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第073卷

理學彙編 文學典 第七十二卷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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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

 第七十三卷目錄

 文學名家列傳六十一

  宋十一

  蘇軾上

文學典第七十三卷

文學名家列傳六十一 编辑

宋十一 编辑

蘇軾上 编辑

按《宋史》本傳:「蘇軾,字子瞻,眉州眉山人。生十年,父洵 游學四方,母程氏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 要。程氏讀《東漢范滂傳》,慨然太息。軾請曰:『軾若為滂 母,許之否乎』?程氏曰:『汝能為滂,吾顧不能為滂母耶』! 比冠,博通經史,屬文日數千言,好賈誼、陸贄書。既而 讀《莊子》,歎曰:『吾昔有見,口未能言,今見是書,得吾心 矣』。」嘉祐二年,試禮部。方時文磔裂詭異之弊勝,主司 歐陽修思有以救之,得軾《刑賞忠厚論》,驚喜,欲擢冠 多士,猶疑其客曾鞏所為,但寘第二,復以《春秋對義》 居第一,殿試中乙科。後以書見修,修語梅聖俞曰:「吾 當避此人出一頭地。」聞者始譁不厭,久乃信服。丁母 憂,五年,調福昌主簿。歐陽修以才識兼茂,薦之祕閣, 試六論,舊不起草,以故文多不工。軾始具草,文義粲 然。復對制策入三等。自宋初以來,制策入三等,惟吳 育與軾而已。除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關中自 元昊叛,民貧役重,岐下歲輸南山木栰,自渭入河,經 砥柱之險,衙吏踵破家。軾訪其利害,為修《衙規》,使自 擇水工,以時進止,自是害減半。治平二年,入判登聞 鼓院。英宗自藩邸聞其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知 制誥。宰相韓琦曰:「軾之才,遠大器也。他日自當為天 下用。要在朝廷培養之,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伏, 皆欲朝廷進用。然後取而用之,則人人無復異辭矣。 今驟用之,則天下之士未必以為然,適足以累之也。」 英宗曰:「且與修注,如何?」琦曰:「記注與制誥為鄰,未可 遽授,不若於館閣中近上帖職與之。」且請召試。英宗 曰:「試之未知其能否?如軾有不能邪?」琦猶不可。及試 二論,復入三等,得直史館。軾聞琦語,曰:「公可謂愛人 以德矣。」會洵卒,賻以金帛辭之,求贈一官,於是贈光 祿丞。洵將終,以兄太白早亡,子孫未立,妹嫁杜氏,卒, 未葬,屬軾。軾既除喪,即葬姑,後官可蔭,推與太白曾 孫彭。熙寧二年還朝,王安石執政,素惡其議論異己, 以判官告院。四年,安石欲變科舉,興學校,詔兩制、三 館議。軾上議曰:「得人之道,在於知人;知人之法,在於 責實。使君相有知人之明,朝廷有責實之政,則胥吏 皂隸未嘗無人,而況於學校貢舉乎?雖因今之法,臣 以為有餘。使君相不知人,朝廷不責實,則公卿侍從 常患無人,而況學校貢舉乎?雖復古之制,臣以為不 足。」夫時有可否,物有廢興,方其所安,雖暴君不能廢; 及其既厭,雖聖人不能復。故風俗之變,法制隨之。譬 如江河之徙移,彊而復之,則難為力。慶曆故嘗立學 矣,至於今「日,惟有空名僅存。今將變今之禮,易今之 俗,又當廢民力以治官室,斂民財以食游士,百里之 內,置官立師,訟獄聽於是,軍旅謀於是,又簡不率教 者屏之遠方,則無乃徒為紛亂以患苦天下邪?若乃 無大更革,而望有益於時,則與慶曆之際何異?故臣 謂今之學校,特可因仍舊制,使先王之舊物不廢於 吾世足矣。至於貢舉之法,行之百年,治亂盛衰,初不 由此。陛下視祖宗之世貢舉之法,與今為孰精;言語 文章與今為孰優;所得人才與今為孰多;天下之事 與今為孰辦?較此四者之長短,其議決矣。」今所欲變 改,不過數端,或曰鄉舉德行而略文詞,或曰專取策 論而罷詩賦,或欲兼采譽望而「罷封彌,或欲經生不 帖墨而考大義,此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願陛下 留意於遠者大者,區區之法何預焉?臣又切有私憂 過計者。夫性命之說,自子貢不得聞,而今之學者恥 不言性命。讀其文,浩然無當而不可窮;觀其貌,超然 無著而不可挹。此豈真能然哉?蓋中人之性,安於放 而樂於誕耳,陛下亦安用之?」議上,神宗悟曰:「吾固疑 此,得軾議,意釋然矣。」即日召見,問:「方今政令得失安 在?雖朕過失,可指陳也。」對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縱文 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斷,但患求治太急,聽 言太廣,進人太銳。願鎮以安靜,待物之來,然後應之。」 神宗悚然曰:「卿三言,朕當熟思之。凡在館閣,皆當為 朕深思治亂,無有所隱。」軾退,言於同列,安石不悅,命 權開封府推官,將困之以事。軾決斷精敏,聲聞益遠。 會上元,敕府市浙燈,且令損價,軾疏言:「陛下豈以燈 為悅?此不過以奉二宮之歡耳。然百姓不可戶曉,皆 謂以耳目不急之翫,奪其口體必用之資。此事至小體則甚大,願追還前命。」即詔罷之。時安石創行新法, 軾上書論其不便,曰:「臣之所欲言者,三言而已。願陛 下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 如木之有根,燈之有膏,魚之有水,農夫之有田,商賈 之有財,失之則亡,此理之必然也。自古及今,未有和 易同眾而不安,剛果自用而不危者,陛下亦知人心 之不悅矣。祖宗以來,治財用者不過三司。今陛下不 以財用付三司,無故又創《制置三司條例》,一司使六 七少年,日夜講求於內,使者四十餘輩,分行營幹於 外。夫制置三司條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與使 者四十餘輩,求利之器也。造端宏大,民實驚疑。創法 新奇,吏皆惶惑。以萬乘之主而言利,以天子之宰而 治財。論說百端,喧傳萬口。然而莫之顧者,徒曰:「我無 其事,何恤於人言?」操網罟而入江湖,語人曰:「我非漁 也,不如捐網罟而人自信。」驅鷹犬而赴林藪,語人曰: 「我非獵也,不如放鷹犬而獸自馴。」故臣以為欲消讒 慝而召和氣,則莫若罷條例司。今君臣宵旰幾一年 矣,而富國之功,茫如捕風。徒聞內帑出數「百萬緡,祠 部度五千餘人耳。以此為術,其誰不能?而所行之事, 道路皆知其難。汴水濁流,自生民以來,不以種稻。今 欲陂而清之,萬頃之稻,必用千頃之陂,一歲一淤,三 歲而滿矣。」陛下遂信其說。即使相視地形,所在鑿空, 訪尋水利,妄庸輕剽,率意爭言。官司雖知其疏,不敢 便行抑退,追集老少,相視「可否,若非灼然難行,必須 且為興役。官吏苟且順從,真謂陛下有意興作,上靡 帑廩,下奪農時,隄防一開,水失故道,雖食議者之肉, 何補於民?臣不知朝廷何苦而為此哉?」自古役人,必 用鄉戶,今者徒聞江淛之間數郡雇役,而欲措之天 下。單丁女戶,蓋天民之窮者也,而陛下首欲役之,富 有四海,忍「不加恤?自楊炎為兩稅,租調與庸既兼之 矣,柰何復欲取庸?萬一後世不幸有聚斂之臣,庸錢 不除,差役仍舊,推所從來,則必有任其咎者矣。」青苗 放錢,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歲常行。雖云不 許抑配,而數世之後,暴君汙吏,陛下能保之與?計願 請之戶,必皆孤貧不濟之人,鞭撻已急,則繼之逃亡 不還,則均及鄰保,勢有必至,異日天下恨之。《國史》記 之曰:「青苗錢自陛下始。」豈不惜哉!且常平之法,可謂 至矣,今欲變為青苗,壞彼成此,所喪愈多,虧官害民, 雖悔何及!昔漢武帝以財力匱竭,用賈人桑羊之說, 買賤賣貴,謂之均輸,於時商賈不行,盜賊滋熾,幾至 於亂。孝昭既立,霍光順民所欲而與之,天下歸心,遂 以無事。不意今日此論復興。立法之初,其費已厚。縱 使薄有所獲,而征商之額,所損必多。