麥米通計七石,或太豆七石。公私賤免爲良,從自願良役,良人則影職四品,士族三品;士族有前資者,六品則賜堂上加資。庶幾軍糧稍裕,可以宿重兵而無乏軍興矣。公私賤從良者,旋除良役,則此皆軍士,在國家無損而有益矣。
一。屢敗之餘,器械蕩然,未易卒辦。竊聞臨津、楊州戰敗時,弓箭、刀鎗棄在山野,近村之民皆輸入其家。又聞京中軍器寺及內弓房所在軍器,京中之人、三江之民皆偸取以去。儻令曉事一官人潛入坡州、長湍、楊州、高陽、交河三江等地,曉諭人民,使之內獻,計數定限,雖官物不罪,但論以重賞,或免賤或除職,則可以多得矣。
臣按:辛卯以後,成渾一隊諸賢皆被竄逐,渾亦在待罪中。至是倭寇犯境,大駕去邠,而成渾以罪人自處,不敢無召命而自進。及聞乘輿已過,痛哭入峽矣。光海以世子住伊川,下令召之,成渾方寓朔寧,患痢極苦,委頓不得行。上箚論學,仍陳時務便宜十五條。蓋雖臨亂蒼黃之際,爲學工夫不可暫廢,故渾之言如此。且其所論時務,亦甚切實。伏乞聖照。
行朝上便宜時務九條
编辑一。大盜入國,連陷三京,橫貫腹心,扼塞咽喉,而平壤之賊,尤爲切害之患。要須先討此賊,然後平安一道方爲行在根本之地,庶可漸次進討兩京諸賊矣。今日當以選將、鍊兵、聚糧三事爲先務。選將則招集武將之善戰者,勿論爵秩高下、門地貴賤,知其可用,則卽分兵隷之,俾在前面,更迭進戰。鍊兵則訓鍊士卒,揀擇壯勇,務精而不務多。又括出州縣漏丁,試才而盡隷部伍,豐其饋餉,使其宿飽。聚糧則常貢常稅那移豫辦,又多出募粟官于諸道,明示賞格,俾有粟者樂於應募。以此三事,晝夜謀畫,備盡方略,則恢復之本立矣。
一。臣竊見義兵、官軍各自爲軍,不可合而爲一者。當初乘輿西行,朝廷命令不及於諸道,賊兵四合,守令盡逃,亂民蜂起,打破官庫。若有號令發軍,則引弓持滿,欲射官使;倭賊使人招之,則俯首聽命,以軍糧、鷹子、酒蜜、珍味,處處投獻,名之曰進上。至六月以後,南方義兵初起,引軍勤王,道路傳說,大張其聲勢。然後吏民方有向國之心,守令粗行其號令,發軍而民亦稍稍應之。當此之時,少回民志知有我國者,南方義兵之功也。自是之後,召募之人,處處有之。收集義旅,各自爲軍,不受州縣號召者,名之曰義兵;守令調發軍民,受元帥節制者,名之曰官軍。義兵則多是鄕里親舊,私相結約,故遇賊必戰,而不易於潰散。官軍則平日困於暴斂重征,深怨其上,故望敵先走,鮮有交鋒者矣。然義兵或有暴橫剽掠,任便自逸,不肯力戰者。又不管於守令,守令每被元帥添兵之令,無軍可調,則必憎視義兵,以爲「吾民而入於他手」,多般侵擾,使人人惴恐不得自安。義兵之將,心懷不平,與州縣積不相能。其勢終不能與官軍合而爲一矣。又倡義召募,多是儒士,自以爲忘身殉國,視方伯、連帥不能勤王者,深加憤疾,大言詬罵,互相恨怒。其勢又不得合爲一體,受其節制矣。
