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人問地獄之説果有否.先生曰不可謂有.亦不可謂無.皆由心之所生.一念善處便是天堂.一念惡處便是地獄.且如人問崑山縣有獄否.告之曰無.你若殺了人便有獄矣.地獄之説只是這箇道理

人以生老病死為苦.何其愚哉.既寓形於宇宙間.豈能免此.且以瞿曇言之.亦免生老病死不得.只是不為他纒縛定著.生亦恁麼.死亦恁麼.所易者形骸耳.一點真性元不曽動.又何苦之有

大凡作事.須是見事而不見人.若但見人而不見事.則輕重予奪.皆不在我矣

堯舜之世.野無遺賢.先朝説書.謂賢者皆在朝.若只恁地説.則田野間不復有賢.唐虞之盛.風俗醇厚.雖樵夫莫不談王道.雖執耒耜者亦知歌頌聖人之盛徳.以是知田野間往往皆賢者.堯舜豈能盡用之.今曰野無遺賢.乃是不遺其大者.如臯夔稷契諸公是也.若其餘如何収拾得盡

六經之作.皆可以書名.惟易不可以書名.詩寓美刺.書紀政事.春秋正名分之常.禮樂究中和之本.皆可目之以書.至於易則窈無定名.隨寓隨在.故有一身之易.有萬物之易.有天地之易.道在一身即一身之易.道在萬物即萬物之易.道在天地即天地之易.雖書而實非書

男女不雜.坐不同.椸架不同.巾櫛不親授.男女不雜是一句.若如此讀.則下文皆通.坐不同.男女之坐不同也.椸架不同.男女之椸架不同也.巾櫛不親授.男女之巾櫛不親授也

老氏言聖人處無為之事.事須是處置得下.方可無為.如舜命九官.咨四嶽.天下事皆一一處置了.然後能恭已南面

孟子曰人能無以饑渴之害為心.害則不及人.不為憂矣.如孔子視富貴如浮雲.孟子謂萬鍾之祿於我何加.使其富貴過人尚如此.況不及於人.必無憂愁憤鬱之歎

四科非夫子自立.夫子平日稱門弟子皆以名.如回也.賜也.商也.師也.由也.求也之類.惟四科盡以字稱.而曽子獨不與.諸弟子中自顔淵之外.惟曽子能心傳夫子之道.況夫子平日未嘗與羣弟子終日說一段話.孝經十八章終始皆為曽子説.四科之目恐是曽子品題耳

或問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次第果何如.先生曰有誌於學者可與共學.見善眀者可與適道.用心剛者可與立.至於權則變動不居.周流六虛.非造乎時中之地者則不可

荘子言人相忘於道術.道喻大事.術喻小事.事之大小雖不同.皆當相忘於無心.相忘者.不去計較.觸著便做

老氏言慈故能勇.如舜孳孳為善.想其氣象必是箇溫良恭順底人.乃能誅四兇.夫子鄉黨一篇分眀在春風和氣中.忽然便去誅少正卯.慈而不能勇.只是姑息.不知姑息害事

前輩言蒞官處有三莫之説.事來莫放.事去莫尋.事多莫怕

堯舜自信於為善.桀紂自信於為惡.以名論之.相去甚逺.若一念純正.反為惡之心為善.桀紂便是堯舜

大凡做事疑則勿為.為則勿疑

司馬溫公清修寡欲.家無曳綺之妾.而婢僕之禁甚嚴.一日有客自輪盤隙中窺見一婢.蓬首垢面.形狀疙瘦如鬼.不覺驚歎.乃知前輩持家.嚴內外之分如此

有門人侍坐.因論熈豐間事.極口詆毀王介甫.至不以人類待之.先生徐謂之曰荊公長處甚多.亦不易得.方其執政時.豈有意壊亂天下.第所見有不到處.故溫公曰介甫無他.但執抝耳.此言正中荊公之病.可謂公論.諸公尚論前輩.止可辯是非.不當斥罵如此.宜戒之

先生一日讀老子.至出生入死章.大悟遊戲生死之道.因自言曰所謂生之徒十有三.此畏死而欲長年者.死之徒十有三.此輕生而樂寂滅者.動之死地亦十有三.此不學冥行而顛頓於生死之塗者.是三者皆非中道.彼善於此則有之矣.易論天地之數自一而至十.則十者陰陽之成數.老氏獨缺其一.此何意也.蓋道生一.一者形變之始.乾元用九.妙萬物而不役於物者也.故天得之而清.地得之而寧.老氏闕之者.聖人之得一者也.聖人得此則翕張造化.遊戯生死

今州縣但患財賦不足.更不去政事上理會.孟子曰無政事則財用不足.此語最是理財之策

紹興間官不至冗者.蓋得所以省官之術.五府恩例甚大.除一人則恩賞可及十數人.當時五府之官未嘗備.下至侍從及卿監郎官之屬.亦不盡置.至有一人兼數職者.故除授不至猥濫.毎路監司多闕.而職司亦罕除.故改秩者自難.凡此皆省官之要術

人之敬.心不可須臾離.前輩雖平居無事.猶儼然危坐.對家人婦子亦如此.今人習於惰慢.見鄉裏長上猶且不敬.其在閨門之內可知矣

髙才之士易得.純徳之士難得

或言冠婚喪葬不可外隂陽之說.先生曰吉人吉其兇.兇人兇其吉

○遺事附

先生曰吾年未六十已絶欲.至六十三嵗先妻王氏亡.諸子哀號.至不忍聴.吾意極亡.聊不能解釋.私自尤曰學道四十年.今日憂患反不能排遣.何耶.因讀揚子雲見善眀用心剛之語.乃大喜曰茍用心不剛.不免為境所轉.然不礙我正見.吾今胷中固已了然.所恨者力未至耳.自是日夕窮究性命死生之理.晩年益覺有進.憂樂禍福.不復動心矣

