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聯叢話/卷十二

 卷十一 集句附集字 楹聯叢話
卷十二 雜綴附諧語
 

朱竹垞先生在京師,除夕署門聯云:「且將酩酊酬佳節;未有涓涘答聖朝。」脫盡名士習氣,而未嘗不傳誦於時,所謂言以人重也。又罷官後,集句爲門聯云:「聖朝無棄物;餘事作詩人。」其實「詩人」二字尙不足以盡先生耳。

彭文勤公自書京邸春聯云:「門心皆水;物我同春。」日下士大夫頗以出語爲話柄:「不過以『門心』二字强揑耳。」然古人此等句法甚多,唐賈島《題長江㕔》詩有「言心俱好靜」之句,意境正與相似,則用之楹帖,有何不可?况對句甚渾成乎。後汪銳齋儀曹德鉞仿其意云:「臣心如水;王道猶龍。」則青出於藍,而不能青於藍矣。

京師宦宅所製春聯,每喜以本歲干支分冠於首。如「乙未」云:「乙近杏花袍曳紫;未勻柳色綬拖黃。」「丁酉」云:「丁歲觀光慙國士;酉山探秘識奇書。」皆有湊泊痕迹,莫如「戊寅」歲一聯云「吉日維戊;太歲在寅」爲自然也。

畫舫錄》云岳大將軍鐘琪以名將兼通文墨,嘗訪舊好蜀僧大喦於揚州樂善庵,卽席贈以聯句,云:「有月卽登臺,無論春秋冬夏;是風皆入座,不分南北東西。」庵卽譯經臺舊址也。或以此聯爲李笠翁所撰。

英煦齋師曰:「余未諳習內典。臨摹古人所寫佛經,偶有會心,如『比𨚑尼』,豈非尊我孔子乎?居馬蘭峪工次,時工人於舊寺中添建三教聖人殿,求作聯語,遂書與之云:『西域談經,心仰尼山思竊比;東周問禮,語傳柱史戒深藏。』」

吾鄉林樾亭先生喬蔭湛深經史之學,復工駢儷之文,有壽其姊夫李志漢封翁一聯云:「寶樹蔚彤雲,知諸出有陽元,望他日成吾宅相;華堂盈紫氣,㴑厥初於聃耳,喜長生本自家傳。」封翁爲李研雲鴻瑞之父,蘭卿都轉之祖,宅相信不虛矣。

王夢樓先生贈蔣心餘聯云:「前輩典型,秀才風味;崋嵩品格,河海文章。」汪劍潭端光亦有贈聯云:「沽酒近交鄉父老;解衣平揖漢公卿。」

阮梅叔芸臺先生介弟,文采風流,不愧難弟之目。曾撰《瀛舟筆談》十二卷,皆雜紀先生撫浙時事也。洪稚存先生亮吉於嘉慶戊辰八月十三日游曲江亭,始與定交,用篆書楹帖贈之云:「第五之名齊票騎;十三此夜訂心交。」梅叔甚喜,卽附記於《瀛舟筆談》中。

張南山《松軒隨筆》云:「高要莫善齋廣文元伯以學行聞於時,馮魚山先生敏昌贈以楹帖云:『奉母孝經看在手;教兒文選讀從頭。』」

吳興包果峰敬堂有著作才,阮芸臺先生最賞異之,嘗贈聯云:「吳興山水,古來清遠;包咸論語,今尙流傳。」

李松雲先生少年科第,後頗偃蹇。年六十時,猶官成都知府。自壽聯云:「三館六曹十七科,競稱前輩;一官萬里二千石,遂老斯人。」

《秋雨菴隨筆》云:「『子建之才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以斗論才,奇矣。有曹姓人爲彭澤令,其友人贈一聯云:『二分山色三分水;五斗功名八斗才。』運典恰切。」