臣伏聞朝廷使全羅監司權慄統合義兵、官軍,臣恐義兵有所疑懼,而或至於潰散也。不如命他將有聲望識韜略爲衆情所向者,爲義兵大將,或就義兵中諸屯將,擇賢爲之,一道或設兩人或三人,與官軍左右合勢,掎角此賊,則義兵官軍各得其用,而無相猜之患矣。且義兵或多或少,不相統屬,不受人節制。故其勢零碎,終不足以制敵。小小斬級,雖或有之,游騎散卒,賊亦不惜。朝廷屢加爵賞,而賊勢自若,無益勝敗之數。必須命將總領,合成大陣,然後可以討賊矣。
一。選將之法,似宜下備邊司,使各薦一人。又下書八道方伯,審察守令諸將愛養士卒、力戰有功者,列其功能而上之,就其中加愼擇而用之。則庶幾名實相符,不眩於毁譽矣。國家自數十年來,注意擇將,不愛高爵厚祿,金章相望。而不思報效,惟以酣飫富貴、愛身自私爲事,卒遇變故,率皆臨陣先走,爲士卒倡,以至於宗社丘墟,可勝痛哉?大抵已貴之人,風聲氣習,汨沒已久,難以倚靠,不如草萊寒士慷慨奮厲、鼓勇先登者之可用。朝廷拔擢而器使之,奬厲而委任之,則名將必出於其中矣。我國家昇平二百年,恬嬉之勢,衰微至此。當今戰爭方始,選將擇帥,最是急務,不可不盡心於今日也。
一。倭變之初,兵曹不先送武科出身、東堂矢數赴戰,故武士皆避亂而散之四方,至今潛伏不出。各道諸色軍士,則納賕色吏,在家優閑者,亦多有之。今日誠難搜括,然我國之人,最重科擧。似宜於各道特設武科,防禦最緊處,則分設二三場,大擧廣取如平安道例,則潛伏者盡出而赴之。入格則爲精兵,其餘矢數則各於名下具鄕里居住,故不得如前漏落,亦皆爲調發之兵矣。至如已出身人,則令各道刷出,如前隱伏者,斷以軍法。諸色軍士,若復委色吏括出,則重賂而輕生,依前隱沒而已。就其里中士族土豪有知識者,一里各差一人或二人爲監官,從實抄發。又令開告密之門,得漏丁而來告者論賞,而以軍法論其監官,則漏丁盡出矣。大抵兵務精而不務多。守令發軍,不分老弱,驅出赴戰,在行伍則糧食先匱,臨戰陣則望風先走。精兵亦隨而潰,最爲用兵之害。誠宜選士卒,備器械,豐饋餉,日加訓鍊而用之,則所向有功,寇賊可平矣。
一。八道皆遭亂失農,軍糧最匱,誠宜急急募粟,以供軍興。諸道雖有募粟官,其人不多,不足以遍募一道之粟。伏願下備邊司,商察募粟官之在諸道者,量宜加定,多給空名、告身、免役、免賤帖而募之;或有遠方上疏人來詣行在者,令其自募募粟,授職名而遣之。庶幾人各盡心,軍興無乏矣。自今月至明年二月,可以募粟,過此則無着手處矣。且平安道濱海州縣,海澤堤堰多是貴勢之田,無稅而食者已久。今當收稅以補軍資可矣。
一。我國軍法不立,敗軍之將無毫髮責罰,而領職如故。進戰則有必死之憂,退避則有萬全之安,其誰肯力戰而蹈危哉?此所以每戰輒敗,而寇賊長驅,如入無人之境者也。自今諸將顯有不戰先走之狀者,卽行軍法以明軍律可矣。
一。新羅風俗最美,士死於忠義者,前後相望。其君又不愛高爵重賞,褒表而尊榮之,所以成此美俗,其國賴之,歷年過千矣。今日我國家褒忠之典,不可不汲汲擧行。如劉克良、高敬命、趙憲、邊應井之力戰死於陣上,宋象賢、金鍊光之守城不屈而死者,皆忠義之傑然者也。其餘所在伏節而死者,必多有之。誠宜採訪,一一褒贈,恤其妻子,慰彼忠魂,昭報功烈,以激一代忠義之氣可矣。
