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四 欒城集
卷三十五
卷三十六 

卷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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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時事狀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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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置三司條例司論事狀〈奏乞外任狀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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轍頃者誤蒙聖恩,得備官屬。受命以來,於今五月。雖勉強從事,而才力寡薄,無所建明。至於措置大方,多所未論。每獻狂瞽,輒成異同。退加考詳,未免疑惑。是以不虞僭冒,聊復一言。竊見本司近日奏遣使者八人分行天下,按求農田水利與徭役利害,以為方今職司守令無可信用,欲有興作,當別遣使。愚陋不達,竊以為國家養材如林,治民之官棋布海內,興利除害,豈待他人,今始有事,輒特遣使,使者一出,人人不安。能者嫌使者之侵其官,不能者畏使者之議其短。客主相忌,情有不通,利害相加,事多失實。使者既知朝廷方欲造事,必謂功效可以立成。人懷此心,誰肯徒返,為國生事,漸不可知。徒使官有送迎供饋之煩,民受更張勞擾之弊,得不補失,將安用之。朝廷必欲興事以利民,轍以為職司守令足矣。蓋勢有所便,眾有所安。今以職司治民,雖其賢不肖不可知,而眾所素服,於勢為順,稍加選擇,足以有為。是以古之賢君,聞選用職司以責成功,未聞遣使以代職司治事者也。蓋自近世,政失其舊,均稅寬恤,每事遣使,冠蓋相望,而卒無絲毫之益,謗者至今未息。不知今日之使,何以異此。至於遣使條目,亦所未安。何者,勸課農桑,墾辟田野,人存則舉,非有成法。誠使職司得人,守令各舉其事,罷非時無益之役,去猝暴不急之賦,不奪其力,不傷其財,使人知農之可樂,則將不勸而自勵。今不治其本,而遂遣使,將使使者何從施之。議者皆謂方今農事不修,故經界可興,農官可置。某觀職司以下勸農之號,何異於農官。嘉祐以來,方田之令,何異於經界。行之歷年,未聞有益。此農田之說,轍所以未諭也。天下水利,雖有未興,然而民之勞佚不同,國之貧富不等。因民之佚而用國之富以興水利,則其利可待,因民之勞而乘國之貧以興水利,則其害先見。苟誠知生民之勞佚與國用之貧富,則水利之廢興,可以一言定矣。而況事起無漸,人不素講,未知水利之所在而先遣使。使者所至,必將求之官吏,官吏有不知者,有知而不告者,有實無可告者。不得於官吏,必求於民,不得於民,其勢將求於中野。興事至此,蓋已甚勞。此水利之說,轍所以未諭也。徭役之事,議者甚多:或欲使鄉戶助錢而官自雇人,或欲使城郭等第之民與鄉戶均役,或欲使品官之家與齊民並事。此三者皆見其利不見其害者也。役人之不可不用鄉戶,猶官吏之不可不用士人也。有田以為生,故無逃亡之憂,樸魯而少詐,故無欺謾之患。今乃舍此不用,而用浮浪不根之人,轍恐掌財者必有盜用之奸,捕盜者必有竄逸之弊。今國家設捕盜之吏,有巡檢,有縣尉。然較其所獲,縣尉常密,巡檢常疏。非巡檢則愚,縣尉則智,蓋弓手、鄉戶之人與屯駐客軍異耳。