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女陰陽斗傳
《桃花女》,全稱《桃花女陰陽斗傳》《繡像桃花女鬥法奇書》,四卷十六回
形不離乎影,影必依乎形,陽不背乎陰,陰必隨乎陽。然形離乎影必至消亡,陽背乎陰必至乖戾。是此書名之曰《陰陽斗》,是陽背乎陰矣。陰陽背戾,陰陽安得不鬥耶?雖然,所云形終不離影,陽終不背陰,是故陰陽始雖相鬥,終必不背不戾也。不背不戾,是陰陽已無斗矣。陰陽無斗,是則陰陽和合矣。陰陽和合為一,又為超凡入聖之域者。陰陽既然超凡入聖,又無紅塵之染,無紅塵之染,一無幻境之作矣。此為《陰陽斗》之一大結也。是為序雲。 時道光歲次戊申孟冬月新鐫
卷一 第一回 蕩魔山戒刀成形 隱朝歌賢士賣卜 話說三皇之世,北俱蘆洲有個淨樂國王,娶妻善勝夫人,懷胎一十四月,生下一位世子,乃是蒼帝化身。後來長大成人,棄國修道,成了正果——在上天為玉樞掌教北極天尊;在中為蕩魔無上上聖;在下為真武玄天上帝。曾在雪山修道,用戒刀剖腹洗腸,昏迷過去,把戒刀棄了。及至仙人度活時,忘收回戒刀。後至元玄洞修真,見戒刀已失,便將刀鞘留在元玄洞內,為鎮國之寶。這戒刀與刀鞘俱是蒼帝賜與大帝的,乃如意真寶,整整受了百年的日精月華,方才變化成形。戒刀修成了一個陽體,刀鞘修成了一個陰體。那戒刀潛形於蕩魔山中修真,刀鞘就在元玄洞內養性。又至數百餘年,西池王母便詔刀鞘上天,管理桃園,賜名桃花仙子。那戒刀未成正果,心懷不憤,隨在蕩魔山興妖作怪。有時吐焰與日月爭光,有時無故興雲作雨,致干天怒,便差天兵天將下凡,把戒刀擒上金闕,在斬妖台上處斬。多虧得道教的鼻祖太上老君,見他苦修了幾千年,便在金闕討情,帶了他到兜率宮中,做了一個看卦盒的童子。他便偷看了《天罡正訣》,私自下凡。 真靈不昧,一直竟投往商朝一家諸侯,姓周名卿,官拜上大夫之職,娶妻風氏。於五十歲上始生一子。未生之時,夫人夢見火光滿室,耀人眼目,醒來時,就生了一位世子,起了名,喚叫周乾。只生得臉如鍋底,兩道劍眉,自幼便有神光。及至七歲時,在花園內玩耍,從天降下一個異人,賜他一部天書。因他素有夙根,一目了然,便能知過去未來、請神召仙、駕霧騰雲之事。到了三十歲之上,周大夫夫妻亡故,周乾襲了父職,天下人都叫他做周公,在朝耿耿,百僚無不敬服。因見商王無道,屢屢上諫表,無奈商王不納,致使心中悶悶不樂。這日朝罷無事,獨坐府中,心中暗想道:「我既不能匡君於正,又不能捨身為國,豈可同俗人一輩?我何不趁此告職,隱居在這朝歌,尋一個僻靜之處。開一卜市引導世人?作一個講先天的班頭,剖八卦之領袖,雖不能為國為民,亦可流名萬載,豈不是好?」主意已定,是晚燈下修好了告退的本章。五更上朝,隨出班面奏,把本章皇上。商王正厭他直諫,今見他告職去任,滿心歡喜,就准了他的本章。 周乾忙辭駕回府,收拾細軟之物,把府門鎖了,帶了家眷,往朝歌一個僻靜清雅的屋住下,到覺得遣遙自在,無拘無束。有詩為證,詩曰: 人道為官舉世奇,我知隱性有天機。 雲山相伴無驚恐,不似勞心日夜時。 那周公清閒了十來日,便叫過了一個老宰臣來吩咐。這老宰臣姓籛名彭剪,曾作過老大夫的家臣,為人誠實無欺,及跟周公來任上隱居,就叫他去汲水種蔬,他也情願。聞得周公叫他,便忙上前到大廳聲諾,道:「公爺,叫彭剪何事使喚?」周公道:「孤自棄職隱居於此,原是不能為國為民,以承祖宗之遺訓,意欲另開生面,作個立異的奇人。如今欲在此處作一事業,汝可與孤在前門左側另開一門,將偏房三間攔斷在外,打掃潔靜,陳設一張座頭。速速辦好方妙!」彭剪聞言笑道:「公爺,我彭剪從未曾見過公卿大夫作起肄業買賣來。」周公也笑道:「孤不是作買賣肄業,今欲開一卜市,指點愚人,使彼等不敢為匪作歹的意思。但又只怕人多攪擾,想起一個法兒來了——如今每卦要卦資銀一兩,先要銀子交與你,然後帶進來見孤,方才起課。一日止多十課,多則不占。若有人來時,先要給你銀三分,以為傳遞酬酢之資。你道如何?」彭剪聞言,在旁並不答言,只管低頭見笑。周公道:「你因何不答一言?」彭剪笑道:「非是彭剪不答,只因國公乃是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何苦作起這下流事來?一來有失貴體,二來恐生惑眾之心,三來占卦之人不敢上門。況且卦資太重,何必虛設此一番舉動?」周公道:「你不知孤意。詳演先天,何為失體?勸解愚人,何為惑眾?只怕卦兒不靈,若果是應,只怕踏破門呢。你不必管孤,快去行事!」 彭剪無奈,只得去叫匠人來動工修整。那消幾日,早已色色完備,便來回覆周公道:「卜市修好了。」隨笑道:「公爺卦資雖要白銀—兩,如靈呢,自然是要的,如不靈呢,豈不被人笑話?說公爺不好,對百姓要銀子,說個法兒來哄騙他們。」周公笑道:「孤自有道理——如不靈時,孤願賠回十倍!」彭剪聞言連道:「使不得!公爺賠得起十倍,彭剪得的三分,就難賠十倍。公爺休要捉弄我罷!」周公笑道:「你也不知孤的八卦能通神明。斷無絲毫判情。如今你的也是孤賠,還如何?」彭剪聞言大喜,忙叩了一個頭,站將起來。周公就叫取了一片大竹板來,親提筆在手,寫了「卦理通神」四個字,左邊寫行小字道:「預定生死吉凶」,右邊寫行小字道:「卦資銀一兩,傳命代步銀三分」。又取一塊大竹板寫道:「若有問卜者,清晨到此,指點吉凶。每日限占十卦,過午不占。如不靈應,受罰銀十兩三錢!」寫完,命彭剪一人在十字口大街上坐着,好等卜卦的人來。 這一舉動就轟動了眾朝歌百姓,你言我語,一個傳十,十個傳百,滿街滿巷俱說:「奇事,從未見過作公爺的人把偌大的前程棄了,來作占卦的營生。俱不知靈不靈,竟要一兩銀子多!」有想來試試,只因卦資過高,不免俱各袖手。 那周公終日俱在,穿得衣冠齊整的,在卜市中間座位上坐着,一個從者俱不用,止焚一爐好香,淨淨的清坐。彭剪自然是一個人坐在大門內。一連坐了兩三日,並無一個人來占卦,止圍着無數的閒人,在那裡亂講。內有一個土豪道:「這一位公爺也會玩耍,我小可卻也會取笑。我舍着一兩三分銀子,與他試試罷了。」又有一個軍漢道:「我昨日有一股財帛,卻忘了一件事情,難以決斷。我也去算一算!」這二人就是先後進去了。只因國公是個有爵位的人,誰敢與他對坐閒談?故此不待人說,就將一兩三分銀子交與彭剪。彭剪接了銀子,心中暗笑道:「有趣,今日發利市了!」隨將一兩銀子放在周公面前座位上。稟明了周公。周公便叫他先領了一個進來。 那土豪先就跟了進來。周公道:「你不須行禮,也不用稟明何事,只在旁暗暗禱告便了。」土豪聞言,就立旁邊暗祝了一遍。周公看了一回,道:「你的心事,孤已明白了。只因你家下人的妻子貌美,你要拆散他夫妻,叫他丈夫另娶,他丈夫不從,你今想將他丈夫害死,是也不是?孤只怕你害人不死,先害死自己!」土豪聽周公道出他的私心,直唬得目定口呆,面如土色,忙雙膝跪下,道:「公爺!小人果有此事。求公爺指明條路,小人好去趨吉避凶!」周公聞言點頭道:「你既有悔心,自有生路。若不遇孤,你明日決死無生了!」說罷,取了一張紙來,寫上幾行,遞過與土豪,道:「這是你的心事——。」 土豪接來一看,未知周公寫的什麼,怎生指點,救得土豪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通神卜判斷無差 驗先天死生有數 再說周公判畢,將紙遞與土豪一看,上寫着: 欺心想奪青春口,怎知早已機關露? 明日三更歡會時,兩個屍骸分四處。 周公道:「此女之夫已經盜你的財帛,買通了人。明日他的妻子與你相會之時,必然拿住,雙雙殺死。你今求孤救你,你必須要對那婦人絕滅了色心,改為善念,上天自然佑你,逢凶化吉。孤今給你個應驗:你到今晚三更時候出門,東走三十里,見有一盞燈掛在門前,你叫門進去,必然對頭見面。你可請他到家飲酒,有人開解,自然明朝無事了。」土豪聞言,忙叩頭拜謝,出了大門,往外飛跑。眾人見他滿頭臉是汗,跑將起來,一眾連忙哄擁上前,攔住問道:「占的靈也不靈?」這土豪不及回言,推開了眾人,大言道:「果真是,果真靈得很也!」言間,一陣煙跑了。 這軍漢又已至桌案邊,也依命暗暗祝告一番。周公也判了幾句言語,遞與那軍漢。只見上寫着: 得人十吊錢,妄想去捉姦。 無義財休取,恐怕惹情牽。 當下周公隨叫道:「軍士,你可是昨日有人助你幾十吊,明日叫你三更去與他捉姦,捉姦之後也謝你銅錢十吊。可是問這件事麼?」那軍漢一聞此言,唬得只是叩頭,道:「公爺真是個刊活神仙也!小人實是為此事而來。」周公笑道:「你休取這宗財帛,你若幫那人捉姦,捉住了姦夫,其恨已消了,那肯將錢來謝你?倘捉不着姦夫,他又豈肯白送錢財與你用?孤今指條路給你走:你只管去與那人相會,相會過之人,你將我這卦兒拿出來與他們看,自然有人送你的青錢十吊。從此後休生妄想,方免遭厲害也。」軍士聽了,忙叩頭道:「但得公爺這等指明吩咐,小人從此斷不敢枉想了!」當時叩別出來,也不肯對人說知其事,只言道幾句:「真靈,真神仙也!你列位有不信的,只管去試試。」忙忙離了卜市,飛跑的去了。 誰知土豪與軍士皆道周公之言真靈,及至會面,兩人走的是一路:叫軍士捉姦的,就是土豪的家人。今夜會面,俱覺大驚大喜,深信周公斷卦如神。土豪把眾人邀回家中,軍士相幫替他二人開解,又拿出周公的判帖來與眾人看,方才把這冤結解開了。土豪又送軍士青錢十吊。 只西這兩件事傳了出來,把個朝歌城講到了,有疑難的事都來求判,把一個卜市擠的不可開交。真是判一個準一個,判四個准兩雙。日日算完了十卦,竟把門關了,也不管外頭還有人算不算。把個彭剪喜得個不亦樂乎——一日三錢銀子,風雨不阻。他又無兒無女,只是隻身。每日一早,就卜完了十卦。他把招牌收下,放好了,即往街坊上酒店吃酒,必要將三錢銀子用完,方才回府中,若吃不完訖,他就將余銀給與那些來往貧人。日來月往,半年有餘。怎知美中不足,眼前就要弄出一段事來。列公,聽我細講。 這朝歌城裡有一個石寡婦,丈夫早年死了,止有一子,名映石宗輔。因家道貧寒,積下了幾兩銀子,叫兒子到孟津去做些買賣。隨行之時,母子們約定,三個月之內回來。誰知一去半年,並無音信。石婆子每日思兒想子,終日倚門盼望,日復一日,並無些影兒,便去求神問卜,終是虛文,心中煩悶不過。那日在家門首上立着,聽得過往人說:「周公在棲雲里賣卜,靈應非凡。只是卦資過高,要白銀一兩三分!」就打動了他的心事,想:「我何不去問問看?」隨向鄰舍借貸得一兩三分銀子,起一個黑早,梳洗了,食過點心,用烏綾兒扎了頭,倒扣了門,便往周公卜市而來。 一到卜市,恰正天亮。湊巧彭剪方開門出來,掛吊招牌打掃。石婆子認得彭剪,便叫聲:「彭老爺,公爺可出來否?」彭剪聞言,抬頭一看,認得石婆子是昔同里鄰居之人,便叫道:「老嫂,你黑早到來,必定有事。要卜卦麼?」石婆子聞言,垂淚道:「正是。只因老寡婦之子石宗輔出外經商,在家時原說約定三個月內就回來的。至今半年了,並無音信回,老身放心不下,無奈借貸了一兩零三分白銀,求公爺卜一卦看,看他在外安樂否,或生或死,老身也免常時牽腸掛肚。」一面說,一面把銀子遞與彭剪。那彭剪接了,道:「老嫂放心!吉人天相,令郎在外無事,或者因身耽擱了,亦未可知。你為老母,既是放心不下,要卜一卦,我就帶你進去罷。」言畢,便與婆子一同進去內堂上。 石婆子抬頭一看,只見當中擺開一張桌子,上放着文房四寶,卦筒、香案等類,中間坐着一位公爺,只見他生得氣象與人迥異。好威儀!但見: 頭扎三粱冠,八寶攢身;穿着皂羅袍,上繡蟒龍。 面如鍋底黑又亮,目如星星起毫光。端坐上面排八卦,賽過靈仙一位神。 當下石婆子看見周公的儀表,不由不得就跪將下去。周公在坐上見外面進了—個老婦人,面帶憂容,忙忙的進來,一至當中,跪下地中央,他就有些不悅。這是為何?只因正早起登坐時,卜了一卦,見陰煞過旺,正欲叫彭剪來吩咐:今日不許接婦人的卦資。不期頭一個就是帶進一個婦人來,不免面上有不悅之容,即道:「你且起來。」隨又問彭剪:「你今日為何不先稟明,就帶人進來卜卦?」彭剪道:「這是石杜之妻賈氏。其丈夫在日,與彭剪有一面之交。今日他來問他的兒子歸期,故此未曾先稟。」石婆子聞言,帶淚說道:「老婦人只因兒子石宗輔在外經商,半年不回,老身只有此子,如今在外不知生死,心頭髮忿,不遵往例,自知有錯,只求公爺海宥憐恤!」周公聞言點頭道:「也罷。你是問行人的麼?待孤與你卜一卦看看。」隨取卦筒晃了兩晃,起成一卦,把子午卯酉推算了一回,望着石婆子嘆氣道:「孤若此不明言,豈不叫你白白盼望?你兒子今夜三更,就要命盡無常了!」 石婆子聞言,唬了一驚,即道:「公爺!我問你幾時動身歸來,如何說他即死?」周公道:「孤這卦接着先天的陰陽,後天的八卦,分釐毫末事俱在上面,何況關係你兒子的性命?你兒子起身是起身了,你母子要見面,只怕一萬不能!」石婆子便大哭道:「我兒今夜即死了,卻死在何方?是得何病而死?」周公道:「孤算你兒子今夜三更壓死在破窯之內。」石婆子見周公說的話如見一般,心中倍加悽慘起來,不住的叩頭,只求公爺救救他的兒子。周公無奈道:「你且把兒子的八字、生辰報來,待孤與他看看流年如何?」石婆子忙把兒子的八字說上來——是十二月十八丑時生的,今年已是十四歲。周公聽了,把卦盒收了,再把石宗輔的八字排開一看,只叫一聲:「苦呀!凶神當頭,白虎守命,就是神仙也難過此門!命內一點救星也沒有。奈何?石婆子,你今收拾此心,不要想念他。」正是: 閻王註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當下石婆子見周公說出不能救他的兒子,無奈放聲大哭,切切悽慘出了卜市門,往自己家中而去。 