譬之有人為其 主畜牧,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則隱而不言;五羊 之獲,則指為勞績。今壞常平而言青苗之功,虧商稅 而取均輸之利,何以異此?臣竊以為過矣。議者必謂 民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故陛下堅執不顧,期於必行。 此乃戰國貪功之人行險僥倖之說,未及樂成而怨 已起矣。臣之所願陛下結人心者,此也。國家之所以 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不在乎強與弱;曆數之所以 長短者,在風俗之薄厚,不在乎富與貧。人主如此,則 知所輕重矣。故臣願陛下務崇道德而厚風俗,不願 「陛下急於有功而貪富強。愛惜風俗如護元氣。聖人 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齊眾,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 厚近於迂闊,老成初若遲鈍,然終不肯以彼易此者, 知其所得小而所喪大也。」仁祖持法至寬,用人有敘, 專務掩覆過失,未嘗輕改舊章。考其成功,則曰未至。 以言乎用兵,則十出而九敗;以言乎府庫,則僅足而 無餘。徒以德澤在人,風俗知義,故升遐之日,天下歸 仁焉。議者見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舉,乃欲矯之 以苛察,齊之以智能,招來新進勇銳之人,以圖一切 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澆風已成,多開驟進之門,使有 意外之得。公卿侍從,跬步可圖,俾常調之人,舉生非 望,欲望風俗之厚,豈「可得哉?近歲樸拙之人愈少,巧 進之士益多。惟陛下哀之救之,以簡易為法,以清淨 為心,而民德歸厚。臣之所願陛下厚風俗者此也。」祖 宗委任臺諫,未嘗罪一言者,縱有薄責,旋即超升,許 以風聞而無官長。言及乘輿則天子改容,事關廊廟, 則宰相待罪。臺諫固未必皆賢,所言亦未必皆是。然 須養其銳氣而借之重權者,豈徒然哉?將以折姦臣 之萌也。今法令嚴密,朝廷清明,所謂姦臣,萬無此理。 然養貓以去鼠,不可以無鼠而養不捕之貓;畜狗以 防盜,不可以無盜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 宗設此官之意,下為子孫萬世之防?臣聞長老之談, 皆謂臺諫所言,常隨天下公議,公議所與,「臺諫亦與 之;公議所擊,臺諫亦擊之。今者物論沸騰,怨讟交至, 公議所在,亦知之矣。臣恐自茲以往,習慣成風,盡為 執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紀綱一廢,何事不生?臣之 所願陛下存紀綱者此也。」軾見《安石贊》神宗以獨斷 專任,因試進士發策,以晉武平吳,以獨斷而克;苻堅 伐晉,以獨斷而亡;齊桓專「任管仲而霸,燕噲專任子之而敗,事同而功異」為問。安石滋怒,使御史謝景溫 論奏其過,窮治無所得,軾遂請外,通判杭州。高麗入 貢,使者發幣於官吏,書稱「甲子」,軾卻之曰:「高麗於本 朝稱臣而不稟正朔,吾安敢受?」使者《易》《書》稱「熙寧然 後受之。」時新政日下,軾於其間,每因法以便民,民賴 以安。徙知密州。司農行《手實法》,不時施行者以違制 論。軾謂提舉官曰:「違制之坐,若自朝廷,誰敢不從?今 出於司農,是擅造律也。」提舉官驚曰:「公姑徐之。」未幾, 朝廷知法害民,罷之。有盜竊發,安撫司遣三班使臣 領悍卒來捕,卒凶暴恣行,至以禁物誣民,入其家爭 鬥殺人,且畏罪驚潰,將為亂民。奔訴軾,軾投其書不 視,曰:「必不至此。」散卒聞之少安,徐使人招出戮之。徙 知徐州。河決曹村,泛於梁山泊,溢於南清河,匯於城 下,漲不時洩。城將敗,富民爭出避水。軾曰:「富民出,民 皆動搖,吾誰與守?吾在是,水決不能敗城。」驅使復入。 軾詣武衛營,呼卒長曰:「河將害城,事急矣,雖禁軍,且 為我盡力。」卒長曰:「太守猶不避塗潦,吾儕小人,當效 命。」率其徒持畚鍤以出,築東南長堤,首起戲馬臺,尾 屬於城。雨日夜不止,城不沉者三版。軾廬於其上,過 家不入,使官吏分堵以守,卒全其城。復請調來歲夫, 增築故城,為木岸,以虞水之再至。朝廷從之。徙知湖 州,上表以謝。又以事不便民者不敢言,以詩託諷,庶 有補於國。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言摭其表語,並媒蘗 所為詩,以為訕謗,逮赴臺獄,欲寘之死,鍛鍊久之不 決。神宗獨憐之,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軾與田父野 老相從溪山間,築室於東坡,自號東坡居士三年。神 宗數有意復用,輒為當路沮之。神宗嘗語宰相王珪、 蔡確曰:「國史至重,可命蘇軾成之。」珪有難色。神宗曰: 「軾不可,姑用曾鞏。」鞏進《太祖總論》,神宗意不允,遂手 札移軾汝州,有曰:「蘇軾黜居思咎,閱歲滋深,人材實 難,不忍終棄。」軾未至汝,上書自言饑寒,有田在常,願 得居之。朝奏入,夕報可。道過金陵,見王安石曰:「大兵 大獄,漢、唐滅亡之兆。祖宗以仁厚治天下,正欲革此。 今西方用兵,連年不解,東南數起大獄,公獨無一言 以救之乎?」安石曰:「二事皆惠卿啟之,安石在外,安敢 言?」軾曰:「在朝則言,在外則不言,事君之常禮耳。上所 以待公者非常禮,公所以待上者豈可以常禮乎?」安 石厲聲曰:「安石須說。」又曰:「出在安石口,入在子瞻耳。」 又曰:「人須是知行一不義,殺一不辜,得天下弗為乃 可。」軾戲曰:「今之君子,爭減半年磨勘,雖殺人亦為之。」 安石笑而不言。神宗崩,哲宗立,復朝奉郎、知登州,召 為禮部郎中。軾舊善司馬光、章惇,時光為門下侍郎, 惇知樞密院,二人不相合,惇每以謔侮困光,光苦之。 軾謂惇曰:「司馬君實時望甚重,昔許靖以虛名無實, 見鄙於蜀。先主法正曰:『靖之浮譽,播流四海,若不加 禮,必以賤賢為累』。先主納之,乃以靖為司徒。許靖且 不可慢,況君實乎?」惇以為然,光賴以少安。遷起居舍 人。軾起於憂患,不欲驟履要地,辭於宰相蔡確。確曰: 「公徊翔久矣,朝中無出公右者。」軾曰:「昔林希同在館 中,年且長。」確曰:「希固當先公邪?」卒不許。元祐元年,軾 以七品服入侍延和,即賜銀緋,遷中書舍人。初,祖宗 時,差役行久生弊,編戶充役者不習其役,又虐使之, 多致破產,狹鄉民至有終歲不得息者。王安石相神 宗,改為免役使,戶差高下,出錢雇役,行法者過取,以 為民病。司馬光為相,知免役之害,不知其利,欲復差 役,差官置局。軾與其選。軾曰:「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 役之害,掊斂民財,十室九空,斂聚於上,而下有錢荒 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專力於農,而貪吏猾 胥得緣為奸。此二害輕重蓋略等矣。」光曰:「於君何如?」 軾曰:「法相因則事易成,事有漸則民不驚。三代之法, 兵農為一,至秦始分為二。及唐中葉,盡變府兵為長 征之卒。自爾以來,民不知兵,兵不知農。農出穀帛以 養兵,兵出性命以衛農,天下便之,雖聖人復起,不能 易也。今免役之法,實大類此。公欲驟罷免役而行差 役,正如罷長征而復民兵,蓋未易也。」光不以為然。軾 又陳於政事堂,光忿然。軾曰:「昔韓魏公刺陝西義勇, 公為諫官,爭之甚力,韓公不樂,公亦不顧。軾昔聞公 道其詳,豈今日作相,不許軾盡言耶?」光笑之。尋除翰 林學士,二年兼侍讀。每進讀至治亂興衰、邪正得失 之際,未嘗不反覆開導,覬有所啟悟。哲宗雖恭默不 言,輒首肯之。嘗讀祖宗《寶訓》,因及時事,軾歷言:「今賞 罰不明,善惡無所勸沮。又黃河勢方北流,而彊之使 東;夏人入鎮戎,殺掠數萬人,帥臣不以聞。每事如此, 恐寖成衰亂之漸。」軾嘗鎖宿禁中,召入對便殿。宣仁 后問曰:「卿前年為何官?」曰:「臣為常州團練副使。」曰:「今 為何官?」曰:「臣今待罪翰林學士。」曰:「何以遽至此?」曰:「遭 遇太皇太后、皇帝陛下。」曰:「非也。」曰:「豈大臣論薦乎?」曰: 「亦非也。」軾驚曰:「臣雖無狀,不敢自他途以進。」曰:「此先 帝意也。先帝每誦卿文章,必嘆曰:『奇才,奇才』,但未及 進用卿耳。」