一。平安道以十年凶饉之餘,流亡困竭之民,內奉萬乘,外供軍旅,民力之不給可知矣。定州、安州冬月有浚城塹之令,民皆驚散。定州舊設三魚箭,使民輪日捕魚,日送于州,民之流亡,實由於此。嘉山小縣,供奉使命,與定州無異,而亦能支吾。定州豈必設魚箭而後給使客哉?又士大夫避亂入此道者,妻子馱載多用州縣刷馬,或有乘轎發民以舁者。誠宜下敎禁止此三弊,以示聖主優恤此道之民之意。
一。今日之禍,生於敵國外患,或者推之於氣數。臣則以爲未可專歸之天而不反之人事也。夫人血氣不虛,則外邪不得而入;大木腹心不蠹,則振風不得以擊;國家之元氣不衰,則雖有外侮,豈有城門不閉、士卒不戰之患哉?夫如是,則今日反躬修省,不可一日而或弛也。在昔帝王遇如此之變,莫不痛自責躬,下詔罪己,或去尊號,或罪誤國之臣,力反前失,見諸行事,使民心曉然知吾君改過遷善之實。孚感旁達,觀聽日新,雖驕將悍卒,莫不隱痛而揮泣,誠以至誠感物,有不言而喩者矣。
伏願殿下憂深思遠,長慮却顧,赫然奮興大有爲之志。勇猛前進,深惟旣往,察病加藥,下罪己之敎,不但見諸空言,惟當施之實事。惡衣菲食,臥薪嘗膽,痛自克責,以謝七廟。凡諸貴勢豪奪民産,罔利受賂,結民深怨之事,一切禁斷。又以絶近習交通之漸,杜宮闈與政之端,勿開嬖倖之門,勿立私人之目,一以正直之士爲腹心耳目之寄。則庶幾人心悅服,天意重新,本原深培而綱紀張,將士效命而仇敵滅。此爲恢復之大計,戰伐之深謀。伏惟聖明先其大者,而用力於平易切近之地,國家幸甚。
臣按:是時成渾曳疾起行,謁世子於成川。仍請入大朝,及至義州,陳啓待罪。仍上此《便宜時務九條》。其末條所論,尤極明白痛切,可謂藥石之言矣。伏乞聖照。
甲午便宜時務畫一啓辭
编辑小臣惶恐敢啓:臣入備邊司,仰睹去歲十月初八日聖敎,命本司堂上各獻策者。臣老病昏耗,思慮謬妄,不足以獻議。然螻蟻微忱,不容自已,謹具便宜時務畫一十四條,繕寫投進,伏候聖明垂察焉。愚妄之言,輒欲塵瀆宸聽,尤增惶恐,敢啓。
一。兵火以來,兵死餓死癘疫死,人民幾盡,白骨蔽野,人煙斷絶。殿下隱痛惻怛,屢下明旨,蠲減進上貢物。而守令不體聖意,徵納于民,無異平日,其間或有憑公營私以售奸利者。是以孑遺之民,不勝其苦,流離丐乞,轉死溝壑,歸怨於上,以起其乘時作亂之心。根本撅拔,人心益離,將何以爲國乎?今日國家大小祀典,什不擧一;百官頒祿,凡百供奉,皆已停止;太官御膳,只存數器。國計所費,比之盛時,猶將什減六七矣。請命大臣與戶曹及他才誠可幹之人,別設一局,會計事定間合用國計,定爲科斂之目,頒下八道,均敷州縣,使之上納。此外州縣稅民米一斗以上者,皆用贓法以懲之。則庶幾民受實惠,科斂稍省,治田力穡,以保鄕井,而國亦稍依於民,有保邦之道矣。