不知他的兒子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觸天怒柔物降生 明道術佳人透機 不說石婆子一程哭回,再言三十三天兜率宮的太上老君,那日正蒲團上打坐,忽見金童來報道:「看卦盒的童子不知往那裡去了,至今走了未回。」老君一聞,即運動神光一看,早知其故,點頭道:「好孽障啊!孽障你不思養靜修真,成其正果,今日妄動,自尋苦惱。非是我不慈心救你!」說罷,便去啟奏昊天上帝,就有上帝命桃園仙子下凡。仙子領了玉旨,一點靈光,見朝歌城裡有任太公家,與他家有緣,便投往太公處為女。至今已長成十六歲,只生得臉似桃花,身如弱柳,說不盡的標緻。怎見得?有詩句言詞為證: 櫻桃為口玉為牙,獨占人間解語花。 夙世有緣方種此,仙姬豈易到凡家? 那位任太公夫妻初生他時,夢見滿天彩雲,從雲中降下一個仙子,手中拿着一枝燦爛桃花,交與院君。這院君接上一嗅而醒,不出三日,就生下他來,故此取桃花名叫喚他。老夫妻止得此女,真箇是愛之如掌上明珠,百般的嬌養。這且不言。 他夫妻二人,此一日正同坐在堂上,聽見街坊土喧鬧,哭聲慘切。任太公忙出一看,認得是隔壁住的石寡婦。只見他淚流滿臉,大放悲聲;又見眾人勸着他,一五一十的數個不清,聽不明。心中詫異,也迎將出來,從眾人中勸道:「老嫂何故悲傷?且到寒捨去坐坐,把心事對老漢說說,或者老漢可開解一二,也未可定。」當下便讓石寡婦進他家去。眾人見任太公讓石寡婦進他家去,便一鬨而散了。 任太公引石寡婦進了大門,任太太便迎將出來。見了石寡婦這般模樣,忙上前扶着,同進中堂坐下。任太太道:「老嫂,你與誰人口角?受了那人的委屈?」石婆子聞言拭淚道:「老夫人,妾身不是與人口角,只因小兒今晚三更即死了,你叫我這條老命倚靠何人了?」說罷,又哭將出來。任太公夫妻聞言大驚道:「想是令郎有凶信到了麼?」石婆子連連搖手道:「未也,未也。只因小几出門,原說不過三個月就回來的,如今真正去了半年多,並不見音信,老身放心不下,今早去起了一卦,卦爻甚凶——今夜三更被破窯壓死了。我想想安得不傷心哩!」任太公聞言,不覺大笑道:「老嫂,我只道凶信回家,原來是起卦起的不利。老嫂,你何苦過於傷心?那起卦的人不是個活神仙,他如何知道到這樣真哩?」石婆子道:「若是別人說,我也不信,只因是個公爺占的。他判陰陽有準,斷禍福無差,說什麼就是什麼。我也苦苦哀求,他便說什麼 『除非去閻王跟前求情,只怕還不能生的呢!』」任太公聞言,呆了一呆道:「老嫂,我聞得這位公爺斷卦如神。據他說來,只怕果然無救了。老嫂,公爺既知令郎壓死在破窯中,何不問他個明白?再問他那個破窯中?就叫人連夜趕到那裡去,止住了他,不要他進窯中,就不妨了。」任太太聞言道:「你年老了,世事都不懂得!周公又不是活神仙,他不過按爻理推詳,如何定得在那一個破窯里?就算得沒法救了。」 石婆子聽了任太太這一番言語,更覺傷心起來,忍不住便放聲大哭。任太公夫妻見他如此悲傷,又想他只有一個兒子,家道貧難,徜或真死了,叫他這老骨頭倚靠何人憐恤他?想到此處,不由的也就流下淚來。 話分兩頭。再講桃花小姐自從五歲上在門外與丫環們玩耍,就遇着一個化齋的道士,給他三卷天書,又給他一丸丹藥食了,他就認得字了。每夜夢中,那道士又來叫他參解——在夢中真正教了數月,方才不夢見那道士。又得仙術,不消一年,把三卷天書就念會了心中。直至到十六歲上,也不對爹娘言知,他又不輕易見人。只因小姐素愛的桃花,故任太公就在後園上種了數百株桃樹,與他朝夕賞玩。桃花小姐每日只在花園中修理桃樹,或作些針黹。那日早飯畢,收拾了一回活計。 正欲到桃花園內去,忽聽得中堂上哀哭之聲不止,象一個婦人的聲音,心中暗想道:「何故今日堂上有人哭泣呢?待我去看看。」隨即款動金蓮,來至中堂之上。一看見兩位爹娘伴着隔壁住的石婆子在那裡啼哭,心中也見詫異,忙上前道了萬福。石婆子見是小姐出來,便止了悲哀音,又道:「小姐,你怎輕易出來見人的啊?幾年不見你妝容,今越發長的嬌媚了。」任太公夫妻見女兒出來近前,也擦乾眼淚,叫聲:「女兒,在一旁坐下。」桃花小姐便問道:「爹娘何故伴着石大娘在此悲淚哩?」任太太忙接口道:「女兒,你有所不知。只因石大娘的令郎在外經商,一去半年不回,石大娘往周國公那裡起卦,看看幾時回歸。不想公爺推詳爻理,決定他今夜三更必死,沒得解救的,故他老人家所以傷心。你父親同為娘的在此勸他。到打動了我們無兒的心腸,故此下淚。」桃花小姐聞言,嘆了一口氣道:「只當做什麼大事,原來為此!」便對石婆子道:「大娘不必苦切,哥哥若是當該死,你哭也哭他不活的。那周國公也未必有這樣妙算神明。你且把哥哥的八字說來,奴也會算。待奴與他算算,看着命中果有救沒有救的?」 太公夫妻聞言,即道:「我兒,你休要捉弄大娘。你幾時又會起課了呢?」桃花小姐道:「爹娘未知,女兒是新學的。大娘,你只管告訴奴聽,即算算,又有何妨礙呢?」石婆子無奈,只得把他兒子的八字,對桃花小姐說知。桃花小姐即伸出玉指尖尖掐一掐,一刻時,死生禍福俱已明白瞭然矣,不住的點頭道:「好個周國公!算的一些不錯,怪不得朝歌城裡人人敬服。果然今夜三更,定被破窯壓死。此乃白虎當頭,喪門守命,年頭、月令俱不利,決死無疑。按方向推來,只在城南十五里之遙,有一座破窯,明日在那裡就有他的屍骸了。」石婆子聽了,又哭起來。任太公忙勸住,笑道:「老嫂,你休要聽小小年紀的混話。既知方向,老漢這裡差個家人去,就救得令郎了,何用這般作難?只是我女兒的話,是難准信。」桃花小姐笑道:「人力豈能回天?爹娘與大娘不能准信,也罷了。惟今時刻已交未時了,一到申初,便有一場大雨,如無風雨,便是女兒亂說虛詞;如有風雨,大娘再作速請回來,奴家教你一個法兒,自能解救。」說完,即忙辭別了,一直進桃園裡去了。 任太公聽了女兒言語,不由的大笑起來,道:「媽媽,你看這個天時氣晴,豈是有雨的?老嫂,你也不必過傷,豈可因小女方才所說,令郎若果死了,便哭也哭不回。依老漢說:老嫂且寬心回家,待老漢這裡明日叫人去打聽回來便了。」石婆子無奈,只得告辭,回家中獨自在那裡胡思亂想。 一到申刻時,忽然天氣大變起來:一霎時之間雨大風狂,淋漓不止。石婆子一見天忽下此狂風大雨,吃了一驚,說道:「果然天下此大雨了,如此看將起來,桃花小姐的卦爻甚是有準了。他又言有法可救我兒,今何不去哀求於他?或者得其有救我的孩兒方法,也未可知。」當下即冒着雨而來,至太公門外,把門扣開而進。 此刻,任太公與任太太老夫妻正在堂前,談及女兒卦下有準,又不明他怎生學習得來,有此神術。正言間,忽見石婆子冒雨而來,早已知他為着兒子之故。 但不知如何求救得他兒子,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石婆子求救孤兒 任佳人教施異術 當時石婆子進至中堂,任太公夫妻立起位迎接他,一同坐下。又有使女們接過。石婆子即整整衣,忙忙雙膝跪下,道:「員外,安人,必須救救妾身的小兒,感恩無涯也!」當下,任太公夫妻連忙扶超了石婆子,又道:「老嫂,你見天下大雨麼?此不過是女兒誤打誤撞之言,且請起來。」石婆子起了,即道:「員外,安人,你們小姐若是亂言妄語,真正的有此應准耶?今求你二老快請小姐出來,再若遲延,只怕不能救了。」說完,又吊下淚來。 任太公無奈,只得叫喚使女,把桃花小姐請了出來。石婆子一見,便道:「小姐可憐,救我兒一命!」說罷,又跪將下去。任太太上前扶起,即道:「如何使得?」隨又對桃花女道:「我兒,你果有人力救得他時,就救他一救。」桃花小姐便讓爹娘與石婆子一齊坐下,道:「救是有到有一法必救得,只是不可在外面說出奴的名字來,切不可說我救你的兒子,叫周國公知道。倘若他知道了,豈肯與奴千休?一定來找奴,只恐兩下里結成冤讎,豈不是大娘你恩將仇報了?」石婆子聞言,道:「小姐放心!老身豈是忘恩之人?斷不敢說出小姐的名字來。」桃花女道:「既然如此,大娘你聽奴說:按着八卦推算,你令郎定死無生,奴卻也有一種仙法,能起死回生,破他的八卦。若不信法力,萬萬救不得他了!」石婆子聞言大喜道:「小姐你如何作用的?快快對老身說明,好去行事。」 桃花小姐道:「也不用別的,必須去買一張土地星君的紙馬。一張火德基君的紙馬來,供在房內,點臘燭二枝,放在房中。只要擺一碗淨水與一個雞子,放桌子底下;要反扣一個篩箕,底下要添點一盞燈,名日添壽燈,千萬不可吹滅。倘若吹滅了,你令郎就無救了。只看今夜風雨仍作仍止。倘止了,那天依然清朗,到時候可尋了一隻舊鞋,一件舊衣折里,用一面鏡子壓在上面,放水碗中,旁邊又要你手拿着舊鞋坐在房中,必要走出大門外,把鞋打着門域,打一下,叫一句你令郎名字回來。一個更鼓叫一遍,若叫過三更,你老人家只管放心去睡。明日清晨,保你令郎回家,母子相見了。」正是: 佳人妙法無人曉,賴得先天得秘傳。 當日石婆子一一領命,便忙忙辭別任太公夫妻,回家而去。此時風雨未止,只有任太公夫妻見女兒說出無數的方法來,心中仍是不大准信。便一同動問道:「嬌兒,人之生死,乃是上天註定之先。那石宗輔既然今夜三更命盡在城南破窯中,你怎麼又叫他母親哭半夜,明早就能回來,使他母子見面?這些話,我們不准信。」小姐見父母問他,又不敢預先言說,恐泄漏天機,即推說道:「此刻未便言明。再待來日告訴爹娘知之。」任太公兩老見女兒如此說,也不再問。小姐辭別父母,自回桃園安歇去了。 再說石宗輔自從去年九月出門之時,原說三個月回家,豈知在外合上一個販布的夥計,往孟津去販布,所向風月,歸期錯過。惟數兩本資,幸喜得利息三倍。到了二月盡頭,思想回家,心知母親懸望,便辭了夥伴,收拾起行囊,又星夜往朝歌大路而來。一路飢餐渴飲,戴月披星,恨不能一步的奔走回到家中,母子見面。走了數日,那日正是三月十五日,石宗輔出了旅店,在路上算一算走的路程,離朝歌不過還有一百五六十里。心中想道:「我今日要趕進城去方妙。」一面低頭想着,一面放開大步急走,一路上也無心張盼景物。剛剛走到申時候,忽然烏雲四起。石宗輔暗叫苦道:「雨即來了,尚爭這幾十里,何能趕得進城?」不由得心中麻亂起來,越想越急,越是走得慢。急急跑了幾里,渾身是汗。一陣狂風打面而來,一時間驟雨如電,傾盆的一般倒將下來。石宗輔知前無村店,後無人家,是個無處躲雨的地方。雖然有雨具遮蓋,無奈風狂雨大,不能遍身遮護,只得冒雨往前急走,真是步陟艱難,一面走來,一面用目四下觀看,想尋一躲雨之所,暫且避一避。只見前面一所破窯,雖破損不堪,還可將就避雨,便把行李放下,脫去雨濕衣服,擰了一擰,下了水,因無處晾,只得仍放在身上,坐下地來,不由得嘆氣連聲道:「可恨如此,我心裡越急,誰知越趕不上。真是天雨不就人。」又看看天色昏暗,雨仍下不止,眼見得今日是不能趕進城去了,也只得在此破窯中,孤孤棲棲坐他一夜,等天明進城罷。自己寬解自己:「就難道一定要今日進城?況許久的日子都過了,偏偏的過不得這一夜?」想來想去,心中覺得安寧起來,便將身靠在壁兒,合着眼兒養養精神。按下慢提。 再說石婆子聽了桃花女之言,心中半信半疑,冒着雨自去買了兩張星君的紙馬,回至家中。現有生雞,取過一隻。看看天色昏黑,不久雨就漸漸晴了,心中又有幾分安心,見桃花女的說話有驗,「自然我孩兒有望了!」又一刻,果然天色睛明了,便暗暗一驚,駭道:「桃花小姐真神人也!不可小看於他。今料這個時侯,是我哭子之時候矣!」即便掩面大哭起來,越哭越傷心,真箇大哭呼喊。直至初更,方才住口。又拿了石宗輔的鞋子,走到大門外,在中央就是一下。連連之聲,呼叫一句:「石宗輔,我的孩兒!你快快回來,我望切你得緊也!想來父母在,為人子者不當遠遊,以免我倚門之望。切切也!」 當日做書的人做到此處,有隻曲兒做來,念與你們眾位聽聽罷。其曲歌寫上云: 一更里,月兒低,寡婦房中哭啼啼。叫、叫聲孩兒石宗輔:兒呀心肝!你在那裡?只說叫你做買賣,割捨冤家把我離。娘這裡,掐着指頭將兒來盼,誰知兒去臘月盡你不回歸!如今是,三月三,好叫你娘呵,甚是着急! 二更里,月兒高,寡婦房中哭嚎啕。叫聲孩兒石宗輔:兒命因何不保好?別的死法還猶可,決不該死荒郊破瓦窯!你身造了什麼罪?造定離鄉在外拋。自從周公算了你,我心好似攘千刀。你今有個差池處,撇下娘半邊人兒沒下梢! 三更里,月正中,寡婦房中放悲痛。叫聲我兒石宗輔,不知因何惹災星?如今依了任小姐的法兒來擺布,但不知方法兒靈不靈!果然兒命若得回家轉,娘便高燒銀燭謝神恩! 石婆子依着桃花女教法的言詞,哭一會,叫一句。一直哭到四更時分,石婆子住了哭,住了呼叫,回進內堂,打算安枕。又且暫捺一邊。 再說石宗輔獨自一人,於一更時刻,見天雨又漸漸晴了,在破窯實在寂寂無聊,且自急趕路途,自五更天跑到申刻,雨又過大,今靠在破窯壁,正要合眼,倦了,一刻睡去,呼呼鼻息如雷,悠悠入夢的酣睡。 今夜危牆將塌,不知他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卷二 第五回 傳解法孝子離災 依妙術慈母會子 詩曰: 白雲猶是漢宮秋,烽火魂消百尺樓。 將軍戰馬今何在?野草閒花滿地愁。 再說石宗輔在破窯,於初更將盡,靠在壁邊眼倦了,剛剛要睡去,忽聽得有人在外叫了一聲:「石宗輔,我的孩兒!你快快回來!」心中吃了一驚,忙睜眼一看,隻身坐破窯中,再聽時又不見叫了,暗暗自言:「好奇怪!方才明明是有人叫了我一聲,難道是心裡糊塗錯聽了不成?」 此時雨已止了,便走出窯外,抬頭一看,只見得滿天明星,新月如鈎微明,草濕如油。意欲仍想趕路,離了這破窯,自知前途又無棲身之處,只得仍舊走進窯中,在前坐之處,只得坐下,心內狐疑道:「莫不是疑心生暗鬼不成?想來多是我思念母親的心切,我的魂送風之音,巧遇此這一聲相似,也未可知。但今此地離家這樣遠,母親叫我如何聽見?」左思右想,朦朦朧朧的又睡着了。正在睡夢中,又聽得有人叫他一聲,說道:「果奇了!難道又是錯聽不成?」