軾不覺哭失聲,宣仁后與哲宗亦泣,左右 皆感涕。已而命坐賜茶,徹御前金蓮燭,送歸院。三年權知禮部貢舉。會大雪苦寒,士坐庭中,噤未能言,軾 寬其禁約,使得盡拔巡鋪。內侍每摧辱舉子,且持曖 昧單詞,誣以為罪,軾盡奏逐之。四年,積以論事為當 軸者所恨,軾恐不見容,請外,拜龍圖閣學士、知杭州。 未行,諫官言:前相蔡確知安州,作詩借郝處俊事以 譏太皇太后,大臣議遷之嶺南。軾密疏:「朝廷若薄確 之罪,則於皇帝孝治為不足;若深罪確,則於太皇太 后仁政為小累。謂宜皇帝敕置獄逮治,太皇太后出 手詔赦之,則於仁孝兩得矣。」宣仁后心善軾言而不 能用。軾出郊,用前執政恩例,遣內侍賜龍茶銀合,慰 勞甚厚。既至,杭,大旱,饑疫並作。軾請於朝,免本路上 供米三之一,復得賜度僧牒,易米以救饑者。明年春, 又減價糶常平米,多作饘粥藥劑,遣使挾醫分坊治 病,活者甚眾。軾曰:「杭,水陸之會,疫死比他處常多。」乃 裒羨緡得二千,復發橐中黃金五十兩以作病坊,稍 畜錢糧待之。杭本近「海,地泉鹹苦,居民稀少。唐刺史 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於水。白居易又浚西 湖水入漕河,自河入田,所溉至千頃,民以殷富。湖水 多葑,自唐及錢氏,歲輒浚治。宋興廢之葑,積為田水 無幾矣。漕河失利,取給江潮,舟行市中,潮又多淤。三 年一淘,為民大患,六井亦幾於廢。」軾見茅山一河,專 受江「潮,鹽橋一河專受湖水」,遂浚二河以通漕。復造 堰閘以為湖水蓄洩之限,江潮不復入市。以餘力復 完六井。又取葑田積湖中,南北徑三十里為長堤,以 通行者。吳人種菱,春輒芟除,不遺寸草。且募人種菱 湖中,葑不復生。收其利以備修湖。取《救荒》餘錢萬緡, 糧萬石,及請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堤成,植芙蓉、楊 柳其上,望之如畫圖,杭人名為蘇公堤。杭僧淨源,舊 居海濱,與舶客交通,舶至高麗,交譽之。元豐末,其王 子義天來朝,因往拜焉。至是淨源死,其徒竊持其像, 附舶往告,義天亦使其徒來祭,因持其國母二金塔 云祝兩宮壽。軾不納,奏之曰:「高麗久不入貢,失賜予 厚利,意欲求朝,未測吾所以待之厚薄,故因祭亡僧 而行祝壽之禮,若受而不答,將生怨心;受而厚賜之, 正墮其計。今宜勿與,知從州郡自以理卻之。彼庸僧 猾商,為國生事,漸不可長,宜痛加懲創。」朝廷皆從之。 未幾,貢使果至。舊例,使所至吳、越七州,費二萬四千 餘緡,軾乃令諸州量事裁損,民獲交易之利,無復侵 撓之害矣。浙江潮自海門東來,勢如雷霆,而浮山峙 於江中,與漁浦諸山犬牙相錯,洄洑激射,歲敗公私 船不可勝計。軾議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門,並山而東, 鑿為漕河,引浙江及谿谷諸水二十餘里以達於江。 又並山為岸,不能十里以達龍山大慈浦,自浦北折 抵小嶺,鑿嶺六十五丈以達嶺東古河,浚古河數里, 達於龍山漕河,以避浮山之險,人以為便。奏聞,有惡 軾者力沮之,功以故不成。軾復言:「三吳之水,瀦為太 湖,太湖之水溢為松江以入海。海日兩潮,潮濁而江 清,潮水常欲淤塞江路,而江水清駛,隨輒滌去。海口 常通,則吳中少水患。昔蘇州以東,公私船皆以篙行, 無陸挽者。自慶曆以來,松江大築挽路,建長橋以扼 塞江路,故今三吳多水。欲鑿挽路為十橋,以汛江勢」, 亦不果用,人皆以為恨。軾二十年間再蒞杭,有德於 民,家有畫像,飲食必祝,又生作祠以報。六年,召為吏 部尚書,未至,以弟轍除右丞,改翰林承旨。轍辭右丞, 欲與兄同備從官,不聽。軾在翰林數月,復以讒請外, 乃以龍圖閣學士出知潁州。先是,開封諸縣多水患, 吏不究本末,決其陂澤,注之惠民河,河不能勝,致陳 亦多水。又將鑿鄧艾溝與潁河並,且鑿黃堆,欲注之 於淮。軾始至潁,遣吏以水平準之,淮之漲水高於新 溝幾一丈,若鑿黃堆,淮水顧流,潁地為患。軾言於朝, 從之。郡有宿賊尹遇等,數劫殺人,又殺捕盜吏兵,朝 廷以名捕不獲,被殺家復懼其害,匿不敢言。軾召汝 陰尉李直方曰:「君能擒此,當力言於朝,乞行優賞;不 獲,亦以不職奏免君矣。」直方有母且老,與母訣而後 行。乃緝知盜所,分捕其黨與,手戟刺遇,獲之。朝廷以 小不應格,推賞不及。軾請以己之年勞,當改朝散郎 階,為直方賞,不從。其後吏部為軾當遷,以符會其考。 軾謂已許直方,又不報。七年,徙揚州。舊發運司主東 南漕法,聽操舟者私載物貨,征商不得留難。故操舟 者輒富厚,以官舟為家,補其弊漏,且周船夫之乏,故 所載率皆速達無虞。近歲一切禁而不許,故舟弊人 困,多盜所載以濟饑寒,公私皆病。軾請復舊,從之。未 閱歲,以兵部尚書召兼侍讀。是歲,哲宗親祀南郊,軾 為鹵簿使,導駕入太廟。有赭繖犢車并青蓋犢車十 餘,爭道不避儀仗。軾使御營巡檢使問之,乃皇后及 大長公主。時御史中丞李之純為儀仗使,軾曰:「中丞 職當肅政,不可不以聞。」之純不敢言,軾於車中奏之。 哲宗遣使齎疏馳白太皇太后。明日,詔整肅儀衛,自 皇后而下皆毋得迎謁。尋遷禮部兼端明殿、翰林侍 讀兩學士,為禮部尚書。高麗遣使請書,朝廷以故事 盡許之。軾曰:「漢東平王請諸子及太史公書,猶不肯予。今高麗所請,有甚於此,其可予乎?」不聽。八年,宣仁 后崩,哲宗親政,軾乞補外,以兩學士出知定州。時國 事將變,軾不得入辭。既行,上書言:「天下治亂,出於下 情之通塞。至治之極,小民皆能自通;迨於大亂,雖近 臣不能自達。陛下臨御九年,除執政、臺諫外,未嘗與 群臣接。今聽政之初,當以通下情、除壅蔽為急務。臣 日侍帷幄,方當戍邊,顧不得一見而行,況疏遠小臣, 欲求自通,難矣。然臣不敢以不得對之,故,不效愚忠。 故古之聖人將有為也,必先處晦而觀明,處靜而觀 動,則萬物之情,畢陳於前。陛下聖智絕人,春秋鼎盛, 臣願虛心循理,一切未有所為,默觀庶事之利害與 群臣之邪正,以三年為期,俟得其實,然後應物而作。 使既作之後,天下無恨,陛下亦無悔。」由此觀之,陛下 之有為,惟憂太蚤,不患稍遲,亦已明矣。臣恐急進好 利之臣,輒「勸陛下輕有改變,故進此說。敢望陛下留 神社稷宗廟之福,天下幸甚。」定州軍政壞弛,諸衛卒 驕惰不教,軍校蠶食其廩賜,前守不敢誰何。軾取貪 汙者配隸遠惡,繕修營房,禁止飲博,軍中衣食稍足, 乃部勒戰法,眾皆畏伏。然諸校業業不安,有卒吏以 贓訴其長,軾曰:「此事吾自治則可,聽汝告,軍中亂矣。」 立決配之,眾乃定。會春大閱,將吏久廢上下之分,軾 命舉舊典,帥常服出帳中,將吏戎服執事。副總管王 光祖自謂老將,恥之,稱疾不至。軾召書吏使為奏,光 祖懼而出,訖事無一慢者。定人言自韓琦去後,不見 此禮至今矣。契丹久和,邊兵不可用,惟沿邊弓箭社 與寇為鄰,以戰射自衛,猶號精銳。故相龐籍守邊,因 俗立法,歲久法弛,又為保甲所撓。軾奏免保甲及兩 稅折變科配,不報。紹聖初,御史論軾掌內外制日所 作詞命,以為譏斥先朝,遂以本官知英州。尋降一官, 未至,貶寧遠軍節度副使,惠州安置。居三年,泊然無 所蔕芥,人無賢愚,皆得其歡心。又貶瓊州別駕,居昌 化。昌化,故儋耳地,非人所居,藥餌皆無有。初僦官屋 以居,有司猶謂不可,軾遂買地築室,儋人運甓畚土 以助之。獨與幼子過處,著書以為樂,時時從其父老 游,若將終身。徽宗立,移廉州,改舒州團練副使,徙永 州。更三大赦,還,提舉玉局觀,復朝奉郎。軾自元祐以 來,未嘗以歲課乞遷,故官止於此。建中靖國元年,卒 於常州,年六十六。軾與弟轍,師父洵為文,既而得之 於天。嘗自謂:「作文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 所當行,止於所不可不止,雖嬉笑怒罵之辭,皆可書 而誦之。」其體渾涵光芒,雄視百代,有文章以來,蓋亦 鮮矣。洵晚讀《易》,作《易傳》未究,命軾述其志。軾成《易傳》, 復作《論語說》。後居海南,作《書傳》。又有《東坡集》四十卷, 《後集》二十卷,《奏議》十五卷,《內制》十卷,《外制》三卷,《和陶 詩》四卷。一時文人如黃庭堅、晁補之、秦觀、張耒、陳師 道,舉世未之識,軾待之如朋儔,未嘗以師資自予也。 自為舉子至出入侍從,必以愛君為本,忠規讜論,挺 挺大節,群臣無出其右,但為小人忌惡擠排,不使安 於朝廷之上。高宗即位,贈資政殿學士,以其孫符為 禮部尚書,又以其文寘左右讀之,終日忘倦,謂為「文 章之宗。」親製《集贊》賜其曾孫嶠,遂崇贈太師,謚文忠。 軾三子:邁、迨、過,俱善為文。邁歷駕部員外郎,迨承務 郎。