蘭州府城西火祖廟,元宵燈火最盛。余曾於公餘往觀,記得吳信辰一聯云:「鑽燧木先春,食德飲和,且自披星朝赤帝;觀燈天不夜,衢歌巷舞,何妨捧日待黃人。」

王孚遠方伯述:「爲滇臬時,每赴城外監視行刑,必就其地關廟行香。此廟僻在郊坰,且非有行刑事,直爲人跡所不到。寺僧乞製廟聯,因以意撰句云:『度一切眾生於夢幻後;存千秋大義在天壤間。』」可謂不卽不離。又言:「浙江桃花嶺有關廟,縉雲程教諭文淦撰聯云:『當時諸葛大名,荒祠古柏,嗟囘首萬牛,何如漢壽亭垂,徧開蘭若;此地洞天小有,絕壁修篁,肅臨風千纛,休比武陵源藐,空說桃花。』」據云此聯在浙東頗膾炙於人口。然上聯無端壓倒諸葛公,已屬無謂;下聯祗敷衍得「桃花」二字,實非佳搆也。

西湖詩僧小顚,有《萬峰山房稿》。預爲湼盤塔院。嘗於所居𤗒一聯云;「老屋將傾,只管淹留何日去;新居未卜,不妨小住幾時來。」

張南山爲余述武后廟聯云:「六宮粉黛無顏色;萬國衣冠拜冕旒。」武后何以有廟,廟亦不知在何地,而聯語則亦莊亦諧,精切不易矣。

李笠翁云:「李申玉廣文家有聲樂,余贈之聯云:『門多桃李,案少簿書,別宦恐無此樂;前列生徒,後盈絲竹,今時復有其人。』又申玉之內子生於元旦,是日稱觴,卽令家姬試演新劇。余亦有聯云:『元旦卽稱觴,鶴算龜齡齊讓早;歲朝先試樂,鶯歌燕語盡翻新。』」

笠翁芥子園門前二柳,門內二桃。桃熟時,人多竊取,因戲書一聯於戸云:「二柳當門,家計遜陶潛之半;雙桃鑰戸,人謀慮方朔之三。」人以爲謔而不虐。又題歌臺云:「休縈俗事催霜鬢;且製新歌付雪兒。」又題大門云:「孫楚樓邊觴月地;孝侯臺畔讀書人。」孫楚酒樓爲白門古蹟,太白觴月於此;周處讀書臺,則與芥子園適相鄰也。

賈膠侯中丞有大園亭,棄而不居,改爲鄉館。凡山右名賢之客都門者,皆得寓焉。李笠翁贈之聯云:「未聞安石棄東山,公能不有斯園,賢於古人遠矣;漫說少陵開廣厦,彼僅空懷此願,較之今日何如。」

柯㟁初居臺諫幾二十年,李笠翁贈聯云;「諫垣彌久望彌尊,看此際三公,都是當年等輩;封事愈多功愈懋,卜將來一擢,盡補往日淹留。」

笠翁有除夕贈程蕉鹿文宗一聯云:「世間桃李盡出公門,何須臘盡始芳菲,滿眼無非春色;天下魚龍都歸學海,不待時來方變化,啓口卽是雷聲。」

嘗見劉文清公書楹帖云:「鏡裏有梅新晉馬;釜中無藥舊唐雞。」不知所謂。或云是錢東澗句。

隨園詩話補遺》云:「對聯之佳者,或題禪堂云:『無法向人說;將心替汝安。』佛座云:『大䕶法不見僧過;善知識能調物情。』題虎𨚑畫春册店門云:『一陰一陽之謂道;此時此際難爲情。』題戲臺後云:『做戲何如看戲樂;下場更比上場難。』或見贈云:『天上何曾有山水;人間樂得做神仙。』」

秦澗泉學士請假南歸,卜居於武定橋畔,相傳爲前明何尙書汝寵故宅。取六一「瞻望玉堂如在天上」之意,名其園曰「瞻園」。園中有東山樓,自爲聯云:「辛勤有此廬,抽身歸矣,喜鳥啼花笑,三徑常開,好領取竹簟清風,茆檐暖日;蕭閒無箇事,閉戸恬然,對茶熟香温,一編獨抱,最難忘別來舊雨,經過名山。」