一翻身,趴了起來,叫一聲:「娘呀!」不覺流下淚,呆想一回,忽然冷笑道:「可知我心糊塗!方才不是夢中聽見我的母親呼喚,豈能連夜出此郊外來?但今獨自一人在此,有誰知我受此孤棲的呀?母呀!連你也不知兒獨自一人,在此荒涼之所。」當晚胡思亂想,已混醒了魔頭,心中越加煩燥起來,道:「我今睡又睡不寧,心又掛念母親,何不坐到五更?等天明了,就可以入城,且又聽明還有人叫我沒有。」打定主意,抖擻精神的坐着一刻,還有月光微亮。剛剛坐到三更時候,目又倦了,耳邊聽得是真正切切道:「石宗輔,我的孩兒!快快回來!」當下,由不得他大哭起來,應道:「母親!孩兒在這裡呀!這明明是我母親的聲音,難道是母親真箇來近這郊外也?」想罷,即出外來尋找。 他正出了窯門,只聽腦後響聲,猶如天崩地塌一般。把個石宗輔唬得魂飛天外,忙回頭一看,只見那一間破窯,已倒將下來。「噯喲」一聲,身不由主,便坐在地下。定了半晌神,方轉嗟嘆了一番,又言:「這間破窯因日久年深,今又遇着這場破塊大雨,是濕透了。四面牆壁如何站得住?」實前生造定石宗輔今晚這時候該在這破窯壓死,偏偏就有個桃花女教了石寡婦這個解法,致石宗輔才能脫了這一場大災難。雖是桃花女的道法通神,也幸虧石宗輔是個孝子,方才有這一段因果。那石宗輔是晚醒定神思,念了一聲:「救苦救難太乙天尊!」心中一想,反痛哭起來道:「我若走遲—步,豈不壓死在裡面!不知何年拖出我的屍首?母親在家如何知道?活活的就盼望死了!豈不是因一命又害一命?況且誰來收拾他的老身呢?」正在言哭之際,忽有一陣風速速的送來,城上的更鼓已是打四下了。石宗輔翻然醒悟,又笑起來道:「我呆也!我今得皇天庇佑,脫了這場大災,就算是萬幸。明早進城,就與母親相見。那時候娘兒們又說又笑,豈不是一件大好的事?」於是破悲為喜,就坐在路旁一塊石頭上。一刻,等待朝歌城內更鑼暗暗的送了五下,心中大悅,便想道:「再等一更,天是能亮了,但只是我的行李被埋覆在裡面,料想此時不能扒出,幸得二十兩白銀帶在身邊,如今守着這間破窯也是無用,不如且奔到城下,在那裡等侯,倘天明城門一開,就好進城去見母親。」想罷,便忙站起身來,穿好了衣服,大步如飛的直奔朝歌城而來。只落個隻身得命,兩手空空。 石宗輔忙忙趕到城門口,獨自一人立候。不多時,天就亮了。城門開啟。石宗輔即踏進城,兩足如飛,竟到自家門首。忙伸手,才敲一卞,裡邊就應了一聲。原來是石婆子是晚雖然就枕,但那裡還睡得着?又恐周公之言是真,桃花女之言是假,翻來覆去,直到五更殘,剛剛合眼,忽聽得敲門之聲,早又驚醒了,連忙答應,心中大悅,知道是兒子有命回來。一翻身爬了起來,飛奔出大門,一面叫道:「石宗輔我兒!你回來了麼?為娘盼望殺也!」忙忙開門。 他二人那裡是母子相逢?竟如相見重生再遇,這番喜歡無窮,只又是傷感難盡。石婆子開言不問別的,一步趕上前去,雙手抱住石宗輔在懷內放聲大哭道:「我的兒!你果然得命回來了麼?」石宗輔見母親說出話有些古怪,就流淚道:「母親,孩兒真是死裡逃生得命回來的。且到中堂去,待孩兒慢慢的告稟。」石婆子聞言,就拖着兒子的手,一齊來至堂中坐下。 石宗輔便把路上如何避雨的,躲在破窯中至什麼時候,「聽見母親呼喚我有三次,我即忙跑出破窯外看時,那知此所破窯就倒陷了,險些壓死在內。如今行李俱埋在窯里,幸喜銀子帶在身邊」的話,說了一遍,即大哭起來。石婆子一聞此說,不覺也太哭。母子二人哭了一場,石婆子道:「我們且不要傷悲,你有個救命的大恩人就在隔鄰,快快同娘去叩謝了任小姐!」石宗輔忙問道:「母親同兒去謝那個救命的恩人?」石婆子便將「盼兒不歸,到周公處問卜,說你昨夜三更,就會壓死於破窯之內,並無解救,因此大哭回來,被隔鄰任太公之女小姐教了娘一個破解之法,如此如此,才救了你的性命」的話,也說了一遍,「你看桌子上不是擺着紙馬?這不是雞子、篩兒,那不是燈兒、衫兒、鏡兒、鞋兒呢?」石宗輔聽了娘這篇言語,與他在窯中之事恰合,方才如夢方醒,道:「母親這等說來,一些也不錯,實在虧了任小姐救了孩兒一命。我娘兒們豈可就這樣子到他家去?豈不被旁人談說不成?孩兒如今身上現有二十兩銀子,你即拿出二三兩,買個羊,買壇酒,送將過去,方見得盡心。」 石婆子聽了兒子之言,猛想起道:「我兒要買羊酒,也算是一點孝敬之心,只是用不着自家銀子了。那周公起卦,是一兩零三分銀子,若是不靈,一倍還十倍。我今何不與你去問周公討了銀子回來,再去買羊酒,豈不是好?只是任小姐對我說過:萬不可提出他的姓名。如今去問周公要銀子,他若問起你如何回,將何言來應答於他?」石宗輔道:「母親放心。只說我自己回來的就是了。難道他就知任家救我不成?」母子二人商酌定了主意,隨用了早餐,把門倒扣了,一齊來至卜市。 此時周公已算完十卦,門首隻有彭剪一人,在那裡收拾招牌。石婆子便叫他一聲。彭剪回頭一看,見是石婆子,便道:「老嫂又來做什麼?」一言未罷,忽見石宗輔站立在他娘一旁,吃了一驚,道:「我的好兄弟!你是人還是鬼?今日的日子你回來阿,是要誰的命?」石宗輔裝做不知,反滿臉陪笑道:「彭老爺一向可好麼?才別半年,竟合我說起玩耍來。煩你進去說聲:昨日那兩卦資與我們罷。」彭剪聽了這話,心下明白,走近前笑嘻嘻的道:「好兄弟,你回來了。昨日半夜三更安然無事麼?就是我家公爺算不靈的,今合你母親來要倒賠銀子哩。」石婆子是有年紀之人,知道好歹,連忙接口道:「彭老爺,我們是個窮人,怎麼敢與公爺要倒賠銀子?只求將昨日那個卦資賞回我們就是了。原來這個卦資是老身問別人借貸來的,待我回去還了人家,就感公爺大恩非淺矣!」 不知石宗輔如何討得回卦資,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還卦資母子酬恩疑筮術主僕推詳 詩曰: 術高更遇翻天手,鬥智還逢意外謀。 莫道我行先一着,還防敵手佔頭籌。 當時彭剪一聞石婆子之言,明知他母子商酌定來討賠還卦資的「好話」,即冷笑一聲道:「有趣,我趣!我家公爺今日可是講不得響嘴了!」一面笑着,一面走進裡面說道:「快把卦金還人家罷!我也說過要小心看卦才好,你道『百不失一』,今日算出這件事來了!」周公此時還坐在座上,見彭剪如此話來,便喝道:「你瘋了麼?口中亂講些什麼話!」彭剪笑道:「講什麼?人家要倒賠十倍銀子來了!」周公聞言,大怒道:「胡說!有誰來要賠還銀子?」彭剪道:「公爺不消發怒。要賠銀子的人現在門外。」他也不聽周公吩咐,竟出來領了石宗輔母子二人進去。 周公在座上看得明白,真是石寡婦,旁邊立着個漢子,大約是他兒子。心中吃了一驚。暗道:「孤昨日算他兒子三更時候壓死在破窯之內,如何得命回來?今日來討回銀子到也小事,只是孤的陰陽無錯,如何今日不應了?其中必有緣故。」便在座上開言道:「石寡婦,你身旁是你什麼人?到此何干?」石婆子聞言道:「公爺,這是老婦人之子石宗輔。昨日晚間並沒有死,今早才回家,老婦人帶他來的,特與公爺叩頭。」石宗輔為人伶巧,他聽得母親這般說,便忙跪下叩了一個頭,復又站將起來,仍是立在一旁。這一個頭,磕得座上周公的烏臉反變了紅色,不由得含羞帶愧,用手將桌上的起卦銀子一總推開,道:「石婆子!孤不賴你貧婦,你且拿去!」石宗輔見周公如此說,即上前把十包銀子拿了收領。 周公又問道:「石宗輔,你昨晚可是在城南破窯中歇下的麼?是何人傳授你的法術,得了解法,保全性命?你可實實的說明,孤知還另重重有賞!」這個石宗輔聽此盤詰之言,即道:「昨晚小民趕急回歸,在中途趕不及店家,果然宿在破窯中的。只因半夜中肚內一時疼痛,要想出恭,起來剛剛出了窯門口,那間破窯就倒陷了,故此未曾被壓在裡面。」周公道:「不然。孤昨日算得申時大雨,至酉刻方止,三更時候天晴。又算你獨自一人在窯中命喪,並無救星。何有出來大便?此言孤不信了!『彭剪見周公賠還了石婆子的銀子,只聽仍然辯駁,即冷笑道:「公爺,卦是靈的,今反吃虧了!石宗輔實得肚子疼痛,竟是一肚子屎兒,救了他的性命。銀子已經給了他,叫他母子去罷,只管問他則甚?」周公聽了此言,就像挨了一頓嘴臉,羞的低頭不語。石婆子知趣的,忙別了出來。彭剪亦跟了出來。 宗輔又言:「招牌上寫的十兩三錢,為何止有十兩?」彭剪聽得,打一頓足道:「三錢頭要我賠還的,待我來給與你。」石婆子忙道:「老爺,休要同他孩子這般見識。我們只望得回本銀,就算好了。公爺反一賠十,這是十分足矣。倒反累老爺又賠還,豈可受得起?」當時彭剪好難受此話,便慢慢的道:「好兄弟,此話雖系無心,我想來甚是有理。公爺既賠了,我難道不賠的?」便向身中把十個小包兒也拿出來,遞與石宗輔。那石宗輔老着臉兒接了。母子也說了些好話,便歡歡喜喜的去了。 彭剪只氣得呆了一回,回身走進內堂着急,並不言語。周公方才被彭剪說了幾句打趣的話,滿心不悅。見他帶着氣進來,想要發放他幾旬,又想道:「孤若嗔戒他一二,豈不被人笑說:『自己卜卦不靈,拿人家來消氣?』」便忍住了,道:「彭剪,你去把大門招牌收了。從今以後,孤就不賣卦了!」彭剪見周公有了怒氣,便不敢違拗,將招牌收了,回進內藏下。正是: 憑君汲盡三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當時石家母子得了十兩三錢銀子,滿心喜悅,就在路上市肆買了羊、酒回家。母子們又換了新衣,一同進至任家,與任太公夫妻叩謝,任太公見他禮物甚重,再三推辭。石家母子只是不依。太公無奈,只得收下。又吩咐家人備了一桌酒筵,與他母子二人接風。吃了半日酒,方才辭了出去。臨行時,太公夫妻又是再三囑咐。教他母子切不可說出是他女兒設法救的。這話且暫按下。 再說周公自從那日被石家母子來討回卦資,心中甚是不樂,便把卜市一連關了幾日,不與人卜卦,止是悶坐書房,心裡想道:「孤的八卦有準,一定的判決,豈料算石宗輔之死期竟然不靈!」復又細想:「前卜之卦,判的一些不錯。」心中愈加狐疑。忽然猛醒,反把自己笑了一笑,道:「好呆呀!何不卜一卜看?就可知道了。何用如此胡思亂想?」忙取了卦筒,搖了幾搖,起一卦,細細一着,着得是「純陰持世」,心中吃驚道:「那日孤自占時,也是不利陰人,今日又占得純陰之卦!難道有什麼陰人破我的八卦?」左右推詳,一些不錯,但只再算不出這陰人姓名,心中焦燥起來。—做書的又言:桃花女既能傳法與石婆子,他自己的八字早已按住了,周公那裡推得出桃花女的姓名來?所以他掐來算去,算去掐來,再也推詳不出,暗暗恨道:「孤訪出這個人的姓名來,不斬他為兩段,誓不為人!」恨恨的把卦盒丟下,氣了一回,無計可施,無可奈何,只得罷了。自此之後,終日悶坐,差些兒連飲食也不進。左右的人知道周公的性子不好,不敢前來勸他。 轉眼之間,已七月初旬。那日周公在花亭上獨坐。彭剪進來,見他悶悶不樂,知道為石宗輔之事,便大笑開言道:「公爺,想來石宗輔若不出破窯外面,豈不壓死在里廂?或者,他在路上想必行了些好事。自古道:『一點陰功,可增十年長壽。』他必定遇了吉人,暗中救護了他,也未可知。公爺何不自卜—卜,看是與不是?就明白了。」周公聞言,即道:「孤何嘗不自卜來?按卦象內明明現有個陰人,救他脫災,破了孤的八卦,只是推算不出他的姓名來!」彭剪又道:「這朝歌城裡,莫說是陰人,就是頂天立地奇男子漢,也未必破得公爺的神明八卦,況且算來多步卦來,無一不靈。縱使這一卦不驗,有何干礙?如今卜市的人俱在門首,天天等候卜卦,回得口都干酸了,他們仍不散去,懇求不已,更言遠方特來此的,不得占卜,不勝忿忿而去。在我十分悔意不及。公爺的占卜,原是指點愚人的迷津。今日為這小事便悔了初心,豈不被人恥笑?奈何,奈何?」周公聽了這番言語,想了一想道:「你說的雖是有理,只是孤想算出那個救脫石宗輔的人姓名,到也推算了不出,似乎八卦有些不放心。待孤先自己卜一、二卦,看看準也不准,再開卜市也不遲。不可不小心!」彭剪聽了,便笑道:「公爺,你自卜不如代彭剪占一卜,看我後來幾個月吉凶如何也。」周公聞言,冷笑道:「彭剪,你與孤相處多年,又是忠誠,一生勤儉,孤今日賞你一卦也罷。你且親目焚香先聖之前,取卦盒來,待孤與你卜一卜,以定吉凶休咎。」彭剪聽了大喜,連忙焚起片香,把卦盒遞上。周公將卦筒一連搖了六次,內里細細搜其卦象,登時顏色一變,吐舌搖頭。此日不卜猶自可,當下這卦一卜,把那一個周國公烏臉轉了個黃臉了,濃眉起了兩股的紫氣。 實在不知與為彭剪卜得吉凶如何,什麼卦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試卜爻偶得凶信特求救別有生機 詩曰: 只道周公八卦靈,桃花破法更奇人。 強中又有強中手,指破迷津救老彭。 話說周公不與彭剪卜卦猶可,今這一卜了出來,只唬得周公呆了一回,面色改變,半晌方才轉了過來,兩眼直視着彭剪,不止的點頭,大有嘆惜之意。彭剪在旁一見周公占了卦,半響不言語,竟有悽慘之形,不免吃了一驚,問道:「公爺!莫非此卦凶多吉少。何不說明,使彭剪防避取吉如何?」當時周公長嘆—聲,道:「孤從來卜卦,並無隱藏,定必直言判斷。孤既與你推詳卜了,豈有不說明之理?你今這一卦,不但主卦凶象,連性命也是不能保的。此乃天數大限,只在三日內下午這一夜丑時五刻正三分的時候,就是你的歸陰之期也!必先要頭痛,然後吐血而死。可憐你侍候孤多年,為人一生忠厚,孤今日竟似袖手旁觀,不能救你!」話言未畢,不覺落下淚來。呀,自古螻蟻尚且貪生,彭剪一聞周公之言,真唬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哎喲」一聲,竟坐在地下,半晌,哭將起來道:「公爺!此卦果然是真的麼?」周公道:「孤豈有欺你?你侍候了孤一輩子無別,又無一些好事與你,今與你白銀十兩,趁着大限未臨,你去歡歡喜喜多吃幾杯酒罷!你一切後事,自有孤與你辦理。且放心,不必慮着後事!」