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女陰陽斗傳
《桃花女》,全称《桃花女阴阳斗传》《绣像桃花女斗法奇书》,四卷十六回
形不离乎影,影必依乎形,阳不背乎阴,阴必随乎阳。然形离乎影必至消亡,阳背乎阴必至乖戾。是此书名之曰《阴阳斗》,是阳背乎阴矣。阴阳背戾,阴阳安得不斗耶?虽然,所云形终不离影,阳终不背阴,是故阴阳始虽相斗,终必不背不戾也。不背不戾,是阴阳已无斗矣。阴阳无斗,是则阴阳和合矣。阴阳和合为一,又为超凡入圣之域者。阴阳既然超凡入圣,又无红尘之染,无红尘之染,一无幻境之作矣。此为《阴阳斗》之一大结也。是为序云。 时道光岁次戊申孟冬月新镌
卷一 第一回 荡魔山戒刀成形 隐朝歌贤士卖卜 话说三皇之世,北俱芦洲有个净乐国王,娶妻善胜夫人,怀胎一十四月,生下一位世子,乃是苍帝化身。后来长大成人,弃国修道,成了正果——在上天为玉枢掌教北极天尊;在中为荡魔无上上圣;在下为真武玄天上帝。曾在雪山修道,用戒刀剖腹洗肠,昏迷过去,把戒刀弃了。及至仙人度活时,忘收回戒刀。后至元玄洞修真,见戒刀已失,便将刀鞘留在元玄洞内,为镇国之宝。这戒刀与刀鞘俱是苍帝赐与大帝的,乃如意真宝,整整受了百年的日精月华,方才变化成形。戒刀修成了一个阳体,刀鞘修成了一个阴体。那戒刀潜形于荡魔山中修真,刀鞘就在元玄洞内养性。又至数百余年,西池王母便诏刀鞘上天,管理桃园,赐名桃花仙子。那戒刀未成正果,心怀不愤,随在荡魔山兴妖作怪。有时吐焰与日月争光,有时无故兴云作雨,致干天怒,便差天兵天将下凡,把戒刀擒上金阙,在斩妖台上处斩。多亏得道教的鼻祖太上老君,见他苦修了几千年,便在金阙讨情,带了他到兜率宫中,做了一个看卦盒的童子。他便偷看了《天罡正诀》,私自下凡。 真灵不昧,一直竟投往商朝一家诸侯,姓周名卿,官拜上大夫之职,娶妻风氏。于五十岁上始生一子。未生之时,夫人梦见火光满室,耀人眼目,醒来时,就生了一位世子,起了名,唤叫周乾。只生得脸如锅底,两道剑眉,自幼便有神光。及至七岁时,在花园内玩耍,从天降下一个异人,赐他一部天书。因他素有夙根,一目了然,便能知过去未来、请神召仙、驾雾腾云之事。到了三十岁之上,周大夫夫妻亡故,周乾袭了父职,天下人都叫他做周公,在朝耿耿,百僚无不敬服。因见商王无道,屡屡上谏表,无奈商王不纳,致使心中闷闷不乐。这日朝罢无事,独坐府中,心中暗想道:“我既不能匡君于正,又不能舍身为国,岂可同俗人一辈?我何不趁此告职,隐居在这朝歌,寻一个僻静之处。开一卜市引导世人?作一个讲先天的班头,剖八卦之领袖,虽不能为国为民,亦可流名万载,岂不是好?”主意已定,是晚灯下修好了告退的本章。五更上朝,随出班面奏,把本章皇上。商王正厌他直谏,今见他告职去任,满心欢喜,就准了他的本章。 周乾忙辞驾回府,收拾细软之物,把府门锁了,带了家眷,往朝歌一个僻静清雅的屋住下,到觉得遣遥自在,无拘无束。有诗为证,诗曰: 人道为官举世奇,我知隐性有天机。 云山相伴无惊恐,不似劳心日夜时。 那周公清闲了十来日,便叫过了一个老宰臣来吩咐。这老宰臣姓篯名彭剪,曾作过老大夫的家臣,为人诚实无欺,及跟周公来任上隐居,就叫他去汲水种蔬,他也情愿。闻得周公叫他,便忙上前到大厅声诺,道:“公爷,叫彭剪何事使唤?”周公道:“孤自弃职隐居于此,原是不能为国为民,以承祖宗之遗训,意欲另开生面,作个立异的奇人。如今欲在此处作一事业,汝可与孤在前门左侧另开一门,将偏房三间拦断在外,打扫洁静,陈设一张座头。速速办好方妙!”彭剪闻言笑道:“公爷,我彭剪从未曾见过公卿大夫作起肄业买卖来。”周公也笑道:“孤不是作买卖肄业,今欲开一卜市,指点愚人,使彼等不敢为匪作歹的意思。但又只怕人多搅扰,想起一个法儿来了——如今每卦要卦资银一两,先要银子交与你,然后带进来见孤,方才起课。一日止多十课,多则不占。若有人来时,先要给你银三分,以为传递酬酢之资。你道如何?”彭剪闻言,在旁并不答言,只管低头见笑。周公道:“你因何不答一言?”彭剪笑道:“非是彭剪不答,只因国公乃是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何苦作起这下流事来?一来有失贵体,二来恐生惑众之心,三来占卦之人不敢上门。况且卦资太重,何必虚设此一番举动?”周公道:“你不知孤意。详演先天,何为失体?劝解愚人,何为惑众?只怕卦儿不灵,若果是应,只怕踏破门呢。你不必管孤,快去行事!” 彭剪无奈,只得去叫匠人来动工修整。那消几日,早已色色完备,便来回覆周公道:“卜市修好了。”随笑道:“公爷卦资虽要白银—两,如灵呢,自然是要的,如不灵呢,岂不被人笑话?说公爷不好,对百姓要银子,说个法儿来哄骗他们。”周公笑道:“孤自有道理——如不灵时,孤愿赔回十倍!”彭剪闻言连道:“使不得!公爷赔得起十倍,彭剪得的三分,就难赔十倍。公爷休要捉弄我罢!”周公笑道:“你也不知孤的八卦能通神明。断无丝毫判情。如今你的也是孤赔,还如何?”彭剪闻言大喜,忙叩了一个头,站将起来。周公就叫取了一片大竹板来,亲提笔在手,写了“卦理通神”四个字,左边写行小字道:“预定生死吉凶”,右边写行小字道:“卦资银一两,传命代步银三分”。又取一块大竹板写道:“若有问卜者,清晨到此,指点吉凶。每日限占十卦,过午不占。如不灵应,受罚银十两三钱!”写完,命彭剪一人在十字口大街上坐着,好等卜卦的人来。 这一举动就轰动了众朝歌百姓,你言我语,一个传十,十个传百,满街满巷俱说:“奇事,从未见过作公爷的人把偌大的前程弃了,来作占卦的营生。俱不知灵不灵,竟要一两银子多!”有想来试试,只因卦资过高,不免俱各袖手。 那周公终日俱在,穿得衣冠齐整的,在卜市中间座位上坐着,一个从者俱不用,止焚一炉好香,净净的清坐。彭剪自然是一个人坐在大门内。一连坐了两三日,并无一个人来占卦,止围着无数的闲人,在那里乱讲。内有一个土豪道:“这一位公爷也会玩耍,我小可却也会取笑。我舍着一两三分银子,与他试试罢了。”又有一个军汉道:“我昨日有一股财帛,却忘了一件事情,难以决断。我也去算一算!”这二人就是先后进去了。只因国公是个有爵位的人,谁敢与他对坐闲谈?故此不待人说,就将一两三分银子交与彭剪。彭剪接了银子,心中暗笑道:“有趣,今日发利市了!”随将一两银子放在周公面前座位上。禀明了周公。周公便叫他先领了一个进来。 那土豪先就跟了进来。周公道:“你不须行礼,也不用禀明何事,只在旁暗暗祷告便了。”土豪闻言,就立旁边暗祝了一遍。周公看了一回,道:“你的心事,孤已明白了。只因你家下人的妻子貌美,你要拆散他夫妻,叫他丈夫另娶,他丈夫不从,你今想将他丈夫害死,是也不是?孤只怕你害人不死,先害死自己!”土豪听周公道出他的私心,直唬得目定口呆,面如土色,忙双膝跪下,道:“公爷!小人果有此事。求公爷指明条路,小人好去趋吉避凶!”周公闻言点头道:“你既有悔心,自有生路。若不遇孤,你明日决死无生了!”说罢,取了一张纸来,写上几行,递过与土豪,道:“这是你的心事——。” 土豪接来一看,未知周公写的什么,怎生指点,救得土豪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通神卜判断无差 验先天死生有数 再说周公判毕,将纸递与土豪一看,上写着: 欺心想夺青春口,怎知早已机关露? 明日三更欢会时,两个尸骸分四处。 周公道:“此女之夫已经盗你的财帛,买通了人。明日他的妻子与你相会之时,必然拿住,双双杀死。你今求孤救你,你必须要对那妇人绝灭了色心,改为善念,上天自然佑你,逢凶化吉。孤今给你个应验:你到今晚三更时候出门,东走三十里,见有一盏灯挂在门前,你叫门进去,必然对头见面。你可请他到家饮酒,有人开解,自然明朝无事了。”土豪闻言,忙叩头拜谢,出了大门,往外飞跑。众人见他满头脸是汗,跑将起来,一众连忙哄拥上前,拦住问道:“占的灵也不灵?”这土豪不及回言,推开了众人,大言道:“果真是,果真灵得很也!”言间,一阵烟跑了。 这军汉又已至桌案边,也依命暗暗祝告一番。周公也判了几句言语,递与那军汉。只见上写着: 得人十吊钱,妄想去捉奸。 无义财休取,恐怕惹情牵。 当下周公随叫道:“军士,你可是昨日有人助你几十吊,明日叫你三更去与他捉奸,捉奸之后也谢你铜钱十吊。可是问这件事么?”那军汉一闻此言,唬得只是叩头,道:“公爷真是个刊活神仙也!小人实是为此事而来。”周公笑道:“你休取这宗财帛,你若帮那人捉奸,捉住了奸夫,其恨已消了,那肯将钱来谢你?倘捉不着奸夫,他又岂肯白送钱财与你用?孤今指条路给你走:你只管去与那人相会,相会过之人,你将我这卦儿拿出来与他们看,自然有人送你的青钱十吊。从此后休生妄想,方免遭厉害也。”军士听了,忙叩头道:“但得公爷这等指明吩咐,小人从此断不敢枉想了!”当时叩别出来,也不肯对人说知其事,只言道几句:“真灵,真神仙也!你列位有不信的,只管去试试。”忙忙离了卜市,飞跑的去了。 谁知土豪与军士皆道周公之言真灵,及至会面,两人走的是一路:叫军士捉奸的,就是土豪的家人。今夜会面,俱觉大惊大喜,深信周公断卦如神。土豪把众人邀回家中,军士相帮替他二人开解,又拿出周公的判帖来与众人看,方才把这冤结解开了。土豪又送军士青钱十吊。 只西这两件事传了出来,把个朝歌城讲到了,有疑难的事都来求判,把一个卜市挤的不可开交。真是判一个准一个,判四个准两双。日日算完了十卦,竟把门关了,也不管外头还有人算不算。把个彭剪喜得个不亦乐乎——一日三钱银子,风雨不阻。他又无儿无女,只是只身。每日一早,就卜完了十卦。他把招牌收下,放好了,即往街坊上酒店吃酒,必要将三钱银子用完,方才回府中,若吃不完讫,他就将余银给与那些来往贫人。日来月往,半年有余。怎知美中不足,眼前就要弄出一段事来。列公,听我细讲。 这朝歌城里有一个石寡妇,丈夫早年死了,止有一子,名映石宗辅。因家道贫寒,积下了几两银子,叫儿子到孟津去做些买卖。随行之时,母子们约定,三个月之内回来。谁知一去半年,并无音信。石婆子每日思儿想子,终日倚门盼望,日复一日,并无些影儿,便去求神问卜,终是虚文,心中烦闷不过。那日在家门首上立着,听得过往人说:“周公在栖云里卖卜,灵应非凡。只是卦资过高,要白银一两三分!”就打动了他的心事,想:“我何不去问问看?”随向邻舍借贷得一两三分银子,起一个黑早,梳洗了,食过点心,用乌绫儿扎了头,倒扣了门,便往周公卜市而来。 一到卜市,恰正天亮。凑巧彭剪方开门出来,挂吊招牌打扫。石婆子认得彭剪,便叫声:“彭老爷,公爷可出来否?”彭剪闻言,抬头一看,认得石婆子是昔同里邻居之人,便叫道:“老嫂,你黑早到来,必定有事。要卜卦么?”石婆子闻言,垂泪道:“正是。只因老寡妇之子石宗辅出外经商,在家时原说约定三个月内就回来的。至今半年了,并无音信回,老身放心不下,无奈借贷了一两零三分白银,求公爷卜一卦看,看他在外安乐否,或生或死,老身也免常时牵肠挂肚。”一面说,一面把银子递与彭剪。那彭剪接了,道:“老嫂放心!吉人天相,令郎在外无事,或者因身耽搁了,亦未可知。你为老母,既是放心不下,要卜一卦,我就带你进去罢。”言毕,便与婆子一同进去内堂上。 石婆子抬头一看,只见当中摆开一张桌子,上放着文房四宝,卦筒、香案等类,中间坐着一位公爷,只见他生得气象与人迥异。好威仪!但见: 头扎三粱冠,八宝攒身;穿着皂罗袍,上绣蟒龙。 面如锅底黑又亮,目如星星起毫光。端坐上面排八卦,赛过灵仙一位神。 当下石婆子看见周公的仪表,不由不得就跪将下去。周公在坐上见外面进了—个老妇人,面带忧容,忙忙的进来,一至当中,跪下地中央,他就有些不悦。这是为何?只因正早起登坐时,卜了一卦,见阴煞过旺,正欲叫彭剪来吩咐:今日不许接妇人的卦资。不期头一个就是带进一个妇人来,不免面上有不悦之容,即道:“你且起来。”随又问彭剪:“你今日为何不先禀明,就带人进来卜卦?”彭剪道:“这是石杜之妻贾氏。其丈夫在日,与彭剪有一面之交。今日他来问他的儿子归期,故此未曾先禀。”石婆子闻言,带泪说道:“老妇人只因儿子石宗辅在外经商,半年不回,老身只有此子,如今在外不知生死,心头发忿,不遵往例,自知有错,只求公爷海宥怜恤!”周公闻言点头道:“也罢。你是问行人的么?待孤与你卜一卦看看。”随取卦筒晃了两晃,起成一卦,把子午卯酉推算了一回,望着石婆子叹气道:“孤若此不明言,岂不叫你白白盼望?你儿子今夜三更,就要命尽无常了!” 石婆子闻言,唬了一惊,即道:“公爷!我问你几时动身归来,如何说他即死?”周公道:“孤这卦接着先天的阴阳,后天的八卦,分厘毫末事俱在上面,何况关系你儿子的性命?你儿子起身是起身了,你母子要见面,只怕一万不能!”石婆子便大哭道:“我儿今夜即死了,却死在何方?是得何病而死?”周公道:“孤算你儿子今夜三更压死在破窑之内。”石婆子见周公说的话如见一般,心中倍加凄惨起来,不住的叩头,只求公爷救救他的儿子。周公无奈道:“你且把儿子的八字、生辰报来,待孤与他看看流年如何?”石婆子忙把儿子的八字说上来——是十二月十八丑时生的,今年已是十四岁。周公听了,把卦盒收了,再把石宗辅的八字排开一看,只叫一声:“苦呀!凶神当头,白虎守命,就是神仙也难过此门!命内一点救星也没有。奈何?石婆子,你今收拾此心,不要想念他。”正是: 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当下石婆子见周公说出不能救他的儿子,无奈放声大哭,切切凄惨出了卜市门,往自己家中而去。 不知他的儿子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触天怒柔物降生 明道术佳人透机 不说石婆子一程哭回,再言三十三天兜率宫的太上老君,那日正蒲团上打坐,忽见金童来报道:“看卦盒的童子不知往那里去了,至今走了未回。”