一。自古遠方供奉御膳爲民之害者久矣。皇朝洞見民隱,克己損上,凡供御之物,只令太官市易時羞而進之,誠冠古之至美,前聖之未發也。我國家兵燹之餘,州縣無民,進上之獻,勢不可行。殿下推恩惻怛,盡令蠲除,一念之仁,格于皇天,足以迓續休命,垂祐宗社矣。然四方之獻,別進而至者,猶未盡祛。請命司饔院限事定間,外獻進上,一切停止;凡蔬果,蒔藝于官圃而進之;其餘魚肉,市易市上,一如皇朝之制。則庶幾民少息肩,而有樂生之心矣。或謂:「州縣珍産,守令恣食而君父不御,豈非痛惋之甚乎?」臣謂今日之事,保邦安民爲急,當深惟利害而就其大者可也。殿下不受四方之獻,則守令何敢稅於民而食之,宰相何敢受州縣之饋遺乎?況市易御供,則新物必輻湊於太官,而珍膏必至矣。今日當以惡衣菲食、茅茨土階爲法,以太康之莅一成、越王之棲會稽爲準,志有在而不暇及富貴,則可以救得目前之危急矣。
一。亂後州縣軍興所需,率以見在應辦爲急,無復常準,萬民失所,無處赴訴。朝廷遠在西陲,紀律益以不振,守令因之,恣其貪虐,無所忌憚。苞苴盈於權門,饋遺盛於平時,或有買田宅於旁邑,充備家産者,侵漁之毒,聞見慘痛。監司不能救其橫流,小民號呼塡壑,大率皆守令不法之所致也。臣見《大明會典》,設監察御史于兩直隷及十三道,凡數十百員。所以把持天下,振肅紀綱,使法令必行而姦猾屛息者,皆監察御史之所糾察也。伏願朝廷擇遣彊淸文官于八道,地廣處或一道二人三人,使之糾察守令貪贓不法。或暗行村落,廉訪民隱;或直入官廨,搜括實跡,俾令詳覈守令善惡而來啓。如此循環不已,一歲中屢遣,則庶幾憚壓畏忌,不能肆其掊克,而民蒙國家之恩澤矣。
一。當今守令最切於民,而武夫出守,軍功除拜,率多無識椎埋之徒。一經其手,便使其邑丘墟,國家切急之害,無過於此也。大抵經亂之後,朝士無多,守令除拜,每至乏人。請命吏曹博采公論,稟裁大臣,遴選賢士,勿論有官無官參下參上,惟取慈詳淸愼,有識有才,存心愛物之人數十人,授之守令之任。則庶救目前之急,而民蒙其惠矣。或謂:「參上之職,豈可妄授白身之士乎?」臣謂喪亂之日,國勢岌岌,苟可以安民保邦者,當汲汲爲之。今日軍功募粟之人,田夫里胥無不超陞參上,何獨於救民之事而吝惜靳嗇乎?擧十得五,猶爲利益,況合衆聽而擇其人,可望其有惠愛於民也?如其治邑無狀,則罪其人,削其職可矣。
一。臣聞朝廷因科道官之來,下書撫軍司,使之抄兵操鍊。臣聞湖西、南兩道付種,不及前年,大槪僅爲五分之二,或有守令不職之處,闔境皆荒云。今若招兵操鍊,則付種之田,亦不得除草,其憂不但爲小民之餓死而已。操鍊此軍,不足以禦敵,而適足以自殘。南邊諸陣,禦敵于外,內地老弱,修農爲急。請令撫軍司只操鍊護衛軍士,勿抄發州縣軍,則庶救一半矣。臣見黃海道之民,自知不耕則餓死,故雖女子小兒,亦持鑱而斲田,或有飢臥田間,起而服事者。然耕不過什三矣。臣聞將遣訓鍊都監郞廳,操鍊軍士。此道利害,正與兩湖同。請姑命勿遣,專委兵使,便宜操鍊,俟秋冬之間,遣使視其勤慢而賞罰之則幸甚。且惟自古農出穀食以養兵,兵出性命以衛農,兵農不可闕一,而交相爲用如此。況今日之事,邦內大崩,民物糜爛,不論賊退與否,勢將殘滅。且盡有一分耕芸,則接一分國脈,至急至切之勢,反有重於戰鬪。臣聞州縣有全然廢農者,有田野稍闢者。守令賢否之跡,昭不可掩者,惟農爲然。請命所在奉使之臣,或令都事分邑巡視,付種多寡,一一馳啓,行其賞罰。其不耕之邑,多給蕎麥種子,俾及耕種,幸甚。