說罷,便叫人去取出白銀十兩,即交與彭剪。但彭剪素知周公的神卦萬無一失,今日見他如此,知是真的,便雙膝跪下,道:「公爺!卦內既有此大凶,何不救救彭剪?」周公道:「人之死生大數,孤焉能救得你?快快拿銀子去,外面散散心煩罷!」 彭剪久知周公硬性,料知不能哀求,即再求也不中用。隨即接了銀子,氣悶悶的低着頭兒,走出大門,把銀子帶在腰間,就往一個大酒肆去,揀一方好座位坐下。彭剪叫酒堂的打了兩角好酒,切來幾味上菜,獨自一人自斟自飲。一面飲酒,一面暗想,想道:「今日我還是個人,再過三日就是個鬼了。好生沒趣也!」想到此間,不覺下了幾點淚來。當日酒堂的認得彭剪,一見他如此,便問道:「彭老爺,許久不來飲酒,今日來時為何悲淚?大約是公爺不開卜市,你老人家無錢鈔使用耶?」彭剪見問,即道:「不是為此,我別有心事。」當下悶悶,又是連連吃了幾杯。常言道:酒入愁腸容易醉。彭剪還未吃完了這兩角酒,已是大醉,還了酒錢,不覺東倒西歪的撞回自己府中。進至自己房門,一翻身便和衣倒在床上,就呼呼鼻息,已睡了一夜。 到次早醒來,又想起死期在邇,不由的又流了好些眼淚,慢慢的起身,坐在一張椅上,又自言:「周公之神卦是準的,不差分毫。但想人有了死期,豈能逃避脫麼?我到不如再去戲樂!只恨他早不告訴我幾天,多幾天快樂也好。」便換了衣裳,也不進里廂伺候,扣了房門,又往街上而去。門上的人見他近今兩日無精無彩,出入皆是低頭不語,不知為着何故,又不好去問他,只背地暗中言論他。 再說他一出了大門,又往別處酒肆去,一路上想道:「石宗輔,周公算他是死,他竟不死。今日又算我是死,想必竟死?然真死、假死?或者真死的,也學石宗輔假死,也未可知。」忽又想起:「算他死在破窯中,若不出恭,跑出外面,必被牆瓦覆壓而死。想他是被壓的,可以得脫而生,我是吐血的,怎樣躲得過?」想到此處,不由的在路上落下淚來。正自悲淚,忽肩上被打一下,只道是催命的來了,這一驚非小!即道:「這樣快就來了?」回頭一看,見是一個人兒,定神一看,原來是石宗輔。 但這石宗輔在路上後行,見彭老自嘆自嗟,或低頭,或仰天,若有不勝所思之狀。他即趕近,拍他肩一下,道:「彭老爺,你想的什麼,這樣行景?」見他兩淚交流,道:「奇了,到底為什麼呢?」彭剪見問,流淚道:「一言難盡,好兄弟,你往那裡去?」石宗輔說:「回家去。」彭剪道:「好,我與你同路。」二人使同着走路,一程笑笑說說。也是事由天定,彭剪忽然想起,暗道:「前者他不死,公爺說其中必有緣故。或者他有救解之法,也未可知。況且,我一人吃酒也沒有趣,不如買些酒菜到他家裡食,求求他。倘有解法,化凶為吉,亦未可定!」便走至一個市頭,便立着道:「兄弟,你出外回家,並未曾和你吃過酒,與你談談。今日事情順便,買些酒菜到你家,煩老嫂與我燒好,我們弟兄坐坐,如何?」說罷,便拿些銀子,買了些酒菜。石宗輔攔他不住,只得憑他買了。 二人提着菜,喜洋洋來到了石家門首。石宗輔叫開了門。石婆子見是老彭到來,便笑道:「彭老爺,你好呀!為何又買許多菜饌呢?」彭剪道:「老嫂,道你與我們久交故知,我要與兄弟吃杯酒,談談心事。」石婆子接了菜進去,自己下廚燒炒。 這彭剪與石宗輔坐在堂上閒話。但石宗輔見彭剪的語言來東一句,西一句,有頭沒尾,心中動疑。暗道:「莫不是周公叫他來打聽事情不成?他來打聽,此事到要提防!」不多時,菜已弄熟了,石婆子叫兒子搬了出來。彭剪又請石婆子出堂,同坐就席。彼此推了一回,方才坐下。彭剪親自斟酒上杯中,一連飲了幾杯,菜又食過幾碟。那彭剪不由的流下淚來。石婆子見了,心中不明自,即問道:「彭老爺,你有什麼心事?何故飲酒下淚?」彭剪只是搖頭不語。石宗輔笑道:「彭老爺,弟兄吃酒是歡樂之事,何故悲傷起來?其中必有故也!兄長難道是受他人之冤氣?」彭剪道:「兄弟有所不知,我心頭實有急事,因此下淚。」石婆子道:「彭老爺,你到底有什麼事?是真是假?如此悲傷,何不告訴我們聽聽?」彭剪道:「老嫂不要提起!我今日是個人,明日四更天就是個鬼矣,再不能見你們母子了!」說到此處,不由眼淚如梭子漂落下來。 石氏母子二人連忙問道:「這話從何處說起?」彭剪便把周公替他起卦,說知大凶,今夜四更時分要吐血而死云云,說了一遍,又言:「老嫂,我想周公的卦乃萬不失一的,只怕我的大命真箇難保了。因此在路上遇了石兄弟,想起他前日是死裡逃生,必有個方法,要求你母子教會我,得脫此災厄,真是我彭剪的活命恩人矣!」 石宗輔起初只道彭剪受了周乾之命,前來打聽桃花女之事因,今聽他言卜卦,又言明日准死,直哭得流淚千行,也引動起他流淚,他的母親也陪着流些眼淚,想想自己,看看他人,由不得也傷心起來,道:「周公爺的占卜實在靈應,那一晚我在破窯中,若不聽見我母呼喚,我若不走出外來,便准準的壓死在裡頭。他今說你明日四更要死,只怕又應驗也!」彭剪道:「兄弟,你在這破窯中,如何聽得見老嫂呼喚?」他這句說話,說得石宗輔啞口無言,兩眼直視老彭。彭剪見此光景,知有因緣故。他怎肯錯過機關?急忙立起來,向着石婆子一揖道:「老嫂,可憐恤憫,教教我個法兒,救我性命,沒世不忘!」石婆子道:「那有方法救得人性命?」彭剪見他推卻,即忙脆下道:「老嫂,自古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便叩頭如摘蒜—般。石婆子連忙喚兒子扶攙起,道:「你想老身如何能教人之命?我孩兒是有個人救他,給個方法,我兒才得不死在破窯中。他再三再四叫我不要說出他的名姓,恐怕你公爺知道了,要與他鬥氣!」彭剪聽罷,猛然想起道:「老嫂,可是個陰人教你個法兒麼?」石婆子聽了大驚,不覺失色。 不知石氏母子肯說出任小姐否,未知如何可救老彭,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石婆子道漏救機桃花女泄傳神咒 當下石婆子見彭剪苦苦的哀求,又說出石宗輔是得陰人救災厄之話,即駭然失色,忙問道:「老爺如何知道是個陰人救解我兒的?」彭剪言:「我如何得知?只因公爺曾卜了一卦,說是有個陰人暗中破了他的八卦,但算不出那個陰人的姓名來。老嫂既知有這個能人的,何妨告訴於我知道,好待我去求救於他。倘若我遺根殘草再獲餘生,也是你老人家積的一件大陰功。我斷斷不去泄漏他的機謀,向外人言。」說罷,又要跪將下去。石婆子被彭剪再三再四哀求,又想起從前為兒子,也是同他一樣的,不由的動了心,暗自言:「我今只叫他去任小姐處求救,但救與不救由得他,我只說個含糊的話就是了。」 想定主意,便道:「彭老爺,你要問這個人的姓名,我斷然不能說出。我如今指引你一條路去,憑你的造化去奔他。但能得見此人,你的五行就有救了!」彭剪聞言大喜道:「老嫂,你快快說來!」石婆子道:「我這隔鄰的任家,是太公夫妻。你可認識否?」彭剪言:「是兩代的故交。我父親在日,與任太公甚是交好,就是我也常去探望他們,只隔得一月。若到他家,定必留餐款待。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無一個不認得,無一個不熟識。」石婆子點頭道:「你既雲與他們世交,至妙不過矣!今日既不過去,明日你早晨過去,見了任太公,提起你怎生災厄事來,若有造化,遇那個能人,定然能救解了,他有法力救你。千萬不可說是我教你過去求救的。」彭剪聽了這話,低頭想了又想,即道:「老嫂,你老人家這話有些糊塗,在員外家的人多,我那得知誰是能人?去求那一個救我?」石宗輔在旁蹺了嘴道:「彭老爺,你好羅唣也!既知道是個陰人,你就往陰人那裡去問就是了。我們且多飲幾杯!」說罷,就連連斟上,勸彭老多吃數杯。惟彭老只因問了頭路,確實心中也略為放下,一連飲了數杯,即便告辭要去。石氏母子又叮囑了一回,叫他不可說出是他們教的。彭剪連連點頭諾諾,忙奔回府中。 一日說話易過,到晚間睡在床上,只因吃的酒少,再也睡不着,翻來覆去,直至紅日東升,忙起來洗臉,換了兩件新衣,竟往任太公家中而來。到了門首,告訴管門之人,傳將進去。任太公親自出來迎他,笑道:「賢侄,許多日子不到寒舍走走,今日早晨到來,真也是個喜事臨門。你還舉什麼禮?何用人通傳?我家有何人迴避你呢?請進罷!」彭剪忙作揖道:「禮當如此,小侄雖是通家,然不可逾分。」任太公攜了彭剪的手到了後堂。一路說道:「老安人,彭賢侄來了。」原來任太太是個無兒之人,平素的最疼痛愛者是彭剪。有丫環們進去通報,他已迎了出來,遠遠的笑道:「今日好風,把賢侄吹來了。一向為何,一月之久不來看看我兩老?」彭剪陪笑道:「嬸母,小侄近因多事,不曾來問安,今幸康泰,桃花妹妹也安好?」老太太道:「到好。」兩老把彭剪請進後樓,早已吩咐內人備了酒飯。湊巧桃花女今日早妝罷來至後樓與父母請安,恰與彭剪見面,一同見禮。老太太就教女兒側肩下坐。侍女們遞了茶,任太太便呼:「賢侄,往常我與你叔叔、妹子談及你自小在我家多,在自家少,一自長成,樸質忠厚。今日瞬息間我兩老年已五十多。」彭剪道:「小侄向叨過愛,不異一脈之親,無日不思來請安。只因公門事煩,從前事緩。」言畢,即潸然下淚。任太公夫妻只想他是為彼兩老年邁悲感,忙解勸道:「賢侄何須如此?」彭剪道:「小侄見叔、嬸年紀高了,小侄不能久侍左右,心甚不忍舍。」任太公夫妻聞言,也心酸起來,道:「賢侄不須說此不利之言,我兩老雖然有了年紀,只是身體還壯健,與賢侄你尚可聚首幾年。」彭剪流淚搖頭道:「你兩老須有壽,侄兒從今日以後,就不能見兩尊年了!」說罷,竟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任太公夫妻就忙問道:「賢侄年方富,何出此不利之言?」有丫環們用托盆兒搬上萊來了。任太公便坐了座位,對桃花女道:「女兒,彭家哥哥不是外人,你幼時,他也不知懷抱過你多少,今日不須迴避,就同在此用膳罷。」太公與老彭對坐,任太太與小姐橫頭並肩坐。太公斟了酒,遞過與彭剪,呼:「賢侄,且開懷用酒!」 彭剪接了酒,放下道:「非是侄兒不吃酒,今日不過來看看叔、嬸、妹妹,以表我心,完我心頭口口,還有甚心飲酒?」任太公呼:「賢侄,我看你一進門來,面有憂色,才說的又是些斷頭話,如今說的更糊塗。到底為着什麼事?」彭剪見問,流淚道,「小侄今夜四更就死了。因想叔、嬸待我一場,故此來辭你兩老,從今再不見我了!」說罷又大哭。任氏夫妻齊道:「此話從何說起?好好的人,怎麼一夜便死?」彭剪便將周公與他卜卦的話說知。太公夫妻道:「原來為此。這周公之卦,未必全驗!」當下桃花女在旁見彭剪有此煩惱,後來方說知卜卦斷死之事,只令人按撩不住,即呼:「哥哥,小妹粗知卦理,你把八字說來,小妹與你推算看看!」任太公道:「我也記得你的生辰八字。」忙說出彭剪的八字。桃花女把玉手輪掐了一回,心下吃了一驚,道:「周公八卦,果也判決無差!」不覺沉吟起來。任氏夫妻忙問道:「女兒,莫非周公卦果真麼?」小姐道:「果然算的一些也不錯!今晚四更,吐血而亡。」太公夫妻與彭剪一齊垂淚道:「可有救否?」桃花女低頭無語,半晌,又掐了一回道:「有到有救,只是太費周折。」任太公夫妻道:「費周折也不妨。你看爹娘之面,救救彭家哥哥罷!」小姐道:「此法落耳不傳,你可跟我到後花園來說知。」便抽身同彭剪往後園去了。任家與彭剪是通家叔侄,便不管他二人,兩老仍在後樓飲酒。 桃花女與彭剪來至後園小亭中坐下,便問彭剪:「城裡何方可有座三官廟否?」彭剪言:「此座三官廟香火甚旺。」桃花女道:「妹妹算定今夜七月十五中元勝會,北斗星君該朝玉京之期,定二更回來,落在此廟內,注人間的輪迴。你速辦好片香,另要淨水七杯,斗燈七盞,沐浴更衣,日落時擺設在三官廟內,心虔秉祝,念『大聖北斗元君』寶號,不可住口。到了二更,你可在供桌下等侯。我再給你個寶貝袋。」忙向錦匣中取出一個金系子,遞與老彭,又教他一卷神光咒:「等星君下降,不必害怕。只聽他們叫到你名字,就從供桌下念咒,敲起金系子出來,向星君討壽。星君必然準的。這個金系子與這篇神咒,是剋星君的。你在敲、念起來,他們就心驚頭痛。事完,你回府去安歇,保你的無事。若是周公追問你,切不可說出我來。至要至囑!你速去照此而行。」老彭聽了,喜之不盡,呼:「妹妹是我的大恩人也!待事暇,再來叩謝!」言罷便別出去,見任太公兩老,又言:「解法不能泄漏,侄兒要回去照辦!」兩老聽了,道。「如此,我也不留你了!」任太公又言:「果也無事,明早賢侄必須來走走,免我兩老掛心!」彭剪連連應允道。「這也自然。」 是晚,彭剪洗淨身體,依着小姐的吩咐,一一辦完。教人抬至三官廟,叮嚀廟祝:「此夜不許閒人進來!」他獨自一人跪在當中,念起北斗星君寶號,焚起片香。一到二更,只聽得一陣風響,正是合此時候了,連忙躲入供桌下。覺得一陣異香撲鼻,就有人說話道:「這是什麼人的供獻?就知道吾神等降下?預先備下,到也潔淨。」歇了一刻,忽聽得下邊叫起名字來,一個一個聽得真切。忽然叫道:「彭剪!」堂上有人道:「享壽五十。今夜四更,吐血而亡!」彭剪聽見,唬得魂魄悚然。 不知此夜彭剪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卷三 第九回 求搭救彭剪添壽憤破卦周乾生嗔 詩曰: 問余何事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閒。 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再說彭剪在供桌底下聽見一神叫他名字,又言「此夜四更應注吐血而亡」,唬得大驚,口中急急念咒,敲着金系子,又聞火德星君道:「誰敢用法咒來克吾等?」彭剪在桌底下鑽出頭來一看,只見兩旁坐着九位神聖,皆是奇形異狀,兇惡駭人。他即速忙跪在當中,口中不住的念咒,手中不住的敲金系子。