老君一闻,即运动神光一看,早知其故,点头道:“好孽障啊!孽障你不思养静修真,成其正果,今日妄动,自寻苦恼。非是我不慈心救你!”说罢,便去启奏昊天上帝,就有上帝命桃园仙子下凡。仙子领了玉旨,一点灵光,见朝歌城里有任太公家,与他家有缘,便投往太公处为女。至今已长成十六岁,只生得脸似桃花,身如弱柳,说不尽的标致。怎见得?有诗句言词为证: 樱桃为口玉为牙,独占人间解语花。 夙世有缘方种此,仙姬岂易到凡家? 那位任太公夫妻初生他时,梦见满天彩云,从云中降下一个仙子,手中拿着一枝灿烂桃花,交与院君。这院君接上一嗅而醒,不出三日,就生下他来,故此取桃花名叫唤他。老夫妻止得此女,真个是爱之如掌上明珠,百般的娇养。这且不言。 他夫妻二人,此一日正同坐在堂上,听见街坊土喧闹,哭声惨切。任太公忙出一看,认得是隔壁住的石寡妇。只见他泪流满脸,大放悲声;又见众人劝着他,一五一十的数个不清,听不明。心中诧异,也迎将出来,从众人中劝道:“老嫂何故悲伤?且到寒舍去坐坐,把心事对老汉说说,或者老汉可开解一二,也未可定。”当下便让石寡妇进他家去。众人见任太公让石寡妇进他家去,便一哄而散了。 任太公引石寡妇进了大门,任太太便迎将出来。见了石寡妇这般模样,忙上前扶着,同进中堂坐下。任太太道:“老嫂,你与谁人口角?受了那人的委屈?”石婆子闻言拭泪道:“老夫人,妾身不是与人口角,只因小儿今晚三更即死了,你叫我这条老命倚靠何人了?”说罢,又哭将出来。任太公夫妻闻言大惊道:“想是令郎有凶信到了么?”石婆子连连摇手道:“未也,未也。只因小几出门,原说不过三个月就回来的,如今真正去了半年多,并不见音信,老身放心不下,今早去起了一卦,卦爻甚凶——今夜三更被破窑压死了。我想想安得不伤心哩!”任太公闻言,不觉大笑道:“老嫂,我只道凶信回家,原来是起卦起的不利。老嫂,你何苦过于伤心?那起卦的人不是个活神仙,他如何知道到这样真哩?”石婆子道:“若是别人说,我也不信,只因是个公爷占的。他判阴阳有准,断祸福无差,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苦苦哀求,他便说什么 ‘除非去阎王跟前求情,只怕还不能生的呢!’”任太公闻言,呆了一呆道:“老嫂,我闻得这位公爷断卦如神。据他说来,只怕果然无救了。老嫂,公爷既知令郎压死在破窑中,何不问他个明白?再问他那个破窑中?就叫人连夜赶到那里去,止住了他,不要他进窑中,就不妨了。”任太太闻言道:“你年老了,世事都不懂得!周公又不是活神仙,他不过按爻理推详,如何定得在那一个破窑里?就算得没法救了。” 石婆子听了任太太这一番言语,更觉伤心起来,忍不住便放声大哭。任太公夫妻见他如此悲伤,又想他只有一个儿子,家道贫难,徜或真死了,叫他这老骨头倚靠何人怜恤他?想到此处,不由的也就流下泪来。 话分两头。再讲桃花小姐自从五岁上在门外与丫环们玩耍,就遇着一个化斋的道士,给他三卷天书,又给他一丸丹药食了,他就认得字了。每夜梦中,那道士又来叫他参解——在梦中真正教了数月,方才不梦见那道士。又得仙术,不消一年,把三卷天书就念会了心中。直至到十六岁上,也不对爹娘言知,他又不轻易见人。只因小姐素爱的桃花,故任太公就在后园上种了数百株桃树,与他朝夕赏玩。桃花小姐每日只在花园中修理桃树,或作些针黹。那日早饭毕,收拾了一回活计。 正欲到桃花园内去,忽听得中堂上哀哭之声不止,象一个妇人的声音,心中暗想道:“何故今日堂上有人哭泣呢?待我去看看。”随即款动金莲,来至中堂之上。一看见两位爹娘伴着隔壁住的石婆子在那里啼哭,心中也见诧异,忙上前道了万福。石婆子见是小姐出来,便止了悲哀音,又道:“小姐,你怎轻易出来见人的啊?几年不见你妆容,今越发长的娇媚了。”任太公夫妻见女儿出来近前,也擦干眼泪,叫声:“女儿,在一旁坐下。”桃花小姐便问道:“爹娘何故伴着石大娘在此悲泪哩?”任太太忙接口道:“女儿,你有所不知。只因石大娘的令郎在外经商,一去半年不回,石大娘往周国公那里起卦,看看几时回归。不想公爷推详爻理,决定他今夜三更必死,没得解救的,故他老人家所以伤心。你父亲同为娘的在此劝他。到打动了我们无儿的心肠,故此下泪。”桃花小姐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只当做什么大事,原来为此!”便对石婆子道:“大娘不必苦切,哥哥若是当该死,你哭也哭他不活的。那周国公也未必有这样妙算神明。你且把哥哥的八字说来,奴也会算。待奴与他算算,看着命中果有救没有救的?” 太公夫妻闻言,即道:“我儿,你休要捉弄大娘。你几时又会起课了呢?”桃花小姐道:“爹娘未知,女儿是新学的。大娘,你只管告诉奴听,即算算,又有何妨碍呢?”石婆子无奈,只得把他儿子的八字,对桃花小姐说知。桃花小姐即伸出玉指尖尖掐一掐,一刻时,死生祸福俱已明白了然矣,不住的点头道:“好个周国公!算的一些不错,怪不得朝歌城里人人敬服。果然今夜三更,定被破窑压死。此乃白虎当头,丧门守命,年头、月令俱不利,决死无疑。按方向推来,只在城南十五里之遥,有一座破窑,明日在那里就有他的尸骸了。”石婆子听了,又哭起来。任太公忙劝住,笑道:“老嫂,你休要听小小年纪的混话。既知方向,老汉这里差个家人去,就救得令郎了,何用这般作难?只是我女儿的话,是难准信。”桃花小姐笑道:“人力岂能回天?爹娘与大娘不能准信,也罢了。惟今时刻已交未时了,一到申初,便有一场大雨,如无风雨,便是女儿乱说虚词;如有风雨,大娘再作速请回来,奴家教你一个法儿,自能解救。”说完,即忙辞别了,一直进桃园里去了。 任太公听了女儿言语,不由的大笑起来,道:“妈妈,你看这个天时气晴,岂是有雨的?老嫂,你也不必过伤,岂可因小女方才所说,令郎若果死了,便哭也哭不回。依老汉说:老嫂且宽心回家,待老汉这里明日叫人去打听回来便了。”石婆子无奈,只得告辞,回家中独自在那里胡思乱想。 一到申刻时,忽然天气大变起来:一霎时之间雨大风狂,淋漓不止。石婆子一见天忽下此狂风大雨,吃了一惊,说道:“果然天下此大雨了,如此看将起来,桃花小姐的卦爻甚是有准了。他又言有法可救我儿,今何不去哀求于他?或者得其有救我的孩儿方法,也未可知。”当下即冒着雨而来,至太公门外,把门扣开而进。 此刻,任太公与任太太老夫妻正在堂前,谈及女儿卦下有准,又不明他怎生学习得来,有此神术。正言间,忽见石婆子冒雨而来,早已知他为着儿子之故。 但不知如何求救得他儿子,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石婆子求救孤儿 任佳人教施异术 当时石婆子进至中堂,任太公夫妻立起位迎接他,一同坐下。又有使女们接过。石婆子即整整衣,忙忙双膝跪下,道:“员外,安人,必须救救妾身的小儿,感恩无涯也!”当下,任太公夫妻连忙扶超了石婆子,又道:“老嫂,你见天下大雨么?此不过是女儿误打误撞之言,且请起来。”石婆子起了,即道:“员外,安人,你们小姐若是乱言妄语,真正的有此应准耶?今求你二老快请小姐出来,再若迟延,只怕不能救了。”说完,又吊下泪来。 任太公无奈,只得叫唤使女,把桃花小姐请了出来。石婆子一见,便道:“小姐可怜,救我儿一命!”说罢,又跪将下去。任太太上前扶起,即道:“如何使得?”随又对桃花女道:“我儿,你果有人力救得他时,就救他一救。”桃花小姐便让爹娘与石婆子一齐坐下,道:“救是有到有一法必救得,只是不可在外面说出奴的名字来,切不可说我救你的儿子,叫周国公知道。倘若他知道了,岂肯与奴千休?一定来找奴,只恐两下里结成冤仇,岂不是大娘你恩将仇报了?”石婆子闻言,道:“小姐放心!老身岂是忘恩之人?断不敢说出小姐的名字来。”桃花女道:“既然如此,大娘你听奴说:按着八卦推算,你令郎定死无生,奴却也有一种仙法,能起死回生,破他的八卦。若不信法力,万万救不得他了!”石婆子闻言大喜道:“小姐你如何作用的?快快对老身说明,好去行事。” 桃花小姐道:“也不用别的,必须去买一张土地星君的纸马。一张火德基君的纸马来,供在房内,点腊烛二枝,放在房中。只要摆一碗净水与一个鸡子,放桌子底下;要反扣一个筛箕,底下要添点一盏灯,名日添寿灯,千万不可吹灭。倘若吹灭了,你令郎就无救了。只看今夜风雨仍作仍止。倘止了,那天依然清朗,到时候可寻了一只旧鞋,一件旧衣折里,用一面镜子压在上面,放水碗中,旁边又要你手拿着旧鞋坐在房中,必要走出大门外,把鞋打着门域,打一下,叫一句你令郎名字回来。一个更鼓叫一遍,若叫过三更,你老人家只管放心去睡。明日清晨,保你令郎回家,母子相见了。”正是: 佳人妙法无人晓,赖得先天得秘传。 当日石婆子一一领命,便忙忙辞别任太公夫妻,回家而去。此时风雨未止,只有任太公夫妻见女儿说出无数的方法来,心中仍是不大准信。便一同动问道:“娇儿,人之生死,乃是上天注定之先。那石宗辅既然今夜三更命尽在城南破窑中,你怎么又叫他母亲哭半夜,明早就能回来,使他母子见面?这些话,我们不准信。”小姐见父母问他,又不敢预先言说,恐泄漏天机,即推说道:“此刻未便言明。再待来日告诉爹娘知之。”任太公两老见女儿如此说,也不再问。小姐辞别父母,自回桃园安歇去了。 再说石宗辅自从去年九月出门之时,原说三个月回家,岂知在外合上一个贩布的伙计,往孟津去贩布,所向风月,归期错过。惟数两本资,幸喜得利息三倍。到了二月尽头,思想回家,心知母亲悬望,便辞了伙伴,收拾起行囊,又星夜往朝歌大路而来。一路饥餐渴饮,戴月披星,恨不能一步的奔走回到家中,母子见面。走了数日,那日正是三月十五日,石宗辅出了旅店,在路上算一算走的路程,离朝歌不过还有一百五六十里。心中想道:“我今日要赶进城去方妙。”一面低头想着,一面放开大步急走,一路上也无心张盼景物。刚刚走到申时候,忽然乌云四起。石宗辅暗叫苦道:“雨即来了,尚争这几十里,何能赶得进城?”不由得心中麻乱起来,越想越急,越是走得慢。急急跑了几里,浑身是汗。一阵狂风打面而来,一时间骤雨如电,倾盆的一般倒将下来。石宗辅知前无村店,后无人家,是个无处躲雨的地方。虽然有雨具遮盖,无奈风狂雨大,不能遍身遮护,只得冒雨往前急走,真是步陟艰难,一面走来,一面用目四下观看,想寻一躲雨之所,暂且避一避。只见前面一所破窑,虽破损不堪,还可将就避雨,便把行李放下,脱去雨湿衣服,拧了一拧,下了水,因无处晾,只得仍放在身上,坐下地来,不由得叹气连声道:“可恨如此,我心里越急,谁知越赶不上。真是天雨不就人。”又看看天色昏暗,雨仍下不止,眼见得今日是不能赶进城去了,也只得在此破窑中,孤孤栖栖坐他一夜,等天明进城罢。自己宽解自己:“就难道一定要今日进城?况许久的日子都过了,偏偏的过不得这一夜?”想来想去,心中觉得安宁起来,便将身靠在壁儿,合着眼儿养养精神。按下慢提。 再说石婆子听了桃花女之言,心中半信半疑,冒着雨自去买了两张星君的纸马,回至家中。现有生鸡,取过一只。看看天色昏黑,不久雨就渐渐晴了,心中又有几分安心,见桃花女的说话有验,“自然我孩儿有望了!”又一刻,果然天色睛明了,便暗暗一惊,骇道:“桃花小姐真神人也!不可小看于他。今料这个时侯,是我哭子之时候矣!”即便掩面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真个大哭呼喊。直至初更,方才住口。又拿了石宗辅的鞋子,走到大门外,在中央就是一下。连连之声,呼叫一句:“石宗辅,我的孩儿!你快快回来,我望切你得紧也!想来父母在,为人子者不当远游,以免我倚门之望。切切也!” 当日做书的人做到此处,有只曲儿做来,念与你们众位听听罢。其曲歌写上云: 一更里,月儿低,寡妇房中哭啼啼。叫、叫声孩儿石宗辅:儿呀心肝!你在那里?只说叫你做买卖,割舍冤家把我离。娘这里,掐着指头将儿来盼,谁知儿去腊月尽你不回归!如今是,三月三,好叫你娘呵,甚是着急! 二更里,月儿高,寡妇房中哭嚎啕。叫声孩儿石宗辅:儿命因何不保好?别的死法还犹可,决不该死荒郊破瓦窑!你身造了什么罪?造定离乡在外抛。自从周公算了你,我心好似攘千刀。你今有个差池处,撇下娘半边人儿没下梢! 三更里,月正中,寡妇房中放悲痛。叫声我儿石宗辅,不知因何惹灾星?如今依了任小姐的法儿来摆布,但不知方法儿灵不灵!果然儿命若得回家转,娘便高烧银烛谢神恩! 石婆子依着桃花女教法的言词,哭一会,叫一句。一直哭到四更时分,石婆子住了哭,住了呼叫,回进内堂,打算安枕。又且暂捺一边。 再说石宗辅独自一人,于一更时刻,见天雨又渐渐晴了,在破窑实在寂寂无聊,且自急赶路途,自五更天跑到申刻,雨又过大,今靠在破窑壁,正要合眼,倦了,一刻睡去,呼呼鼻息如雷,悠悠入梦的酣睡。 今夜危墙将塌,不知他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卷二 第五回 传解法孝子离灾 依妙术慈母会子 诗曰: 白云犹是汉宫秋,烽火魂消百尺楼。 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 再说石宗辅在破窑,于初更将尽,靠在壁边眼倦了,刚刚要睡去,忽听得有人在外叫了一声:“石宗辅,我的孩儿!你快快回来!”心中吃了一惊,忙睁眼一看,只身坐破窑中,再听时又不见叫了,暗暗自言:“好奇怪!方才明明是有人叫了我一声,难道是心里糊涂错听了不成?” 此时雨已止了,便走出窑外,抬头一看,只见得满天明星,新月如钩微明,草湿如油。意欲仍想赶路,离了这破窑,自知前途又无栖身之处,只得仍旧走进窑中,在前坐之处,只得坐下,心内狐疑道:“莫不是疑心生暗鬼不成?