按《春渚紀聞》《東坡事實》:「先生嘗謂劉景文與先子曰: 『某平生無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 無不盡意,自謂世間樂事無踰此者』。」

冰華居士。錢濟明丈嘗《跋施能叟藏先生帖後》云:「建 中靖國元年,先生以玉局還自嶺海。四月,自當塗寄 十一詩,且約同程德儒至金山相候。既往迓之,遂決 議為毘陵之居。六月,自儀真避疾臨江,再見於奔牛 埭。先生獨臥榻上,徐起謂某曰:『萬里生還,乃以後事 相託也。惟吾子由,自再貶及歸,不復一見而決,此痛 難堪』。」餘無言者。久之復曰:「某前在海外,了得《易》《書》《論 語》三書,今盡以付子,願勿以示人,三十年後會有知 者。」因取藏篋,欲開而鑰失匙。某曰:「某獲侍言,方自此 始,何遽及是也。」即遷寓孫氏館,日往造見,見必移時。 慨然追論往事,且及人間出嶺海詩文相示,時發一 笑,覺眉宇間秀爽之氣,照映坐人。七月十二日,疾少 間,曰:「今日有意,喜近筆研,試為濟明」戲書數紙,遂書 《惠州江月》五詩。明日,又得《跋桂酒頌》。自爾疾稍增,至 十五日而終。

薳,一日謁冰華丈於其所居煙雨堂,語次偶誦人《祭 先生文》,至「降鄒陽於十三世,天豈偶然;繼孟軻於五 百年,吾無間也」之句,冰華笑曰:「此老夫所為者。」因請 降鄒陽事。冰華云:「元祐初,劉貢甫夢至一官府,案間 文軸甚多,偶取一軸展視云:在宋為蘇某,逆數而上 十三世,云在西漢為鄒陽。蓋如黃帝時為火師,周朝」 為柱下史。只一老聃也。