只見第一星君開言呼:「彭剪!快住了響器,口中勿得念咒!你今想求壽麼?可向第五位星君面前去求。」只見第五位星君道:「吾等既受他的供享,況他為人忠厚,生平無惡果,又是桃園仙子教他求救的,要破蕩魔之數,吾神今把他名字改了,與他增壽,也見得善有善報!」便呼:「彭剪!你跪過來。吾神與你改過名字:從此以後,改名叫做彭祖。吾神賜你陽壽一百歲,左輔,右弼星君賜你陽壽五十歲,每位星君賜你一百歲,共賜你八百五十歲!每逢初三、廿七,須要齋戒沐浴,虔心禮斗,不可泄漏天機,以遭天譴!」彭剪叩頭道:「凡夫彭剪既蒙上聖賜名添壽,但凡夫想活這個大年紀,若無祿無子,反是受罪也。求上聖賜些富貴,得養其終身方妙!」眾星君道:「這也說得是。」只見一位星君在懷中取出一粒丹藥來,教彭剪吞了,道:「此丹藥能換骨脫胎,百病不生,好享那福祿壽三字矣!」又見二位上聖各取出一本簿子,不知神聖們怎樣寫法,寫罷,化陣清風而去。彭剪此時覺得精神百倍,當時滿心喜悅。列君,如今這個就是活在人間八百多歲、娶一十三妻的彭祖——享大福壽之人也!正是: 凡人未服金丹藥,想活百歲也艱難。 此夜已交四鼓了,彭剪想道:「任小姐教我事完之後,仍舊回府中歇宿。我知他的意思,恐怕周公爺見我今夜不死,又在外一夜,心中定然生疑,必要問個水落石出。我何不依任小姐的話,趕回府中去罷。」想罷,便叫醒了廟祝,開了廟門,奔回府中,暗暗的叫開了大門,入自己房中,倒身便睡。 再講周乾是夜獨坐至五更,以為彭剪死了,忙取天罡劍,喚醒小童提了燈火,親自來至彭剪的房中。推開了房門,走到彭剪床前。只見他四肢不動,仰面朝天。雙睛微閉,只當他死了,由不得哀嘆連聲道:「可憐平生忠厚,今日竟成烏有!」忙把金冠摘下,打散頭髮,仗劍步斗,口中念咒,要想勾住彭剪的三魂六魄,不至散亂,然後想用法超化他,投生個好處。 不想彭剪一覺醒來,睜眼一看,見周公披髮仗劍,在那裡踏斗念咒,一咕嚕翻身站了起來,把個周公吃了一跳。仗劍厲聲喝道:「強鬼休得作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彭剪此時由不得笑將起來,道:「公爺,你作什麼法?」國公聞言,定了元神道:「彭剪!你是人還是鬼?」彭剪道:「我是人,並不曾死。怎麼是鬼?」周公便叫小童提燈照着了,細細看道:「奇怪奇怪!誰教你的良方得命回生?快快說來!」彭剪道:「該死不死,再活幾年。何故國公倒着急起來?難道一定要我死方才遂心?」周公聞言心中不悅,怒而暗想:「這奴才尚敢吱唔誆我!且哄他到書房裡去,再細細審問,定要追出是個什麼人教他的方法破孤的八卦!」想罷,喚彭剪:「跟我到書房去!」當時,彭剪不敢違背,只得隨着周公走,心裡想道:「他必要問我根由。我縱死,也不說出是任小姐的名字來!」 不覺已到了書房。周公當中坐下,理好了髮髻上冠,放下了天罡劍,便叫小童:「去叫幾個人進來!」不多時,就進來了幾個家人。周公喝聲道:「與孤把彭剪捆綁起來!」眾家人不敢不動手,忙取繩索來,把彭剪捆將起來。彭剪喊道:「彭剪無罪!」周公大怒,目視彭剪道:「你欺瞞我,焉得無罪?你快快說出何人設法救你便罷,若不說出,孤就要活活處死你!」彭剪聞言,連忙跪下道:「彭剪是個愚人,有什麼法力?晚間時候,打定待死的,不料倒睡了一夜,又不知怎的不曾死?」周公不待說完,一聲大喝:「啐!滿口胡言!不打你,不說出真話。左右,與孤先抽他一百!」就有兩個家人走去拿了兩條皮鞭,走至彭剪的跟前,一齊動手,真正的打了一百。只打得彭剪倒在地下,哀哀的叫痛。原來,為官家的皆云公門,但豈是無私?這些家人況與彭剪合好的,誰肯狠心痛打一百鞭?一百中,不過二、三十下打着。因此彭剪不甚吃虧,連叫道:「公爺屈打彭剪了!自己陰陽算錯,與別人何干?」周公大怒道:「你平日老誠,今日竟然撒誑!孤也不打你,左右,再加一條繩索捆住他中截,與孤抬在廊檐下吊起來!」此時,彭剪也覺疼痛,只為桃花女有救命之思,昨夜諄諄囑咐,教他不要說出其名姓,當時忍着痛,並不說出。 周公走至階下,問他道:「你快快說出實話,不但不責治你,孤還要重重賞你。孤看你滿面紅光,又添壽限,必遇奇人傳授你換骨脫胎之法,你可細細說來!」彭剪聞言,心中吃驚道:「好利害也!不但占卦靈准,就是看相也准了。我今沒有推卻,只不言語,看他怎樣盤詰罷。」即便兩目緊閉,口亦不開。周公一見,心中大怒,即抽身回了大堂,取了天罡劍在手,奔至彭剪跟前,大喝:「彭剪!你若不說出,就有欺主之罪!」說罷,兇惡狠狠,就要舉劍砍下來了。彭剪睜目一看,唬得魂不附體,大叫:「公爺饒命!待我說就是了。」周公狠說:「少若遲延,孤就一劍分為兩段!」彭剪忙道:「是石宗輔左鄰任太公之女任桃花,教我昨晚三更至三官廟,等候北斗星君來求壽,故此得活的。」周公聞言,便叫人放了彭剪,即回中堂坐下,開言呼:「彭剪!何不早說?」彭剪謝罪,又言:「桃花小姐再三叮囑,教我不要對公爺說知,恐防公爺生怒,記仇於他。就是石宗輔,也是他教的。」周公聞言,不由得不大怒道。「好陰人!破孤的八卦倒也罷了,又教石姓母子來羞辱於孤,我誓不與他干休!」彭剪聽了,忙叩頭道:「公爺休要記小人之仇!若是記仇,就是彭剪連累他的。公爺!可憐他父母單生一女,年紀又幼小。」周公道:「這陰人多大年紀?」彭剪道:「今年才得一十六歲。」做書的又說明:桃花女與周公先後下凡,何以周公若大年紀?只因天上一刻,人間數秋,周公下凡多了桃花女一、二時辰,故此大了數十歲。 閒話休講。且說周公見彭剪說出了真情,便賞他十兩銀子,去調養傷痕。彭剪謝了賞,周公又吩咐他:「不許到任家去說破,若是去說破,孤若知道了,罪上加罪!」彭剪諾諾連聲道:「不敢,不敢!」自回房中去了。 周公暗想道:「任桃花小小年紀,有這般道法?孤有些不信。待孤查查看昨晚果是北斗下降否?」忙掐指一算,果然昨晚三更初刻,北斗降於城東三官廟,心中大驚道:「任桃花果是術能通神!朝歌城內有了他,只怕孤萬不能出他之氣。」左思右想,悶悶不樂,在花樓上走來走去,猛然想起道:「孤何不如此如此,……方消我心頭之恨!」想罷,連忙叫一個家人,名喚許成,即吩咐道:「你與孤叫過官媒到來。」許成領命而去,周公仍坐等侯。 不知用何計策害得桃花小姐,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騙親事欺瞞詐就誤中計強逼聯成 卻說周公命家丁許成覓取官媒,去不多時,已領了一個姓蔣的一官媒進來。周公見左右人多,吩咐各各外出,周公當中坐下,蔣媒上去叩了一頭,他便微笑開言道:「官媒,你可知道城南有個任家,他屋裡有個女兒叫做桃花?你認得不認得?可見過任桃花否?」蔣媒道:「任家老婦人也認得,他家資數萬,是個良善人家。到是任小姐我從未見他一面,但未見過不敢妄說。大約他小姐已有十六、七歲了。」周公道:「孤已知這小姐相貌端莊,意欲聘他為媳。你若做成此事,孤重重謝你!」蔣媒聞言,暗想道,「我從不曾見周公有兒子。今日此話,有些古怪!」周公見蔣媒遲疑不答,便心中不悅,又問蔣媒:「為何不言不語?」蔣媒道:「非是不言語。小婦人想任太公是個平民,怎敢與公爺對親?」周公道:「你只管去說,孤只要聘他為媳女,三日內就要成其好事。妝奩一些不要他家的。」蔣媒不待說完,道:「此限一發難成了,那有三日就要過門的?日子促得太狠,豈不是叫小婦人空去跑走的?我看公爺必有主見,倒不妨與小婦人說說,好到那裡,隨他如何,倘他有什麼大翻悔處,自有公爺阻擋,料也無妨。」周公聞言,回嗔作喜道:「你果然伶俐。孤實有心事,要整治任桃花這小賤人,因他破孤的八卦。孤對你說明:我並無公子,今不過湊成圈套,誆他過門,好制死了他。因後三日是個凶神下降日子,故此定了,包管他一下轎,就要命喪無常。此乃暗暗要制死他之法,與你媒人無干。你若做成此事,孤謝你黃金百兩,斷不失言。」蔣媒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公爺生氣。任桃花是個閨中女子,為什麼破起國公爺的八卦?若能是暗暗制死他,倒也是人不知鬼不覺,小婦人情願去走一遭。只是要想個計兒,誆騙得任太公許允才好。」周公見蔣媒的說話投機,心中大喜,道:「不難,待孤先算一算,看是如何?」連忙掐指一算,就得了主意,道:「誆親之計有了!方才算得任太公不在家中,往莊上去了,明日巳時回來。孤叫許成同你前去,在他的門口等候,必須如此如此。若依了便罷,若是不依,你們說孤要經官告他女兒用妖術邪法破了孤的八卦,不怕他不允!」蔣媒聞了大喜道:「此計大妙!小婦人明日就去。」周公大喜,賞了蔣媒的酒食,又先賞白銀二十兩。蔣媒歡天喜地拜謝回家而去。 到了次日,便復來會合許成,一出府門,在路上又商量停妥,一直來至任家門首。剛剛到了巳時時候,只見任太公從那邊來了。二人一見大喜,暗道:「國公的卦兒真靈!」一面想着,任太公已到門首,下了牲口。家童提着一包衣服。這任太公見蔣媒同着一個人並在他門口,便笑道:「蔣大娘,你為何不進我宅去坐坐?站在門首作什麼?」蔣媒迎着笑臉道:「太公,你看我這筐里是什麼?昨日我小女下茶的日子,一應主顧人家,我都要送些東西,將這茶餅來與太公、安人的,恰好遇着太公回來,可教小哥送進去罷。」說完,便把那筐里東西交與員外的跟隨小童。太公道:「原來是令嬡有了出閣的日子,可喜可賀!且請進舍下奉茶。」 蔣媒連忙答應,同着太公與許成一齊進到大堂坐下。蔣媒忙向童子手裡取回那筐子來,遞與任太公道:「太公,你且看看,原不成個東西,不過盡些敬心而已。」任太公連稱「不敢」,用手接過筐子來一看,上面蓋着一塊紅綾,一對金花,便伸手拿起,順手放在桌子上,筐子裡放着十來個精緻點心。蔣媒在旁湊趣道:「太公,你吃個嘗嘗!」任太公一來從莊上來,未曾用過飯,此時腹中正在空飢,二來又見點心精巧,老人家多嘴饞,又見蔣媒在旁湊趣,不覺就拈一個放在口中。家童已攜出茶來。太公便一面讓他食茶,自己又取杯茶來食,慢慢的送着點心餅兒,又言:「好點心!真是清香滿口。」蔣媒人裝瘋作狂,取了那對金花,走上與任太公戴上,笑道:「有趣。有趣!今日取個吉利,等老身明日尋個好姨娘來,與太公生個公子罷!」太公只當他取笑,口中不住的道:「這怕不能了。」許成忙取那塊紅綾披在太公身上,便一齊跪下叩頭道:「恭禧太公,賀禧太公!」當下太公一見,忙問:「二位如何這般取笑?」忙伸手來扶。二人起來,道:「我們實說了罷!這是周國公送來與員外的。因他有位公子,想要娶你家小姐為妻,今年也是十六歲。只是日子太速,恐怕員外不准,故此設下這個計策來騙員外。休怪,休怪!」太公聽了,才知是誆親之計,心中着惱道:「這是婚姻大事,也要兩家情願。難道他倚仗國公之勢,欺壓平民百姓,我就怕了不敢開口,即許他不成?如今老漢偏偏不允這門親,看他把我怎樣了?」蔣媒道:「太公不須着惱,這位就是他的家人,我合他來的。我也說過,怕太公你老人家不依。國公道:『不妨,若不依我,定必經官告他用邪法妖術破我的八卦!』你可想朝歌城的大小官員,那個不與他交好的?怕你要吃虧了!」 任太公聽罷,並不開言,自沉吟道:「悔道不該叫女兒混管閒事。如今若不依他,告到官去,我定然吃虧,我又吃了他的喜餅。」再想:「女兒是要嫁人的。如今與周公之子匹配,也算榮耀了!」隨道:「二位,這國公與老漢結親難道不好?到底貴賤不敵,而且姑爺未見過,日子又太速。」蔣媒笑道:「太公與國公結親就算同體,況且他家來先就太公。他的公子不用說是嬌生貴養,自然貌美。止有日子太速些。公爺也想過,先已對我們說過,說:『任太公若嫌日子太速,可說我一些妝奩也不要,止要小姐一身過門就是。』」任太公聽了,心中喜悅道:「既是如此說,老漢還須對老妻商量定,我一人也難作主。」蔣媒道:「夫為妻綱,太公若允,安人必許允。我們就此回覆國公的喜信,說太公允了!」許成會意,與蔣媒一起走了。太公獨自一個,呆呆的在大堂上坐了一刻,想來想去,心中也覺喜悅。只因他是攀高結貴,就忘卻了利害,笑盈盈向宅內來。 任安人看見太公笑呵呵的進來,便立起身道:「員外回來也!」忽見他頭上插着兩枝金花,肩上搭着一塊紅綾,不由的笑起來,道:「員外大喜!今日還是與人家作贊禮郎也?還是娶了姨娘,簪花掛紅,拜過天地?」任太公也笑道:「安人,你都說不中。老漢有喜,你老也喜!」忙坐下,把國公差人來求親的話,細細說完了。又言:「媽媽向我說女兒是個貴相,如今果作了貴人。你我老夫妻倒沾些他光!」安人聽了,也喜悅道:「一個百姓人家,與公侯對親,自然借光榮耀。只是不備些妝奩去,卻不成禮款。」任太公笑道:「我家要些妝奩何用?就是女兒去了,日用衣服東西那一樣不是新的?其餘的俟三天之後辦起,送去周府,也不為遲。只有一件,不知女兒悅意不悅意?我同你去對他說說。」安人見太公說的有理,便一同來至後花園裡。 只見桃花女獨自攜着花罐,在那裡澆一株桃花。兩老齊呼:「女兒,何須自擊澆樹?教侍女們澆溉可也。」桃花女一見爹娘進來,忙放下花罐,一齊上了花亭坐下。桃花女見太公簪了花,披掛紅,便笑道:「爹娘今日有何喜事簪花披紅起來?」任安人便先開口道:「我兩老之喜,俱是我兒你攜帶的。」便把「周公差人來求親,你爹爹已許他十九出門」的話,一一說了。桃花女不待說完,早已杏臉焦黃,「哎喲」一聲,身不由主,在椅上撲跌下地。 不知桃花女性命如何,婚姻事允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惱婚姻需索聘物請凶煞中毒施謀 當時桃花小姐一聞父母許了周家誆親之約,不待兩老說完,桃花小姐怒氣沖沖,坐立不定,在椅上倒撲跌下。正是: 嬌花經雨底無力,弱柳臨風舞不勝。 任太公見女兒翻撲跌在地下,夫妻二人唬得魂不附體,連忙一齊上前,抱扶起道:「我的嬌兒!何故如此?」竟哭將起來。