想来多是我思念母亲的心切,我的魂送风之音,巧遇此这一声相似,也未可知。但今此地离家这样远,母亲叫我如何听见?”左思右想,朦朦胧胧的又睡着了。正在睡梦中,又听得有人叫他一声,说道:“果奇了!难道又是错听不成?”一翻身,趴了起来,叫一声:“娘呀!”不觉流下泪,呆想一回,忽然冷笑道:“可知我心糊涂!方才不是梦中听见我的母亲呼唤,岂能连夜出此郊外来?但今独自一人在此,有谁知我受此孤栖的呀?母呀!连你也不知儿独自一人,在此荒凉之所。”当晚胡思乱想,已混醒了魔头,心中越加烦燥起来,道:“我今睡又睡不宁,心又挂念母亲,何不坐到五更?等天明了,就可以入城,且又听明还有人叫我没有。”打定主意,抖擞精神的坐着一刻,还有月光微亮。刚刚坐到三更时候,目又倦了,耳边听得是真正切切道:“石宗辅,我的孩儿!快快回来!”当下,由不得他大哭起来,应道:“母亲!孩儿在这里呀!这明明是我母亲的声音,难道是母亲真个来近这郊外也?”想罢,即出外来寻找。 他正出了窑门,只听脑后响声,犹如天崩地塌一般。把个石宗辅唬得魂飞天外,忙回头一看,只见那一间破窑,已倒将下来。“嗳哟”一声,身不由主,便坐在地下。定了半晌神,方转嗟叹了一番,又言:“这间破窑因日久年深,今又遇着这场破块大雨,是湿透了。四面墙壁如何站得住?”实前生造定石宗辅今晚这时候该在这破窑压死,偏偏就有个桃花女教了石寡妇这个解法,致石宗辅才能脱了这一场大灾难。虽是桃花女的道法通神,也幸亏石宗辅是个孝子,方才有这一段因果。那石宗辅是晚醒定神思,念了一声:“救苦救难太乙天尊!”心中一想,反痛哭起来道:“我若走迟—步,岂不压死在里面!不知何年拖出我的尸首?母亲在家如何知道?活活的就盼望死了!岂不是因一命又害一命?况且谁来收拾他的老身呢?”正在言哭之际,忽有一阵风速速的送来,城上的更鼓已是打四下了。石宗辅翻然醒悟,又笑起来道:“我呆也!我今得皇天庇佑,脱了这场大灾,就算是万幸。明早进城,就与母亲相见。那时候娘儿们又说又笑,岂不是一件大好的事?”于是破悲为喜,就坐在路旁一块石头上。一刻,等待朝歌城内更锣暗暗的送了五下,心中大悦,便想道:“再等一更,天是能亮了,但只是我的行李被埋覆在里面,料想此时不能扒出,幸得二十两白银带在身边,如今守着这间破窑也是无用,不如且奔到城下,在那里等侯,倘天明城门一开,就好进城去见母亲。”想罢,便忙站起身来,穿好了衣服,大步如飞的直奔朝歌城而来。只落个只身得命,两手空空。 石宗辅忙忙赶到城门口,独自一人立候。不多时,天就亮了。城门开启。石宗辅即踏进城,两足如飞,竟到自家门首。忙伸手,才敲一卞,里边就应了一声。原来是石婆子是晚虽然就枕,但那里还睡得着?又恐周公之言是真,桃花女之言是假,翻来覆去,直到五更残,刚刚合眼,忽听得敲门之声,早又惊醒了,连忙答应,心中大悦,知道是儿子有命回来。一翻身爬了起来,飞奔出大门,一面叫道:“石宗辅我儿!你回来了么?为娘盼望杀也!”忙忙开门。 他二人那里是母子相逢?竟如相见重生再遇,这番喜欢无穷,只又是伤感难尽。石婆子开言不问别的,一步赶上前去,双手抱住石宗辅在怀内放声大哭道:“我的儿!你果然得命回来了么?”石宗辅见母亲说出话有些古怪,就流泪道:“母亲,孩儿真是死里逃生得命回来的。且到中堂去,待孩儿慢慢的告禀。”石婆子闻言,就拖着儿子的手,一齐来至堂中坐下。 石宗辅便把路上如何避雨的,躲在破窑中至什么时候,“听见母亲呼唤我有三次,我即忙跑出破窑外看时,那知此所破窑就倒陷了,险些压死在内。如今行李俱埋在窑里,幸喜银子带在身边”的话,说了一遍,即大哭起来。石婆子一闻此说,不觉也太哭。母子二人哭了一场,石婆子道:“我们且不要伤悲,你有个救命的大恩人就在隔邻,快快同娘去叩谢了任小姐!”石宗辅忙问道:“母亲同儿去谢那个救命的恩人?”石婆子便将“盼儿不归,到周公处问卜,说你昨夜三更,就会压死于破窑之内,并无解救,因此大哭回来,被隔邻任太公之女小姐教了娘一个破解之法,如此如此,才救了你的性命”的话,也说了一遍,“你看桌子上不是摆着纸马?这不是鸡子、筛儿,那不是灯儿、衫儿、镜儿、鞋儿呢?”石宗辅听了娘这篇言语,与他在窑中之事恰合,方才如梦方醒,道:“母亲这等说来,一些也不错,实在亏了任小姐救了孩儿一命。我娘儿们岂可就这样子到他家去?岂不被旁人谈说不成?孩儿如今身上现有二十两银子,你即拿出二三两,买个羊,买坛酒,送将过去,方见得尽心。” 石婆子听了儿子之言,猛想起道:“我儿要买羊酒,也算是一点孝敬之心,只是用不着自家银子了。那周公起卦,是一两零三分银子,若是不灵,一倍还十倍。我今何不与你去问周公讨了银子回来,再去买羊酒,岂不是好?只是任小姐对我说过:万不可提出他的姓名。如今去问周公要银子,他若问起你如何回,将何言来应答于他?”石宗辅道:“母亲放心。只说我自己回来的就是了。难道他就知任家救我不成?”母子二人商酌定了主意,随用了早餐,把门倒扣了,一齐来至卜市。 此时周公已算完十卦,门首只有彭剪一人,在那里收拾招牌。石婆子便叫他一声。彭剪回头一看,见是石婆子,便道:“老嫂又来做什么?”一言未罢,忽见石宗辅站立在他娘一旁,吃了一惊,道:“我的好兄弟!你是人还是鬼?今日的日子你回来阿,是要谁的命?”石宗辅装做不知,反满脸陪笑道:“彭老爷一向可好么?才别半年,竟合我说起玩耍来。烦你进去说声:昨日那两卦资与我们罢。”彭剪听了这话,心下明白,走近前笑嘻嘻的道:“好兄弟,你回来了。昨日半夜三更安然无事么?就是我家公爷算不灵的,今合你母亲来要倒赔银子哩。”石婆子是有年纪之人,知道好歹,连忙接口道:“彭老爷,我们是个穷人,怎么敢与公爷要倒赔银子?只求将昨日那个卦资赏回我们就是了。原来这个卦资是老身问别人借贷来的,待我回去还了人家,就感公爷大恩非浅矣!” 不知石宗辅如何讨得回卦资,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还卦资母子酬恩疑筮术主仆推详 诗曰: 术高更遇翻天手,斗智还逢意外谋。 莫道我行先一着,还防敌手占头筹。 当时彭剪一闻石婆子之言,明知他母子商酌定来讨赔还卦资的“好话”,即冷笑一声道:“有趣,我趣!我家公爷今日可是讲不得响嘴了!”一面笑着,一面走进里面说道:“快把卦金还人家罢!我也说过要小心看卦才好,你道‘百不失一’,今日算出这件事来了!”周公此时还坐在座上,见彭剪如此话来,便喝道:“你疯了么?口中乱讲些什么话!”彭剪笑道:“讲什么?人家要倒赔十倍银子来了!”周公闻言,大怒道:“胡说!有谁来要赔还银子?”彭剪道:“公爷不消发怒。要赔银子的人现在门外。”他也不听周公吩咐,竟出来领了石宗辅母子二人进去。 周公在座上看得明白,真是石寡妇,旁边立着个汉子,大约是他儿子。心中吃了一惊。暗道:“孤昨日算他儿子三更时候压死在破窑之内,如何得命回来?今日来讨回银子到也小事,只是孤的阴阳无错,如何今日不应了?其中必有缘故。”便在座上开言道:“石寡妇,你身旁是你什么人?到此何干?”石婆子闻言道:“公爷,这是老妇人之子石宗辅。昨日晚间并没有死,今早才回家,老妇人带他来的,特与公爷叩头。”石宗辅为人伶巧,他听得母亲这般说,便忙跪下叩了一个头,复又站将起来,仍是立在一旁。这一个头,磕得座上周公的乌脸反变了红色,不由得含羞带愧,用手将桌上的起卦银子一总推开,道:“石婆子!孤不赖你贫妇,你且拿去!”石宗辅见周公如此说,即上前把十包银子拿了收领。 周公又问道:“石宗辅,你昨晚可是在城南破窑中歇下的么?是何人传授你的法术,得了解法,保全性命?你可实实的说明,孤知还另重重有赏!”这个石宗辅听此盘诘之言,即道:“昨晚小民赶急回归,在中途赶不及店家,果然宿在破窑中的。只因半夜中肚内一时疼痛,要想出恭,起来刚刚出了窑门口,那间破窑就倒陷了,故此未曾被压在里面。”周公道:“不然。孤昨日算得申时大雨,至酉刻方止,三更时候天晴。又算你独自一人在窑中命丧,并无救星。何有出来大便?此言孤不信了!‘彭剪见周公赔还了石婆子的银子,只听仍然辩驳,即冷笑道:“公爷,卦是灵的,今反吃亏了!石宗辅实得肚子疼痛,竟是一肚子屎儿,救了他的性命。银子已经给了他,叫他母子去罢,只管问他则甚?”周公听了此言,就像挨了一顿嘴脸,羞的低头不语。石婆子知趣的,忙别了出来。彭剪亦跟了出来。 宗辅又言:“招牌上写的十两三钱,为何止有十两?”彭剪听得,打一顿足道:“三钱头要我赔还的,待我来给与你。”石婆子忙道:“老爷,休要同他孩子这般见识。我们只望得回本银,就算好了。公爷反一赔十,这是十分足矣。倒反累老爷又赔还,岂可受得起?”当时彭剪好难受此话,便慢慢的道:“好兄弟,此话虽系无心,我想来甚是有理。公爷既赔了,我难道不赔的?”便向身中把十个小包儿也拿出来,递与石宗辅。那石宗辅老着脸儿接了。母子也说了些好话,便欢欢喜喜的去了。 彭剪只气得呆了一回,回身走进内堂着急,并不言语。周公方才被彭剪说了几句打趣的话,满心不悦。见他带着气进来,想要发放他几旬,又想道:“孤若嗔戒他一二,岂不被人笑说:‘自己卜卦不灵,拿人家来消气?’”便忍住了,道:“彭剪,你去把大门招牌收了。从今以后,孤就不卖卦了!”彭剪见周公有了怒气,便不敢违拗,将招牌收了,回进内藏下。正是: 凭君汲尽三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当时石家母子得了十两三钱银子,满心喜悦,就在路上市肆买了羊、酒回家。母子们又换了新衣,一同进至任家,与任太公夫妻叩谢,任太公见他礼物甚重,再三推辞。石家母子只是不依。太公无奈,只得收下。又吩咐家人备了一桌酒筵,与他母子二人接风。吃了半日酒,方才辞了出去。临行时,太公夫妻又是再三嘱咐。教他母子切不可说出是他女儿设法救的。这话且暂按下。 再说周公自从那日被石家母子来讨回卦资,心中甚是不乐,便把卜市一连关了几日,不与人卜卦,止是闷坐书房,心里想道:“孤的八卦有准,一定的判决,岂料算石宗辅之死期竟然不灵!”复又细想:“前卜之卦,判的一些不错。”心中愈加狐疑。忽然猛醒,反把自己笑了一笑,道:“好呆呀!何不卜一卜看?就可知道了。何用如此胡思乱想?”忙取了卦筒,摇了几摇,起一卦,细细一着,着得是“纯阴持世”,心中吃惊道:“那日孤自占时,也是不利阴人,今日又占得纯阴之卦!难道有什么阴人破我的八卦?”左右推详,一些不错,但只再算不出这阴人姓名,心中焦燥起来。—做书的又言:桃花女既能传法与石婆子,他自己的八字早已按住了,周公那里推得出桃花女的姓名来?所以他掐来算去,算去掐来,再也推详不出,暗暗恨道:“孤访出这个人的姓名来,不斩他为两段,誓不为人!”恨恨的把卦盒丢下,气了一回,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只得罢了。自此之后,终日闷坐,差些儿连饮食也不进。左右的人知道周公的性子不好,不敢前来劝他。 转眼之间,已七月初旬。那日周公在花亭上独坐。彭剪进来,见他闷闷不乐,知道为石宗辅之事,便大笑开言道:“公爷,想来石宗辅若不出破窑外面,岂不压死在里厢?或者,他在路上想必行了些好事。自古道:‘一点阴功,可增十年长寿。’他必定遇了吉人,暗中救护了他,也未可知。公爷何不自卜—卜,看是与不是?就明白了。”周公闻言,即道:“孤何尝不自卜来?按卦象内明明现有个阴人,救他脱灾,破了孤的八卦,只是推算不出他的姓名来!”彭剪又道:“这朝歌城里,莫说是阴人,就是顶天立地奇男子汉,也未必破得公爷的神明八卦,况且算来多步卦来,无一不灵。纵使这一卦不验,有何干碍?如今卜市的人俱在门首,天天等候卜卦,回得口都干酸了,他们仍不散去,恳求不已,更言远方特来此的,不得占卜,不胜忿忿而去。在我十分悔意不及。公爷的占卜,原是指点愚人的迷津。今日为这小事便悔了初心,岂不被人耻笑?奈何,奈何?”周公听了这番言语,想了一想道:“你说的虽是有理,只是孤想算出那个救脱石宗辅的人姓名,到也推算了不出,似乎八卦有些不放心。待孤先自己卜一、二卦,看看准也不准,再开卜市也不迟。不可不小心!”彭剪听了,便笑道:“公爷,你自卜不如代彭剪占一卜,看我后来几个月吉凶如何也。”周公闻言,冷笑道:“彭剪,你与孤相处多年,又是忠诚,一生勤俭,孤今日赏你一卦也罢。你且亲目焚香先圣之前,取卦盒来,待孤与你卜一卜,以定吉凶休咎。”彭剪听了大喜,连忙焚起片香,把卦盒递上。周公将卦筒一连摇了六次,内里细细搜其卦象,登时颜色一变,吐舌摇头。此日不卜犹自可,当下这卦一卜,把那一个周国公乌脸转了个黄脸了,浓眉起了两股的紫气。 实在不知与为彭剪卜得吉凶如何,什么卦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试卜爻偶得凶信特求救别有生机 诗曰: 只道周公八卦灵,桃花破法更奇人。 强中又有强中手,指破迷津救老彭。 话说周公不与彭剪卜卦犹可,今这一卜了出来,只唬得周公呆了一回,面色改变,半晌方才转了过来,两眼直视着彭剪,不止的点头,大有叹惜之意。彭剪在旁一见周公占了卦,半响不言语,竟有凄惨之形,不免吃了一惊,问道:“公爷!莫非此卦凶多吉少。何不说明,使彭剪防避取吉如何?”当时周公长叹—声,道:“孤从来卜卦,并无隐藏,定必直言判断。孤既与你推详卜了,岂有不说明之理?你今这一卦,不但主卦凶象,连性命也是不能保的。此乃天数大限,只在三日内下午这一夜丑时五刻正三分的时候,就是你的归阴之期也!必先要头痛,然后吐血而死。可怜你侍候孤多年,为人一生忠厚,孤今日竟似袖手旁观,不能救你!”话言未毕,不觉落下泪来。呀,自古蝼蚁尚且贪生,彭剪一闻周公之言,真唬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哎哟”一声,竟坐在地下,半晌,哭将起来道:“公爷!