今將使縣人捕盜,則與獨任巡檢不殊,盜賊縱橫必自此始。轍觀近歲雖使鄉戶頗得雇人,然至於所雇逃亡,鄉戶猶任其責。今遂欲於兩稅之外別立一科,謂之庸錢,以備官雇。鄉戶舊法革去無餘,雇人之責官所自任。且自唐楊炎廢租庸調以為兩稅,取大歷十四年應於賦斂之數以定兩稅之額,則是租調與庸兩稅既兼之矣。今兩稅如舊,奈何復欲取庸。蓋天下郡縣,上戶常多,少者徭役頻,多者徭役簡,是以中下之戶每得休閑。今不問戶之高低,例使出錢助役,上戶則便,下戶實難。顛倒失宜,未見其可。然議者皆謂助役之法,要使農夫專力於耕。轍觀三代之間,務農最切,而戰陣田獵皆出於農,苟以徭役較之,則輕重可見。成郭人戶雖號兼並,然而緩急之際,郡縣所賴:饑饉之歲,將勸之分以助民,盜賊之歲,將借其力以捍敵,故財之在城郭者與在官府無異也。方今雖天下無事,而三路芻粟之費多取京師銀絹之餘配賣之。民皆在城郭,苟復充役,將何以濟。故不如稍加寬假,使得休息。此誠國家之利,非民之利也。品官之家復役已久,議者不究本末,徒聞漢世宰相之子不免戍邊,遂欲使衣冠之人與編戶齊役。夫一歲之更不過三日,三日之雇不過三百。今世三大戶之役,自公卿以下無得免者。以三大戶之役而較之三日之更,則今世既已重矣,安可復加哉。蓋自古太平之世,國子俊造,將用其才者皆復其身,胥史賤吏,既用其力者皆復其家。聖人舊法,良有深意:以為責之以學而奪其力,用之於公而病其私,人所難兼,是以不取。奈何至於官戶則又將役之。且州縣差役之法皆以丁口為之高下,今已去鄉從宦,則丁口登降,其勢難詳,將使差役之際以何為據。必用丁,則州縣有不能知,必不用丁,則官戶之役比民為重。今朝廷所以條約官戶,如租佃田宅,斷賣坊場,廢舉貨財,與眾爭利,比於平民,皆有常禁。苟使之與民皆役,則昔之所禁皆當廢罷。罷之則其弊必甚,不罷則不如為民。此徭役之說,轍所以未諭也。轍又聞發運之職今將改為均輸,常平之法今將變為青苗。愚鄙之人亦所未達。昔漢武外事四夷,內興宮室,財用匱竭,力不能支,用賈人桑羊之說,買賤賣貴,謂之均輸,雖曰民不加賦,而國用饒足。然而法術不正,吏緣為奸,掊克日深,民受其病。孝昭既立,學者爭排其說,霍光順民所欲,從而與之,天下歸心,遂以無事。不意今世,此論復興,眾口紛然,皆謂其患必甚於漢。何者,方今聚斂之臣,才智方略,未見桑羊之比,而朝廷破壞規矩,解縱繩墨,使得馳騁自由,惟利是嗜。以轍觀之,其害必有不可勝言者矣。今立法之初,其說甚美,徒言徙貴就賤,用近易遠,苟誠止於此,則似亦可為。然而假以財貨,許置官吏,事體既大,人皆疑之。以為雖不明言販賣,然既許之以變易矣,變易既行,而不與商賈爭利者,未之聞也。夫商賈之事,曲折難行。其買也,先期而與錢,其賣也,後期而取直。多方相濟,委曲相通,倍稱之息,由此而得。然至往往敗折,亦不可期。今官買是物,必先設官置吏,簿書祿廩為費已厚。然後使民各輸其所有,非良不售,非賄不行,是以官買之價,比民必貴。及其賣也,弊復如前。然則商賈之利,何緣可得。徒使謗議騰沸,商旅不行。議者不知慮此,至欲捐數百萬緡,以為均輸之法。但恐此錢一出,不可復還。且今欲用忠實之人,則患其拘滯不通,欲用巧智之士,則患其出沒難考。委任之際,尤難得人。此均輸之說,轍所以未諭也。常平條敕纖悉具存,患在不行,非法之弊。必欲修明舊制,不過以時斂之以利農,以時散之以利末。斂散既得,物價自平,貴賤之間,官亦有利。今乃改其成法,雜以青苗,逐路置官,號為提舉,別立賞罰,以督增虧。法度紛紜,保至如此。而況錢布於外,凶荒水旱有不可知,斂之則結怨於民,舍之則官將何賴。此青苗之說,轍所以未諭也。凡此數事,皆議者之所詳論,明公之所深究。而轍以才性樸拙,學問空疏,用意不同,動成違忤,雖欲勉勵自效,其勢無由。苟明公見寬,諒其不逮,特賜敷奏,使轍得外任一官,苟免罪戾,而明公選賢舉能,以備僚佐。兩獲所欲,幸孰厚焉!