這桃花小姐坐定,帶悶道:「爹娘作事好不三思,受人圈套也!這是周公之計謀也,如今中其計了!孩兒算得周公並無什麼公子,且夫人已是早亡過了,只有一女,今年已是十六歲了。如今一刻要娶女兒,三日就要過門去,孩兒大料是為着彭家哥哥之事。只因見孩兒破了他的八卦,羞惱變成了怒,今日來求親,是想用法置死孩兒的。只此怕孩兒要與父母永別,再無見面的日子了!」任太公夫妻聽了這話,唬驚的發呆道:「好端端的,為何說出不吉之言?」桃花女原不是個凡人,料事如見,忙掐指一算,已明透洞理:「十九日是個凶神下降,大敗的日子,周公擇此日子,要衝死孩兒!」太公便大怒道:「周公如此可惡!而來計害。老漢不要這條老命,與他拚了!到官府理論,也不怕他!」把頭上的花紅拔了下來,揉的稀爛,地下揉踏數下。 桃花女暗想:「我既奉玉旨下凡,來破周公法,料躲不過,不如安穩兩老之心,免他着急。」便道:「爹娘放心!此乃天數,女兒也不怕他!只是養兒一場,並無一些報答,乃負卻父母大恩。」任太公夫妻聽了,雙垂珠淚道:「這樣不利凶日子,如何允得他的?」桃花女道:「別人遇之有害,女兒可能破解。別人尚能救脫,今日到自己身上,難道反不會救?爹娘放心,女兒不怕!此去不過三日便回來。只道是要周公給女兒幾件東西,便依他日子。」太公聞言,大喜道:「比如要周公些什麼。我好叫蔣媒去取。」桃花女道:「這不是奇難物。要二尺紅綾,花轎上繡上八洞神仙,花轎要用雜色綢結成,空的寶瓶一對,內放五穀熨斗一個。花轎一到門,用檀香柏葉,放在瓶內熨斗中燒,要他家人一個,提着熨斗,繞轎三匝。方才進門。大門二門,要馬鞍一個,方斗一個,新人下轎跨過馬鞍,然後才拜天地。再要他家自大門起,直布彩氈到內堂,新人一下轎,腳要不占坭。還要他家的彭剪到來,昕候我們使喚。若周公有一件不許我們,女兒就不允嫁去他家。又只要教他的公子親來入贅。爹爹可即照此急備周全,不得少誤!」當下任太公一一記清,自又取過文房四寶,逐一件件開列紙上,俱依着女兒所說出之物,一件件無差。夫妻又知道女兒有此本領,不怕周公,定然無妨,便把憂愁撇去,也歡喜起來。又喚:「我兒,你說能破他的法,爹娘自然放心。待蔣媒來,就叫他與周公要取這些的東西便了。」兩老才歡歡喜喜的出了後園。桃花女仍在園中打點破周公的法不提。 再說蔣媒與許成回府,見了周公,就把「任太公許親,十九日過門」的話,說了一遍。周公聞言大喜,此時賞了蔣媒銀子,又賞許成十兩白銀,又恐怕任太公夫妻反悔,吩咐蔣媒與許成登時備全聘禮、酒盒各物,喚了府中幾個僕婦跟隨,紛紛牽羊擔酒,竟到任太公家下禮物。 到任家,任太公便叫內使們自在大堂上待茶,女客請至內室。但禮物不用過目,一概教人抬入大廚房去。蔣媒與幾個僕婦進了內房,朝上叩頭,言道:「任太公、任太太恭喜!」這回老安人叫聲:「蔣媒,我問你,你辦事為何這樣糊塗?如今誆親的事我倒不惱,只是不該擇個十九日,乃大凶煞日。周公爺是個明理之士,為何不察看,竟拿紙棺材來糊糊塗塗瞞我?我如今也不追究了。但你回去說知周公爺:將上轎所用的東西預備,若少一件不給預備,莫怪我們悔口。憑他家去告官,我願吃官司!」蔣媒忙謝過,解曰:「老安人請息怒!若要些東西,只怕世上沒有;如果有的,小婦人包管教周家辦齊,決不食言。」任太公道:「也不是世上沒有的,不過是日用的物件。這裡有個紅單,上面開明白。你且拿回府中與周公爺,照單上送來也罷。」把紅紙單遞去。蔣媒接過,但認不得字,叫:「太公,你一一念過,看是什麼的東西?」太公便把單上寫的物件說完。蔣媒笑道:「我只說天上少,地下無的,原來是這些東西,不難,不難!包在小婦人身上,不少一件!」 任太公道:「煩你對周公爺說,今日要的物件是個卜陰陽先生算來,說日子太兇,要這東西,或者解得,若不然,就耍犯死我女兒,故此囉嗦。但我是個小民,既不肯食言賴婚,周公乃公侯貴人,不要吝嗇不辦。你們且回罷!」蔣媒諾諾,連連答言,忙與眾人拜別太公,飛奔回府。見了周公,又言:「任家好利害也!好象他們有個耳報神一般,公爺的事也一一先知。」又把太公所要之物紅單遞上。周公接來一看,道:「不難,一一依他。你可速速回報個信,說孤件件准依。至臨期,教彭剪送過去,且聽他使喚就是。」蔣氏聽畢,又往任太公府里說了。 原來周公的《天罡神書》止有占算之法,並無破解之用。至此周公把桃花女所要的東西看輕了,不在心上。到了十八日黃昏時候,周公獨坐在書房掐算那些凶神下降的方位,就知四絕、四滅星在東北,哭喪在北,天羅、地網在東,斗木犴、鬼金羊、卯日兔、星日馬在東北角。心中大悅言:「群凶聚合,又與孤這所房子甚合方向,不用去勾齊。若是別人,只用向一方,就可治他性命。孤想桃花必有些本事,況且要了許多東西,安知不是解法?倘被他弄了手段,逃脫此難,反顯他之能,孤有何面目?今做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量這些凶神惡煞下降的方向,他必算不出。孤何不再暗暗勾上幾位惡煞,在各方等候這個陰人?只看他的花轎一過,不拘遇着那位凶神,就把這個狗賤的性命結果了!縱有法術,也教他顧不得許多!」定了主見,忙去沐浴更衣,取了《天罡神書》揣在懷中,提了天罡寶劍,一到後花園中,吩咐小使們預備下桌子,香花、燈燭、新紙筆、黃紙等物,放在桌案中。吩咐侍從人等俱退出去了,又不許在外窺看,自己關了門。只待那天交三鼓,周公走至桌前,把自己之金冠摘下,打散了頭髮,將《夭罡神書》取出,照定上面的符篆,用新筆寫上——是硃砂在黃紙上面書道靈符,左手提劍,右手焚符,念咒罷,用天罡劍往上一指,只聽得起了一陣怪風,風響過,從空落下一朵煙雲來,托着一員天將,好不利害也: 頭戴金盔生煞氣,面如黑染豎濃眉,眼似鰲山燈盞, 鬍鬚一部硬如針,竹節鋼鞭手內擎,上天敕旨封大帥,「黑煞」二字鬼神驚! 一聲響,法身立在案桌之外,躬身道:「法官喚吾神那裡使用?」周公忙閉雙目,口言:「無事不敢冒瀆尊神,明日巳時,乃桃花女出嫁之時,借力與我前往任太公家等候,看他上轎的時候,可用鋼鞭把任桃花打死轎內後,請歸本位。」只聽得「遵法旨」一聲,開目就不見了。又把第二道靈符化了,甚是靈速,早從空下了一位披頭散髮,渾身穿孝,右手提了一個黃磁罐,左手拿了一根喪棒兒,這位神是專管人間喪事,乃喪門正神也。周公見此位神將威威迫人,忙閉了二目,乃神躬身問差使,周公又言:「不敢冒瀆尊神,明日巳時,有任桃花的彩轎到門,煩上聖在大門左邊等候。倘任桃花一下轎來,仗神威靈將他沖死後,請回本位。」有神聖言:「領法旨!」化一陣風,也不見了。周公又忙化第三道靈符,請來了弔客尊神,又請他在右邊把守,必要把任桃花沖死,方許回本位。 不知第四道靈符請得那位神聖,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明陷阱顧圖解脫知後事先泄玄機 卻說周公又把第四道靈符化了,只聽得空中風聲大作,與別的神祗不同,降下了一位猛烈神。有一首七字贊為證: 潔白銀盔生殺氣,素披甲上砌龍鱗。腰中系寶磨珍玉,戰靴五彩起祥雲。 面如傅粉神眉豎,眼光四射好驚人!法體金身高一丈,畫戟方天手內擎。 若問此尊神名字,威鎮四方白虎神。 白虎神來至桌前,道:「法官有何法旨差遣?」周公道:「無事不敢褻瀆,只因明日巳時,迎娶任桃花。伏乞尊神神力發威,在洞房中坐帳時,將此女咬死,方請回歸本位。」白虎神領了法旨,亦閃閃騰空而去。當下周公請完了四位正神,把《天罡神書》收起,理好了髮鬢,叫人進來撤去供物,回至上房,心中大喜。暗自言道:「任桃花!孤看你有回天本事,也難脫得來此災!請這四位尊神,不是心中萬毒,暗害於你,也是你自取之禍也!」想了一回,時交四鼓,方才睡去。一夜無話。 且說桃花女一心要與周公見個上下,便把一切寶物,收拾齊備。到了次日清晨,梳洗已畢,忙到後園澆了桃樹,自覺心中不寧。忙掐指一算,便知袖裡陰陽,自不由暗笑,叫言:「周公!你小覷了我。今又添請了四位凶神,想來暗害,可惜你枉用心機,怎能得來害我?」忙迴轉繡房,將收拾的錦囊打開,取出一枝小小的桃枝,拿至後園。口中念念有詞,用氣往桃枝上一吹,喝聲:「如意主,好還原!」忽見那桃枝一刻長將起來,竟似一枝七足長的畫戟一樣,提在手中,把青絲打開,反罩了他的粉面,一手掐訣,口中念咒,將畫戟往上一指,喝曰:「紅煞尊神速降!」桃花的根基道法,比周公高些,自他在瑤池修煉的久,天書又是炁真人所賜——炁真人乃諸神聖的首領,桃花女念的咒是炁真人勾神咒——故此不用燒符步斗,一陣風過後,就落下一尊神,金盔金甲,立在桃園,口稱:「法師喚吾神有何使用?」桃花小姐一見紅煞大帥下界,忙緊閉雙目,道:「今日周乾賣卦,泄漏天機,被小仙兩次破解,尚不知醒,痛悔前非,以挽回天怒,今又立下萬毒心,用誆親之計,暗遣黑煞大帥守在門前,專侯上轎之時,要害我之性命!今不得已,借使尊神神力,在暗中保護,到臨期見黑煞神鋼鞭下時,求乞尊神用金鞭架住,待小仙的上了彩輿出門之後,方可領黑煞神一同復位。如違,按法書所貶!」 桃花女撒訣,紅煞神即隨風而去。任小姐慢慢的紮好青絲,向畫戟上吹了一口仙氣,便仍是一棱小小桃株。小姐又在桃樹上撅了三枝嫩枝兒,又把柳樹枝兒撅了一條,一齊帶回繡房中,親自做了一張弓兒,三枝箭兒,放在一邊。又取了幾根棉線來,左十字,右十字,做了一個象篩籮的樣兒,分經出緯的,用戒法戒好了,一齊收拾。看看天將巳時牌,又聽外邊鼓樂到門,鏗鏘之聲振耳。 忽見太公夫妻全穿着吉服,連忙走進來,喚叫:「兒呀,周家的彩輿已到門了,你如今怎麼樣?」桃花小姐聞言,不覺垂淚道:「爹,娘!你兩老空養女兒一十六秋。今日女兒到周家,必不相容,有一場惡鬥,生死已難預料定。只有幾句言詞,兩位大人須要在意!」任太公夫妻早已痛哭起來,說道:「我兒不必過憂,且放心前去,料得周公法術斗兒不過。你有話,只管講說明,不須隱諱,我兩老那一個不依你?」小姐便念道: 無陰無陽不到頭,莫道行善反無後。無兒日後卻有兒,大數來時白日飛! 雙跨木雲朝玉闕,子午甲戊是了期。絲毫不爽天地數,桃園久已待孤椿。 方顯人間行善樂! 此皆是任太公日後夫妻自日飛升,作桃園的上神。此是結局後話,不多提。只有桃花小姐說完了,又言:「巳刻時辰己到,孩兒也要收拾收拾預備。爹娘不必傷心!」惟有任太公夫妻那裡忍得住?兩老上前攜住桃花女,放聲大哭。 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只聽得使女們回說:「彭太爺來也!」有任太公夫妻聞言,止了哭泣,抬頭一看,果是彭剪走進來了。開言叫:「叔、嬸、賢恩妹,不須苦哭了,小侄有話告稟。」當下任太公一見他便含了怒:「彭剪!你是好人呀!我女兒一再叮囑於你,叫你不要說玻,你今竟已說泄出來,使周公記下仇,結下冤,今用此誆親之計來算計我女兒!他是本無公子。不過候我兒出門後,要置治他之意。此去我女兒若無差池便罷,若有差池,我這條老命定同你一併周公拚了。與你二人勢不兩立!」當下彭剪聽了,急的面青面紅,雙足亂跳,道:「小侄那日何嘗肯直說?至周公三番五次詰問,又打我數百,仍不肯說出,到後來他大怒,惡狠狠仗劍要殺我,我不得已說出來。他把我問罪了,不許我出門,由此不得到來稟告知,原是罪大如天,教我今又不知他用這些誆親之計……」 彭剪口說未完,這桃花女叫:「爹爹、母親不必埋怨錯怪於他了。」又呼:「哥哥,如今周公差你來的,不是說閒話的時候。我正要有重重大事,在你須要謹謹依我調度。我今有些東西交與你。」說畢,忙取了弓箭一把,交彭剪道:「你可收下帶在身上,候我花轎一進大門,你可如此如此,這般行事。」彭剪連連點點頭。又把個線做成的篩籮交與他,密密的囑咐了一回。彭剪接下,暗暗拿了出去,放在花轎內。 桃花女隨帶了各物,頭戴八寶珠冠,身穿大紅蟒袍,足下穿一雙黃緞道鞋,不肯沾土,就站在炕上,戴好了碧玉帶。蔣媒此時也到了,進至中堂。忙拈遞上三尺紅綾,一對寶瓶,內盛滿了五穀。桃花女教他把紅綾蓋在他的頭上,一隻手提一個寶瓶,心中暗想,自言:「此婦心術不正,我今番用他替我罷!」隨叫一言:「蔣媽媽,你不可離我左右,明日來我家,賞你白銀二十兩。」蔣媒聽了,大悅道:「小姐,老身本是到來扶持小姐過門的,如何又敢妄領太公的賞?」任太公道:「只要好好的小心扶持,待我女兒過去,我就賞你銀子二十兩,定不虛言。」 又道小姐便叫父親來抱他上轎。——今日桃花女用的人並物件,原是為鎮破那些凶神惡煞之作用,豈知後來人大凡迎娶,俱照此式這般行事,日後竟成了風俗,作為要事。——一刻,任太公便把桃花女抱將過去,大哭:「兒呀!你要老父抱過你出去,願同你老父母一般大年紀,今日成人長大,夫妻百年好合,子孫昌盛,福壽綿長,百無禁忌。」有任安人也跟隨在後,一程送出,放聲大哭。正是母女分別,情不能已,況且他無兒子,止有此女,今日一別,又未知吉凶如何,正見苦切。放聲大哭。連打動彭老,也陪些眼淚。 桃花小姐得任太公抱上轎,方才坐下。忽然一陣怪風向花轎吹去,只見一鋼鞭打過來。原來是周公請到黑煞神,一見上了轎,忙將鋼鞭打下。只見左邊又飛出一條金鞭,把鋼鞭架住,這紅煞神早已露出法體。這黑煞神見紅煞神架住他鞭,不能打下。有黑煞神道:「吾奉周法官的夭罡正法來打死任桃花女,尊神何故用金鞭架救脫此女?令吾不能覆他法旨,奈何?」有紅煞神陪笑臉道:「吾也奉任桃花用炁真人的神咒勾來救他,二人須乃係陰陽鬥智,然畢竟任桃花出於正,他乃奉玉旨臨凡,要激惱周公爭鬥,以返本還原,免生墮落於凡塵也。他二人歸期不遠矣,我二人又何必聽其私勾使喚以傷和氣的?」黑煞神聽了,道:「尊神所論,深合玄妙之旨。請各歸本位。」當時,二神駕雲回天。 