江甯董觀橋制府教增督閩浙時,愛西湖山水之勝,買宅於杭城之三撥營,擬解組後作平泉之墅。㮄其門云;「聖代卽今多雨露;故鄉無此好湖山。」妙偶天然,人多誦之。後制府未及予告,而已歸道山矣。

京中宣武門外之方壺齋,本戲園,今改爲官宅。余叔父太常公首賃居之。公出視學廣西,余妹婿龔小峰豐穀居之,獻歲自題門聯云:「家傳渤海箕裘遠;春到方壺雨露新。」一切姓,一切地,李芝齡宗昉亟稱之。

費西墉京兆錫章以召試舉人,歷登清要,中年興高採烈,晚乃漸識夷塗。嘗於書室中自撰一聯云:「酒闌興倦,事往情遷,祗不忘遊過名山,別來舊雨;此與秦澗泉學士語相同,近吳山尊自撰聯句亦用之,或皆襲學士語耳。春去仍歸,人老難復,更休詫殿前起草,海外題詩。」蓋京兆久爲軍機章京,以才望著名,及居諫垣,又曾奉命,充册封琉球使者也。

《秋雨菴隨筆》云:「葛秋生慶曾齋中懸一聯云:『書似青山常亂疊;燈如紅豆最相思。』語極清新。『青山』句,秋生自擬;『紅豆』句,則許滇生太史乃普所對也。」

宣武門外上斜街趙象菴舍人家,菊花最盛,自號菊隱。花時過客如織。聞其初未著名時,來觀者率不通謁,亦不問主人爲誰。一日劉金門先生同京朝官借其園亭賞菊,酒闌,主人出素紙求先生楹帖,且乞新製。問主人有何好,答云:「無他好,惟愛菊如性命耳。」先生信手書云:「祗以菊花爲性命。」而未有對語,復問主人何姓,答云:「姓趙。」乃一揮而就云:「本來松雪是神仙。」一座歎其工敏。 《秋雨菴隨筆》云:「伊犁有過復亭,蓋爲謫官而設,劉金門宮保過之,題一聯云:『過也如日月之食焉;復其見天地之心乎。』運用成語,天造地設。」

有以義園求劉金門先生撰聯者,先生集《四書》云:「逝者如斯夫;掩之誠是也。」確切不移。吾鄉福州會館屋後,有野地一區,自前明卽立義園,每春秋兩祭,同鄉之在京師者咸集。聞鄉老言,舊有小亭,前明葉文忠公有聯云:「滿眼蓬蒿游子淚;一盂麥飯故鄉情。」悽婉動人。自余入京師,則亭久圮,聯亦不存矣。

余偶見一䕌髮店中懸「整容堂」扁,㫄有聯云:「雖然毫末技藝;却是頂上工夫。」雖巧而不傷纖。又《桃符綴語》中載一聯云:「不教白髮催人者;更喜春風滿面生。」又《秋雨菴隨筆》中載一聯云:「到來盡是彈冠客;此去應無搔首人。」皆頗自然。又牙行市肆通用聯云:「其交以道,其接以禮;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亦顚撲不破語也。

大路邊茶亭或題一聯於柱云:「四大皆空,坐片刻無分爾我;兩頭是路,喫一盞各自東西。」淺語頗有禪理。又杭州湧金門蕅香居茶室聯云:「欲把西湖比西子;從來佳茗似佳人。」集蘇句恰切,可入《西湖志餘》。

鄭板橋六十自壽聯句云;「常如作客,何問康甯,但使囊有餘錢,甕有餘釀,釜有餘糧,取數葉賞心舊紙,放浪吟哦,興要闊,皮要頑,五官靈動勝千官,過到六旬猶少;定欲成仙,空生煩惱,祇令耳無俗聲,眼無俗物,胸無俗事,將幾枝隨意新花,縱橫穿插,睡得遲,起得早,一日清閒似兩日,算來百歲已多。」