此卦果然是真的么?”周公道:“孤岂有欺你?你侍候了孤一辈子无别,又无一些好事与你,今与你白银十两,趁着大限未临,你去欢欢喜喜多吃几杯酒罢!你一切后事,自有孤与你办理。且放心,不必虑着后事!”说罢,便叫人去取出白银十两,即交与彭剪。但彭剪素知周公的神卦万无一失,今日见他如此,知是真的,便双膝跪下,道:“公爷!卦内既有此大凶,何不救救彭剪?”周公道:“人之死生大数,孤焉能救得你?快快拿银子去,外面散散心烦罢!” 彭剪久知周公硬性,料知不能哀求,即再求也不中用。随即接了银子,气闷闷的低着头儿,走出大门,把银子带在腰间,就往一个大酒肆去,拣一方好座位坐下。彭剪叫酒堂的打了两角好酒,切来几味上菜,独自一人自斟自饮。一面饮酒,一面暗想,想道:“今日我还是个人,再过三日就是个鬼了。好生没趣也!”想到此间,不觉下了几点泪来。当日酒堂的认得彭剪,一见他如此,便问道:“彭老爷,许久不来饮酒,今日来时为何悲泪?大约是公爷不开卜市,你老人家无钱钞使用耶?”彭剪见问,即道:“不是为此,我别有心事。”当下闷闷,又是连连吃了几杯。常言道:酒入愁肠容易醉。彭剪还未吃完了这两角酒,已是大醉,还了酒钱,不觉东倒西歪的撞回自己府中。进至自己房门,一翻身便和衣倒在床上,就呼呼鼻息,已睡了一夜。 到次早醒来,又想起死期在迩,不由的又流了好些眼泪,慢慢的起身,坐在一张椅上,又自言:“周公之神卦是准的,不差分毫。但想人有了死期,岂能逃避脱么?我到不如再去戏乐!只恨他早不告诉我几天,多几天快乐也好。”便换了衣裳,也不进里厢伺候,扣了房门,又往街上而去。门上的人见他近今两日无精无彩,出入皆是低头不语,不知为着何故,又不好去问他,只背地暗中言论他。 再说他一出了大门,又往别处酒肆去,一路上想道:“石宗辅,周公算他是死,他竟不死。今日又算我是死,想必竟死?然真死、假死?或者真死的,也学石宗辅假死,也未可知。”忽又想起:“算他死在破窑中,若不出恭,跑出外面,必被墙瓦覆压而死。想他是被压的,可以得脱而生,我是吐血的,怎样躲得过?”想到此处,不由的在路上落下泪来。正自悲泪,忽肩上被打一下,只道是催命的来了,这一惊非小!即道:“这样快就来了?”回头一看,见是一个人儿,定神一看,原来是石宗辅。 但这石宗辅在路上后行,见彭老自叹自嗟,或低头,或仰天,若有不胜所思之状。他即赶近,拍他肩一下,道:“彭老爷,你想的什么,这样行景?”见他两泪交流,道:“奇了,到底为什么呢?”彭剪见问,流泪道:“一言难尽,好兄弟,你往那里去?”石宗辅说:“回家去。”彭剪道:“好,我与你同路。”二人使同着走路,一程笑笑说说。也是事由天定,彭剪忽然想起,暗道:“前者他不死,公爷说其中必有缘故。或者他有救解之法,也未可知。况且,我一人吃酒也没有趣,不如买些酒菜到他家里食,求求他。倘有解法,化凶为吉,亦未可定!”便走至一个市头,便立着道:“兄弟,你出外回家,并未曾和你吃过酒,与你谈谈。今日事情顺便,买些酒菜到你家,烦老嫂与我烧好,我们弟兄坐坐,如何?”说罢,便拿些银子,买了些酒菜。石宗辅拦他不住,只得凭他买了。 二人提着菜,喜洋洋来到了石家门首。石宗辅叫开了门。石婆子见是老彭到来,便笑道:“彭老爷,你好呀!为何又买许多菜馔呢?”彭剪道:“老嫂,道你与我们久交故知,我要与兄弟吃杯酒,谈谈心事。”石婆子接了菜进去,自己下厨烧炒。 这彭剪与石宗辅坐在堂上闲话。但石宗辅见彭剪的语言来东一句,西一句,有头没尾,心中动疑。暗道:“莫不是周公叫他来打听事情不成?他来打听,此事到要提防!”不多时,菜已弄熟了,石婆子叫儿子搬了出来。彭剪又请石婆子出堂,同坐就席。彼此推了一回,方才坐下。彭剪亲自斟酒上杯中,一连饮了几杯,菜又食过几碟。那彭剪不由的流下泪来。石婆子见了,心中不明自,即问道:“彭老爷,你有什么心事?何故饮酒下泪?”彭剪只是摇头不语。石宗辅笑道:“彭老爷,弟兄吃酒是欢乐之事,何故悲伤起来?其中必有故也!兄长难道是受他人之冤气?”彭剪道:“兄弟有所不知,我心头实有急事,因此下泪。”石婆子道:“彭老爷,你到底有什么事?是真是假?如此悲伤,何不告诉我们听听?”彭剪道:“老嫂不要提起!我今日是个人,明日四更天就是个鬼矣,再不能见你们母子了!”说到此处,不由眼泪如梭子漂落下来。 石氏母子二人连忙问道:“这话从何处说起?”彭剪便把周公替他起卦,说知大凶,今夜四更时分要吐血而死云云,说了一遍,又言:“老嫂,我想周公的卦乃万不失一的,只怕我的大命真个难保了。因此在路上遇了石兄弟,想起他前日是死里逃生,必有个方法,要求你母子教会我,得脱此灾厄,真是我彭剪的活命恩人矣!” 石宗辅起初只道彭剪受了周乾之命,前来打听桃花女之事因,今听他言卜卦,又言明日准死,直哭得流泪千行,也引动起他流泪,他的母亲也陪着流些眼泪,想想自己,看看他人,由不得也伤心起来,道:“周公爷的占卜实在灵应,那一晚我在破窑中,若不听见我母呼唤,我若不走出外来,便准准的压死在里头。他今说你明日四更要死,只怕又应验也!”彭剪道:“兄弟,你在这破窑中,如何听得见老嫂呼唤?”他这句说话,说得石宗辅哑口无言,两眼直视老彭。彭剪见此光景,知有因缘故。他怎肯错过机关?急忙立起来,向着石婆子一揖道:“老嫂,可怜恤悯,教教我个法儿,救我性命,没世不忘!”石婆子道:“那有方法救得人性命?”彭剪见他推却,即忙脆下道:“老嫂,自古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便叩头如摘蒜—般。石婆子连忙唤儿子扶搀起,道:“你想老身如何能教人之命?我孩儿是有个人救他,给个方法,我儿才得不死在破窑中。他再三再四叫我不要说出他的名姓,恐怕你公爷知道了,要与他斗气!”彭剪听罢,猛然想起道:“老嫂,可是个阴人教你个法儿么?”石婆子听了大惊,不觉失色。 不知石氏母子肯说出任小姐否,未知如何可救老彭,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石婆子道漏救机桃花女泄传神咒 当下石婆子见彭剪苦苦的哀求,又说出石宗辅是得阴人救灾厄之话,即骇然失色,忙问道:“老爷如何知道是个阴人救解我儿的?”彭剪言:“我如何得知?只因公爷曾卜了一卦,说是有个阴人暗中破了他的八卦,但算不出那个阴人的姓名来。老嫂既知有这个能人的,何妨告诉于我知道,好待我去求救于他。倘若我遗根残草再获余生,也是你老人家积的一件大阴功。我断断不去泄漏他的机谋,向外人言。”说罢,又要跪将下去。石婆子被彭剪再三再四哀求,又想起从前为儿子,也是同他一样的,不由的动了心,暗自言:“我今只叫他去任小姐处求救,但救与不救由得他,我只说个含糊的话就是了。” 想定主意,便道:“彭老爷,你要问这个人的姓名,我断然不能说出。我如今指引你一条路去,凭你的造化去奔他。但能得见此人,你的五行就有救了!”彭剪闻言大喜道:“老嫂,你快快说来!”石婆子道:“我这隔邻的任家,是太公夫妻。你可认识否?”彭剪言:“是两代的故交。我父亲在日,与任太公甚是交好,就是我也常去探望他们,只隔得一月。若到他家,定必留餐款待。男男女女,大大小小,无一个不认得,无一个不熟识。”石婆子点头道:“你既云与他们世交,至妙不过矣!今日既不过去,明日你早晨过去,见了任太公,提起你怎生灾厄事来,若有造化,遇那个能人,定然能救解了,他有法力救你。千万不可说是我教你过去求救的。”彭剪听了这话,低头想了又想,即道:“老嫂,你老人家这话有些糊涂,在员外家的人多,我那得知谁是能人?去求那一个救我?”石宗辅在旁跷了嘴道:“彭老爷,你好罗唣也!既知道是个阴人,你就往阴人那里去问就是了。我们且多饮几杯!”说罢,就连连斟上,劝彭老多吃数杯。惟彭老只因问了头路,确实心中也略为放下,一连饮了数杯,即便告辞要去。石氏母子又叮嘱了一回,叫他不可说出是他们教的。彭剪连连点头诺诺,忙奔回府中。 一日说话易过,到晚间睡在床上,只因吃的酒少,再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直至红日东升,忙起来洗脸,换了两件新衣,竟往任太公家中而来。到了门首,告诉管门之人,传将进去。任太公亲自出来迎他,笑道:“贤侄,许多日子不到寒舍走走,今日早晨到来,真也是个喜事临门。你还举什么礼?何用人通传?我家有何人回避你呢?请进罢!”彭剪忙作揖道:“礼当如此,小侄虽是通家,然不可逾分。”任太公携了彭剪的手到了后堂。一路说道:“老安人,彭贤侄来了。”原来任太太是个无儿之人,平素的最疼痛爱者是彭剪。有丫环们进去通报,他已迎了出来,远远的笑道:“今日好风,把贤侄吹来了。一向为何,一月之久不来看看我两老?”彭剪陪笑道:“婶母,小侄近因多事,不曾来问安,今幸康泰,桃花妹妹也安好?”老太太道:“到好。”两老把彭剪请进后楼,早已吩咐内人备了酒饭。凑巧桃花女今日早妆罢来至后楼与父母请安,恰与彭剪见面,一同见礼。老太太就教女儿侧肩下坐。侍女们递了茶,任太太便呼:“贤侄,往常我与你叔叔、妹子谈及你自小在我家多,在自家少,一自长成,朴质忠厚。今日瞬息间我两老年已五十多。”彭剪道:“小侄向叨过爱,不异一脉之亲,无日不思来请安。只因公门事烦,从前事缓。”言毕,即潸然下泪。任太公夫妻只想他是为彼两老年迈悲感,忙解劝道:“贤侄何须如此?”彭剪道:“小侄见叔、婶年纪高了,小侄不能久侍左右,心甚不忍舍。”任太公夫妻闻言,也心酸起来,道:“贤侄不须说此不利之言,我两老虽然有了年纪,只是身体还壮健,与贤侄你尚可聚首几年。”彭剪流泪摇头道:“你两老须有寿,侄儿从今日以后,就不能见两尊年了!”说罢,竟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任太公夫妻就忙问道:“贤侄年方富,何出此不利之言?”有丫环们用托盆儿搬上莱来了。任太公便坐了座位,对桃花女道:“女儿,彭家哥哥不是外人,你幼时,他也不知怀抱过你多少,今日不须回避,就同在此用膳罢。”太公与老彭对坐,任太太与小姐横头并肩坐。太公斟了酒,递过与彭剪,呼:“贤侄,且开怀用酒!” 彭剪接了酒,放下道:“非是侄儿不吃酒,今日不过来看看叔、婶、妹妹,以表我心,完我心头口口,还有甚心饮酒?”任太公呼:“贤侄,我看你一进门来,面有忧色,才说的又是些断头话,如今说的更糊涂。到底为着什么事?”彭剪见问,流泪道,“小侄今夜四更就死了。因想叔、婶待我一场,故此来辞你两老,从今再不见我了!”说罢又大哭。任氏夫妻齐道:“此话从何说起?好好的人,怎么一夜便死?”彭剪便将周公与他卜卦的话说知。太公夫妻道:“原来为此。这周公之卦,未必全验!”当下桃花女在旁见彭剪有此烦恼,后来方说知卜卦断死之事,只令人按撩不住,即呼:“哥哥,小妹粗知卦理,你把八字说来,小妹与你推算看看!”任太公道:“我也记得你的生辰八字。”忙说出彭剪的八字。桃花女把玉手轮掐了一回,心下吃了一惊,道:“周公八卦,果也判决无差!”不觉沉吟起来。任氏夫妻忙问道:“女儿,莫非周公卦果真么?”小姐道:“果然算的一些也不错!今晚四更,吐血而亡。”太公夫妻与彭剪一齐垂泪道:“可有救否?”桃花女低头无语,半晌,又掐了一回道:“有到有救,只是太费周折。”任太公夫妻道:“费周折也不妨。你看爹娘之面,救救彭家哥哥罢!”小姐道:“此法落耳不传,你可跟我到后花园来说知。”便抽身同彭剪往后园去了。任家与彭剪是通家叔侄,便不管他二人,两老仍在后楼饮酒。 桃花女与彭剪来至后园小亭中坐下,便问彭剪:“城里何方可有座三官庙否?”彭剪言:“此座三官庙香火甚旺。”桃花女道:“妹妹算定今夜七月十五中元胜会,北斗星君该朝玉京之期,定二更回来,落在此庙内,注人间的轮回。你速办好片香,另要净水七杯,斗灯七盏,沐浴更衣,日落时摆设在三官庙内,心虔秉祝,念‘大圣北斗元君’宝号,不可住口。到了二更,你可在供桌下等侯。我再给你个宝贝袋。”忙向锦匣中取出一个金系子,递与老彭,又教他一卷神光咒:“等星君下降,不必害怕。只听他们叫到你名字,就从供桌下念咒,敲起金系子出来,向星君讨寿。星君必然准的。这个金系子与这篇神咒,是克星君的。你在敲、念起来,他们就心惊头痛。事完,你回府去安歇,保你的无事。若是周公追问你,切不可说出我来。至要至嘱!你速去照此而行。”老彭听了,喜之不尽,呼:“妹妹是我的大恩人也!待事暇,再来叩谢!”言罢便别出去,见任太公两老,又言:“解法不能泄漏,侄儿要回去照办!”两老听了,道。“如此,我也不留你了!”任太公又言:“果也无事,明早贤侄必须来走走,免我两老挂心!”彭剪连连应允道。“这也自然。” 是晚,彭剪洗净身体,依着小姐的吩咐,一一办完。教人抬至三官庙,叮咛庙祝:“此夜不许闲人进来!”他独自一人跪在当中,念起北斗星君宝号,焚起片香。一到二更,只听得一阵风响,正是合此时候了,连忙躲入供桌下。觉得一阵异香扑鼻,就有人说话道:“这是什么人的供献?就知道吾神等降下?预先备下,到也洁净。”歇了一刻,忽听得下边叫起名字来,一个一个听得真切。忽然叫道:“彭剪!”堂上有人道:“享寿五十。今夜四更,吐血而亡!”彭剪听见,唬得魂魄悚然。 不知此夜彭剪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卷三 第九回 求搭救彭剪添寿愤破卦周乾生嗔 诗曰: 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再说彭剪在供桌底下听见一神叫他名字,又言“此夜四更应注吐血而亡”,唬得大惊,口中急急念咒,敲着金系子,又闻火德星君道:“谁敢用法咒来克吾等?”彭剪在桌底下钻出头来一看,只见两旁坐着九位神圣,皆是奇形异状,凶恶骇人。他即速忙跪在当中,口中不住的念咒,手中不住的敲金系子。