先生年幾八十.神彩煥然.每對賔客.議論超偉.僕一見之必曰先生精神如此.福祿必未艾.先生曰不然.吾根本稍固.故精神自然發見如此.縦饒眀日死.今日精神也.只如此未逝前一日.其姊入診之.喜曰精神若是.亦何慮耶.先生笑曰平生學道.正欲凝神以觀化耳.翼日捐館

先生每見貧困不能為生者.則與之錢粟.又嘗持不殺戒曰此非所以為仁也.但要熟一念耳

先生每見有精於藝術者.則慨然曰無乃謬用其心.茍移此心而學道.何所不至

先生所至授徒.其教人無他術.但以論語朝夕討究.能參其一言一句者.莫不有得.或曰李先生教學且三十年.只是一部論語.先生聞之曰此真知我者.太宗欲相趙普.或譛之曰普.山東學究.惟能讀論語耳.太宗疑之.以告普.普曰臣實不知書.但能讀論語.佐藝祖.定天下.才用得半部.尚有一半可以輔陛下.太宗釋然卒相之.又有一前輩平生蓄一異書.雖子弟莫得見.及其終.發篋以視.乃論語一部.此書誠不可不讀.既讀之又須行之

先生自幼講眀道學.中年以後絶欲清修.惟二蒼頭侍側.奉養極淡薄.居南床未久.以言不得用.掛其冠而歸於崑山南六裏.架屋數間.種竹二畆.號樂菴.時往來其間.日取六經論語孟子讀之.朝暮不少憩.嘗語人曰吾讀後世書耳.每坐則焚香酌茗.與諸子及門弟談道徳性命之學.袞袞不休.聚書萬卷.圖畫滿室.每閲以寓意而已.家事悉付之子弟.不復闗心.父子相視如師友.毎言吾投老得官.身歴清要.朅來此邦且四十年.有田可耕.有廬可居.年垂八十.幸無疾疢.分已過矣.即死無憾.淳熈戊戌夏.微覺不喜食.即櫂扁舟徃樂菴.一榻翛然.絶無人聲時.諸子侍旁.先生與之言曰修竹滿前.對此待盡有何不可.每旦入問安否.先生曰吾略無所苦.遂舉兩臂示之曰.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鴞炙.吾亦待觀化.一巡時.女兄亦來問疾.先生曰某將死.老姊無庸憂.人之死生如晝夜.生處便是死處.死處便是生處.若恁地理會得.又那得生死.語竟即取紙數十幅為手簡.徧別親舊.又以錢米分恵貧者無一遺忘.已而作遺訓示諸子曰吾寓形宇內七十九年.蚤雖困於百罹.晩僅全於五福.死期既至.勢不復留.雖一念不生.本無去來而四大假合.終歸腐敗.瞑目以後.當付囑者今具畫.一嗣宗輩各仰遵守.一此間土薄水淺.因循不曽辦得直裰.謾試圖之.以小為貴.僅能周身足矣.其間不置一物.雖冠裳亦無用.只裁一摺席藉背可也.一汝祖父母安厝皆有棺無槨.只以磚砌覆之石版足矣.七七或百日內不須選日便埋.埋了就家中供養.一親識賵贈依例收留.第經錢與折祭之類.一文以上不可受.一僧道禮數.雖經疏亦不可受.若欲靈前持諷.則又大不可.但以此示之.一應幹錢米支收文字.在廚櫃中.今嵗田産可便五分分撥.以一分抄上周急.簿逐年輪一兄弟掌管.給施取吾簿上意旨.刻石菴中.令項樁管置.歴收支如成娘之類.嵗撥數十千與作營運.遲之嵗月.何有不辦.如此等孤遺皆當振卹.一吾既往之後.嵗時祭祀.隨家豐儉.由禮可也.若齋一貟僧.念一聲佛.非吾子孫.此意是真報佛.是真供養.上士聞之.當不復疑.中下驚怪.非所恤也.右六事皆吾治命.不得違戾.吾平生性命道徳之學.治亂安危之策.不獨載之空言.亦粗見之行事.今既永訣.豈容緘黙.戯説偈曰竿木隨身得自由.應縁已畢復何求.翛然來往等孤鴈.影落寒潭跡不留.書訖.且語諸子曰吾本欲便往.為天氣不爽.姑少留以俟月上.汝輩候吾死即斂.斂巳方使家人知.不欲死婦人手也.切不可用庸巫課隂陽.諸子聞其言遂微泣.先生曰吾死汝輩何憾.焉用哭.平生與爾説箇甚麼.諸子應之曰死生之理.固自曉然.但父子天屬也.情不能自遏.先生曰若是為父子後哭.饒爾三十柱杖.及夜沐浴遂冠櫛起坐.精神自若.了無欠伸意.至二鼔倐然而逝.時六月二十三日也.諸子恐怛化.不敢遽哭.家人女奴絶未有至者.惟諸子及二蒼頭在旁.是夕風月清美.如陽春髙秋.天宇湛然.萬籟沉寂.不類人境.識者知先生之逝.決非與萬物同盡者.先是嘗語監征王琛曰吾可漏子.已有頓放處矣.豈非先知者耶.先生平日劇談道學.每語諸公看我臘月三十日.好好做箇散場.聞者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