板橋解組歸田日,有李嘯村者,贈之以聯。板橋方宴客,曰;「嘯村韻士,必有佳語。」先觀其出聯云:「三絕詩書畫」,板橋曰:「此難對。昔契丹使者以『三才天地人』屬語,東坡對以『四詩風雅頌』,稱爲絕對。吾輩且共思之。」限對就而後食,久之不屬,啓視之,則「一官歸去來」也。咸歎其工妙。

厲樊榭先生𦵏於杭州西溪王家塢,不久,遂爲榛莽。後四十餘年,何春渚游西溪,見草堆中有樊榭及姬人月上栗主在焉,因取歸,偕同人送至武林門外牙灣黃山谷祠中,掃灑一室以供之。按:月上姓朱氏,烏程人。王蘭泉先生題其楹云:「丈室花同天女散;圍摩詩共老人參。」見《蒲褐山房詩話》。

有集四書語爲典肆聯云:「以其所有,易其所無,四境之內,萬物皆備於我;或曰取之,或曰無取,三年無改,一介不以與人。」亦自穩切。

吳山尊有題友人某別業云:「淥水漾丁簾,增我輩閒中風致;名園依丙舍,祝君家看到雲仍。」雖無深意,而情文斐亹,自足動人。

聞吳山尊嘗於歲暮向孫淵如先生貸金,先生方自製室內桃符,謂山尊曰:「君能代我成一佳聯,便當如所請。」山尊應聲曰:「上相教除名士氣;至尊親許讀書人。」蓋上句乃董文恭公朂淵如之言,對句乃先生出試差復命時所親承天語也。先生喜其雅切,卽如所請金數與之。山尊之善於譽人,皆此類也。

趙雨樓光祿與余同直樞地,同膺察典,而後余八年始出守鎭江。謁余於吳門,索書楹帖。余戲拈宋人句贈之云:「醉中擲筆金鑾殿;睡起鳴笳鐵甕城。」雨樓甚壯其語,然出句有倨侮之嫌,雖成語亦不敢落筆也。

程春海侍郎最工作聯語,余守荊州之明年,卽擢淮海監司,適侍郎奉使督學黔中,過荊時,手揮一聯見贈云:「南中喜得秦淮海;天下願識韓荊州。」人皆服其工敏。後余擢藩吳門,侍郎主白下講席,贈聯云:「名輩出樞垣,本杜斷房謀,陶甄南國;鴻才領詞坫,有歐書韓句,濡染東吳。」乙未之秋,余奉召,復出授甘藩。瀕行,侍郎贈聯云:「霖雨東興,樞密上才開遠略;好風西笑,湖山秀句帶邊聲。」次年余擢撫桂林,入覲時,侍郎復贈聯云:「洪容齋隨筆成書,實著作之淵海;范致能驂鸞有錄,比宦游於神仙。」適余方以《退菴隨筆》呈正,故出聯云爾。時同覲入京者,有賀耦庚中丞。侍郎亦贈聯云:「以孝去,以忠來,到處蒼生望霖雨;是賢臣,是學者,一編經世出名山。」蓋耦庚由江藩告養囘籍,此次亦奉召復出,次聯謂所撰《皇朝經世文鈔》也。

春海贈林少穆督部聯云:「理事若作眞書,緜密無間;愛民如保赤子;體會入微。」少穆最工作小楷,故出聯自然關合。次聯亦能酷肖其生平。

龔闇齋觀察麗正七十生辰,其子定菴儀部求壽聯於春海。春海信筆書與之云:「使君政比龔渤海;有子才如班孟堅。」余亦寄一聯云:「絫世紀羣交,憶蘭省樞垣,齊向後塵趨軌笵;傳家召杜譜,喜皖峰滬瀆,共聽兩地頌臺萊。」蓋觀察初由禮部入軍機,於余皆爲前輩。而余宦江南,又適值觀察由安慶守擢蘇松監司也。

余福州老屋在黃巷,唐校書郎黃德温先生故里,黃巢所稱儒者之宅,相戒勿犯者也。屋之對門爲酒壚。憶初入宅時,先叔父九山公手書杜句作門聯云:「座對賢人酒;門聽長者車。」後酒家酒漸不售,遂歸咎此聯,以爲「賢人」語含譏諷。公因復集杜句改署於門曰;「宅入先賢傳;門聽長者車。」乃不踰年而酒家歇業,有一傖父奄有其地,改換門庭;後四十年,余由蘇藩假歸,遂卜居焉。