一。下三道武官守令,皆赴戰陣,委民事於監官、色吏,恣其侵漁,無有紀極。小民冤號,死亡略盡,闔境空虛。自古武夫在行伍而出鬪,守令理民事而供軍,未有武夫身兼兵民之事而委州縣於胥吏也。竊惟朝廷除授武夫之意,出於賞功以悅其心。然生民之害,有不可勝言者。請盡遞內地武官之赴戰者,代以才誠愛物、幹事之人,以紓倒懸之急,幸甚。大抵江原、京畿、黃海、平安州縣之官,武夫居多,或有年少武銳絶倫,而安坐內地者。亦宜簡出赴戰,擇人而代之,使之招集流亡,十分勸農。庶幾治民、禦賊各當其才,而根本猶有可恃也。
一。晉州圍急時,朝廷發兵赴援,兵曹未曾團結精兵以備緩急,而倉卒抄發各陣狀啓中軍功一等人力戰人以赴之。此等人大怨曰:「軍功一等力戰人,曾爲國忘生赴死者也,而功賞不酬,先驅死地。武科出身者,精兵被抄者,太半閑臥,吾等奚罪焉?」怨咨之心如此,安肯赴敵而力戰乎?自是之後,軍功一等力戰人抄發成例,依前不廢。臣請令州縣泛抄精兵、武科、免鄕免賤許通及軍功一等力戰人,毋問彼此,一例精抄,則軍功一等力戰人等不獨先發,而怨無所起矣。且私賤平日自買其身,閑居無役者,亦無所屬。竝令無遺付籍,壯者赴征,老弱出米助軍糧,則庶有益於討賊矣。
一。兩界監、兵使設營屬于州縣,復戶役而私護之。民之豪富者盡趨之,一營所屬,無慮千餘人,賦綿紬布子等物,納于營中,其來已久。大抵軍丁絶戶,毒遍隣族,多取富民,私自封殖,極爲無謂。而或者言:「兩界藩府,須蓄物力,不可廢也。」是以人無撓改者。及今倭亂,兩界監、兵使無有出營屬以禦之者。監、兵使旣調發一道兵馬以禦敵,又安用私屬爲哉?請命革罷,歸之軍伍,則一道隣族之害,可減什伍矣。又鷹牌頭無補於國,適可以啓後王禽荒之失矣。鷹師,擇民實戶以充之,多是彎弓田獵之人。臣流離伊川、安峽間,見有善馬能弓矢蹻捷堪戰者,皆鷹師也。請罷鷹師以充戰士,則可得精兵千數矣。
一。今日內外公私俱竭,軍興乏絶,雖武騎千群,無所用之。陸地則無完處矣,只有濟州在海外,兵火不及,而素稱穀賤。請量出軍糧數萬石,以濟濱海軍屯之食,幸甚。
一。國家募粟于民,勢不獲已。初間猶是自募,後來變爲括粟,農民不勝其苦。富戶最困,而村多餓莩,春農極稀,職此之由也。臣在海州村落,見監、兵使、州官各遣人募粟,朝廷又遣官募粟。則各人馳入民家,勒定所納之粟,先至者定爲幾石,後至者又定爲幾石。一人之家,四使皆往,出穀凡四度。民皆號呼,歸怨於國,而民間之穀先竭矣。臣又聞全羅道募粟官梁長海,每馳過民家,召而謂之曰「汝家定幾石矣」,又至於一村亦如之。聯名計石,爲數千而上之,受賞於朝廷,以其簿籍下于本邑,囚妻與身而督之,冤號徹天。前史稅間架括富商之酷,何至於此耶?國家以此重結民怨,極爲寒心。又長海受賂於民,操縱由己,入京除職至三品,誠可憤惋。臣願今秋以木綿和賣軍糧,若不能足,則只令州縣收募,勿使多官竝募。又先期出令,勿至於節晩後時穀貴而民困,則公私兼濟矣。