只见第一星君开言呼:“彭剪!快住了响器,口中勿得念咒!你今想求寿么?可向第五位星君面前去求。”只见第五位星君道:“吾等既受他的供享,况他为人忠厚,生平无恶果,又是桃园仙子教他求救的,要破荡魔之数,吾神今把他名字改了,与他增寿,也见得善有善报!”便呼:“彭剪!你跪过来。吾神与你改过名字:从此以后,改名叫做彭祖。吾神赐你阳寿一百岁,左辅,右弼星君赐你阳寿五十岁,每位星君赐你一百岁,共赐你八百五十岁!每逢初三、廿七,须要斋戒沐浴,虔心礼斗,不可泄漏天机,以遭天谴!”彭剪叩头道:“凡夫彭剪既蒙上圣赐名添寿,但凡夫想活这个大年纪,若无禄无子,反是受罪也。求上圣赐些富贵,得养其终身方妙!”众星君道:“这也说得是。”只见一位星君在怀中取出一粒丹药来,教彭剪吞了,道:“此丹药能换骨脱胎,百病不生,好享那福禄寿三字矣!”又见二位上圣各取出一本簿子,不知神圣们怎样写法,写罢,化阵清风而去。彭剪此时觉得精神百倍,当时满心喜悦。列君,如今这个就是活在人间八百多岁、娶一十三妻的彭祖——享大福寿之人也!正是: 凡人未服金丹药,想活百岁也艰难。 此夜已交四鼓了,彭剪想道:“任小姐教我事完之后,仍旧回府中歇宿。我知他的意思,恐怕周公爷见我今夜不死,又在外一夜,心中定然生疑,必要问个水落石出。我何不依任小姐的话,赶回府中去罢。”想罢,便叫醒了庙祝,开了庙门,奔回府中,暗暗的叫开了大门,入自己房中,倒身便睡。 再讲周乾是夜独坐至五更,以为彭剪死了,忙取天罡剑,唤醒小童提了灯火,亲自来至彭剪的房中。推开了房门,走到彭剪床前。只见他四肢不动,仰面朝天。双睛微闭,只当他死了,由不得哀叹连声道:“可怜平生忠厚,今日竟成乌有!”忙把金冠摘下,打散头发,仗剑步斗,口中念咒,要想勾住彭剪的三魂六魄,不至散乱,然后想用法超化他,投生个好处。 不想彭剪一觉醒来,睁眼一看,见周公披发仗剑,在那里踏斗念咒,一咕噜翻身站了起来,把个周公吃了一跳。仗剑厉声喝道:“强鬼休得作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彭剪此时由不得笑将起来,道:“公爷,你作什么法?”国公闻言,定了元神道:“彭剪!你是人还是鬼?”彭剪道:“我是人,并不曾死。怎么是鬼?”周公便叫小童提灯照着了,细细看道:“奇怪奇怪!谁教你的良方得命回生?快快说来!”彭剪道:“该死不死,再活几年。何故国公倒着急起来?难道一定要我死方才遂心?”周公闻言心中不悦,怒而暗想:“这奴才尚敢吱唔诓我!且哄他到书房里去,再细细审问,定要追出是个什么人教他的方法破孤的八卦!”想罢,唤彭剪:“跟我到书房去!”当时,彭剪不敢违背,只得随着周公走,心里想道:“他必要问我根由。我纵死,也不说出是任小姐的名字来!” 不觉已到了书房。周公当中坐下,理好了发髻上冠,放下了天罡剑,便叫小童:“去叫几个人进来!”不多时,就进来了几个家人。周公喝声道:“与孤把彭剪捆绑起来!”众家人不敢不动手,忙取绳索来,把彭剪捆将起来。彭剪喊道:“彭剪无罪!”周公大怒,目视彭剪道:“你欺瞒我,焉得无罪?你快快说出何人设法救你便罢,若不说出,孤就要活活处死你!”彭剪闻言,连忙跪下道:“彭剪是个愚人,有什么法力?晚间时候,打定待死的,不料倒睡了一夜,又不知怎的不曾死?”周公不待说完,一声大喝:“啐!满口胡言!不打你,不说出真话。左右,与孤先抽他一百!”就有两个家人走去拿了两条皮鞭,走至彭剪的跟前,一齐动手,真正的打了一百。只打得彭剪倒在地下,哀哀的叫痛。原来,为官家的皆云公门,但岂是无私?这些家人况与彭剪合好的,谁肯狠心痛打一百鞭?一百中,不过二、三十下打着。因此彭剪不甚吃亏,连叫道:“公爷屈打彭剪了!自己阴阳算错,与别人何干?”周公大怒道:“你平日老诚,今日竟然撒诳!孤也不打你,左右,再加一条绳索捆住他中截,与孤抬在廊檐下吊起来!”此时,彭剪也觉疼痛,只为桃花女有救命之思,昨夜谆谆嘱咐,教他不要说出其名姓,当时忍着痛,并不说出。 周公走至阶下,问他道:“你快快说出实话,不但不责治你,孤还要重重赏你。孤看你满面红光,又添寿限,必遇奇人传授你换骨脱胎之法,你可细细说来!”彭剪闻言,心中吃惊道:“好利害也!不但占卦灵准,就是看相也准了。我今没有推却,只不言语,看他怎样盘诘罢。”即便两目紧闭,口亦不开。周公一见,心中大怒,即抽身回了大堂,取了天罡剑在手,奔至彭剪跟前,大喝:“彭剪!你若不说出,就有欺主之罪!”说罢,凶恶狠狠,就要举剑砍下来了。彭剪睁目一看,唬得魂不附体,大叫:“公爷饶命!待我说就是了。”周公狠说:“少若迟延,孤就一剑分为两段!”彭剪忙道:“是石宗辅左邻任太公之女任桃花,教我昨晚三更至三官庙,等候北斗星君来求寿,故此得活的。”周公闻言,便叫人放了彭剪,即回中堂坐下,开言呼:“彭剪!何不早说?”彭剪谢罪,又言:“桃花小姐再三叮嘱,教我不要对公爷说知,恐防公爷生怒,记仇于他。就是石宗辅,也是他教的。”周公闻言,不由得不大怒道。“好阴人!破孤的八卦倒也罢了,又教石姓母子来羞辱于孤,我誓不与他干休!”彭剪听了,忙叩头道:“公爷休要记小人之仇!若是记仇,就是彭剪连累他的。公爷!可怜他父母单生一女,年纪又幼小。”周公道:“这阴人多大年纪?”彭剪道:“今年才得一十六岁。”做书的又说明:桃花女与周公先后下凡,何以周公若大年纪?只因天上一刻,人间数秋,周公下凡多了桃花女一、二时辰,故此大了数十岁。 闲话休讲。且说周公见彭剪说出了真情,便赏他十两银子,去调养伤痕。彭剪谢了赏,周公又吩咐他:“不许到任家去说破,若是去说破,孤若知道了,罪上加罪!”彭剪诺诺连声道:“不敢,不敢!”自回房中去了。 周公暗想道:“任桃花小小年纪,有这般道法?孤有些不信。待孤查查看昨晚果是北斗下降否?”忙掐指一算,果然昨晚三更初刻,北斗降于城东三官庙,心中大惊道:“任桃花果是术能通神!朝歌城内有了他,只怕孤万不能出他之气。”左思右想,闷闷不乐,在花楼上走来走去,猛然想起道:“孤何不如此如此,……方消我心头之恨!”想罢,连忙叫一个家人,名唤许成,即吩咐道:“你与孤叫过官媒到来。”许成领命而去,周公仍坐等侯。 不知用何计策害得桃花小姐,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骗亲事欺瞒诈就误中计强逼联成 却说周公命家丁许成觅取官媒,去不多时,已领了一个姓蒋的一官媒进来。周公见左右人多,吩咐各各外出,周公当中坐下,蒋媒上去叩了一头,他便微笑开言道:“官媒,你可知道城南有个任家,他屋里有个女儿叫做桃花?你认得不认得?可见过任桃花否?”蒋媒道:“任家老妇人也认得,他家资数万,是个良善人家。到是任小姐我从未见他一面,但未见过不敢妄说。大约他小姐已有十六、七岁了。”周公道:“孤已知这小姐相貌端庄,意欲聘他为媳。你若做成此事,孤重重谢你!”蒋媒闻言,暗想道,“我从不曾见周公有儿子。今日此话,有些古怪!”周公见蒋媒迟疑不答,便心中不悦,又问蒋媒:“为何不言不语?”蒋媒道:“非是不言语。小妇人想任太公是个平民,怎敢与公爷对亲?”周公道:“你只管去说,孤只要聘他为媳女,三日内就要成其好事。妆奁一些不要他家的。”蒋媒不待说完,道:“此限一发难成了,那有三日就要过门的?日子促得太狠,岂不是叫小妇人空去跑走的?我看公爷必有主见,倒不妨与小妇人说说,好到那里,随他如何,倘他有什么大翻悔处,自有公爷阻挡,料也无妨。”周公闻言,回嗔作喜道:“你果然伶俐。孤实有心事,要整治任桃花这小贱人,因他破孤的八卦。孤对你说明:我并无公子,今不过凑成圈套,诓他过门,好制死了他。因后三日是个凶神下降日子,故此定了,包管他一下轿,就要命丧无常。此乃暗暗要制死他之法,与你媒人无干。你若做成此事,孤谢你黄金百两,断不失言。”蒋媒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公爷生气。任桃花是个闺中女子,为什么破起国公爷的八卦?若能是暗暗制死他,倒也是人不知鬼不觉,小妇人情愿去走一遭。只是要想个计儿,诓骗得任太公许允才好。”周公见蒋媒的说话投机,心中大喜,道:“不难,待孤先算一算,看是如何?”连忙掐指一算,就得了主意,道:“诓亲之计有了!方才算得任太公不在家中,往庄上去了,明日巳时回来。孤叫许成同你前去,在他的门口等候,必须如此如此。若依了便罢,若是不依,你们说孤要经官告他女儿用妖术邪法破了孤的八卦,不怕他不允!”蒋媒闻了大喜道:“此计大妙!小妇人明日就去。”周公大喜,赏了蒋媒的酒食,又先赏白银二十两。蒋媒欢天喜地拜谢回家而去。 到了次日,便复来会合许成,一出府门,在路上又商量停妥,一直来至任家门首。刚刚到了巳时时候,只见任太公从那边来了。二人一见大喜,暗道:“国公的卦儿真灵!”一面想着,任太公已到门首,下了牲口。家童提着一包衣服。这任太公见蒋媒同着一个人并在他门口,便笑道:“蒋大娘,你为何不进我宅去坐坐?站在门首作什么?”蒋媒迎着笑脸道:“太公,你看我这筐里是什么?昨日我小女下茶的日子,一应主顾人家,我都要送些东西,将这茶饼来与太公、安人的,恰好遇着太公回来,可教小哥送进去罢。”说完,便把那筐里东西交与员外的跟随小童。太公道:“原来是令嫒有了出阁的日子,可喜可贺!且请进舍下奉茶。” 蒋媒连忙答应,同着太公与许成一齐进到大堂坐下。蒋媒忙向童子手里取回那筐子来,递与任太公道:“太公,你且看看,原不成个东西,不过尽些敬心而已。”任太公连称“不敢”,用手接过筐子来一看,上面盖着一块红绫,一对金花,便伸手拿起,顺手放在桌子上,筐子里放着十来个精致点心。蒋媒在旁凑趣道:“太公,你吃个尝尝!”任太公一来从庄上来,未曾用过饭,此时腹中正在空饥,二来又见点心精巧,老人家多嘴馋,又见蒋媒在旁凑趣,不觉就拈一个放在口中。家童已携出茶来。太公便一面让他食茶,自己又取杯茶来食,慢慢的送着点心饼儿,又言:“好点心!真是清香满口。”蒋媒人装疯作狂,取了那对金花,走上与任太公戴上,笑道:“有趣。有趣!今日取个吉利,等老身明日寻个好姨娘来,与太公生个公子罢!”太公只当他取笑,口中不住的道:“这怕不能了。”许成忙取那块红绫披在太公身上,便一齐跪下叩头道:“恭禧太公,贺禧太公!”当下太公一见,忙问:“二位如何这般取笑?”忙伸手来扶。二人起来,道:“我们实说了罢!这是周国公送来与员外的。因他有位公子,想要娶你家小姐为妻,今年也是十六岁。只是日子太速,恐怕员外不准,故此设下这个计策来骗员外。休怪,休怪!”太公听了,才知是诓亲之计,心中着恼道:“这是婚姻大事,也要两家情愿。难道他倚仗国公之势,欺压平民百姓,我就怕了不敢开口,即许他不成?如今老汉偏偏不允这门亲,看他把我怎样了?”蒋媒道:“太公不须着恼,这位就是他的家人,我合他来的。我也说过,怕太公你老人家不依。国公道:‘不妨,若不依我,定必经官告他用邪法妖术破我的八卦!’你可想朝歌城的大小官员,那个不与他交好的?怕你要吃亏了!” 任太公听罢,并不开言,自沉吟道:“悔道不该叫女儿混管闲事。如今若不依他,告到官去,我定然吃亏,我又吃了他的喜饼。”再想:“女儿是要嫁人的。如今与周公之子匹配,也算荣耀了!”随道:“二位,这国公与老汉结亲难道不好?到底贵贱不敌,而且姑爷未见过,日子又太速。”蒋媒笑道:“太公与国公结亲就算同体,况且他家来先就太公。他的公子不用说是娇生贵养,自然貌美。止有日子太速些。公爷也想过,先已对我们说过,说:‘任太公若嫌日子太速,可说我一些妆奁也不要,止要小姐一身过门就是。’”任太公听了,心中喜悦道:“既是如此说,老汉还须对老妻商量定,我一人也难作主。”蒋媒道:“夫为妻纲,太公若允,安人必许允。我们就此回覆国公的喜信,说太公允了!”许成会意,与蒋媒一起走了。太公独自一个,呆呆的在大堂上坐了一刻,想来想去,心中也觉喜悦。只因他是攀高结贵,就忘却了利害,笑盈盈向宅内来。 任安人看见太公笑呵呵的进来,便立起身道:“员外回来也!”忽见他头上插着两枝金花,肩上搭着一块红绫,不由的笑起来,道:“员外大喜!今日还是与人家作赞礼郎也?还是娶了姨娘,簪花挂红,拜过天地?”任太公也笑道:“安人,你都说不中。老汉有喜,你老也喜!”忙坐下,把国公差人来求亲的话,细细说完了。又言:“妈妈向我说女儿是个贵相,如今果作了贵人。你我老夫妻倒沾些他光!”安人听了,也喜悦道:“一个百姓人家,与公侯对亲,自然借光荣耀。只是不备些妆奁去,却不成礼款。”任太公笑道:“我家要些妆奁何用?就是女儿去了,日用衣服东西那一样不是新的?其余的俟三天之后办起,送去周府,也不为迟。只有一件,不知女儿悦意不悦意?我同你去对他说说。”安人见太公说的有理,便一同来至后花园里。 只见桃花女独自携着花罐,在那里浇一株桃花。两老齐呼:“女儿,何须自击浇树?教侍女们浇溉可也。”桃花女一见爹娘进来,忙放下花罐,一齐上了花亭坐下。桃花女见太公簪了花,披挂红,便笑道:“爹娘今日有何喜事簪花披红起来?”任安人便先开口道:“我两老之喜,俱是我儿你携带的。”便把“周公差人来求亲,你爹爹已许他十九出门”的话,一一说了。桃花女不待说完,早已杏脸焦黄,“哎哟”一声,身不由主,在椅上扑跌下地。 不知桃花女性命如何,婚姻事允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恼婚姻需索聘物请凶煞中毒施谋 当时桃花小姐一闻父母许了周家诓亲之约,不待两老说完,桃花小姐怒气冲冲,坐立不定,在椅上倒扑跌下。正是: 娇花经雨底无力,弱柳临风舞不胜。 任太公见女儿翻扑跌在地下,夫妻二人唬得魂不附体,连忙一齐上前,抱扶起道:“我的娇儿!何故如此?”竟哭将起来。这桃花小姐坐定,带闷道:“爹娘作事好不三思,受人圈套也!