○附條例司乞外任奏狀

右臣近蒙聖恩,召對便殿,面賜差使,仍奉德音不許辭避。伏自受命,於今五月,雖日夜勉強,而才性樸拙,議論迂疏,每於本司商量公事,動皆不合。伏惟陛下創置此局,將以講求財利,循致太平,宜得同心協力之人以備官屬。而臣獨以愚鄙,固執偏見,雖欲自效,其勢無由。臣已有狀申本司,具述所論不同事件,苟陛下閔臣孤危,未賜誅譴,伏乞除臣一合入差遣,使得展力州郡,敢不策勵駑鈍,以酬恩私。臣無任瞻天請命激切屏營之至。

【陳州為張安道論時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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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中外臣庶各有職事,越職而言,國有常憲。臣守土陳州,非有言責而輒言之,計其狂愚,茲實有罪。然臣伏念頃以老疾不任吏事,陛下未忍廢棄,親擇便地以遂安養。將辭之日,面承德音。以為大臣之義,皆當為國謀慮,不宜以中外為嫌,有所不盡。古人有言:“雖乃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伏惟聖德廣大,無所不容,而臣自到任以來,於今一歲,心目昏眩,有加無廖,故嚐乞丐餘生,求還閭舍,區區之誠,久而未獲。陛下視臣誌氣一衰至此,豈復有意別白是非而與世俗爭議也哉!是以得失之間,久無所與。今者竊有所懷,上為陛下參之官吏,下為陛下驗之百姓,而安危之機實在於此。自惟受恩累聖,邦之休戚,身實同之,誌力雖衰,於義不可嘿已,然臣之所欲言者,非敢遠引前古,逆探未然,以惑陛下之聰明也,凡皆陛下之所嚐試,而臣愚之所與聞者耳。臣伏見陛下即位之始,計慮深遠,凡有所建,動合天心。始議山陵,深恤費用之廣,推明先帝薄葬之命,以詔有司。四方聞之,無不感泣。其後一年之間,誕布號令,勸率宗族惇孝弟之行,勉勵州郡先農桑之政,復轉對以廣言路,議徭役以寬民力。盛德之事,不可具記。是時天下雖大變之後,而無不翹然想聞德音以忘其憂。兩宮歡欣,九族親睦,群臣萬民,蒙福而安。紛紜之議,不至於朝廷,謗讟之聲,不聞於閭里。陛下優遊無為,而天下已治矣。為國如此,豈不樂哉!陛下自今視之,當日之政,其可悔恨者凡有幾。以臣視之,非獨陛下無所悔恨,雖天下之人,亦未有以為失當者也。何者,政令簡易而人情之所安耳。《易》曰:“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向使陛下推行此道始終不變,則臣以為久大之功可得而致矣。其後求治太切,用意過當,奸臣緣隙得進邪說,始議開邊以中上旨。於是延安有橫山之謀,保安有招誘之計。陛下饒之以金帛,假之以干戈。小人貪功,慮害不遠,輕發深入,結怨西戎,攘奪尺寸無用之土,空竭內府累世之積。大者疲弊秦、雍,小者身死寇仇,西鄙騷然不寧,而陛下始一悔矣。然而陛下天姿英果,有漢武宏達之量,雖復兵吏失律,而立功之意未嚐少衰。是以左右大臣測知此心,復進財利之說。陛下樂聞其利,而未暇深究其害,於是舉而從之,置條例司以講求天下之遺利。己酉之秋,新政始出。自是以來,凡所變革,不可悉數。其最大者,一出而為常平青苗,再出而為揀兵並營,三出而為出錢雇役,四出而為保甲教閱。