一。自古外國有患,中國遣兵救之者多矣。然皆有本國兵,與中國相爲掎角以討賊,未有獨遣中國兵擊賊如我國者也。我國兵精,聞於天下;弓矢之藝,雄視萬國,有擧天下之力而取敗於我者。今玆島夷之來,一矢不發,至於城門不閉,士卒不戰,中外土崩。自古喪敗之禍,未有若此之甚者也。幸賴天朝,得有今日,南邊諸將,列陣向敵,亦可謂粗能自守矣。然兵不滿數百,皆飢困不堪戰鬪,而旋逃旋收,繫累其妻子,蕩析其家業。內地先困,人心大怨,行軍制置,不成模樣,極爲寒心。且賊情强弱,列閫不知;軍前利害,朝廷不知。以此而望折衝强虜,圖存於喪敗之餘,不亦難乎?且遠斥候,明間探,用兵之常法。雖三尺童子,莫不知之,而我國諸將,最不留意。賊能用我民來探虛實,而我軍不能使我民哨瞭賊陣,行師之際,又不設斥候,每爲賊掩襲而敗,尤可痛心。且選將、練兵、聚糧、修械,四者一不立,則不可以言兵。竊料今日之勢,兵、將、器械,善爲則猶可矣;至於軍食,則人謀無所施矣,此所以農爲最重者也。且列陣諸將皆得以徵發諸道,列邑之兵各有所隷,一邑之人分屬二三,見力分散,公私俱困。又朝廷指揮下軍前者相續,使將帥不得行其志。此皆取敗之道也。臣愚謬見,先選將帥,使之分地而守;又選士卒,使之分邑而隷。責以成功,莫令朝廷一一遙制,豐其饋餉,使士宿飽。又命有謀略威望者爲大帥,臨邊節制,又命明達練事者,往視諸將治軍能否、才誠盡節,來啓榻下,以爲駕馭之本。如此巡視,一歲屢遣,則足以知人善仕,而兵可以用,國可以守矣。其餘小小使臣,一切罷之,以省民弊,兵糧之責,專委監司,則簡而有要,專而不煩矣。且兩南土兵,素稱驍壯,今特爲飢餓所困,不能戰耳。有軍食則不必遠徵平安、黃海客兵,而兵可足用矣。他道之兵,千里遠戍,心怨力微,亦不堪戰。但抄精銳而助之可矣。分邑而隷,則臣之愚見,亦有說焉。泛徵各邑之軍,一朝屬于行營,則兵將不相識,所謂烏合之衆也,見敵而潰,無以控制。儻令分邑而隷,則拊循有素,兵將相熟。簡拔土豪爲軍官、領將,結以恩信,則帳下親兵有固志矣。土豪各知其鄕精兵,挑選揀練,無有隱漏矣。旬試日肄,三令五申,分番往來,迭相休息,則士豫附而有統領矣。今日戰爭方始,不如此專任,則不足以禦敵。朝廷處置得宜,深服其心,則可以得將帥之死力也。
一。我國軍政不修,軍無部伍,將不知兵,行師之際,殆同兒戲。以如此之兵,遇敵而敗,輒行軍法則勢有所不可。故國家不復究問,一以姑息待之。敗軍之將,棄城之守,無所責罰,或有位任如故者。然如此姑息,如此解弛,則雖與之天下,不可一朝居也。雖倭賊自滅,亦無不亡之理也。臣聞皇朝兵制,自什伍以上管轄相承,分數分明,號令一發,雷行風動,萬人整肅,蹈赴白刃。至如軍禮,相接極其嚴畏,統制所臨,輒至庭參,以常時名分素定,等級難犯故也。我國則不然。兵使通關于巡察使,視爲等夷,相遇之際平揖如常交,節制所加,頡頏不承,皆無如之何。又因此而不相輯睦,各不相下,爲朝廷憂。此良由朝廷未嘗定爲明法,使奉承無貳故也。請自今著明節制相承之令,諸帥相見之禮,頒下軍前,使之一依皇朝之制,如有違悞,一一究治。敗軍失守之人,一以軍法從事,則庶見作新人心,以戰以守而可以制勝矣。