这是周公之计谋也,如今中其计了!孩儿算得周公并无什么公子,且夫人已是早亡过了,只有一女,今年已是十六岁了。如今一刻要娶女儿,三日就要过门去,孩儿大料是为着彭家哥哥之事。只因见孩儿破了他的八卦,羞恼变成了怒,今日来求亲,是想用法置死孩儿的。只此怕孩儿要与父母永别,再无见面的日子了!”任太公夫妻听了这话,唬惊的发呆道:“好端端的,为何说出不吉之言?”桃花女原不是个凡人,料事如见,忙掐指一算,已明透洞理:“十九日是个凶神下降,大败的日子,周公择此日子,要冲死孩儿!”太公便大怒道:“周公如此可恶!而来计害。老汉不要这条老命,与他拚了!到官府理论,也不怕他!”把头上的花红拔了下来,揉的稀烂,地下揉踏数下。 桃花女暗想:“我既奉玉旨下凡,来破周公法,料躲不过,不如安稳两老之心,免他着急。”便道:“爹娘放心!此乃天数,女儿也不怕他!只是养儿一场,并无一些报答,乃负却父母大恩。”任太公夫妻听了,双垂珠泪道:“这样不利凶日子,如何允得他的?”桃花女道:“别人遇之有害,女儿可能破解。别人尚能救脱,今日到自己身上,难道反不会救?爹娘放心,女儿不怕!此去不过三日便回来。只道是要周公给女儿几件东西,便依他日子。”太公闻言,大喜道:“比如要周公些什么。我好叫蒋媒去取。”桃花女道:“这不是奇难物。要二尺红绫,花轿上绣上八洞神仙,花轿要用杂色绸结成,空的宝瓶一对,内放五谷熨斗一个。花轿一到门,用檀香柏叶,放在瓶内熨斗中烧,要他家人一个,提着熨斗,绕轿三匝。方才进门。大门二门,要马鞍一个,方斗一个,新人下轿跨过马鞍,然后才拜天地。再要他家自大门起,直布彩毡到内堂,新人一下轿,脚要不占坭。还要他家的彭剪到来,昕候我们使唤。若周公有一件不许我们,女儿就不允嫁去他家。又只要教他的公子亲来入赘。爹爹可即照此急备周全,不得少误!”当下任太公一一记清,自又取过文房四宝,逐一件件开列纸上,俱依着女儿所说出之物,一件件无差。夫妻又知道女儿有此本领,不怕周公,定然无妨,便把忧愁撇去,也欢喜起来。又唤:“我儿,你说能破他的法,爹娘自然放心。待蒋媒来,就叫他与周公要取这些的东西便了。”两老才欢欢喜喜的出了后园。桃花女仍在园中打点破周公的法不提。 再说蒋媒与许成回府,见了周公,就把“任太公许亲,十九日过门”的话,说了一遍。周公闻言大喜,此时赏了蒋媒银子,又赏许成十两白银,又恐怕任太公夫妻反悔,吩咐蒋媒与许成登时备全聘礼、酒盒各物,唤了府中几个仆妇跟随,纷纷牵羊担酒,竟到任太公家下礼物。 到任家,任太公便叫内使们自在大堂上待茶,女客请至内室。但礼物不用过目,一概教人抬入大厨房去。蒋媒与几个仆妇进了内房,朝上叩头,言道:“任太公、任太太恭喜!”这回老安人叫声:“蒋媒,我问你,你办事为何这样糊涂?如今诓亲的事我倒不恼,只是不该择个十九日,乃大凶煞日。周公爷是个明理之士,为何不察看,竟拿纸棺材来糊糊涂涂瞒我?我如今也不追究了。但你回去说知周公爷:将上轿所用的东西预备,若少一件不给预备,莫怪我们悔口。凭他家去告官,我愿吃官司!”蒋媒忙谢过,解曰:“老安人请息怒!若要些东西,只怕世上没有;如果有的,小妇人包管教周家办齐,决不食言。”任太公道:“也不是世上没有的,不过是日用的物件。这里有个红单,上面开明白。你且拿回府中与周公爷,照单上送来也罢。”把红纸单递去。蒋媒接过,但认不得字,叫:“太公,你一一念过,看是什么的东西?”太公便把单上写的物件说完。蒋媒笑道:“我只说天上少,地下无的,原来是这些东西,不难,不难!包在小妇人身上,不少一件!” 任太公道:“烦你对周公爷说,今日要的物件是个卜阴阳先生算来,说日子太凶,要这东西,或者解得,若不然,就耍犯死我女儿,故此啰嗦。但我是个小民,既不肯食言赖婚,周公乃公侯贵人,不要吝啬不办。你们且回罢!”蒋媒诺诺,连连答言,忙与众人拜别太公,飞奔回府。见了周公,又言:“任家好利害也!好象他们有个耳报神一般,公爷的事也一一先知。”又把太公所要之物红单递上。周公接来一看,道:“不难,一一依他。你可速速回报个信,说孤件件准依。至临期,教彭剪送过去,且听他使唤就是。”蒋氏听毕,又往任太公府里说了。 原来周公的《天罡神书》止有占算之法,并无破解之用。至此周公把桃花女所要的东西看轻了,不在心上。到了十八日黄昏时候,周公独坐在书房掐算那些凶神下降的方位,就知四绝、四灭星在东北,哭丧在北,天罗、地网在东,斗木犴、鬼金羊、卯日兔、星日马在东北角。心中大悦言:“群凶聚合,又与孤这所房子甚合方向,不用去勾齐。若是别人,只用向一方,就可治他性命。孤想桃花必有些本事,况且要了许多东西,安知不是解法?倘被他弄了手段,逃脱此难,反显他之能,孤有何面目?今做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量这些凶神恶煞下降的方向,他必算不出。孤何不再暗暗勾上几位恶煞,在各方等候这个阴人?只看他的花轿一过,不拘遇着那位凶神,就把这个狗贱的性命结果了!纵有法术,也教他顾不得许多!”定了主见,忙去沐浴更衣,取了《天罡神书》揣在怀中,提了天罡宝剑,一到后花园中,吩咐小使们预备下桌子,香花、灯烛、新纸笔、黄纸等物,放在桌案中。吩咐侍从人等俱退出去了,又不许在外窥看,自己关了门。只待那天交三鼓,周公走至桌前,把自己之金冠摘下,打散了头发,将《夭罡神书》取出,照定上面的符篆,用新笔写上——是朱砂在黄纸上面书道灵符,左手提剑,右手焚符,念咒罢,用天罡剑往上一指,只听得起了一阵怪风,风响过,从空落下一朵烟云来,托着一员天将,好不利害也: 头戴金盔生煞气,面如黑染竖浓眉,眼似鳌山灯盏, 胡须一部硬如针,竹节钢鞭手内擎,上天敕旨封大帅,“黑煞”二字鬼神惊! 一声响,法身立在案桌之外,躬身道:“法官唤吾神那里使用?”周公忙闭双目,口言:“无事不敢冒渎尊神,明日巳时,乃桃花女出嫁之时,借力与我前往任太公家等候,看他上轿的时候,可用钢鞭把任桃花打死轿内后,请归本位。”只听得“遵法旨”一声,开目就不见了。又把第二道灵符化了,甚是灵速,早从空下了一位披头散发,浑身穿孝,右手提了一个黄磁罐,左手拿了一根丧棒儿,这位神是专管人间丧事,乃丧门正神也。周公见此位神将威威迫人,忙闭了二目,乃神躬身问差使,周公又言:“不敢冒渎尊神,明日巳时,有任桃花的彩轿到门,烦上圣在大门左边等候。倘任桃花一下轿来,仗神威灵将他冲死后,请回本位。”有神圣言:“领法旨!”化一阵风,也不见了。周公又忙化第三道灵符,请来了吊客尊神,又请他在右边把守,必要把任桃花冲死,方许回本位。 不知第四道灵符请得那位神圣,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明陷阱顾图解脱知后事先泄玄机 却说周公又把第四道灵符化了,只听得空中风声大作,与别的神祗不同,降下了一位猛烈神。有一首七字赞为证: 洁白银盔生杀气,素披甲上砌龙鳞。腰中系宝磨珍玉,战靴五彩起祥云。 面如傅粉神眉竖,眼光四射好惊人!法体金身高一丈,画戟方天手内擎。 若问此尊神名字,威镇四方白虎神。 白虎神来至桌前,道:“法官有何法旨差遣?”周公道:“无事不敢亵渎,只因明日巳时,迎娶任桃花。伏乞尊神神力发威,在洞房中坐帐时,将此女咬死,方请回归本位。”白虎神领了法旨,亦闪闪腾空而去。当下周公请完了四位正神,把《天罡神书》收起,理好了发鬓,叫人进来撤去供物,回至上房,心中大喜。暗自言道:“任桃花!孤看你有回天本事,也难脱得来此灾!请这四位尊神,不是心中万毒,暗害于你,也是你自取之祸也!”想了一回,时交四鼓,方才睡去。一夜无话。 且说桃花女一心要与周公见个上下,便把一切宝物,收拾齐备。到了次日清晨,梳洗已毕,忙到后园浇了桃树,自觉心中不宁。忙掐指一算,便知袖里阴阳,自不由暗笑,叫言:“周公!你小觑了我。今又添请了四位凶神,想来暗害,可惜你枉用心机,怎能得来害我?”忙回转绣房,将收拾的锦囊打开,取出一枝小小的桃枝,拿至后园。口中念念有词,用气往桃枝上一吹,喝声:“如意主,好还原!”忽见那桃枝一刻长将起来,竟似一枝七足长的画戟一样,提在手中,把青丝打开,反罩了他的粉面,一手掐诀,口中念咒,将画戟往上一指,喝曰:“红煞尊神速降!”桃花的根基道法,比周公高些,自他在瑶池修炼的久,天书又是炁真人所赐——炁真人乃诸神圣的首领,桃花女念的咒是炁真人勾神咒——故此不用烧符步斗,一阵风过后,就落下一尊神,金盔金甲,立在桃园,口称:“法师唤吾神有何使用?”桃花小姐一见红煞大帅下界,忙紧闭双目,道:“今日周乾卖卦,泄漏天机,被小仙两次破解,尚不知醒,痛悔前非,以挽回天怒,今又立下万毒心,用诓亲之计,暗遣黑煞大帅守在门前,专侯上轿之时,要害我之性命!今不得已,借使尊神神力,在暗中保护,到临期见黑煞神钢鞭下时,求乞尊神用金鞭架住,待小仙的上了彩舆出门之后,方可领黑煞神一同复位。如违,按法书所贬!” 桃花女撒诀,红煞神即随风而去。任小姐慢慢的扎好青丝,向画戟上吹了一口仙气,便仍是一棱小小桃株。小姐又在桃树上撅了三枝嫩枝儿,又把柳树枝儿撅了一条,一齐带回绣房中,亲自做了一张弓儿,三枝箭儿,放在一边。又取了几根棉线来,左十字,右十字,做了一个象筛箩的样儿,分经出纬的,用戒法戒好了,一齐收拾。看看天将巳时牌,又听外边鼓乐到门,铿锵之声振耳。 忽见太公夫妻全穿着吉服,连忙走进来,唤叫:“儿呀,周家的彩舆已到门了,你如今怎么样?”桃花小姐闻言,不觉垂泪道:“爹,娘!你两老空养女儿一十六秋。今日女儿到周家,必不相容,有一场恶斗,生死已难预料定。只有几句言词,两位大人须要在意!”任太公夫妻早已痛哭起来,说道:“我儿不必过忧,且放心前去,料得周公法术斗儿不过。你有话,只管讲说明,不须隐讳,我两老那一个不依你?”小姐便念道: 无阴无阳不到头,莫道行善反无后。无儿日后却有儿,大数来时白日飞! 双跨木云朝玉阙,子午甲戊是了期。丝毫不爽天地数,桃园久已待孤椿。 方显人间行善乐! 此皆是任太公日后夫妻自日飞升,作桃园的上神。此是结局后话,不多提。只有桃花小姐说完了,又言:“巳刻时辰己到,孩儿也要收拾收拾预备。爹娘不必伤心!”惟有任太公夫妻那里忍得住?两老上前携住桃花女,放声大哭。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只听得使女们回说:“彭太爷来也!”有任太公夫妻闻言,止了哭泣,抬头一看,果是彭剪走进来了。开言叫:“叔、婶、贤恩妹,不须苦哭了,小侄有话告禀。”当下任太公一见他便含了怒:“彭剪!你是好人呀!我女儿一再叮嘱于你,叫你不要说玻,你今竟已说泄出来,使周公记下仇,结下冤,今用此诓亲之计来算计我女儿!他是本无公子。不过候我儿出门后,要置治他之意。此去我女儿若无差池便罢,若有差池,我这条老命定同你一并周公拚了。与你二人势不两立!”当下彭剪听了,急的面青面红,双足乱跳,道:“小侄那日何尝肯直说?至周公三番五次诘问,又打我数百,仍不肯说出,到后来他大怒,恶狠狠仗剑要杀我,我不得已说出来。他把我问罪了,不许我出门,由此不得到来禀告知,原是罪大如天,教我今又不知他用这些诓亲之计……” 彭剪口说未完,这桃花女叫:“爹爹、母亲不必埋怨错怪于他了。”又呼:“哥哥,如今周公差你来的,不是说闲话的时候。我正要有重重大事,在你须要谨谨依我调度。我今有些东西交与你。”说毕,忙取了弓箭一把,交彭剪道:“你可收下带在身上,候我花轿一进大门,你可如此如此,这般行事。”彭剪连连点点头。又把个线做成的筛箩交与他,密密的嘱咐了一回。彭剪接下,暗暗拿了出去,放在花轿内。 桃花女随带了各物,头戴八宝珠冠,身穿大红蟒袍,足下穿一双黄缎道鞋,不肯沾土,就站在炕上,戴好了碧玉带。蒋媒此时也到了,进至中堂。忙拈递上三尺红绫,一对宝瓶,内盛满了五谷。桃花女教他把红绫盖在他的头上,一只手提一个宝瓶,心中暗想,自言:“此妇心术不正,我今番用他替我罢!”随叫一言:“蒋妈妈,你不可离我左右,明日来我家,赏你白银二十两。”蒋媒听了,大悦道:“小姐,老身本是到来扶持小姐过门的,如何又敢妄领太公的赏?”任太公道:“只要好好的小心扶持,待我女儿过去,我就赏你银子二十两,定不虚言。” 又道小姐便叫父亲来抱他上轿。——今日桃花女用的人并物件,原是为镇破那些凶神恶煞之作用,岂知后来人大凡迎娶,俱照此式这般行事,日后竟成了风俗,作为要事。——一刻,任太公便把桃花女抱将过去,大哭:“儿呀!你要老父抱过你出去,愿同你老父母一般大年纪,今日成人长大,夫妻百年好合,子孙昌盛,福寿绵长,百无禁忌。”有任安人也跟随在后,一程送出,放声大哭。正是母女分别,情不能已,况且他无儿子,止有此女,今日一别,又未知吉凶如何,正见苦切。放声大哭。连打动彭老,也陪些眼泪。 桃花小姐得任太公抱上轿,方才坐下。忽然一阵怪风向花轿吹去,只见一钢鞭打过来。原来是周公请到黑煞神,一见上了轿,忙将钢鞭打下。只见左边又飞出一条金鞭,把钢鞭架住,这红煞神早已露出法体。这黑煞神见红煞神架住他鞭,不能打下。有黑煞神道:“吾奉周法官的夭罡正法来打死任桃花女,尊神何故用金鞭架救脱此女?令吾不能覆他法旨,奈何?”有红煞神陪笑脸道:“吾也奉任桃花用炁真人的神咒勾来救他,二人须乃系阴阳斗智,然毕竟任桃花出于正,他乃奉玉旨临凡,要激恼周公争斗,以返本还原,免生堕落于凡尘也。他二人归期不远矣,我二人又何必听其私勾使唤以伤和气的?”黑煞神听了,道:“尊神所论,深合玄妙之旨。请各归本位。”当时,二神驾云回天。 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卷四 第十三回邪斗正神圣无私真赢假阴阳有准 再说任桃花小姐花轿一到周公门首,早有红、黑二神应兆:一奉周公天罡正法,要打死桃花小姐;一奉任小姐、炁真人的神咒,特来搭救护他。