四者並行於世,官吏疑惑,兵民憤怨,揀爭者章交於朝,誹謗者聲播於市。陛下不勝其煩,為之當寧太息,日昃而不食矣。然猶幸其成功,力排眾人之議,而固守之,天下方共厭苦,而不知其所止也。而揀兵並營之策,其害先見,武夫凶悍,為怨最深,為患最急。陛下知其不可,於是多支月糧,復收退卒,以順適其意,而陛下既再悔矣。然軍中之口,猶復匈匈不靖。陛下雖推恩撫之,而終不以為惠,反謂陛下畏之耳。不幸邊臣失算,再生戎患。帷幄之臣,謀之不臧,不務安之,而務撓之。臨遣執政,付以疆事,多出金幣,豫書誥敕,以成其深入之計。當此之時,天下之心,知其必敗矣。而陛下與一二臣者方以為萬舉而萬全。既而出兵無人之境,築城不守之地,困弊腹心,以求無益之功,使秦晉之民,父子流離,肝腦塗地,戎人徼倦受屈。已築之城,隨即傾覆,救援之兵,相繼潰叛。四方震動,君臣宵旰。而後下罪己之詔,投竄元宰,以謝二鄙,而陛下既三悔矣。夫此三者,方其未悔也,陛下亦以為是邪,非邪?陛下犯逆眾心,力行而不顧,其必以為是,不以為非也。然而其終卒至於此。然則方今陛下之所是而未悔者,無乃亦類此歟。臣聞眾而不可欺者,民也,勇而不可犯者,兵也,險而不可侮者,鄰國也。今陛下既已欺民、犯兵而侮鄰國矣。夫犯兵,侮鄰,變速而禍小。至於欺民,則變遲而禍大。變速而禍小者,瓦解之憂也,變遲而禍大者,土崩之患也。今瓦解之憂陛下既知悔矣,而土崩之患陛下未以為意,此臣之所以寒心也。《易》曰:“不遠復,無隻悔,元吉。”事之未敗也。陛下不悟其非,必俟其敗而後悔,如向三者,則陛下之復已遠,而悔亦大矣。且臣觀之,方今陛下之所是而未悔者,亦有三而已:青苗、助役、保甲。三者之弊,臣不復言矣。何也,言事者論其不可,非一人也,百姓毀壞支體、熏灼耳目、嫁母分居、賤賣田宅以自脫免,非一家也。陛下其亦知之矣,徘徊而不改,使民無所告訴。加之以水旱、繼之以饑饉,積憾之民奮為群盜,侵淫蔓延,滅而復起,英雄乘間而作,振臂一呼,而千人之眾可得而聚也。如此而勝、廣之形成,此所謂土崩之勢也。臣恐陛下至此,雖欲復悔,而無所及矣。故臣願陛下取即位之政與今日之事而試觀之,天下擾擾不安,孰與今日之甚,群臣交口爭辯,孰與今日之眾,陛下聽覽疲倦,孰與今日之多,悔恨自責,孰與今日之切。陛下誠以此較之,則不待臣言之終,而得失可以自決矣。且夫即位之政,陛下之本心也,今日之事,臣下之過計也。陛下棄即位之本心而狥臣下之過計,臣竊以為過也。雖然,臣竊聽之道路,方今陛下則亦悔之矣,悔之而不變,非陛下之意也,迫於建議之臣耳。夫人臣進謀於其君,苟事之不遂而變以從眾,則人主有以測其深淺。人主有以測其深淺,則其用舍之命在於人主,此人臣之所以不便也。臣竊痛陛下為社稷之計欲改過以安天下,而怙權固位之臣持之而不釋,陛下聰明睿智,廢置自我,而獨為此鬱鬱也。漢宣帝與趙充國議擊匈奴,魏相非之,以為當與平昌侯、樂昌侯、平恩侯及有識者詳議乃可。此三人者,非賢於趙充國也,然而與國同憂樂,無僥幸功名之心與晞望爵賞之意,則過於充國遠甚。充國猶不可聽,而況不如充國者哉。陛下將安民保國,而與喜功伐、好權利者謀之,臣不知其可也。臣不勝區區忘身憂國之誠,是以勢疏而言切,惟陛下察之。