黃巷新宅之西有小樓,余始葺而新之。黃巷中以此樓爲最古,因卽㮄爲「黃樓」,集同人作詩張之。近以詩稿示余小霞,爲寄題一聯云:「白傅早歸,一代福人居福地;蘇公再見,千秋黃巷重黃樓。」

余於五十八歲引疾歸里,有口號云:「擇里仍居黃巷宅;辭官恰及白公年。」李蘭卿以此十四字作分書楹聯相贈,時方得文衡山芝南山閣畫卷,余自書「芝南山館」扁於㕔事,蓋寓知難而退之意。並自製一聯云:「歷中外廿年身,宦海扁舟,萬頃驚濤神尙悚;就高低數弓地,儒宮環堵,三竿曉日夢初醒。」嗣於東園中葺藤花吟館,又製一聯云:「有客醉,無客睡,福簡簡吁可愧;長歌粗,短歌踈,詩平平聊自娛。」此二聯頗聞於時,江南僚友有以爲妒者。又有百一峰閣,爲園中最高處,余所手建並題聯云:「平地起樓臺,恰雙塔雄標,三山秀拱;披襟坐霄漢,看中天霞起,大海瀾囘。」客有誦此聯,決余必當復出者。

百一峰閣之左有樓三楹,余輯《全閩詩鈔》於此,因以爲樓額。其聯則集前人句云:「藏名詩酒間,竹屋紙窗清不俗;養拙江湖外,風臺月榭悄無言。」樓之下爲寶蘭堂,因庋褚蘭亭石刻於此,卽集《蘭亭》字云:「隨遇自生欣,暖日和風入懷抱;靜觀可娛老,崇蘭幽竹有情文。」

桂林太守興靜山,以四月四日周甲初度,余以聯壽之云:「宜民頌起延年後;壽世筵開浴佛先。」一切其官,一切其時,同人咸以爲工巧。蓋顏延年曾居此官,聊借用二字以寓壽意,尙不覺喫力也。

廣西節署之東南隅有銅鼓亭,庋大銅鼓一,壁上嵌謝蘊山錢裴山二先生銅鼓詩石刻。其上有樓,因呼爲銅鼓樓。地勢最高,宜於登眺。桂林千峰百嶂,盡在眼中。迄今七十餘年,樓漸剝陊,樓下榛莽塞徑,無過問者。余莅任之明年,始捐俸重修,並拂拭銅鼓。時幕府諸君皆能詩,因共和謝、錢韻張其事,僚寀亦以次繼聲,遂有《銅鼓聯吟集》之刻。樓旣新,僉謂宜有聯,因憶前人有集山谷、東坡句,云:「全以山川爲眼界;故應賓主盡詩人。」若移作此中聯語,情景俱合矣。因書而懸之樓楹云。

桂林棲霞山中有寺,由寺後穿山腹,可達七星巖。上有碧虛亭,爲范石湖舊蹟。亭前兩石柱刻聯云:「先文穆風流宛在;家學士𨚑壑偶然。」欵署范時崇。蓋康熙中曾爲粵西藩伯者,先文穆是石湖,「家學士」則不知所指,徧詢之都人士,並檢志乘中,皆不得其人,存以俟考。

堅瓠集》云:「泉州府學某教授,南海人,頗立崖岸。一日設宴於明倫堂,演《西厢》雜劇,有無名子書一聯於學門云:『斯文不幸,明倫堂上,除來南海先生;學校無光,教授館中,搬出西厢雜劇。』某出見之,赧然自愧,故態頓除。」以下諧語。