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卷四 第十三回邪斗正神聖無私真贏假陰陽有準 再說任桃花小姐花轎一到周公門首,早有紅、黑二神應兆:一奉周公天罡正法,要打死桃花小姐;一奉任小姐、炁真人的神咒,特來搭救護他。當下二神聖各各說明其原由,登時各駕雲端,各歸本位去了。只有桃花小姐的花轎,一路出了大門,鼓樂喧天,笙簧載道,無數家丁前呼後擁,跨着駿馬雕鞍而去。街坊上的百姓見周公是歸田相爺娶媳,花轎用綾綢結成,繡刺十八洞天仙圍繞上,周圍紅緞包過,真乃光耀奪目,無不讚美道:「公家與民間迥別!」內有明知周公無公子的,皆云:「續娶夫人,自然奢華也!」桃花女在轎中聽得此言,心中惱恨道:「若不生處周乾,焉能解今日之恥?」一路十八洞仙像,各凶神不敢近,所以桃花女安然無事。 花轎一到周宅門首,任家的人役就教蔣媒:「快請周宅的人出來熏轎!」蔣媒進內達知周公。熏轎畢,周公便問蔣媒:「你見任桃花上轎之時,有什麼響動?」蔣媒道:「小婦人在旁邊,見他父母抱他上轎,一時響動沒有。」周公聞言大驚,說道:「奇了!想來這桃花法力也不小。連黑煞神大帥他也能躲得過,料想那大門外這些凶神又不中用矣!還虧把喪門、弔客請來,暗暗的在他左右,看這陰人還有什麼手段法力來破解!」便對蔣媒道:「他既要孤的人役出外與之熏轎,即孤自去也何妨?左右,快與孤拿熨斗燒焚起來。放柏葉、芸香在內,待孤熏了轎,好待這陰人進門去!」當時左右家人早已預備各樣物件,拿與周公。 他即接轉忙跑出外,向着那花轎前繞着走了三回。但這周公不知那柏葉、芸香是僻邪之物,一刻滅絕了哭喪等一眾邪神,早已站立不住,各已閃避了。只有桃花小姐在轎中聽得周公親自出來熏轎,少不得是暗暗笑他。又言:「好呆子周乾也!連柏葉、芸香能僻滅諸邪妖,也不明矣。」觀此便知周公不及這桃花女,他所用取之物俱是破解他的凶神邪妖的,周公盡皆不知,只道桃花女有什麼法力治得各凶神之意耳,周乾不知各物相生相剋也。當時周乾熏完了花轎,走進大門,把這熨斗各物丟在一邊,又吩咐:「各閒人俱各站開!待等新人上大堂下轎,你們再……。」那周公的意思,明知自已下了辣手,今桃花女一登上大堂,自有手段作用。思量要自家的本領與人看看,方仗他之能,二者又報了昨前連連破他八卦之恨。 今日指望桃花女必死在轎中,即傳言出去,說公爺之命,吩咐上大堂方止步,抬進花轎進門。但是晚彭剪受了桃花女的傳法,看住轎夫抬起了花轎,他便先行幾步,走至大門口,面朝里,背朝外,取出柳弓一把,桃箭一枝,雙手舉起弓箭,搭催扣定,高聲念道: 柳木弓,桃木箭,射了左扇時射右扇,喪門、弔客影無蹤,一切凶神不見面。 當此彭剪搭上了弓箭,念咒語了,照定門上正中一箭。惟有喪、吊二位凶神最怕這兩樣東西,弓弦一響之時,二神那裡站立得住?即忙忙駕上雲端,回歸本位去了。故今後世一逢不吉時年,大門上皆掛着柳弓、桃箭,就是這個緣故了。 當時周公只道桃花女定不能退走兩位凶煞神,桃花女必然訂決,故私自出來在旁偷看,即親自出持熨斗繞轎,亦是借意而出耳,豈知反在桃花小姐算中!此時彭剪初發一箭,見射的高興了,也再放第二箭,豈料那枝箭便向周公面門飛奔射來,周公眼快,喊聲:「不好!」把頭一閃,剛剛在面旁耳側躲過,心中大怒,喝道:「何人膽大?胡亂在此放箭!」暗抬起頭來,見是彭剪手提着一張小弓兒,便喝道:「好彭剪!敢拿箭來暗射於孤!」彭剪一聞呼喝,吃了一驚,忙把小弓丟下,忙答道:「彭剪怎敢膽大?這是任小姐吩咐,教彭剪射向左右大門,又言公爺勾了什麼喪、吊二客,在大門左右守住,要害死於他,故教我放此弓矢射退二位凶星,他方好下轎進門。我是奉使喚,與彭剪無干。」周公聽了,「哎喲」一聲,連忙掐指一算,跳足連言:「不好了!一旦心血工夫枉用矣!倒敗了孤的事!你且走去罷。」 此時周公進內堂坐下暗想,自道:「喪門、弔客二煞神雖被陰人所破,還有許多惡煞現今聚此,看他又有什麼的破解法來?」 先說桃花女一下了那花轎,一媒扶着他,上下內外堂鋪了紅氈,桃花女穿雙不沾土的黃緞鞋兒,在上面緩緩而行。正在離二重門,見是彭剪在彩轎中取出來一個線作的篩籮到,即忙來至桃花女跟前,雙手拋起,蓋將下來,早把佳人頭罩住,念咒曰: 線作籮比就天羅網,大紅氈壓住了拌腳繩。跨馬鞍騎住了星日馬,羊見凡草走無蹤! 當時彭剪照着桃花小姐教的歌兒口中念着,又到二門口把方斗里裝的草抓起來,一把把的向四下亂撒。桃花女趁此忙縱步從那馬鞍上跨將過去,又即忙取出那身邊的寶瓶,內有五穀,自己手中往地下一倒倒出了。正是: 凡人雖作等閒看,到了仙家自有靈。 此時桃花小姐一程到了內大堂。當時周府的一眾使女、僕婦,皆知是周公要用法力治死任小姐,任小姐一出轎即要死,如今見他安然無事,方知他的法術更高,周公用的反為所破解;又聽得蔣氏所說,言他有沉魚落雁之容,國色天姿,那個不想看看他?把一所內大堂,早已圍得密密的,乃陰氣太盛。有眾凶神一路被桃花女用法制住,不敢近侵,見他已過了方位,陰氣又太多,婦女們身上有不潔淨者不少,其眾凶神恐防沾染觸了穢氣,不能歸位,只得一齊駕雲,各歸本位去訖。 當下周公見桃花女安然無事,一連進了三門,直至內堂,安安穩穩,只氣怒的三屍神暴燥,七竅內生煙,罵聲:「好本領的陰人!敢連破孤的法術。孤與你結怨已深,誓不與陰人兩立!」又聽得蔣媒叫道:「任家來的人只是要請新郎出來交拜,這便如何?」周公聞言,急的磨手無策,暗自言:「那便怎的打算?」想了一刻,無計可施,無可奈何,叫了親生愛女天香小姐的,充當新郎來應一應,「快叫使女快去請小姐!」又喚過管家的婦人來,吩咐如此如此。 再言這婦人來至桃花小姐跟前說:「公爺說,今日不利日,新郎不合與新娘見面。令教我小姐來與新人交拜,權作新人,入房坐坐帳。」桃花小姐聽了,暗暗喜悅道:「今日有了替身,不用又費一番作用也!」便立等不動,將那寶瓶交與蔣媒,暗在胸前錦囊內取了一面青銅鏡,收入了袖裡,高高兩手拱着,算定了計。 又道天香小姐進來了,是聽的鼓樂喧天,揚揚盈耳。當下兩位佳人拱揖相讓一番,然後交拜已畢,又有一班侍女擁隨後面,進了洞房。其時天香小姐便與桃花女揭去了蓋面的紅綾,他便定眼把桃花女一看,只見他生得不啻蕊宮仙女、月殿嫦娥,心中十分愛慕。只暗嘆道:「可惜可惜,生得千嬌百媚花容,今日被我父親治死,真可憐也!」桃花女也將天香小姐一看,真是: 娥眉如月巧彎成,二目秋波亮若星, 八寶釵環添秀色,嫣然一顧顯嬌情。 當日桃花女見了天香小姐的花容,也暗暗讚羨:「好一位美貌佳人!是人間少有之姿。只可憐今夜代替我身死!」二位佳人暗中同惜恨,均同一心,然而二人皆不死的,此是後話。此時天香小姐先開言喚聲:「任家姐姐請上床帳來坐罷。」 不知桃花小姐如何答話,能避得過白虎星在床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桃花女以法破法周公爺圖害被害 當下桃花小姐見過了天香小姐,二美人各有憐惜相愛之心。到底桃花女乃仙子降生,法門之女,一心明白過去未來,今夜出於不得已,要將天香小姐替位自己。當時那裡肯先坐床帳?即冷笑叫小姐:「你是嬌客,請坐了上首。奴只好奉陪。」 天香小姐道:「姐姐是年長的,奴不過今夜權代哥哥,怎好有僭先坐之理?」桃花女道:「既僭令兄,就算是新郎,自當先坐。」天香小姐明知父親要暗害於他,又無救脫他手段,是出於無奈的,巴不得事完了早回閨閣,那裡知道坐位方向的利害?又見桃花說得有理,便道:「如此說,依了姐姐,小妹有僭先矣。」便先到床上首想坐下。桃花女忙用繡帳往身上一遮。口中反念起催神咒,驚動了白虎大帥,一陣狂風起過,現了原形。那位猛烈凶星好不利害!見床上坐着一個陰人,呼的一聲,向天香肩下一口!可憐: 倏忽嬌花經驟雨,不期嫩蕊遇狂風! 當時天香小姐「哎喲」一聲,撲跌下床,口中流血。眾婦女在下面看見,這一驚不小!急忙忙上前扶起,只見小姐面如金紙,口流鮮血,已直僵僵死去。婦女們呼之不蘇,更放聲大哭起來。就有人去飛報周公。 周公在外聽得房中忽放悲聲,只道桃花女着了手,任家人舉哀,心中大喜。忽見人來報說:「小姐無故在洞房中倒地身死!」當下周公不聽猶可,一聽了此言,不覺如在高溝失足,揚子江翻舟,忙忙飛奔洞房,雙手抱起了小姐,放聲大哭道:「何故今日好端端的竟死在這裡?」桃花女聞言,微微冷笑道:「周公!你想把女兒來唬誰人?你這話只好哄那些愚人,如何瞞得過我?你昨晚請了白虎凶星來,咬死了他,所以方才流血。好好一位小姐,竟被你自己使法害死了,還哭什麼?」 周公聽罷,又羞又惱,只得住了悲哭。又推起頭來,將桃花女一看,只見他: 遍體渾身着大紅,天然媚態與仙同。 周公初見桃花女,幾讓娥眉古士風! 周公見他秋水為神,玉為骨,不由的發怯道:「怪不得這陰人如此利害,相貌先已超群!」無奈,只得陪着笑臉呼:「任小姐,這事你明,孤也不明。不知可有仙法解救小女否?」 桃花小姐笑曰:「周公,你學習《天罡訣》未嘗不是,如何只會使,不會破解?你不怨自沒手段,道術不精,怎一味怨人破你天罡八卦?今日既然求救於我,即救你家小姐,有何難處?快取河中的逆流水合柳枝,等我當面略施小術,立刻叫他活轉,方叫你心服口服!」你道怎樣為逆流水?大海長潮,小河退潮;小河長潮,大海退潮。以大海為主講,躬取小河長潮水,為逆流水。周公聽了桃花女之言,都是些堵嗓子的話,心裡怎不受用受用?緣因救活女兒為要,就不敢與桃花女多分辯駁。即刻吩咐手下人:「快去取逆流水合柳枝來!」吹口氣之時,兩件東西俱已取到。桃花女令人取了一張涼床蓆,鋪在地下,將天香小姐抬在上面,仰面朝天放定,不許閒人喧譁。他不慌不忙,將那柳枝取了幾根,放在逆流水中,左旋三旋,右旋三旋,即掐訣念咒,中用柳枝醮着逆流水,照定天香小姐臉上一灑去。真乃仙家妙用,咒念三次,水灑三次,天香小姐的三魂七魄歸體,氣轉還陽,「哎喲」一聲,道:「唬死人也!」杏眼雙睜,一個翻身,慢慢的起坐在涼蓆上,只是發呆。大小家人婦女,無一個不喜歡,俱嘆羨:「任小姐法能通神,真有起死回生之力!」周公只羞得面紅過耳,無可奈何,只得上前來拜謝桃花女。 那天香小姐活了過來,所見是任小姐救他的,心中感激不盡,忙拜謝桃花女救命之恩,也不回自己的繡房,便陪着桃花女在新房。但這二位人惺惺惜惺惺,你愛我,我愛你,兩個都是一般大的年紀,十分緣合雅契。這且按下不表。 且說周公此日羞愧難當,獨坐書房暗暗思想:「今日這些凶神惡煞都被這陰人破了,反使白虎神將女兒咬死。雖得他救活,可恨他自顯其能,當着眾婦女們羞辱於孤!孤原使的是誆親之計,未得將他治死,如今反平平安安坐在我府中。況且三日後他要見新郎,可拿什麼與他?必須要一個死手,把這陰人了決。一來免孤之憂,二來能解孤心頭之恨!」忙把《天罡神書》取出仔細推詳,又得了桃花女的生辰八字,按着本命再細細的掐算,得了一個「黑犬鎮壓」之法,算一算再無一點解救的,不覺抬首笑道:「早知是等火,飯熟幾多時,早若用這個法兒,也省了許多悶氣!」想罷,即收好《天罡神書》,走出外堂,叫個家人道:「你拿銅錢一貫,立刻向正南方採買一隻黑色的母犬,帶到後園中聽用,不可有誤。」家人領命去訖。不多時,已把母犬買回,交與園中守着。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周公叫彭剪來,吩咐道:「你可到任太公家後園中,有一棵蛀的桃樹,揀一正南方上的,砍大大一枝來,孤要有用。一路拿着,不許你回頭看!你若回頭看時,瞎了你的雙睛,莫怪孤不早說。」彭剪領命,忙往任家對太公說了,到後園揀了一株高大的桃樹,向正南方的枝子砍了一枝,直奔回府。周公大悅,便問:「可是向南的枝兒?且拿進後園去。」彭剪拿了桃枝,跟着周公來到後園,把黑犬牽出。周公便教人擺了香案,設供花、果、香燭,就將一枝桃枝撅斷,醮了硃砂,將桃花女的生辰八字寫在上面,用黃紙包好,令人系在黑母犬身上,又把桃枝打個圈兒,又套在黑母犬身上,又拿桃枝畫靈符七道,親自拿去掛在母犬身上的桃圈兒上,手中掐訣,口中念咒,念了七遍,揭下靈符用火化了,寫八字的枝兒圈也都除下,一共燒化,立刻將黑母犬打死。教家人埋在後園正南方,把供桌等物傾下,便哈哈大笑道:「陰人呀!今番孤看你如何躲得過?」原來那桃樹枝是桃花小姐的本命,今周公先砍了,就治住了桃花女的竇機。那彭剪自己在外暗暗的偷眼看,又見周公如此一番作鬧,心中就有些狐疑起來;後又見周公冷笑中自說出這利害之話,心下大驚,暗自言:「不好了!果然要害任小姐了。我何不速速去告訴於他,使他有個準備也好!」彭剪是向在周家的老宰臣,穿房入舍的,故此無人攔阻他,一直飛奔桃花女的新房來。 且說桃花小姐自從救活了天香小姐,這天香感他的深情,又是和合相投,一日不離。二人伴着談談論論,至三更之後才各回房打睡。這一日,因在後樓早妝,單有任小姐一人坐在房中,想要設法回家去,忽然一陣心驚肉跳起來,連忙掐指一算,心下明白,大驚曰:「周公砍了我的本命根,用黑犬壓法治我,又得了我的生辰八字,縱有神仙手段也不能逃此厄,如何是好?」正在煩難。忽見外邊彭剪忙跑進來。他的足還未立定,便氣喘喘的言道:「賢妹恩人,今日不好了,大禍到矣!」即把周公又作法在後園,制治於你,並把他命他去砍桃枝取用的一五一十的事,細細說明了。有桃花小姐徐徐答應,呼喚:「哥哥不須着急,此事我已早知之矣。此名曰黑犬鎮壓,乃是和魔毒之計法。但此回我料也難逃此厄,命必不能生!你可看前番救你之情,今日你救我一救才好!」彭剪聞言,忙回道:「恩妹若有用我彭剪之處,雖赴湯蹈火,萬死我也不辭!」桃花小姐一聽了彭剪之言,心中大喜,言:「好了,小妹如此無礙矣。」 不知他又用何法解破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桃花三解天罡法周乾再布壓魔謀 詩曰: 陰陽反覆不尋常,相觸日月色無光。 