【自齊州回論時事書〈畫一狀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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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自少讀書,好言治亂。方陛下求治之初,上書言事,陛下不廢狂狷,召對便殿,親聞德音。九品賤官,自此始得登對論事。當此之時,陛下好問之聲震動海內。愚賤之人篤信寡慮,以為天下之事可得徐陳遍舉,指顧而定矣。既而誤蒙恩澤,受職條例,抗論得失,與有司不合,得請外補,於今七年。而天下之治安終未可見,臣竊疑之。伏惟陛下天縱聖德,聰明睿智,不學而具,其於謀臣措置,曾何足云。然自頃歲以來,每有更張,民率不服。蓋青苗行,而農無餘財,保甲行,而農無餘力,免役行,而公私並困,市易行,而商賈皆病。上則官吏勞苦,患其難行,下則眾庶愁歎,願其速改。凡此四者,豈陛下之聖明有所不知耶,臣以為非也。陛下之聖明,無所不知。何以言之,二年以來,陛下屢發英斷,廢置大吏,數其罪愆,明示臣庶,凡天下之所共疾惡者,陛下無一不知。由此觀之,凡天下之所共厭苦者,陛下何所不察!今者皇天悔禍,啟道聖意,易置輔相,中外踴躍,思睹寬政。而歷日彌月,寂寞無聞,眾心皇皇,如久饑而不得食。臣雖愚陋,竊獨為陛下恨也。陛下自即位以來,求治之心常若不及,意將以堯、舜之隆平,陵遲以至於此,天下之人孰不知之。今也,既知其不可用而去之,又循其舊術而不改,將遂代之任咎。此臣之所以為陛下恨也。且今天下之安危,智者不再計矣:水旱連年,死者將半,遺民饑困,盜賊滿野,疆埸未寧,軍旅在外,府庫空竭,邊饋寡少。事之可憂者,何可勝數。術之不效,斷可見矣。然陛下獨遲遲而不決,意者己為之而己廢之,恐天下有以窺其深淺耶。臣聞人主之德如天,天之於物也,熾然而旱,赤地千里,草木皆死,可謂虐矣。然至雷雨時作,膏澤洋溢,百穀奮起,民復粒食,鼓舞盛德而忘旱之虐。何者,度量廣大,改過無疑也。如使密雲而不雨,既雨而中止,遲疑猶豫,久而不忍,則天之生物盡矣。《傳》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今陛下誠先治其心,使虛一而靜,湛乎彼我,得失莫能嬰也。去惡如棄塵垢,遷善如救饑渴,與民一新,罷此四事:青苗之既散者,要之以三歲而不收息;保甲之既團者,存其舊籍而不任事;復差役以罷免役之條;通商賈以廢市易之令。行之期年而觀之,苟民不安居,水旱復作,盜賊復起,財用復竭,誠有一事以憂陛下,臣請伏罔上之誅,以謝左右。陛下誠不信臣,數年之後,親受其弊矣。古人有言曰:“一慚之不忍,而終身慚乎?”惟陛下為社稷籌之。臣謹列四事之害,畫一以獻。不勝愚忠憤懣之誠,干犯天威,伏俟鈇鉞。臣轍誠惶誠恐昧死上書。

○附畫一狀

謹按青苗、免役、保甲、市易四事,得失最為易見。上自中外臣寮,下至田父野老,無有一不知者。但以朝廷所行,言其是則有功,言其非則有罪。是以畏避鉗默,不敢正言。臣今謹采眾議,人所共知,灼然可見者,畫一開坐如後:一、議者皆謂富民假貸貧民,坐收倍稱之息,是以富者日富,貧者日貧。今官散青苗,取息二分,收富人並兼之權,而濟貧民緩急之求,貸不異於民間,而息不至於倍稱,公私皆利,莫便於此。然公家之貸,其實與私貸不同。私家雖取利或多,然人情相通,別無條法。今歲不足,而去於來歲,米粟不給,而繼之以芻槁,雞豚狗彘皆可以還債也。