《堅瓠集》又云:「常熟桑民悅以才自負,居成均時,爲𨚑仲深所黜。後就教職,書對於明倫堂云:『文章高似翰林院;法度嚴於按察司。』」

又云:「天啓中一巡按,爲逆璫造生詞,題楹柱云:『至聖至神,中乾坤而立極;允文允武,並日月以常新。』有錄其詞以獻魏忠賢者,忠賢讀之不解,問左右何事說到黃閣老。蓋黃立極者,同時宰相之名也,左右曰:『某御史與爺作對耳!』忠賢艴然變色曰:『多大御史,敢與我作對!』趣召緹帥拘之,左右爲之再三解晰,始喜。」

又云:「吳郡吳文之,初名濟,方九歲,卽工屬文。嘗自書對聯云:『移門欲就山當榻;補屋常愁雨溼書。』與同里張濟同塾讀書,客聞其才,出對云:『張吳二濟聯床讀。』文之應云:『嚴霍同光間世生。』客善繪事,自撰句云:『畫草發生,頃刻工夫非爲雨。』文之應云:『筆花燦爛,須臾造化不關春。』客喜,卽以爲畫室楹聯云。」

又云:「吳門有富翁鄉居者,求楊南峰書門對。此翁之祖曾爲人僕,南峰題云:『家居綠水青山畔;人在春風和氣中。』上列『家』『人』二字也,見者無不匿笑。」

董文恭公有族人某居京師者,㕔事懸一舊人所書聯云:「賢者亦樂此;卓爾末由從。」其字甚雄偉,寶之二十餘年矣。一日紀文達師偶過之,詫曰:「此聯殆不可挂也。」某詰其故,師曰:「上聯首著『賢』字,下聯首著『卓』字,非君家遙遙兩華胄耶!」某始爽然撤去。

京師戲園每演一劇,必分開數日,始了其緒。蓋勾留觀者,使不能中途而輟也。有集聯云:「把往事今朝重提起;破工夫明日早些來。」可稱工切。又鄉村戲臺聯云:「父老閒來消白晝;兒童歸去話黃昏。」又有集《四書》句云:「聞絃歌之聲,賢者亦樂此;見羽旄之美,鄉人皆好之。」上聯謂崐腔,下聯則亂彈武戲也。又一聯云:「或爲君子小人,或爲才子佳人,登場便見;有時歡天喜地,有時驚天動地,轉眼皆空。」語雖質俚,亦自隱括。近有集《禊帖》字云:「稽古昔畢類其人,賢以生爲,趣由丑作;託清閒咸臨此地,情隨事感,曲有文聽。」又吳立甫拔貢大本醉後爲人促作戲臺聯,因集句付之云:「古今人何遽不相及;天下事當作如是觀。」又有作戲臺後一聯云:「凡事莫當前,看戲何如聽戲好;爲人須顧後,上臺終有下臺時。」則幾於格言矣。

京師慶甯園戲臺聯云:「大千春色在睂頭,記當年翠暖珠香,曾游贍部;五萬鶯花如夢裏,念此日丁歌甲舞,重睡崐崘。」詞意在可解不可解間。或云是乩筆。大抵戲臺聯莊諧並宜,但忌俗耳。或集經語云:「治世之音安以樂;君子有酒㫖且多。」則莊重不佻,用於官𪠘尤宜也。

余紫松提戎步雲曰:「記得圓明園有一戲臺聯云:『堯舜生,湯武淨,五霸七雄丑末耳,伊尹太公便算一隻耍手,其餘拜將封侯,不過搖旗納喊稱奴婢;四書白,六經引,諸子百家雜說也,杜甫李白會唱幾句亂談,此外咬文嚼字,大都緣街乞食鬧蓮花。』」似此大識力,大議論,斷非凡手所能爲。或以爲自大內傳出者,近之。

對聯有可解頤者。康熙時,廣東詩僧住海珠寺,交通公卿,寺塑金剛與彌勒環坐,對聯云:「莫怪和尙們這般大樣;請看䕶法者豈是小人。」又楊蘭坡題倒坐觀音像云:「問大士緣何倒坐;恨凡夫不肯囘頭。」又江西某君題養濟院云:「看諸君腦滿腸肥,此日共餐常住飯;想一樣鐘鳴鼎食,前身都是宰官身。」