霅州莫蒙養正,崇寧間過余言,夜夢行西湖上,見一 人野服髽髻,頎然而長,參從數人,軒軒然常在人前。 路人或指之而言曰:「此蘇翰林也。」養正少識之,亟趨前拜,且致恭曰:「蒙自為見時誦先生之文,願執巾侍 不可得也。不知先生厭世仙去,今何所領,而參從如 是也?」先生顧視久之,曰:「是太學生莫蒙否?」養正對之 曰:「然。」先生頷之曰:「某今為紫府押衙。」語訖而覺。後偶 得先生《嶺外手書》一紙云:「夜登合江樓,夢韓魏公騎 鶴相過,云受命與公同北歸中原,當不久也。」已而果 然。小說載魏公為紫府真人,則養正之夢不誣矣。 先生臨錢塘郡日,先君以武學博士出為徐州學官, 待次姑蘇。公遣舟邀取,至郡留款數日,約同劉景文 泛舟西湖。酒酣,顧視湖山,意頗歡適,且語及先君被 遇裕陵之初,而歎今日之除,似是左遷。久之,復謂景 文曰:「如某今日餘生亦皆裕陵之賜也。」景文請其說, 云:「某初逮繫御史獄,獄具奏上,是夕昏鼓既畢,某方 就寢,忽見二人排闥而入,投篋於地,即枕臥之。至四 鼓,某睡中覺有撼體而」連語云學士賀喜者,某徐轉 仄問之,即曰:「安心熟寢。」乃挈篋而出。蓋初奏上,舒亶 之徒力詆上前,必欲置之死地,而裕陵初無深罪之 意,密遣小黃門至獄中視某起居狀,適某晝寢,鼻息 如雷,即馳以聞。裕陵顧謂左右曰:「朕知蘇軾胸中無 事者」,於是即有黃州之命。則裕陵之恕念臣子之心, 何以補「報萬一?後先君嘗以前事語張嘉父,嘉父云: 『公自黃移汝州,謝表既上,裕陵覽之,顧謂侍臣曰:『蘇 軾真奇才』。時有憾公者,復前奏曰:『觀軾表中,猶有怨 望之語』。裕陵愕然曰:『何謂也』?對曰:『其言『兄弟並列於 賢科,與『驚魂未定』』』』」、「『夢遊縲絏之中』之語,蓋言軾、轍皆 前應直言極諫之詔,今乃以詩詞被譴,誠非」其罪也。 裕陵徐謂之曰:「朕已灼知蘇軾衷心,實無他腸也。」於 是語塞云。

先生戲筆所作枯株竹石,雖出一時取適,而絕去古 今畫格。自我作古薳,家所藏《枯木》并《拳石叢篠》二紙, 連手帖一幅,乃是在黃州與章質夫莊敏公者。帖云: 「某近者百事廢懶,唯作墨木頗精,奉寄一紙,思我當 一展觀也。」後又書云:「本只作墨木,餘興未已,更作竹 石一紙同往。」前者未有此體也。是公亦欲使後人知 之耳。

公在黃州,都下忽盛傳公病歿,裕陵以問蒲宗孟,宗 孟奏曰:「日來外間似有此語,然亦未知的實。」裕陵將 進食,因歎息再三曰:「才難。」遂輟飯而起,意甚不懌。後 公於哲廟朝表薦先子博士,《備論》云:先皇帝道配周 孔,言成典謨,蓋嘗當食不御,有才難之歎。其說蓋出 於此。

秦少章言:「公嘗言觀書之樂,夜常以三鼓為率,雖大 醉歸,亦必披展,至倦而寢。然自出詔獄之後,不復觀 一字矣。某於錢塘從公學二年,未嘗見公特觀一書 也。然每有賦詠及著譔,所用故實,雖目前爛熟事,必 令秦與叔黨諸人檢視而後出。」

嘉興李巨山,錢安道尚書甥也。先生嘗過安道小酌, 其女數歲以領巾乞詩,公即書絕句云:「臨池妙墨出 元常,弄玉嬌癡笑柳娘。吟雪屢曾驚太傅,斷絃何必 試中郎。」又於陶安世家見為劉唐年君佐小女,裙帶 上作散隸書絕句云:「任從酒滿翻香縷,不願書來繫 綵牋。半接西湖橫綠草,雙垂南浦拂紅蓮。」每句皆用 一事,尢可珍寶也。

先生在黃日,每有燕集,醉墨淋漓,不惜與人。至於營 妓供侍,扇書帶畫,亦時有之。有李琪者,小慧而頗知 書札,坡亦每顧之喜,終未嘗得公之賜。至公移汝郡, 將祖行,酒酣奉觴再拜,取領巾乞書。公顧視之久,令 琪磨硯,墨濃,取筆大書云:「東坡七歲黃州住,何事無 言及。」李琪即擲筆袖手,與客笑談。坐客相謂,語似凡 「《易》,又不終篇,何也?」至將徹具,琪復拜請,坡大笑曰:「幾 忘出場。」繼書云:「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雖好不留詩。」 一座擊節,盡醉而散。

先生自惠移儋耳,秦七丈少游亦自郴陽移海康,渡 海相遇,二公共語,恐下石者更啟後命。少游因出自 作挽詞呈公,公撫其背曰:「某常憂少游,復何言。某亦 嘗自為誌墓文,封付從者,不使過子知也。」遂相與嘯 詠而別。初,少游謁公彭門,和詩有「更約後期遊汗漫」, 蓋讖於此云。

先生在東坡,每有勝集,酒後戲書,以娛坐客,見於傳 錄者多矣。獨畢少董所藏一帖,醉墨瀾翻,而語特有 味,云:「今日與數客飲酒,而純臣適至,秋熱未已,而酒 白色。此何等酒也?入腹無贓,任見大王。」既與純臣飲, 無以侑酒。西鄰耕牛,適病足,乃以為炙飲。既醉,遂從 東坡之東直之出,至春草亭而歸,時已三鼓矣。所謂 「春草亭」,乃在郡城之外。是與客飲私酒,殺耕牛。醉酒 踰城,犯夜而歸。又不知純臣者是何人。豈亦應不當 與往還人也。

先生自海外還,至贛上,寓居水南。日過郡城,攜一藥 囊,遇有疾者,必為發藥,并疏方示之。每至寺觀,好事 者及僧道之流,有欲得公墨妙者,必預探公行遊之 所,多設佳紙於紙尾,書記名氏,堆積案間,拱立以俟公見即笑視,略無所問。縱筆揮染,隨紙付人。至紙尚 多,即笑語之曰:「日暮矣,恐小書不能竟紙,或欲齋名」 及佛偈,幸見語也。及歸,人人厭滿,忻躍而散。

先生臨錢塘日,有陳訢負綾絹錢二萬不償者,公呼 至詢之,云:「某家以製扇為業,適父死,而又自今春已 來,連雨天寒,所製不售,非固負之也。」公熟視久之,曰: 「姑取汝所製扇來,吾當為汝發市也。」須臾扇至,公取 白團夾絹二十扇,就判筆作行書草聖及枯木竹石, 頃刻而盡,即以付之曰:「出外速償所負也。」其人抱扇 泣謝而出。始踰府門,而好事者爭以千錢取一扇,所 持立盡。後至而不得者,至懊恨不勝而去,遂盡償所 逋,一郡稱嗟,至有泣下者。