黎首瞻仰盡彷徨,大哉上帝離雲鄉。 手扶日月上天堂,安然偶立在帝旁。 果杲皎皎塵華裳,熙和萬類慶兕觥。 卻說周公用黑犬鎮壓法,要制治死桃花小姐,彭剪又問其解救之法,桃花女言:「他乃魔治之法,縱使大羅天仙也難脫解,必要三魂出竅,七魄飛空,是決死無救的。但彭哥哥可念昨天小妹救你之情,今日搭救小妹則個。」當下,彭剪急的頓足道:「我若有法術救得你,不用對你說,我就早早破他的法,救了恩妹!」桃花女道:「不是要你破他的法,不過要你依我的言語,我就有救了。」彭剪聞言,大喜道:「你教我的事,那敢不在心?你看昨天囑託的事,件件都不誤。你可快快說來,好去取……」桃花女道:「你聽周公之言,到我家把桃樹砍了。那桃樹是我的本命,今被你砍了,就如塞斷水源一般,縱有飛騰變化,也不中用。明日未刻,就是小妹的死期!」彭剪聞言,嘆道:「如此怎好?只恨我一個愚人,不通玄術,不然他叫我,死也不去!」桃花女道:「今且不必悔怨,明日未時,是一定的死。我想得一個解法:我若死之後,周公必要即時將我入殮,待他抬起我入棺時。切不可等我下去才動手,只等他教人一兜起時,可拿木杖三根,將大門掩上,朝着門閂上連敲三下,高叫一聲:『桃花女』,卻用右足將大門踢開,我是自有妙法活轉來。千萬不可誤事!」彭剪道:「這時候早也作不得,遲也亦作不得,必須要看緊一兜起才做得。你想想,此去大門有多少遠?倒怕我未曾跑到大門,你已入殮多時了,如何使得?」桃花女道:「兄長,你說的是。小妹忙中未曾細說你知之。你但看交申時,你便可先出去大門等候,若聞一陣香風過時,就是兜起我的時候了,你便即要急急可照我言行事!」彭剪點頭道:「如此只要算得准,又有何難?恐防沒有這陣香風,就不要怪我呀!」桃花女道:「是必然有的。」彭剪聽了,心中尚覺半疑半信,又言:「若果有香風為信,你且放了心,交擔在我身上!」說罷,急忙忙告別而出。 桃花女獨在房中打點他死後防身的法寶,一件件都裝在錦囊中裡面,帶在貼身的衣裳上。剛剛收拾方完,這天香小姐倒早妝已畢,來至房中。二人見了禮坐下,彼此相談。桃花女半字不提他父暗害之心,似閒常一般的耍耍笑笑,一直至晚。天香小姐陪着桃花女用過晚飯,方才辭回自己房安臥。 惟有桃花女這一夜何曾合眼?坐在牙床上合着眼養神。養神到了次早起來,梳洗已畢,便也不戴釵環珠翠,只挽個道裝,穿了一件水綠色的道衫兒,歡歡喜喜的,不露一些聲色。 當日周公仍是放心不下,又暗暗差人來打聽,回去報知都說他色相併無憂容之態,又無動作。周公聽了,大喜道:「此番克去了他的本命星,他自然昏暗矣!」俟到了晌午,忙進後園,寫了催煞符,步起斗來,念念有詞,把靈符剛化了。 只說桃花女同天香小姐在閨房中正是話得投機,忽然大叫一聲,已撲倒在地。當日天香小姐與眾丫環不知其故,一齊大驚。忙上前扶起。只見他氣息全無,身軟如綿,已見不活了。正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有天香小姐一見,吃驚得手足無措,便大哭起來道:「姐姐!你好端端的為何一刻無故身亡?可憐你青春年少,月貌花容,今忽長逝,怎不教人痛心?」便撫着屍的哀哀痛切了。眾丫環們都哭將起來,只哭得天崩地裂的喧譁。彭剪忙忙趕進房外,亦大驚道:「果也好利害的法術也!剛剛是未時,一些絲毫不錯!」忙忙中一看,只見桃花女身臥地上,面色仍如生前一般,只是緊咬嘴唇,由不得大哭起來。猛然想起,暗自言曰:「我在此哭什麼?快些出大門等候着,救他的性命為要,才是正事。」忙抹去目中珠淚,飛奔出大門等候了。 早有人報知周公。周公聞報大悅,便親自踱進房來。只見桃花女果然身死了,便冷笑言:「陰人!你今還能逃脫得過孤手否乎?」天香小姐含淚曰:「爹爹,這任桃花雖然得罪爹爹,罪應該死,還念着他救了孩兒之恩,且容恕他一二,放寬大量,救活他才是!」周公笑道:「你小小年紀如何知道?此乃天數已定,誰人救得他轉?」隨即吩咐家人道:「任桃花死在未時三刻,殃煞太重,不宜久停。速速去辦他的後事,走馬入殮!俟入殮之後,再去任家報信,另行擇日出殯。可停在大堂偏右之所,那間小房子內。婦女們不許舉哀!」又吩咐看門的人把門關上,以防任家使女回家去報信。豈料先關了大門,倒來彭剪一番舉動。 不多時,入殮一應物件俱已辦備,現放在外堂。周公不許別人與桃花女另換衣服,即派四個使女前去抬任桃花的屍首入殮。四個使女領命,前去抬他屍首。不想四人用力,好似蜻蜓撼石柱一般,慢道抬起,動也動不得分毫。眾人一齊詫異道:「小小身材如何有此沉重?」周公見了,又添上四個去抬,也抬不起。周公大怒言:「陰人生前作怪,死後還能成精?你們與孤一齊抬!」慢說多四人,再添些也無用。正扛抬得眾使女們個個氣喘喘,抬得遍體生汗,皆言「抬不動」,周公便喝退使女們,另召了四十個身強力壯的家丁進內,來抬桃花女的屍骸。當下家丁個個踱進來,即去頭左右,也有扛腳兩邊,也有中央橫側,左右幫抽,七手八腳,亂個不住,叫聲:「好奇怪也!好似生成在地下一般,休想搖動他一搖!」把個周公氣怒,暴躁如雷,忙取了天罡劍來,照定桃花女膊肩上一揮砍下,一聲並出火星響亮,反把周公的虎口震麻了,兩手生痛,叫聲:「好結實的屍首也!」一連照頭面砍去幾劍,連衣上的痕跡也沒有一破。各家丁,婦女們一齊驚異,皆言:「此女是個有道法的人,自是修成不壞身體!」 周公此時氣得火上加油一般,一聞家人嘆羨他道行,忿忿然連呼:「快拿乾柴來!」左右不敢遲延,忙忙急取乾柴到了。周公吩咐放在桃花女屍上,要將引火之物來燒化他的屍骸。就有一個家丁跪稟道:「若還一放火,豈不連房子……。」周公大怒道:「趕快取來我用!孤自有法,豈能連累房舍?快與孤放火!」家丁等趕快取了引火之物來,在屍首上下乾柴里點起來。可見作怪,點了一刻,點不着,剛剛點着這邊,那邊又滅了。周公喝教家丁再加上油,灌於柴上,但加油竟似加水一般,反滅了乾柴之火。使得濃煙四起,把周公、眾家人熏得鼻水眼淚齊落,一哄跑出天井中站住足。 周公一想道:「你們且把柴搬出,且慢慢燒,其中必有緣故。且算一算,看這一陰人作弄什麼法術?」忙掐指一算,嘆曰:「原是孤失算!此是他用了重身法護他的屍骸,恐怕死後被人損傷。今且請來六丁,用神祗來,看你陰人怎又脫得過?」即使了天罡劍,摘去了金冠,披髮,口中念念有詞。早已驚動了萬位神祗,降在周公府里,白日不見顯出金身。這周公忽聞得一陣香風,便知是神聖到了,即喝去眾人、使女等,又吩咐言:「這回只須用四個人去,就可以扛抬得起了!」說時遲,來時快,彭剪在大門上等得久了,心裡發急,好不憂疑之際,一刻聞得一陣香風,扎鼻吹來,心中大喜道:「是此時候了!」忙用三根木杖望大門連打三下,高叫一聲:「桃花女!」 未知果然破得周公之法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困名疆陰陽鬥智識本來二聖還原
當時彭剪一聞香風一陣,即依桃花女吩咐之法,用三根木杖向大門連打三下,高叫一聲「桃花女!」忙把右腳一起,踢了一下,「嘩」把大門一開。 內邊把桃花女的屍骸,剛剛被人抬起,出了房門。周公心中甚是喜歡,跟在後面催着:「快些抬去好入殮!」只因桃花女的靈魂被凶煞守住,不能入竅,今彭剪一敲大門,早驚了凶煞一退,桃花女的魂魄已得撲入屍骸,精神歸了本位。一個翻身看着地下站起。六丁六甲神祗見仙子回陽,一陣亮光,早已回天復位而去。 只有眾家丁、使女見桃花小姐登時起身,唬得大驚小怪,一齊東跑西奔,道:「不好了!」亂成一塊。桃花女一睜杏眼,見周公就在那廂,心中着惱,道:「周乾!我與你並無殺父深仇,何忍下此毒手,是必要治死我?今日又如何奈我的?」周公聞言,又羞又惱,便挺手中天罡劍,來取桃花女。 這桃花女忙念勾煞反制的神咒,退後一步,兩袖高揚,向周公一摔,長笑一聲,凶煞便反撲周公,是出其不意,他縱有法力,也來不及,當此「哎喲」一聲,天罡劍拋在地下,咕咚一交,倒跌在地下,法名回煞。周公不知袖裡的變化,被這回煞一衝,反傷了自己的性命。正是: 惹火自燒身,害人先害己。 可嘆世上人,多不想此理。 周公一刻撲倒於地,面紫唇青,口中已無一息之氣了。合家眾人無不着忙,婦女大小放聲悲切,皆言:「公爺必被任桃花用邪法所傷,休要放走了!拿他到聞太師府中去!」 此時天香小姐因見父親不准他講情,哭得哀哀切切,回歸自己房去了。桃花女聽了眾人之言,徐徐冷笑曰:「周乾害人不死,反自損命,是他自取之禍也!我在此處,看你們怎樣拿法?」又說彭剪作完了事,飛奔進內,忽聽得哭泣之聲,心下大驚,三五步跑至內堂,只見眾人亂紛紛的,不知嘈雜什麼。只見桃花女站在那裡冷笑,即忙上前呼喚:「恩妹今日人人喜得你不死……」,說話還未完,眾人即便上前圍住,說道:「公爺已被桃花女制治死了,還與他說什麼閒話?」彭剪聽了駭然,忙問道:「果是否?」眾人指上首曰:「那面你看是否?」彭剪抬頭一看,見周公身倒地中,去用手一抹,口中無氣。便放聲哭泣起來。眾人解勸曰:「既死,不必哭了,還須出個主意!」彭剪止了哭,言道:「出什麼主意?他前日要害人,今日又要害人,先把自己女兒害死,又得被害之人救活了,他又不知醒悟。今日輪到自己,還求那個?」只得翻身向桃花女,跪在他跟前呼:「恩妹,你今再發慈悲之心救活,眾人感恩不淺!」桃花女忙把彭剪扶起,道:「兄長不必如此,眾人竟要拿我去聞太師處。你們即請聞太師到來,我也不怕!」彭剪曰:「他們俱是愚人。恩妹看彭剪的薄面,搭救才好。」說罷,又要跪下去。眾人也便一齊跪下,高叫:「任小姐,若肯救活公爺,我等感恩萬代!」 桃花女一來被眾人哀求不過,二來要顯他手段,他便微笑道:「你們今不拿我麼?且看彭哥哥金臉,我勉作也!」眾人一齊叩頭道:「請問小姐如何解救?」桃花女冷笑:「你去照方才的法作來,只叫一聲:『戒刀!』他就活轉來了。」彭剪道:「為何不叫主人名字,叫起『戒刀』來?」桃花女道:「此乃天機,你如何知道?你快去罷!你主活轉來,方見我手段。」彭剪聞言不再問,依言關上大門,照前一樣的作法,叫了一聲「戒刀!」那周公的神魂醒悟,也向他的屍首來,一翻身坐在地上。看見了桃花女,正是仇人分外眼紅,忙起身來,搶了天罡劍,便大喝一聲:「陰人休走!你敢用回煞法傷於孤麼?今若不誅你,誓不為人!」挺手中劍直取。有桃花女即向錦囊中取出了如意桃枝一把,玉手把寶劍架過,喝曰:「你周乾不思報活命之恩,敢恃強傷我?」周公又是一劍過來。桃花閃開把手中桃枝火速相迎,一陰一陽在大廳上動手。 彭剪見了,直叫聲:「不好!」手中又無兵器,如何上前解勸?便奔報與天香小姐知道,把個天香小姐唬昏了,又忙飛跑到任家去報信去了。 單說周公與桃花女從大門斗到天井,見地方偏小,不能施展法力,便一齊駕上雲,起在半空中,你來我往的酣斗。 任太公此時已到周家。天香小姐出來相見,把話說了一遍,不覺放聲痛哭。俱仰面朝天觀看。見他二人擁着彩雲,在半空中苦爭惡戰,越斗越遠,漸漸不見了。哭兒叫父之聲振耳,他二人全然不顧。——到後來,任太公夫妻見女兒歸了神位,見天香與女兒相貌一般,聽得彭剪說他女兒甚是相得,任太公兩老有憐惜之意,就教彭剪去說,認天香為女。這天香小姐見父親成神,早年失母,無人依靠,聽得任太公夫妻如此美意,又想桃花女之情,即日親到任家拜見太公夫妻。他便留住天香小姐作伴。周公的家事,就是託交彭剪料理。此是後事。 且說周公、桃花女二人越斗越有精神,各施本領,弄得風吼雷鳴,早驚動了巡天御史,見他兩個斗得很兇,已近北天門,忙去報與北方真武玄天上帝。帝用慧眼一看,己知其來脈。他即差龜、蛇二將前去,帶他兩個來見神。 龜、蛇二將領了法旨。各向雲中把他二人攔住,大喝曰:「你們不必爭鬥!吾聞上帝敕令,召你們去謁金闕!如不遵旨,吾神便打你下雲去!」兩個聽得上帝有旨來召,他們只得收了兵器,同龜,蛇二將來參謁上聖,倒身下跪。叩首畢,上帝便下玉旨曰:「你兩個俱有根基道行,何故自相殘害?周乾,你乃如意戒刀所化,在兜率官為看卦童子,不守清規,私自下凡,泄漏天機,反累了桃花女下凡。任桃花乃如意刀鞘也。你兩個本性相同,不得另生他意!今乃汝等肉體飛空之期,每個賜金丹一粒。」命他們吞了,又言:「你今服了此丹,如先生異志者,此丹在腹內不消三刻,總是金剛不壞之體,也要化成膿血!」 說畢,一展七星旗將二人捲起,帶至武當山中為將—周、桃二位元帥。把神光一迫,二位大帥各奔一邊,左右手站立。上帝又用七星寶旗連展七展,望二位元帥一口先天正氣吹去,二位元帥就收了神光,一齊肉體歸位。 是晚,武當山的葉道士得了一夢:夢見二位元帥托他寄家書。及醒來上大殿一看,只見天將內又多二神元帥,神光迫人,金光燦燦。心中大驚,見各人足下俱有書一部,上件件寫明。忙取了來,不敢開看。隨即朝參了上帝與二位元帥金身,星夜下山,趕奔至朝歌城來。尋到周府,把書遞與門上的人,並言夢見二位元帥的話,說了一遍。門上的人連忙入報與彭剪得知。彭剪接了來書,又少不免餐膳款待了道士。又與道士親自同去,報知任太公夫妻及天香小姐說了。各人俱拆開看明,上邊不過說知須要兩姓合好的話,安慰之言。各各大悅,又言他二人為神去矣,仍有此靈異不泯。 斯時便一同葉道士來至武當山進香,先謁叩上帝,後拜二位大帥。但細看二帥金容,與生時面貌無二。眾人參拜了,又交出黃金百兩與道士,以為奉祀二位元帥香油費用。然後回去,遠近傳揚,人人稱異。當日又傳揚至朝廷,文武百官無一個不來瞻仰,奉祀之誠,求應如響。後人看到此處,有詩為證。詩曰: 其一: 為人作事有天知,莫道前因有所欺。 善惡到來終有報,舉頭三尺是神祗。 其二: 萬事安排總在天,機關時盡枉圖然。 人心不足蛇吞象,存意當如學聖賢。 無藥可醫惟枉想,有錢難買是神仙。 刻薄世情今古嘆,憑他作惡我心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