乾隆庚子歲,二藏活佛來朝,供帳極盛,住雍和宮,遠近僧徒㕘謁者,月以千計。活佛高坐跏趺,無少動也。未幾以出痘死。有好事者送一輓聯云:「渺渺三魂,活佛竟成死鬼;迢迢萬里,東來不見西歸。」時傳爲笑柄。

魏善伯徵士題范覲公中丞厠聯云:「成文自古稱三上;作賦於今過十年。」厠不必聯;然如此雅切大方,亦自可喜。若《一夕話》所載:「莫道輪囘輸五穀;可儲筆札賦三都。」又:「但願生民無殿屎;不慙宰相受堂餐。」又:「官司不令多中飽;燕飲應知無後艱。」則又遜前語矣。

繆蓮仙《塗說》云:「安𡽪無爲州老諸生得欽賜舉人,自作一堂聯云:『並未出房,幸虧得白頭髮秀士;何嘗中式,倒做了黑耳朶舉人。』蓋俗以衙門中未上名而幫差者爲『黑耳朶』,故戲用之。又有一廩膳生,得欽賜副㮄者,亦自書一堂聯云:『說甚功名,只免得三年一考;有何體面,倒少了四兩八錢。』末句蓋言廩祿也。」

袁簡齋先生云:「或傳程魚門編修晉芳《京中移居》詩云:『勢家歇馬評珍玩,冷客攤錢問故書。』予笑曰:『此必琉璃厰也。』詢之果然。因記商寶意移居,周蘭坡與萬晴初訪之,見門對云:『豈有文章驚海內;從無書札到公卿。』萬曰:『此必商君宅矣。』詢之亦果然。」

《續消夏錄》云:「張明經晴嵐,除夕前自題門聯云:『三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千鎚百鍊人。』適有鍛鐵者,求彭信甫書門聯,信甫戲書此二句與之。兩家望衡對宇,見者無不失笑。二人本辛酉拔貢同年,頗契厚,坐此竟成嫌隙。所謂凡戲無益,此亦一端也。」

魯亮儕觀察性粗豪,而所居屋狹,自署其門聯云:「兩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人。」見《茶餘客話》。

《堅瓠集》載:「漳浦趙從誼知獨山州,州城極荒涼,衙署尤陋,趙自題楹柱一聯云:『茅屋三間,坐由我,臥由我;里長一個,左是他,右是他。』」

《柳南隨筆》云:「崐山歸元恭先生,狂士也。家貧甚,扉破至不可闔,椅敗至不可移,則俱以緯蕭縛之。遂書一扁曰『結繩而治』。又除夕署其門楹云:『一鎗戳出窮鬼去;雙鈎搭進富神來。』其不經多此類,時人呼之爲『歸癡』云。」

陳文恭《續訓俗遺規》內載一事云:「常州一老布衣,平時奸狡,自號清客。書門對曰:『心中無半點事;眼前有十二孫。』有人續寫其下云:『心中無半點事,半生不曾完糧;眼前有十二孫,十個未經出痘。』見者絕倒。」

有一縣令自題其署外大門云:「愛民若子;執法如山。」實非良吏也。他日有無名子續寫其後,成一長聯云:「愛民若子,牛羊父母,倉廩父母,供爲子職而已矣;執法如山,寶藏興焉,貨財殖焉,是豈山之性也哉。」記得宋漫堂《筠廊偶筆》中載:「一年老令君大書縣治之前曰:『三不要。』下注:『一不要錢,二不要官,三不要命。』次日視之,則每行下各添二字:『不要錢』下曰『嫌少』;『不要官』下曰『嫌小』;『不要命』下曰『嫌老』。」蓋與此同一惡謔也。