無歲月之期,無給納之費,出入閭里,不廢農作,欲取即取,願還即還。非如公家,動有違擬,故雖或取息過倍,而民恬不知。今官貸青苗,責以見錢,催隨二稅,鄰里相保,結狀請錢,一家不至,九家坐待,奔赴城市,糜費百端,一有逋竄,均及同保。貧富相迨,要以皆斃而後已。朝廷雖多設法度以救其失,而其實無益也。一、議者又謂平時差役破壞民家,一夫為役,舉家失業,故使逐戶出錢,官為雇人,謂之免役。出錢雖多,而民免於破家之患。以此為說,行之不疑。然不知三代之民,以力事上,不專以錢。近世因其有無,各聽其便。有力而無財者,使效其力,有財而無力者,皆得雇人。人各致其所有,是以不勞而具。今也,棄其自有之力,而一取於錢,民雖有餘力,不得效也。於是賣田宅,伐桑柘,鬻牛馬,以供免役,而天下始大病矣。且夫錢者,官之所為,米粟布帛者,民之所生也。古者上出錢以權天下之貨,下出米粟布帛以補上之闕,上下交易,故無不利。今青苗、免役,皆責民出錢,是以百物皆賤,而惟錢最貴,欲民之無貧,不可得也。至如京師百司郡縣刑法之吏,無祿而役,為日久矣。周制,庶人在官,雖曰有祿,而事簡吏少,勢或易供。非如今時,員數猥多,不可供億。況三代兵出於民,而今世之兵坐而仰給,若又兼舉大費,為力實難。然議者以為給之以祿,然後可責之以廉。蓋朝廷選吏之精,必不如擇官之慎,祿吏之厚,必不如祿官之多。今慎擇多祿之官,猶不免於貪,而況於吏人乎。且昔之為法也。計贓得罪,無祿者減等。今用倉法,則吏之得罪,反重於官,顛倒失宜,尤為未可。若朝廷誠患吏貪,但使官得其人,則吏之受賕,自有分限。若猶未也,則雖重祿深法,不能禁矣。一、議者又謂三代之盛,兵出於農,故團結伍保以寓軍。今朝廷喜其近古,亦謂可行。然而三代之民,受田於官,官之所以養之者厚,故出身為兵而無怨。今民買田以耕,而後得食,官之所以養之者薄,而欲責其為兵,其勢不可得矣。蓋自唐以來,民以租庸調與官,而免於為兵。今租庸調變而為兩稅,則兩稅之中兵費具矣。且又有甚者,民之納錢免役也,以為終身不復為役矣。今也既已免役,而於捕盜則用為耆長、里正,於巡防,則用為巡兵、弓手,一人而三役具焉,民將何以堪之。且其為巡兵、弓手也,一保甲之中,丁壯既出,老弱守舍,盜賊乘間,如入無人之境。而其上番之期,又不過旬日,坐作進退,未能知也。代者既至,相率而反,往來道路,勞弊何益。至使盜賊縱橫,官吏蒙責,嘯聚群黨,攻剽州縣,未必不由此也。古之循吏,使民賣劍買牛,今也使之棄其農具而置兵器。小民無知,緣以為惡。良民之畏事者,一人而終身不得脫。奸民之好權者,一補而終身不得免。其為患害,有不可勝言者矣。一、議者常患百貨輕重制在富民,少則貴賣以取贏,多則賤賣以要利。利有所壅,商賈難通。於是置市易之官以平貴賤,有司誠守此議,不更別有所營,則雖繁碎難行,然亦未有深害。今自置市易,無物不買,無利不籠,命官遣人,販賣南北,放債取利,公行不疑,杜絕利源,不與民共。觀其指趣,非復制其有無,權其輕重而已也。徒使小民失業,商旅不行,空取專利之名,實失商稅之利。國體卑辱,海內離心,巍巍盛朝,何苦於此。況復小民好利,類無遠見,爭取官債以救目前,欺謾父兄,妄引抵當,期限既迫,逃竄無所,婦子離散,行路谘嗟。奈何為此陷阱,誘而納之也。至於奸民巨賈,窺伺間隙,取利則多。或輸滯積不售之貨,以易見錢,或指殘破無用之屋,以賒實貨。巧智百出,難以具言。