当下二神圣各各说明其原由,登时各驾云端,各归本位去了。只有桃花小姐的花轿,一路出了大门,鼓乐喧天,笙簧载道,无数家丁前呼后拥,跨着骏马雕鞍而去。街坊上的百姓见周公是归田相爷娶媳,花轿用绫绸结成,绣刺十八洞天仙围绕上,周围红缎包过,真乃光耀夺目,无不赞美道:“公家与民间迥别!”内有明知周公无公子的,皆云:“续娶夫人,自然奢华也!”桃花女在轿中听得此言,心中恼恨道:“若不生处周乾,焉能解今日之耻?”一路十八洞仙像,各凶神不敢近,所以桃花女安然无事。 花轿一到周宅门首,任家的人役就教蒋媒:“快请周宅的人出来熏轿!”蒋媒进内达知周公。熏轿毕,周公便问蒋媒:“你见任桃花上轿之时,有什么响动?”蒋媒道:“小妇人在旁边,见他父母抱他上轿,一时响动没有。”周公闻言大惊,说道:“奇了!想来这桃花法力也不小。连黑煞神大帅他也能躲得过,料想那大门外这些凶神又不中用矣!还亏把丧门、吊客请来,暗暗的在他左右,看这阴人还有什么手段法力来破解!”便对蒋媒道:“他既要孤的人役出外与之熏轿,即孤自去也何妨?左右,快与孤拿熨斗烧焚起来。放柏叶、芸香在内,待孤熏了轿,好待这阴人进门去!”当时左右家人早已预备各样物件,拿与周公。 他即接转忙跑出外,向着那花轿前绕着走了三回。但这周公不知那柏叶、芸香是僻邪之物,一刻灭绝了哭丧等一众邪神,早已站立不住,各已闪避了。只有桃花小姐在轿中听得周公亲自出来熏轿,少不得是暗暗笑他。又言:“好呆子周乾也!连柏叶、芸香能僻灭诸邪妖,也不明矣。”观此便知周公不及这桃花女,他所用取之物俱是破解他的凶神邪妖的,周公尽皆不知,只道桃花女有什么法力治得各凶神之意耳,周乾不知各物相生相克也。当时周乾熏完了花轿,走进大门,把这熨斗各物丢在一边,又吩咐:“各闲人俱各站开!待等新人上大堂下轿,你们再……。”那周公的意思,明知自已下了辣手,今桃花女一登上大堂,自有手段作用。思量要自家的本领与人看看,方仗他之能,二者又报了昨前连连破他八卦之恨。 今日指望桃花女必死在轿中,即传言出去,说公爷之命,吩咐上大堂方止步,抬进花轿进门。但是晚彭剪受了桃花女的传法,看住轿夫抬起了花轿,他便先行几步,走至大门口,面朝里,背朝外,取出柳弓一把,桃箭一枝,双手举起弓箭,搭催扣定,高声念道: 柳木弓,桃木箭,射了左扇时射右扇,丧门、吊客影无踪,一切凶神不见面。 当此彭剪搭上了弓箭,念咒语了,照定门上正中一箭。惟有丧、吊二位凶神最怕这两样东西,弓弦一响之时,二神那里站立得住?即忙忙驾上云端,回归本位去了。故今后世一逢不吉时年,大门上皆挂着柳弓、桃箭,就是这个缘故了。 当时周公只道桃花女定不能退走两位凶煞神,桃花女必然订决,故私自出来在旁偷看,即亲自出持熨斗绕轿,亦是借意而出耳,岂知反在桃花小姐算中!此时彭剪初发一箭,见射的高兴了,也再放第二箭,岂料那枝箭便向周公面门飞奔射来,周公眼快,喊声:“不好!”把头一闪,刚刚在面旁耳侧躲过,心中大怒,喝道:“何人胆大?胡乱在此放箭!”暗抬起头来,见是彭剪手提着一张小弓儿,便喝道:“好彭剪!敢拿箭来暗射于孤!”彭剪一闻呼喝,吃了一惊,忙把小弓丢下,忙答道:“彭剪怎敢胆大?这是任小姐吩咐,教彭剪射向左右大门,又言公爷勾了什么丧、吊二客,在大门左右守住,要害死于他,故教我放此弓矢射退二位凶星,他方好下轿进门。我是奉使唤,与彭剪无干。”周公听了,“哎哟”一声,连忙掐指一算,跳足连言:“不好了!一旦心血工夫枉用矣!倒败了孤的事!你且走去罢。” 此时周公进内堂坐下暗想,自道:“丧门、吊客二煞神虽被阴人所破,还有许多恶煞现今聚此,看他又有什么的破解法来?” 先说桃花女一下了那花轿,一媒扶着他,上下内外堂铺了红毡,桃花女穿双不沾土的黄缎鞋儿,在上面缓缓而行。正在离二重门,见是彭剪在彩轿中取出来一个线作的筛箩到,即忙来至桃花女跟前,双手抛起,盖将下来,早把佳人头罩住,念咒曰: 线作箩比就天罗网,大红毡压住了拌脚绳。跨马鞍骑住了星日马,羊见凡草走无踪! 当时彭剪照着桃花小姐教的歌儿口中念着,又到二门口把方斗里装的草抓起来,一把把的向四下乱撒。桃花女趁此忙纵步从那马鞍上跨将过去,又即忙取出那身边的宝瓶,内有五谷,自己手中往地下一倒倒出了。正是: 凡人虽作等闲看,到了仙家自有灵。 此时桃花小姐一程到了内大堂。当时周府的一众使女、仆妇,皆知是周公要用法力治死任小姐,任小姐一出轿即要死,如今见他安然无事,方知他的法术更高,周公用的反为所破解;又听得蒋氏所说,言他有沉鱼落雁之容,国色天姿,那个不想看看他?把一所内大堂,早已围得密密的,乃阴气太盛。有众凶神一路被桃花女用法制住,不敢近侵,见他已过了方位,阴气又太多,妇女们身上有不洁净者不少,其众凶神恐防沾染触了秽气,不能归位,只得一齐驾云,各归本位去讫。 当下周公见桃花女安然无事,一连进了三门,直至内堂,安安稳稳,只气怒的三尸神暴燥,七窍内生烟,骂声:“好本领的阴人!敢连破孤的法术。孤与你结怨已深,誓不与阴人两立!”又听得蒋媒叫道:“任家来的人只是要请新郎出来交拜,这便如何?”周公闻言,急的磨手无策,暗自言:“那便怎的打算?”想了一刻,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叫了亲生爱女天香小姐的,充当新郎来应一应,“快叫使女快去请小姐!”又唤过管家的妇人来,吩咐如此如此。 再言这妇人来至桃花小姐跟前说:“公爷说,今日不利日,新郎不合与新娘见面。令教我小姐来与新人交拜,权作新人,入房坐坐帐。”桃花小姐听了,暗暗喜悦道:“今日有了替身,不用又费一番作用也!”便立等不动,将那宝瓶交与蒋媒,暗在胸前锦囊内取了一面青铜镜,收入了袖里,高高两手拱着,算定了计。 又道天香小姐进来了,是听的鼓乐喧天,扬扬盈耳。当下两位佳人拱揖相让一番,然后交拜已毕,又有一班侍女拥随后面,进了洞房。其时天香小姐便与桃花女揭去了盖面的红绫,他便定眼把桃花女一看,只见他生得不啻蕊宫仙女、月殿嫦娥,心中十分爱慕。只暗叹道:“可惜可惜,生得千娇百媚花容,今日被我父亲治死,真可怜也!”桃花女也将天香小姐一看,真是: 娥眉如月巧弯成,二目秋波亮若星, 八宝钗环添秀色,嫣然一顾显娇情。 当日桃花女见了天香小姐的花容,也暗暗赞羡:“好一位美貌佳人!是人间少有之姿。只可怜今夜代替我身死!”二位佳人暗中同惜恨,均同一心,然而二人皆不死的,此是后话。此时天香小姐先开言唤声:“任家姐姐请上床帐来坐罢。” 不知桃花小姐如何答话,能避得过白虎星在床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桃花女以法破法周公爷图害被害 当下桃花小姐见过了天香小姐,二美人各有怜惜相爱之心。到底桃花女乃仙子降生,法门之女,一心明白过去未来,今夜出于不得已,要将天香小姐替位自己。当时那里肯先坐床帐?即冷笑叫小姐:“你是娇客,请坐了上首。奴只好奉陪。” 天香小姐道:“姐姐是年长的,奴不过今夜权代哥哥,怎好有僭先坐之理?”桃花女道:“既僭令兄,就算是新郎,自当先坐。”天香小姐明知父亲要暗害于他,又无救脱他手段,是出于无奈的,巴不得事完了早回闺阁,那里知道坐位方向的利害?又见桃花说得有理,便道:“如此说,依了姐姐,小妹有僭先矣。”便先到床上首想坐下。桃花女忙用绣帐往身上一遮。口中反念起催神咒,惊动了白虎大帅,一阵狂风起过,现了原形。那位猛烈凶星好不利害!见床上坐着一个阴人,呼的一声,向天香肩下一口!可怜: 倏忽娇花经骤雨,不期嫩蕊遇狂风! 当时天香小姐“哎哟”一声,扑跌下床,口中流血。众妇女在下面看见,这一惊不小!急忙忙上前扶起,只见小姐面如金纸,口流鲜血,已直僵僵死去。妇女们呼之不苏,更放声大哭起来。就有人去飞报周公。 周公在外听得房中忽放悲声,只道桃花女着了手,任家人举哀,心中大喜。忽见人来报说:“小姐无故在洞房中倒地身死!”当下周公不听犹可,一听了此言,不觉如在高沟失足,扬子江翻舟,忙忙飞奔洞房,双手抱起了小姐,放声大哭道:“何故今日好端端的竟死在这里?”桃花女闻言,微微冷笑道:“周公!你想把女儿来唬谁人?你这话只好哄那些愚人,如何瞒得过我?你昨晚请了白虎凶星来,咬死了他,所以方才流血。好好一位小姐,竟被你自己使法害死了,还哭什么?” 周公听罢,又羞又恼,只得住了悲哭。又推起头来,将桃花女一看,只见他: 遍体浑身着大红,天然媚态与仙同。 周公初见桃花女,几让娥眉古士风! 周公见他秋水为神,玉为骨,不由的发怯道:“怪不得这阴人如此利害,相貌先已超群!”无奈,只得陪着笑脸呼:“任小姐,这事你明,孤也不明。不知可有仙法解救小女否?” 桃花小姐笑曰:“周公,你学习《天罡诀》未尝不是,如何只会使,不会破解?你不怨自没手段,道术不精,怎一味怨人破你天罡八卦?今日既然求救于我,即救你家小姐,有何难处?快取河中的逆流水合柳枝,等我当面略施小术,立刻叫他活转,方叫你心服口服!”你道怎样为逆流水?大海长潮,小河退潮;小河长潮,大海退潮。以大海为主讲,躬取小河长潮水,为逆流水。周公听了桃花女之言,都是些堵嗓子的话,心里怎不受用受用?缘因救活女儿为要,就不敢与桃花女多分辩驳。即刻吩咐手下人:“快去取逆流水合柳枝来!”吹口气之时,两件东西俱已取到。桃花女令人取了一张凉床席,铺在地下,将天香小姐抬在上面,仰面朝天放定,不许闲人喧哗。他不慌不忙,将那柳枝取了几根,放在逆流水中,左旋三旋,右旋三旋,即掐诀念咒,中用柳枝醮着逆流水,照定天香小姐脸上一洒去。真乃仙家妙用,咒念三次,水洒三次,天香小姐的三魂七魄归体,气转还阳,“哎哟”一声,道:“唬死人也!”杏眼双睁,一个翻身,慢慢的起坐在凉席上,只是发呆。大小家人妇女,无一个不喜欢,俱叹羡:“任小姐法能通神,真有起死回生之力!”周公只羞得面红过耳,无可奈何,只得上前来拜谢桃花女。 那天香小姐活了过来,所见是任小姐救他的,心中感激不尽,忙拜谢桃花女救命之恩,也不回自己的绣房,便陪着桃花女在新房。但这二位人惺惺惜惺惺,你爱我,我爱你,两个都是一般大的年纪,十分缘合雅契。这且按下不表。 且说周公此日羞愧难当,独坐书房暗暗思想:“今日这些凶神恶煞都被这阴人破了,反使白虎神将女儿咬死。虽得他救活,可恨他自显其能,当着众妇女们羞辱于孤!孤原使的是诓亲之计,未得将他治死,如今反平平安安坐在我府中。况且三日后他要见新郎,可拿什么与他?必须要一个死手,把这阴人了决。一来免孤之忧,二来能解孤心头之恨!”忙把《天罡神书》取出仔细推详,又得了桃花女的生辰八字,按着本命再细细的掐算,得了一个“黑犬镇压”之法,算一算再无一点解救的,不觉抬首笑道:“早知是等火,饭熟几多时,早若用这个法儿,也省了许多闷气!”想罢,即收好《天罡神书》,走出外堂,叫个家人道:“你拿铜钱一贯,立刻向正南方采买一只黑色的母犬,带到后园中听用,不可有误。”家人领命去讫。不多时,已把母犬买回,交与园中守着。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周公叫彭剪来,吩咐道:“你可到任太公家后园中,有一棵蛀的桃树,拣一正南方上的,砍大大一枝来,孤要有用。一路拿着,不许你回头看!你若回头看时,瞎了你的双睛,莫怪孤不早说。”彭剪领命,忙往任家对太公说了,到后园拣了一株高大的桃树,向正南方的枝子砍了一枝,直奔回府。周公大悦,便问:“可是向南的枝儿?且拿进后园去。”彭剪拿了桃枝,跟着周公来到后园,把黑犬牵出。周公便教人摆了香案,设供花、果、香烛,就将一枝桃枝撅断,醮了朱砂,将桃花女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用黄纸包好,令人系在黑母犬身上,又把桃枝打个圈儿,又套在黑母犬身上,又拿桃枝画灵符七道,亲自拿去挂在母犬身上的桃圈儿上,手中掐诀,口中念咒,念了七遍,揭下灵符用火化了,写八字的枝儿圈也都除下,一共烧化,立刻将黑母犬打死。教家人埋在后园正南方,把供桌等物倾下,便哈哈大笑道:“阴人呀!今番孤看你如何躲得过?”原来那桃树枝是桃花小姐的本命,今周公先砍了,就治住了桃花女的窦机。那彭剪自己在外暗暗的偷眼看,又见周公如此一番作闹,心中就有些狐疑起来;后又见周公冷笑中自说出这利害之话,心下大惊,暗自言:“不好了!果然要害任小姐了。我何不速速去告诉于他,使他有个准备也好!”彭剪是向在周家的老宰臣,穿房入舍的,故此无人拦阻他,一直飞奔桃花女的新房来。 且说桃花小姐自从救活了天香小姐,这天香感他的深情,又是和合相投,一日不离。二人伴着谈谈论论,至三更之后才各回房打睡。这一日,因在后楼早妆,单有任小姐一人坐在房中,想要设法回家去,忽然一阵心惊肉跳起来,连忙掐指一算,心下明白,大惊曰:“周公砍了我的本命根,用黑犬压法治我,又得了我的生辰八字,纵有神仙手段也不能逃此厄,如何是好?”正在烦难。忽见外边彭剪忙跑进来。他的足还未立定,便气喘喘的言道:“贤妹恩人,今日不好了,大祸到矣!”即把周公又作法在后园,制治于你,并把他命他去砍桃枝取用的一五一十的事,细细说明了。有桃花小姐徐徐答应,呼唤:“哥哥不须着急,此事我已早知之矣。此名曰黑犬镇压,乃是和魔毒之计法。但此回我料也难逃此厄,命必不能生!你可看前番救你之情,今日你救我一救才好!”彭剪闻言,忙回道:“恩妹若有用我彭剪之处,虽赴汤蹈火,万死我也不辞!”桃花小姐一听了彭剪之言,心中大喜,言:“好了,小妹如此无碍矣。” 不知他又用何法解破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桃花三解天罡法周乾再布压魔谋 诗曰: 阴阳反覆不寻常,相触日月色无光。 黎首瞻仰尽彷徨,大哉上帝离云乡。 