錢塘西湖壽星寺老僧則廉,言:先生作郡倅日,始與 參寥子同登方丈,即顧謂參寥曰:「某生平未嘗至此, 而眼界所視,皆若素所經歷者。自此上至懺堂,當有 九十二級。」遣人數之,果如其言,即謂參寥子曰:「某前 身山中僧也,今日寺僧皆吾法屬耳。」後每至寺,即解 衣盤礡,久而始去。則廉時為僧雛侍側,每暑月袒露 竹陰間,細視公背有黑子若星斗狀,世人不得見也。 即北山君謂顏魯公曰:「誌金骨,記名仙籍是也。」 唐子西云:先生赴定武時,過京師,館於城外一園子 中,余時年十八,謁之。問近觀甚對,以方讀《晉書》。猝問 其中有甚亭子名,予茫然失對。始悟前輩觀書,用意 如此。

晁丈無咎言,「蘇公少時,手抄經史皆一通,每一書成, 輒變一體,卒之學成而已。」迺知筆下變化,皆自端楷 中來爾。不端其本而欺以求售,吾知書中《孟嘉》,自可 點識也。

元祐三年,北虜賀正使劉霄等入賀,公與狄詠館伴。 錫燕回,始行馬而公馬小蹶,劉即前訊曰:「馬驚無苦 否?」公應之曰:「銜勒在御,雖小失無傷也。」

劉貢父舍人,滑稽辨捷,為近世之冠。晚年雖得大風 惡疾,而乘機決發,亦不能忍也。一日,與先生擁爐於 慧林僧寮,謂坡曰:「吾之鄰人有一子,稍長,因使之代 掌小解。不逾歲,偶誤質盜物資本,耗折殆盡。」其子媿 之,引乃罪而請其父曰:「某拙於運財,以敗成業,今請 從師讀書,勉赴科舉,庶幾可成,以雪前恥也。」其父大 喜,即擇日具酒肴以遣之。既別,且囑之曰:「吾老矣,所 恃以為窮年之養者,子也。今子去我而遊學,儻或僥 倖,改門換戶,吾之大幸也。然切有一事,不可不記,或 有交友與汝唱和,須子細看,莫更和卻賊詩,狼狽而 歸也。」蓋譏先生前逮詔獄,如王晉卿、周開祖之徒,皆 以和詩為累也。貢父語始絕口,先生即謂之曰:「某聞 昔夫子自衛反魯,會有召夫子食者,既出,而群弟子 相與語曰:『魯,吾父母之邦也。我曹久從夫子,轍環四 方,今幸俱還鄉里,能乘夫子之出,相從尋訪親舊,因 之閱市否』?」眾忻然許之。始過闤闠,未及縱觀,而稠人 中望見夫子巍然而來,於是惶懼相告,由、夏之徒,奔 踔越逸,無一留者。獨顏子拘謹,不能遽為闊步。顧市 中石塔似可隱蔽,即屏伏其旁,以俟夫子之過。已而 群弟子因目之為「避孔子塔。」蓋譏貢父風疾之劇,以 報之也。

先生元祐四年以內相出典餘杭,時水官侯臨亦繼 出守上饒。過郡,以嘗渡江敗舟於浮山,遂畫回江之 利以獻。從公相視其宜。「一自富陽新橋港至小嶺,開 鑿以通閑林港。或費用不給,則置山不鑿,而令往來 之舟般運度嶺,由餘杭女兒橋港至郡北關江漲橋, 以通運河。一自龍山閘而出,循江道過六和寺,由南」 蕩朱橋港,開石門平田,至廟山,然後復出江道二十 里云富陽。而公詩有「坐陳三策本人謀,唯留一諾待 我畫」謂此。又云「石門之役萬金耳,首鼠不為吾已隘。」 又云「上饒使君更超逸,坐睨浮山如累塊」者,知所議 出於侯也。時越尼身死,官籍其資,得錢二十萬緡。公 乞於朝,又請度牒三百道佐用,得請,而公入為翰林 承旨,除林希子中為代。有諛者言「今鑿龍山姥嶺,正 犯太守身。」因寢其議而遷用亡尼之資,遺患至今,往 來者惜之。

先生一日與魯直、文潛諸人會。飯。既食骨。兒血羹, 客有須薄茶者,因就取所碾龍團遍啜。坐人或曰:「使 龍茶能言,當須稱屈。」先生撫掌久之,曰:「是亦可為一 題。」因援筆戲作律賦一首,以「俾薦血羹龍團稱屈」為 韻。山谷擊節稱詠,不能已。已無藏本,聞關子開能誦, 今亡矣,惜哉!

先生元祐間出帥錢塘,視事之初,都商稅務押到匿 稅人南劍州鄉貢進士吳味道,以二巨掩作公名銜, 封至京師蘇侍郎宅,顯見偽妄。公即呼味道前訊問 其掩中果何物也。味道蹙而前曰:「味道今秋忝冒鄉 薦,鄉人集錢為赴省之贐,以百千就置建陽小紗,得 二百端。因計道路所經場務,盡行抽稅,則至都下不 存其半。心竊計之,當今負天下重名,而愛獎士類,唯 內翰與侍郎耳。縱有敗露,必能情貸。」味道遂偽假先生台銜,緘封而來,不探知先生已臨鎮此邦,罪實難 逃,幸先生恕之。公熟視笑呼掌牋奏書史。公令去舊 封,換題細銜附至東京竹竿巷蘇侍郎宅,并手與子 由書一紙付示,謂味道曰:「先輩這回將上天去也無 妨。來年高過當卻惠顧也。」味道悚謝再三。次年果登 高第,還具牋啟謝殷勤,其語亦多警策。公甚喜,為延 款數日而去。

按《捫蝨新語》:東坡省試論刑賞,梅聖俞一見,以為其 文似《孟子》,置在高等。坡後往謝梅,梅問:「論中堯皋陶 事出何書?」坡徐應曰:「想當然耳。」至今傳以為戲。 按《聞見後錄》:「蘇東坡既貶黃州,神宗殊念之,嘗語宰 相王珪、蔡確曰:『國史至重,可命蘇軾成之』。珪有難色。 又曰:『軾不可姑用曾鞏』。」鞏為檢討官,先進《太祖總論》, 已不當神宗之意,未幾罷去。東坡自黃岡移汝墳,舟 過金陵,見王荊公於鍾山,留連燕語。荊公曰:「子瞻當 重作《三國書》。」東坡辭曰:「某老矣,願舉劉道原自代。」 東坡既遷黃岡,京師盛傳白日仙去。神廟聞之,對左 丞蒲宗孟嘆惜久之。故東坡謝表有云:「疾病連年,人 皆相傳為已死;饑寒併日,臣亦自厭其餘生」也。 劉器之與東坡,元祐初同朝,東坡勇於為義,或失之 過,則器之必約以典故。東坡至發怒曰:「何處把上曳 得一劉正言來,知得許多典故?」或以告器之,則曰:「子 瞻固所畏也,若恃其才,欲變亂典常,則不可。」又朝中 有語云:「閩蜀同風,腹中有虫。」以二字各從虫也。東坡 在廣坐,作色曰:「《書》稱『立賢無方』,何得乃爾?」器之曰:「某 初不聞其語,然立賢無方,須是賢者乃可。若中人以 下,多繫土地風俗,安得不為土習風移?」東坡默然。至 元符末,東坡、器之各歸,自嶺海相遇於道,始交驩。器 之語人云:「浮華豪習盡去,非昔日子瞻也。」東坡則云: 「器之鐵石人也。」

司馬丞相薨於位,程伊川主喪事,專用古禮。將視明 堂,東坡自使所來弔,伊川止之曰:「公方預吉禮,非哭 則不歌之義,不可入。」東坡不顧以入,曰:「聞哭則不歌, 不聞歌則不哭也。」伊川不能敵其辨也。