一。東方分爲三國時,亦能各自富强,蓋以善用人材故也。新羅風俗最美,士以進戰而死爲榮,退北而生爲辱。父兄以此訓其子弟,國君以此崇其奬與,士死於陣上者,不惜高官大爵追尊之。是故將勇兵精,所向無敵。卒能變衰微爲中興,合幷三韓,功烈甚偉矣。今者變起倉卒,百戰不守,間有死節之臣、陣亡之士,隨例霑恩,或有一命不及者。其褒嘉之盛,終有愧於新羅,何以勸士之死王事者哉?請命詳覈前後死節陣亡之人,加贈表章,令州縣賜祭其家,恤其父母妻子,以慰忠魂,則士有感泣而興起者矣。臣於變初行到伊川、安峽,賊兵四合,西路不通,村民一槪皆有貳心。守令遣人聚兵,則輒彎弓向之,肆惡言以罵之。且欲縛執守令及士大夫之避亂者以與賊。州縣吏民載軍糧、魚肉、酒果以餉賊者,絡繹於路,名之曰進上。俄而道路喧傳「金千鎰起義兵而至,大破賊陣」,避亂士族,奔走相賀,民之頑悍者,稍稍懾伏,守令以此稍行號令。自是之後,亦有起義兵而殺賊者,民知有國,國勢稍振,皆千鎰倡義之功也。道路之傳,雖曰過實;首事之功,不可誣也。又移兵入江華,以保天險,使行朝之命達於兩湖,道路流通,亦千鎰之功也。晉州之陷,赴水死之,守死之節,無愧古人矣。至如趙憲徒步起義,鏖戰錦山,雖天不悔禍,大功不集,使國家不受忠義之報。然秉節而死,殉身無悔,又令烏合之衆,張空拳蹈白刃,向敵爭死,殺賊無數。使方張之虜不能自立,燒營夜遁,以之保全兩湖,爲國根本,趙憲之功也。右二人可謂恢復元功。請命收恤其妻子,以示報功之義,幸甚。
一。爲治有本有末,朝廷者,四方之本也。自古治亂存亡,皆由於本原,無少差爽矣。今日之事,危不容喘,區區圖存於喪敗之餘。衰微蕭散,百度不立,誠可痛哭。然豈合付之天數,而不爲之盡人事於其間哉?「人君恭儉好善,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自古見成樣子已如此」,此朱子之說也。臣愚妄豈敢識治亂之本,剖精微之原哉?然竊見近年朝廷之上,直言不聞,言路不開。人人皆以循默浮沈爲得計,容身保位爲先務,百隷師師,視效成風。言涉聖躬闕失,則悚仄危怖,不敢出口。是以宮禁不嚴,近習干政,生民冤苦,賄賂公行,凡係治亂之原,皆不敢言。此雖臣等之罪,而亦由聖明虛心樂聞之道未盡而然也。自國亂以來,此習猶存。古人言:「城門閉,言路開。」今日非但城門閉而已,而言路尙未開,只如前日之唯唯。臣之所憂,乃在於此也。伏願殿下奮發大有爲之志,赫然震動,大戒於國。君臣相誓,痛自修省,以宗國將亡九廟不祀,爲切迫之痛。血泣終日,坐而待朝,臥薪嘗膽,不遑寧處。衣取蔽身,食取禦飢,而惟思滅賊之大計、保邦之大猷,日夜硏究,實體力行,務集衆思,以廣忠益。誘之使言,從善如流,使人人樂告而無隱,下情必達而無壅。則轉危爲安,興衰撥亂之機,不在高遠,而實在於斯矣。殿下尤宜勿自菲薄,奮勵自强,引訪臣僚,日以爲常。迎見天朝諸將,盡其誠禮,經營四方,櫛風沐雨,不憚勤勞。如宋孝宗之手引鐵柱,身騎木馬;如漢光武之還宮六日,自將討賊。則根本盛大而事業日就,人心孚感而天意重回矣。伏惟聖明垂察焉。