手扶日月上天堂,安然偶立在帝旁。 果杲皎皎尘华裳,熙和万类庆兕觥。 却说周公用黑犬镇压法,要制治死桃花小姐,彭剪又问其解救之法,桃花女言:“他乃魔治之法,纵使大罗天仙也难脱解,必要三魂出窍,七魄飞空,是决死无救的。但彭哥哥可念昨天小妹救你之情,今日搭救小妹则个。”当下,彭剪急的顿足道:“我若有法术救得你,不用对你说,我就早早破他的法,救了恩妹!”桃花女道:“不是要你破他的法,不过要你依我的言语,我就有救了。”彭剪闻言,大喜道:“你教我的事,那敢不在心?你看昨天嘱托的事,件件都不误。你可快快说来,好去取……”桃花女道:“你听周公之言,到我家把桃树砍了。那桃树是我的本命,今被你砍了,就如塞断水源一般,纵有飞腾变化,也不中用。明日未刻,就是小妹的死期!”彭剪闻言,叹道:“如此怎好?只恨我一个愚人,不通玄术,不然他叫我,死也不去!”桃花女道:“今且不必悔怨,明日未时,是一定的死。我想得一个解法:我若死之后,周公必要即时将我入殓,待他抬起我入棺时。切不可等我下去才动手,只等他教人一兜起时,可拿木杖三根,将大门掩上,朝着门闩上连敲三下,高叫一声:‘桃花女’,却用右足将大门踢开,我是自有妙法活转来。千万不可误事!”彭剪道:“这时候早也作不得,迟也亦作不得,必须要看紧一兜起才做得。你想想,此去大门有多少远?倒怕我未曾跑到大门,你已入殓多时了,如何使得?”桃花女道:“兄长,你说的是。小妹忙中未曾细说你知之。你但看交申时,你便可先出去大门等候,若闻一阵香风过时,就是兜起我的时候了,你便即要急急可照我言行事!”彭剪点头道:“如此只要算得准,又有何难?恐防没有这阵香风,就不要怪我呀!”桃花女道:“是必然有的。”彭剪听了,心中尚觉半疑半信,又言:“若果有香风为信,你且放了心,交担在我身上!”说罢,急忙忙告别而出。 桃花女独在房中打点他死后防身的法宝,一件件都装在锦囊中里面,带在贴身的衣裳上。刚刚收拾方完,这天香小姐倒早妆已毕,来至房中。二人见了礼坐下,彼此相谈。桃花女半字不提他父暗害之心,似闲常一般的耍耍笑笑,一直至晚。天香小姐陪着桃花女用过晚饭,方才辞回自己房安卧。 惟有桃花女这一夜何曾合眼?坐在牙床上合着眼养神。养神到了次早起来,梳洗已毕,便也不戴钗环珠翠,只挽个道装,穿了一件水绿色的道衫儿,欢欢喜喜的,不露一些声色。 当日周公仍是放心不下,又暗暗差人来打听,回去报知都说他色相并无忧容之态,又无动作。周公听了,大喜道:“此番克去了他的本命星,他自然昏暗矣!”俟到了晌午,忙进后园,写了催煞符,步起斗来,念念有词,把灵符刚化了。 只说桃花女同天香小姐在闺房中正是话得投机,忽然大叫一声,已扑倒在地。当日天香小姐与众丫环不知其故,一齐大惊。忙上前扶起。只见他气息全无,身软如绵,已见不活了。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有天香小姐一见,吃惊得手足无措,便大哭起来道:“姐姐!你好端端的为何一刻无故身亡?可怜你青春年少,月貌花容,今忽长逝,怎不教人痛心?”便抚着尸的哀哀痛切了。众丫环们都哭将起来,只哭得天崩地裂的喧哗。彭剪忙忙赶进房外,亦大惊道:“果也好利害的法术也!刚刚是未时,一些丝毫不错!”忙忙中一看,只见桃花女身卧地上,面色仍如生前一般,只是紧咬嘴唇,由不得大哭起来。猛然想起,暗自言曰:“我在此哭什么?快些出大门等候着,救他的性命为要,才是正事。”忙抹去目中珠泪,飞奔出大门等候了。 早有人报知周公。周公闻报大悦,便亲自踱进房来。只见桃花女果然身死了,便冷笑言:“阴人!你今还能逃脱得过孤手否乎?”天香小姐含泪曰:“爹爹,这任桃花虽然得罪爹爹,罪应该死,还念着他救了孩儿之恩,且容恕他一二,放宽大量,救活他才是!”周公笑道:“你小小年纪如何知道?此乃天数已定,谁人救得他转?”随即吩咐家人道:“任桃花死在未时三刻,殃煞太重,不宜久停。速速去办他的后事,走马入殓!俟入殓之后,再去任家报信,另行择日出殡。可停在大堂偏右之所,那间小房子内。妇女们不许举哀!”又吩咐看门的人把门关上,以防任家使女回家去报信。岂料先关了大门,倒来彭剪一番举动。 不多时,入殓一应物件俱已办备,现放在外堂。周公不许别人与桃花女另换衣服,即派四个使女前去抬任桃花的尸首入殓。四个使女领命,前去抬他尸首。不想四人用力,好似蜻蜓撼石柱一般,慢道抬起,动也动不得分毫。众人一齐诧异道:“小小身材如何有此沉重?”周公见了,又添上四个去抬,也抬不起。周公大怒言:“阴人生前作怪,死后还能成精?你们与孤一齐抬!”慢说多四人,再添些也无用。正扛抬得众使女们个个气喘喘,抬得遍体生汗,皆言“抬不动”,周公便喝退使女们,另召了四十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进内,来抬桃花女的尸骸。当下家丁个个踱进来,即去头左右,也有扛脚两边,也有中央横侧,左右帮抽,七手八脚,乱个不住,叫声:“好奇怪也!好似生成在地下一般,休想摇动他一摇!”把个周公气怒,暴躁如雷,忙取了天罡剑来,照定桃花女膊肩上一挥砍下,一声并出火星响亮,反把周公的虎口震麻了,两手生痛,叫声:“好结实的尸首也!”一连照头面砍去几剑,连衣上的痕迹也没有一破。各家丁,妇女们一齐惊异,皆言:“此女是个有道法的人,自是修成不坏身体!” 周公此时气得火上加油一般,一闻家人叹羡他道行,忿忿然连呼:“快拿干柴来!”左右不敢迟延,忙忙急取干柴到了。周公吩咐放在桃花女尸上,要将引火之物来烧化他的尸骸。就有一个家丁跪禀道:“若还一放火,岂不连房子……。”周公大怒道:“赶快取来我用!孤自有法,岂能连累房舍?快与孤放火!”家丁等赶快取了引火之物来,在尸首上下干柴里点起来。可见作怪,点了一刻,点不着,刚刚点着这边,那边又灭了。周公喝教家丁再加上油,灌于柴上,但加油竟似加水一般,反灭了干柴之火。使得浓烟四起,把周公、众家人熏得鼻水眼泪齐落,一哄跑出天井中站住足。 周公一想道:“你们且把柴搬出,且慢慢烧,其中必有缘故。且算一算,看这一阴人作弄什么法术?”忙掐指一算,叹曰:“原是孤失算!此是他用了重身法护他的尸骸,恐怕死后被人损伤。今且请来六丁,用神祗来,看你阴人怎又脱得过?”即使了天罡剑,摘去了金冠,披发,口中念念有词。早已惊动了万位神祗,降在周公府里,白日不见显出金身。这周公忽闻得一阵香风,便知是神圣到了,即喝去众人、使女等,又吩咐言:“这回只须用四个人去,就可以扛抬得起了!”说时迟,来时快,彭剪在大门上等得久了,心里发急,好不忧疑之际,一刻闻得一阵香风,扎鼻吹来,心中大喜道:“是此时候了!”忙用三根木杖望大门连打三下,高叫一声:“桃花女!” 未知果然破得周公之法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困名疆阴阳斗智识本来二圣还原
当时彭剪一闻香风一阵,即依桃花女吩咐之法,用三根木杖向大门连打三下,高叫一声“桃花女!”忙把右脚一起,踢了一下,“哗”把大门一开。 内边把桃花女的尸骸,刚刚被人抬起,出了房门。周公心中甚是喜欢,跟在后面催着:“快些抬去好入殓!”只因桃花女的灵魂被凶煞守住,不能入窍,今彭剪一敲大门,早惊了凶煞一退,桃花女的魂魄已得扑入尸骸,精神归了本位。一个翻身看着地下站起。六丁六甲神祗见仙子回阳,一阵亮光,早已回天复位而去。 只有众家丁、使女见桃花小姐登时起身,唬得大惊小怪,一齐东跑西奔,道:“不好了!”乱成一块。桃花女一睁杏眼,见周公就在那厢,心中着恼,道:“周乾!我与你并无杀父深仇,何忍下此毒手,是必要治死我?今日又如何奈我的?”周公闻言,又羞又恼,便挺手中天罡剑,来取桃花女。 这桃花女忙念勾煞反制的神咒,退后一步,两袖高扬,向周公一摔,长笑一声,凶煞便反扑周公,是出其不意,他纵有法力,也来不及,当此“哎哟”一声,天罡剑抛在地下,咕咚一交,倒跌在地下,法名回煞。周公不知袖里的变化,被这回煞一冲,反伤了自己的性命。正是: 惹火自烧身,害人先害己。 可叹世上人,多不想此理。 周公一刻扑倒于地,面紫唇青,口中已无一息之气了。合家众人无不着忙,妇女大小放声悲切,皆言:“公爷必被任桃花用邪法所伤,休要放走了!拿他到闻太师府中去!” 此时天香小姐因见父亲不准他讲情,哭得哀哀切切,回归自己房去了。桃花女听了众人之言,徐徐冷笑曰:“周乾害人不死,反自损命,是他自取之祸也!我在此处,看你们怎样拿法?”又说彭剪作完了事,飞奔进内,忽听得哭泣之声,心下大惊,三五步跑至内堂,只见众人乱纷纷的,不知嘈杂什么。只见桃花女站在那里冷笑,即忙上前呼唤:“恩妹今日人人喜得你不死……”,说话还未完,众人即便上前围住,说道:“公爷已被桃花女制治死了,还与他说什么闲话?”彭剪听了骇然,忙问道:“果是否?”众人指上首曰:“那面你看是否?”彭剪抬头一看,见周公身倒地中,去用手一抹,口中无气。便放声哭泣起来。众人解劝曰:“既死,不必哭了,还须出个主意!”彭剪止了哭,言道:“出什么主意?他前日要害人,今日又要害人,先把自己女儿害死,又得被害之人救活了,他又不知醒悟。今日轮到自己,还求那个?”只得翻身向桃花女,跪在他跟前呼:“恩妹,你今再发慈悲之心救活,众人感恩不浅!”桃花女忙把彭剪扶起,道:“兄长不必如此,众人竟要拿我去闻太师处。你们即请闻太师到来,我也不怕!”彭剪曰:“他们俱是愚人。恩妹看彭剪的薄面,搭救才好。”说罢,又要跪下去。众人也便一齐跪下,高叫:“任小姐,若肯救活公爷,我等感恩万代!” 桃花女一来被众人哀求不过,二来要显他手段,他便微笑道:“你们今不拿我么?且看彭哥哥金脸,我勉作也!”众人一齐叩头道:“请问小姐如何解救?”桃花女冷笑:“你去照方才的法作来,只叫一声:‘戒刀!’他就活转来了。”彭剪道:“为何不叫主人名字,叫起‘戒刀’来?”桃花女道:“此乃天机,你如何知道?你快去罢!你主活转来,方见我手段。”彭剪闻言不再问,依言关上大门,照前一样的作法,叫了一声“戒刀!”那周公的神魂醒悟,也向他的尸首来,一翻身坐在地上。看见了桃花女,正是仇人分外眼红,忙起身来,抢了天罡剑,便大喝一声:“阴人休走!你敢用回煞法伤于孤么?今若不诛你,誓不为人!”挺手中剑直取。有桃花女即向锦囊中取出了如意桃枝一把,玉手把宝剑架过,喝曰:“你周乾不思报活命之恩,敢恃强伤我?”周公又是一剑过来。桃花闪开把手中桃枝火速相迎,一阴一阳在大厅上动手。 彭剪见了,直叫声:“不好!”手中又无兵器,如何上前解劝?便奔报与天香小姐知道,把个天香小姐唬昏了,又忙飞跑到任家去报信去了。 单说周公与桃花女从大门斗到天井,见地方偏小,不能施展法力,便一齐驾上云,起在半空中,你来我往的酣斗。 任太公此时已到周家。天香小姐出来相见,把话说了一遍,不觉放声痛哭。俱仰面朝天观看。见他二人拥着彩云,在半空中苦争恶战,越斗越远,渐渐不见了。哭儿叫父之声振耳,他二人全然不顾。——到后来,任太公夫妻见女儿归了神位,见天香与女儿相貌一般,听得彭剪说他女儿甚是相得,任太公两老有怜惜之意,就教彭剪去说,认天香为女。这天香小姐见父亲成神,早年失母,无人依靠,听得任太公夫妻如此美意,又想桃花女之情,即日亲到任家拜见太公夫妻。他便留住天香小姐作伴。周公的家事,就是托交彭剪料理。此是后事。 且说周公、桃花女二人越斗越有精神,各施本领,弄得风吼雷鸣,早惊动了巡天御史,见他两个斗得很凶,已近北天门,忙去报与北方真武玄天上帝。帝用慧眼一看,己知其来脉。他即差龟、蛇二将前去,带他两个来见神。 龟、蛇二将领了法旨。各向云中把他二人拦住,大喝曰:“你们不必争斗!吾闻上帝敕令,召你们去谒金阙!如不遵旨,吾神便打你下云去!”两个听得上帝有旨来召,他们只得收了兵器,同龟,蛇二将来参谒上圣,倒身下跪。叩首毕,上帝便下玉旨曰:“你两个俱有根基道行,何故自相残害?周乾,你乃如意戒刀所化,在兜率官为看卦童子,不守清规,私自下凡,泄漏天机,反累了桃花女下凡。任桃花乃如意刀鞘也。你两个本性相同,不得另生他意!今乃汝等肉体飞空之期,每个赐金丹一粒。”命他们吞了,又言:“你今服了此丹,如先生异志者,此丹在腹内不消三刻,总是金刚不坏之体,也要化成脓血!” 说毕,一展七星旗将二人卷起,带至武当山中为将—周、桃二位元帅。把神光一迫,二位大帅各奔一边,左右手站立。上帝又用七星宝旗连展七展,望二位元帅一口先天正气吹去,二位元帅就收了神光,一齐肉体归位。 是晚,武当山的叶道士得了一梦:梦见二位元帅托他寄家书。及醒来上大殿一看,只见天将内又多二神元帅,神光迫人,金光灿灿。心中大惊,见各人足下俱有书一部,上件件写明。忙取了来,不敢开看。随即朝参了上帝与二位元帅金身,星夜下山,赶奔至朝歌城来。寻到周府,把书递与门上的人,并言梦见二位元帅的话,说了一遍。门上的人连忙入报与彭剪得知。彭剪接了来书,又少不免餐膳款待了道士。又与道士亲自同去,报知任太公夫妻及天香小姐说了。各人俱拆开看明,上边不过说知须要两姓合好的话,安慰之言。各各大悦,又言他二人为神去矣,仍有此灵异不泯。 斯时便一同叶道士来至武当山进香,先谒叩上帝,后拜二位大帅。但细看二帅金容,与生时面貌无二。众人参拜了,又交出黄金百两与道士,以为奉祀二位元帅香油费用。然后回去,远近传扬,人人称异。当日又传扬至朝廷,文武百官无一个不来瞻仰,奉祀之诚,求应如响。后人看到此处,有诗为证。诗曰: 其一: 为人作事有天知,莫道前因有所欺。 善恶到来终有报,举头三尺是神祗。 其二: 万事安排总在天,机关时尽枉图然。 人心不足蛇吞象,存意当如学圣贤。 无药可医惟枉想,有钱难买是神仙。 刻薄世情今古叹,凭他作恶我心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