有某太守,清苑人,曾令涇縣,以貪酷聞。一日晨起,見㕔事貼一《四書》集句聯云:「彼哉彼哉,北方之學者,何足算也;戒之戒之,南人有言曰,其無後乎。」

前明袁蘀庵于令以荊州守罷歸,流寓金陵,落魄不得意。大書門聯云:「佛言不可說,不可說;子曰如之何,如之何。」亦自謂以經對經也。

明末有海中渠魁,至普陀山設齋一月,手題楹柱云:「自在自觀觀自在;如來如見見如來。」其字至今猶存。

公牘中字義多不可解。嘉應湯滋圃游幕南陽時,戲作聯云:「勞形於詳騐關咨移檄牒;寓目在欽𫎇奉准據爲承。」亦所謂以不解解之也。

嘉慶間,粵洋有巨盜郭學顯者,乳名郭婆帶,雖剽掠爲生,而性頗好學。舟中書籍鱗次,無一不備。船頭一聯云:「道不行,乘桴浮於海;人之患,束帶立於朝。」在洋驛騷多年,官兵莫敢捕治。後爲百菊溪制軍招降。予以官,辭不受,於羊城買屋課子,以布衣終。

嘉慶間,周蓮塘大宗伯兆基甍,德州盧南石師代之。時費西墉爲京兆尹,與周至好,往弔日,一哭而殂。京師戲爲周作輓聯云:「一品頭銜讓南石;三聲腸斷失西墉。」

李艾塘云:「揚州虹橋東㟁,有靈土地廟。其前爲過街亭,凡喪殯出城,廟僧輒有路祭,禮拜誠敬之意,如所親暱,以此爲終歲盂飯計。惟風雪苦寒不能出戸時,但於枕上聞千百人履聲及笑語歌咢,不絕於耳,每生寶山空囘之感。廟中有集聯云:『到處雲山到處佛;當坊土地當坊靈。』上語爲金冬心《登嵩雜述》詩句,對語爲鄭板橋題如皋土地廟聯,句云:『鄉里鼓兒鄉里打;當坊土地當坊靈。』」

「青春鸚鵡,楊柳樓臺」,司空表聖《詩品》句也。陳曼生郡丞集二句爲對云:『綠綺鳳凰;梧桐庭院。」注云:「張子野詞。」請梁山舟學士爲書楹帖,學士愛其工麗,欣然書之。後徧考子野詞,並無此二句。蓋竟屬郡丞杜撰也。

嘉靖末,宜興大疫,有二青衿俱死,同上閻王殿,一從東廊,一從西廊,各相眄以目。王察其籍,皆以無罪放囘。從東者述所見柱上聯,語爲:「天道地道,人道鬼道,道道無窮。」恨不見西柱對。從西者述所見云:「胎生卵生,溼生化生,生生不已。」其餘所見皆同。

福州鄉俗,每逢端午節,旣於朔日懸蒲插艾於門庭,而五日午時,又必用紅箋書對句,貼於楹柱,謂之午時書。蓋自前明已然,亦桃符之別調也。相傳徐振烈卽徐五自作門前午時書云:「門幸無題午;人慚不識丁。」曹石倉先生以此賞異之。近日通行之語,如:「海國中天節;江城五月春。」及「保艾思君子;依蒲祝聖人。」語尙近雅。時人又有自出新製者,未免纖佻,其用「艾旗招百福,蒲劍斬千邪」及「蒲帶榮封一品;艾旗㨗報三元」舊語者,蓋十家而九,則墮入惡道矣。

程春海侍郎在京邸續娶,黃左田先生贈聯云:「調羹定識威姑性;灑翰應增呂子書。」陳石士前輩用光亦贈聯云;「博議書成臨月按;合歡酒熟對花斟。」皆自謂雅切續娶,時亦頗傳誦之。按:此沿用俗傳《東萊博議》成於新娶一月事,實未考也。本書自序,謂「屏處東陽之武川里,有從游者,談餘語隙,波及課試之文,乃取左氏書理亂得失之迹,疏其說於下。旬儲月積,浸就篇帙」云云。無一語涉及新娶者。又考呂公年譜,初娶韓元吉女,在紹興二十七年,時居信州,不居東陽。後乾道三年,持母喪,居明招山。學子有來講習者,四年已成《博議》。五年二月除服,乃繼娶韓氏女弟。則是書實成於喪制中,流俗所傳,不足辨矣。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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