臣所列十四條,皆荒蕪宂雜,不足以充獻芹之誠。又欲權時制事,急於目前,是以多出於舊法之外,愚妄之誅,無所逃焉。然今日之事,決非坐循前轍可以成就,亦無奇謀異策、立地富强之術也。惟當生聚敎訓,以期十年之功而已。
會計國用,頒下八道,則科斂大省矣;供御市進,則約己便民矣;分遣御史,擇士爲守,則州縣奉法而惠愛民物矣;湖、海量行團操,遞武士守令,則民不騷然而各安田里,力於農事矣;勿獨遣軍功赴戰,則弭怨而博取民壯矣;罷營屬鷹師,則戰士可補矣;移粟濟州,募粟善爲法,則軍資可助矣;選將分地而守,練兵分邑而屬,則士有固志,臨敵死鬪矣;修明軍政,褒表忠節,則有懲有勸,而萃聚民志矣。此外國家之制,維持纖密,常稅屯田,足以峙糧,中外諸將,足以統兵。苟治之得其道,亦可以立國矣。
至於朝廷之爲本原,則專係殿下之心法。殿下聖學高明,其於帝王精一之道,克己求仁之方,得之深矣;親賢遠佞,制治保邦之要,體之至矣。言路者,格王正事,使本原常淸而治體不撓者也。在昔衰叔之世,言責之職,尙有人焉。況以堂堂聖朝,而使正直之氣不在言路耶?
恭惟殿下履陽九之會,撫撥亂之運,必須勞心焦思,喫緊辛苦,憂深思遠,長慮却顧,合內修外攘,創業守成,而爲一件事。定爲小國七年、大國五年之規。屈己儉德,節約減損,惟以愛民務農、選將鍊卒爲事,立爲國是,固守而勿失。持久責成,積累將去,勿爲邪說所搖奪,勿爲因循所汨沒,則一日有一日之業,而方可以匡濟時艱矣。不然而中外臣僚怠緩悅從,架漏度日,事急則歸之於無策,稍寬則暇豫而偸安。苞苴公行於外廷,忠藎少見於周行,綱維解紐而績用不集,賦役繁重而怨誹日興。大敵憑陵,兵力愈衰,臣不知國事稅駕之所也。伏惟察斯二者,而加擇術焉。
臣又惟操持此心,最是難事,一失其養,便至舍亡。以成湯、周武之聖,必寓戒於盤盂、几杖之間,其操修之法,可謂密矣。後世古法不傳,惟有理義浸灌之功,專在於經筵。殿下不御經筵,于今三載,臣恐聖心或未免有所間斷,而操修之法,疎而不密也。以宋德祐之時,朝衣抆淚,而猶講學于舟中。況今還都已久,匡復舊章,一日萬機,治忽由之,豈合先自懈弛,久廢講學之大方耶?伏願聖明亟復經筵之舊,時時出御,以慰臣隣之望,幸甚。
臣按:是時成渾爲備局堂上,而上令諸堂上各獻計策,故遂上時務便宜十四條。蓋其前後所陳,莫非恢復之良策,而皆未見施。噫!渾自癸未疏救李珥之後,大被一番人所仇嫉,至於書名天府。及壬辰車駕西狩時,渾欲迎謁道左,如蒙顧問,則欲遂扈行。而事出倉卒,且其所居去大路二十餘里,故未及有聞。而宣廟到臨津,問:「渾居在何處?」李弘老指近岸村舍以對,仍曰:「此時渾豈肯來謁乎?」以此宣廟屢下嚴敎,眷遇頓衰。夫以渾之忠誠,終不免見疑於明主,齎志以歿,豈不可恨哉?伏乞聖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