晁以道為予言:嘗親問東坡曰:「先生《易傳》,當傳萬世。」 曰:「尚恨某不知數學耳!」

《李》。言東坡自海外歸毗陵,病暑著小冠,披半臂,坐 船中,夾運河岸,千萬人隨觀之。東坡顧坐客曰:「莫看 殺軾否?」其為人愛慕如此。

東坡倅錢塘日,答劉道原書云:「『道原要刻印《七史》固 善,方新學經解紛然,日夜摹刻不暇,何力及此?近見 京師經義題:『國異政,家殊俗』,國何以言異?家何以言 殊?又有『其善喪厥善,其厥不同』,何也』?又說:《易·觀卦》本 是老鸛,《詩大小雅》本是老鴉,似此類甚眾,大可痛駭。」 時熙寧初,王氏之學務為穿鑿至此。

趙肯堂親見魯直晚年懸東坡像於室中,每蚤作衣 冠薦香,肅揖甚敬。或以同時聲名相上下為問,則離 席驚避曰:「庭堅望東坡,門弟子耳,安敢失其序哉?」今 江西君子曰「蘇、黃」者,非魯直本意。

東坡帥揚州,曾旼罷州學教授,經真州,見呂惠卿,惠 卿問:「軾何如人?」旼曰:「聰明人也。」惠卿怒曰:「堯聰明,舜 聰明耶?大禹之聰明耶?」旼曰:「雖非三者之聰明,是亦 聰明也。」惠卿曰:「軾學何人?」旼曰:「學《孟子》。」惠卿益怒,起 立曰:「何言之不倫也?」旼曰:「孟子以民為重,社稷次之, 此所以知蘇公學《孟子》也。」惠卿默然。

李定自鞫東坡獄,勢不可向。一日於崇政殿門外語 同列曰:「蘇軾奇才也。」俱不敢對。又曰:「軾前二三十年 所作詩文,引援經史,隨問即答,無一字之差,真天下 奇才也。」嘆息久之。蓋世之公論至讎怨不可奪也。 按《揮麈餘話》,東坡雖竄斥於紹聖、元符,然元祐中黃 慶基、趙君錫、賈易之徒,已摘取其所行訓詞中語,以 為詆誣。後來施行,蓋權輿,於是史冊可以具考。 元祐二年,東坡入翰林,暇日會張、秦、晁、陳、李六君子 於私第,忽有旨令撰賜奉安神宗御容禮儀使呂大 防口宣茶藥詔,東坡就牘書云:「於赫神考,如日在天。」 顧群公曰:「能代下一轉語否?」各辭之。坡隨筆後書云: 「雖光明無所不臨,而躔次必有所舍。」群公聳服。 按《泊宅編》:東坡既就逮下御史府,一日,慈聖曹太皇 語上曰:「官家何事數日不懌?」對曰:「更張數事,未就緒。 有蘇軾者,輒加謗訕,至形於文字。」太皇曰:「得非軾、轍 乎?」上驚曰:「娘娘何以聞之?」曰:「吾嘗記仁宗皇帝策試 制舉人,罷歸,喜而言曰:『朕今日得二文士,謂蘇軾、轍 也。然吾老矣,慮不能用,將以遺後人,不亦可乎』?」因泣 問二人安在,上對以軾方繫獄,則又泣下。上亦感動, 始有貸軾意。

按《冷齋夜話》:「東坡倅錢塘日,夢神宗召入禁,宮女環 侍,一紅衣女捧紅靴一雙,命軾銘之。覺而記其中一 聯云:『寒女之絲,銖積寸累;天步所臨,雲蒸雷起』。既畢 進御,上極嘆其敏,使宮女送出,睇視裙帶間,有六言 詩一首曰:『百疊漪漪水皺,六銖縰縰雲輕。植立含風 廣殿,微聞環珮搖聲哲宗問右璫陳衍:蘇軾襯朝章」者何衣?衍對曰:「是道 衣。」哲宗笑之。及謫英州,雲居佛印遣書追至南昌,東 坡不復答書,引紙大書曰:「戒和尚又錯脫也。」後七年 復官歸自海南,監玉局觀,作偈戲答僧曰:「惡業相纏。」 《八年》,常行八棒十三禪。卻著衲衣歸玉局,自疑身 是五通仙。

東坡在惠州,盡和淵明詩,時魯直在黔南聞之,作偈 曰:「子瞻謫海南,時宰欲殺之。飽喫惠州飯,細和淵明 詩。淵明千載人,子瞻百世士。出處固不同,風味亦相 似。」尋又遷儋耳,久之,天下盛傳子瞻已仙去矣。後七 年北歸,時章丞相方貶雷州,東坡至南昌,太守云:「世 傳端明已歸道山,今尚爾遊戲人間耶?」東坡曰:「途中 見章子厚,乃迴反耳。」

東坡自海南至虔上,以水涸不可舟,逗留月餘,時過 慈雲寺浴。長老明鑑魁梧,如所畫慈恩然,叢林以道 學與之。東坡作偈戲之曰:「居士無塵堪洗沐,老師有 句借宣揚。窗間但見蠅鑽紙,門外時聞佛放光。遍界 難藏真薄相,一絲不掛且逢場。卻須重說圓通偈,千 眼重籠是法王。」又嘗要劉器之同參玉版和尚。器之 每倦山行,聞見玉版,欣然從之。至廉泉寺,燒筍而食, 器之覺筍味勝,問:「此筍何名?」東坡曰:「即玉版也。此老 師善說法要,能令人得禪悅之味。」於是器之乃悟其 戲,為大笑。東坡亦悅,作偈曰:「叢林真百丈,嗣法有橫 枝。不怕石頭路,來參玉版師。聊憑柏樹子,與問籜龍 兒。瓦礫猶能說,此君那不知?」

東坡鎮維揚,幕下皆奇豪。一日,石塔長老遣侍者投 牒求解院,東坡問:「長老欲何往?」對曰:「歸西湖舊廬,即 今出別候指揮。」東坡於是將僚佐同至石塔,令擊鼓, 大眾聚觀,袖中出疏,使晁無咎讀之。其詞曰:「大士何 曾出世,誰作金毛之聲?眾生各自開堂,何關石塔之 事?去無作相,住亦隨緣。戒公長老開不二門,施無盡」 藏。念西湖之久別,亦是偶然;為東坡而少留,無不可 者。一時稽首,重聽《白槌》。渡口船迴,依舊雲山之色;秋 來雨過,一新鐘鼓之聲。謹疏。予謂戒公甚類杜子美、 黃四娘耳。東坡妙觀逸想,託之以為此文,遂與百世 俱傳也。

按《清波雜志》:東坡在海外,語其子過曰:「我決不為海 外人,近日頗覺有還中州氣象。」乃滌硯焚香,寫平生 所作八賦,當不脫一字以卜之。寫畢,大喜曰:「吾歸無 疑矣。」後數日,廉州之命至。

東坡初入荊谿,有樂死之語,蓋喜其風土也。繼抱疾 稍革,徑山老惟琳來問候,坡曰:「萬里嶺海不死,而歸 宿田里,有不起之憂,非命也邪?然死生亦細故耳。」後 二日,將屬纊,聞根先離,琳叩耳大聲曰:「端明勿忘西 方。」曰:「西方不無,但箇裏著力不得。」語畢而終。歸老素 志,竟墮渺茫一丘壑,天實嗇之。淳熙己酉,周益公罷 相回江右,小泊荊谿。因董氏出《楚頌帖》,乃考坡自元 豐七年以後經從此地,月日本末為詳,刻石具在。《楚 頌》乃坡欲種橘名亭而不遂者也。