有司蒙蔽,指以為利。泉幣一散,汗漫難收。官之所藏,徒文具而已。竊聞朝廷近日將議窮究,然而既弊之法施行未已,買賣百物,猶且如故。譬如含茹毒藥,喉舌破敗,胸腹脹滿,知其非矣。然且閉口不吐,安坐切脈,廣求方書,其於速愈之術疏矣!右臣所陳畫一事件,皆是耳目所接,眾庶共知,朝廷清明,豈有不察。若誠有意改易,非復難行,但朝出一紙詔書,四弊夕去。非如前代積弊,或在列國,或在四夷,欲議改更,恐其動搖海內,故且維持含養,苟自便安。今事在朝廷,出命則已,眾所繫望,勢難久留。而私自顧戀,遲遲不決,以失天下之心,臣竊不取也。愚蠢之人,誌在憂國,言詞激切,干犯典刑,區區寸誠,甘俟誅戮。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書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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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兄軾下獄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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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聞困急而呼天,疾痛而呼父母者,人之至情也。臣雖草芥之微,而有危迫之懇,惟天地父母哀而憐之。臣早失怙恃,惟兄軾一人,相須為命。今者竊聞其得罪逮捕赴獄,舉家驚號,憂在不測。臣竊思念,軾居家在官,無大過惡,惟是賦性愚直,好談古今得失,前後上章論事,其言不一。陛下聖德廣大,不加譴責。軾狂狷寡慮,竊恃天地包含之恩,不自抑畏。頃年通判杭州及知密州日,每遇物托興,作為歌詩,語或輕發,向者曾經臣寮繳進,陛下置而不問。軾感荷恩貸,自此深自悔咎,不敢復有所為。但其舊詩已自傳播。臣誠哀軾愚於自信,不知文字輕易,跡涉不遜,雖改過自新,而已陷於刑辟,不可救止。軾之將就逮也,使謂臣曰:“軾早衰多病,必死於牢獄,死固分也。然所恨者,少抱有為之誌,而遇不世出之主,雖齟齬於當年,終欲效尺寸於晚節。今遇此禍,雖欲改過自新,洗心以事明主,其道無由。況立朝最孤,左右親近,必無為言者。惟兄弟之親,試求哀於陛下而已。”臣竊哀其誌,不勝手足之情,故為冒死一言。昔漢淳于公得罪,其女子緹縈,請沒為官婢,以贖其父。漢文因之,遂罷肉刑。今臣螻蟻之誠,雖萬萬不及緹縈,而陛下聰明仁聖,過於漢文遠甚。臣欲乞納在身官,以贖兄軾,非敢望末減其罪,但得免下獄死為幸。兄軾所犯,若顯有文字,必不敢拒抗不承,以重得罪。若蒙陛下哀憐,赦其萬死,使得出於牢獄,則死而復生,宜何以報!臣願與兄軾,洗心改過,粉骨報效,惟陛下所使,死而後已。臣不勝孤危迫切,無所告訴,歸誠陛下,惟寬其狂妄,特許所乞,臣無任祈天請命激切隕越之至。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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