東坡南遷度嶺,次於林麓間,遇二道人,見坡即深入 不出。坡謂押送使臣:「此中有異人,可同訪之。」既入,見 茅屋數間,二道人在焉,意象甚瀟洒。顧使臣:「此何人?」 對以蘇學士。道人曰:「得非子瞻乎?」使臣曰:「學士始以 文章得,終以文章失。」道人相視而笑曰:「文章豈解能 榮辱,富貴從來有盛衰。」坡曰:「何處山林間無有道之 士乎?」

按《彥周詩話》:東坡受知神廟,雖謫而實欲用之。東坡 微解此意,論賈誼謫長沙事,蓋自況也。後作《神廟挽 詞》云:「病馬空思櫪,枯葵已泫霜。」此非深悲至痛,不能 道此語。在元祐間獲鬼章,作《告裕陵文》云:「將帥用命, 爭酬未報之恩;神靈在天,難逃不漏之網。」後人輒謂 東坡以微文謗訕天乎?寧有是哉!

按《避暑錄話》,子瞻在黃州,病赤眼,踰月不出,或疑有 他疾,過客遂傳以為死矣。有語范景仁於許昌者,景 仁絕不置疑,即舉袂大慟,召子弟具金帛,遣人賙其 家。子弟徐言:「此傳聞未審,當先書以問其安否,得實, 弔卹之未晚。」乃走僕以往。子瞻發書大笑,故後量移 汝州。謝表有云:疾病連年,人皆相傳為已死。未幾,復 與數客飲江上,夜歸,江面際天,風露浩然,有當其意, 乃作歌辭,所謂「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 寄餘生」者。與客大歌數遍而散。翌日,喧傳子瞻夜作 此辭,挂冠服江邊,拏舟長嘯去矣。郡守徐君猷聞之, 驚且懼,以為州失罪人,急命駕往謁,則子瞻鼻鼾如 雷,猶未興也。然此語卒傳至京師,雖裕陵亦聞而疑 之。

按《退齋筆錄》:蔡確之子懋,宣和末為同知樞密院事, 因奏事言及確南遷時事,云:蘇軾有章救先臣確,臣 家嘗傳錄,因袖出章進上皇,云:「蘇軾無此章。」軾在哲 宗朝所上章,哲宗以一旋風冊子手自錄次,今在宮 中,無此章也。懋悵然而退。

按《游宦紀聞》:「世南仕閩中,於忠定李丞相家見坡公一帖云:『某頓首,秋暑,不審起居佳否?某與兒子八月 二十九日離廉,九月六日到鬱林,七日遂行。初約留 書歐陽晦夫處,忽聞秦少游凶問,留書不可不言,欲 言又恐不的,故不忍下筆。今行至白州,見容守之猶 子陸齋郎云,少游過容留多日,飲酒賦詩如平常。容』」 守遣般、家二卒送歸衡州。至藤,傷暑困臥,至八月十 二日,啟手足於江亭上,徐守甚照管其喪,仍遣人報 范承務,范自梧州赴其喪。此二卒申知陸守者止於 如此,其他莫知其詳也。然其死則的矣,哀哉痛哉!何 復可言。當今文人第一流,豈可復得?此人在,必大用 於世;不用,必有所論著,以曉後人。前此所著,已足不 朽,然未盡也。哀哉哀哉!其子甚奇俊,有父風,惟此一 事,差慰吾輩意。某不過旬日到藤,可以知其詳。續奉 報次,尚熱,惟萬萬自重。無聊中奉啟,不謹。某再拜元 老長官足下。九月六日,元老不審為誰,當考。觀此足 見坡公篤愛交友,留意人才,為可敬嘆。所謂奇俊之 子,名湛,字處度者也。

按《隨手雜錄》:「子瞻為學士,一日鎖院,召至內東門小 殿。時子瞻半醉,命以新水漱口解酒,已而入對,授以 除目呂公著司空平章軍國事,呂大防范純仁左右 僕射承旨畢,宣仁忽謂官家在此,子瞻曰:『適已起居 矣』。宣仁曰:『有一事要問內翰,前年任何官職』?子瞻曰: 『汝州團練副使,今為何官,備員翰林充學士』。」曰:「何以 至此?」子瞻曰:「遭遇陛下。」曰:「不關老身事。」子瞻曰:「必是 出自官家。」曰:「亦不關官家事。」子瞻曰:「豈大臣薦論耶?」 曰:「亦不關大臣事。」子瞻驚曰:「臣雖無狀,必不別有干 請。」曰:「久待要學士」知此是神宗皇帝之意。當其飲食 而停,著看文字,則內人必曰:「此蘇軾文字也。」神宗忽 時而稱之曰:「奇才,奇才!但未及用學士而上仙耳。」子 瞻哭失聲,宣仁與上左右皆泣。已而賜坐喫茶,曰:「內 翰,內翰,直須盡心事官家,以報先帝知遇。」子瞻拜而 出,徹金蓮燭送歸院。子瞻親語予如此。

子瞻自杭召歸,過宋,語余曰:「在杭時,一日中使至,既 行,送之望湖樓上,遲遲不去,時與監司同席。已而中 使未行,監司莫可先歸。」諸人既去,密語子瞻曰:「某出 京師辭官家,官家曰:『辭了娘娘了來。某辭太后殿,復 到官家處。引某至一櫃子旁,出此一角,密語曰:『賜與 蘇軾,不得令人知』』。」遂出所賜,乃茶一斤,封題皆御筆。 子瞻具劄子附進稱謝。至宋,語余曰:「且教子由伏事 娘娘,我小使頭出來,自家門打一解。」哲宗眷遇如此, 復為大臣讒逐,至貶海島,命矣。

按《行營雜錄》:東坡仁宗朝登進士科,復應制科,擢居 異等。英宗朝判鳳翔,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宰相限 以近例,且欲召試祕閣。上曰:「未知其能否,故試之。如 軾豈不能邪?」宰相猶難之。及試,又入優等,遂直史館。 神宗朝以議新法不合補外,李定之徒媒孽其詩文 有訕上語,下詔獄,欲寘之死,上獨庇之得出。方在獄 時,宰相舉軾詩云:「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 知。」此不臣也。上曰:「詩人之詞,安可如此推求?」時相語 塞。上一日與近臣論人才,因曰:「軾方古人,孰比?」近臣 曰:「頗似李白。」上曰:「不然。白有軾之才,無軾之學。」累有 意復用,而言者力沮之。一日,忽出手札曰:「蘇軾黜居 思咎,閱歲滋深,人材實難,不忍終棄。」因量移臨汝。哲 宗朝,起知登州,召為南宮舍人,不數月,遷西掖,遂登 翰苑。紹聖後,熙、豐諸臣當國,元祐諸臣例遷謫。崇觀 間,京、卞用事,拘以黨籍,禁其文辭墨跡而毀之。政和 間,忽弛其禁,求軾墨跡甚銳,人莫知其由。或傳徽宗 親臨寶籙宮醮筵,其主醮道流拜章伏地,久之方起。 上詰其故,答曰:「適至上帝所,值奎宿奏事,良久方畢, 始能達其章也。」上歎訝久之,問曰:「奎宿何神為之?所 奏何事?」對曰:「所奏事不可知,為此宿者即本朝蘇軾 也。」上大驚,不惟弛其禁,且欲玩其詞翰,一時士大夫 遂從風而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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