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第222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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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二卷目錄

 詩部雜錄七

文學典第二百二十二卷

詩部雜錄七 编辑

《紫薇詩話》:晁知道詠之《西池唱和》詩,有「旌旗太乙三 山外,車馬長楊五柞中。柳外雕鞍公子醉,水邊紈扇 麗人行。」殆絕唱也。

高秀實茂華,人物高遠,有出塵之姿,善為文辭。嘗和 予《高郵道中》詩,有「中途留眼占星聚,一宿披顏覺霧 收」之句,便覺予詩急迫,少從容閒暇處。

汪信民革,嘗作詩《寄謝無逸》云:「問訊江南謝康樂,溪 堂春木想扶疏。高談何日看揮麈,安步從來可當車。 但得丹霞訪龐老,何須狗監薦相如。新年更勵於陵 節,妻子同鉏五畝蔬。」饒德操見此詩,謂信民曰:「公詩 日進而道日遠矣。」蓋用功在彼,而不在此也。

洪龜父朋《寫韻亭》詩云:「紫極宮下春江橫,紫極宮中 百尺亭。水入方州界玉局,雲映連山羅翠屏。小楷四 行餘翰墨,主人一粒畫僊靈。文簫采鸞不復返,至今 神界花冥冥。」作詩至此,殆無遺恨矣。

宣和末,林子仁敏公《寄夏均父倪》詩云:「嘗憶他年接 緒餘,饒三落托我迂疏。溪橋幾換風前柳,僧壁今留 醉後書。」忘記下四句,饒三德操也。

表叔范元實既從山谷學詩,要字字有來處,嘗有詩 云:「夷甫雌黃須倚閣,君卿唇舌要施行。」

從叔知止,少年作詩云:「彭澤有琴嘗無絃,大全舊物 惟青氈。我亦四壁對默坐,中有一床供晝眠。」元實深 賞愛之,云:「殆似山谷少時詩。」

外弟趙才仲少時詩「夕陽緣澗明」等句,精確可喜。才 仲少學柳文,曾內相肇晁丈以道說之,皆以才仲能 為古人之文也。

夏均父倪,文詞富贍,儕輩少及。嘗以「天寒霜雪繁,游 子有所之」為韻,作十詩,留別饒德操,不愧前人作也。 晁季一貫之嘗訪杜子師與不遇,留詩云:「草堂不見 浣溪老,折得青松渡水歸。」

「眾人倣學《山谷詩》」,時晁叔用沖之獨專學老杜。「眾人 求生西方」,時秀實獨求生兜率。

叔用嘗戲謂余云:「我詩非不如子,我作得子詩,只是 子差熟耳。」余戲答云:「只熟便是精妙處。」叔用大笑,以 為然。

饒德操酷愛徐師川《俯雙廟》詩「開元、天寶間,袞袞見 諸公。不聞張與許,名在臺省中」之句。

張先生子厚,與從祖子進同年進士也。張先生自登 科不復仕,居毗陵。紹聖中,從祖自中書舍人出知睦 州,子厚小舟相送數程,別後寄詩云:「籬鷃雲鵬各有 程,匆匆相別未忘情。恨君不在蓬籠底,共聽蕭蕭夜 雨聲。」先生少有異才,多異夢,嘗作《夢錄》,記夢中事,予 舊寶藏,今失之。先生夢中詩,如「楚峽雲嬌宋玉愁,月 明溪凈印銀鉤。襄王定是思前夢,又抱霞衾上玉樓。」 又「無限寒鴉冒雨飛,紅樹高高出粉牆」之句,殆不類 人間人也。紹聖初,嘗訪祖父滎陽公於歷陽,既歸,乘 小舟泝江至烏江,還書云:「今日江行,風浪際天。」嘗記 往在京師作詩云:「苦厭塵沙隨馬足,卻思風浪拍船 頭」也。

紹聖初,滎陽公自浙中赴懷州,叔祖赴睦州,邂逅於 鎮江。別後,叔祖寄絕句云:「江南江北來,昨夜同枝宿。 平明一聲起,四顧已極目。」

江西諸人詩,如謝無逸富贍,饒德操蕭散,皆不減潘 邠老《大臨》精苦也。然德操為僧後,詩更高妙,殆不可 及。嘗作詩勸予專意學道,云:「向來相許濟時功,大似。」 《伽餉遠空》我已定交木上座,君猶求舊管城公。文 章不療百年老,世事能排雙頰紅。好貸夜窗三十刻, 胡床趺坐究幡風。

邠老嘗《寄德操均父》詩云:「文如二稚徒懷璧,武似三 明卻韔弓。松檜參天西邑路,時時騎馬訪龐公。」「文如 二稚」謂德操,「武似三明」謂均父也。後德操為僧,名如 璧,殆詩之讖也。

吳春卿參政,以資政殿大學士知河南,過郭店,《謁文 靖公墓》詩云:「漢相巖巖真國英,門庭曾是接諸生。陽 秋談論四時具,河嶽精神一坐傾。」議者以為頗盡文 靖儀觀論議云。

劉師川莘老,丞相幼子,力學有文。嘗《贈舍弟詩》云:「大 阮平生予所愛,小阮相逢亦傾蓋。濟陽未識情更親, 信手新詩落珠貝。楊氏作公誰料理,臧孫有後誠可 喜。長亭木落風雨多,無酒飲君如別何。」余時為濟陽縣主簿,大阮謂知止也。

崇寧初,晁以道居登封,滎陽公嘗寄詩云:「將謂清風 全掃地,世間今復有盧鴻。」以道和詩云:「渭濱人老釣 綸中,晚歲那知有早窮。顧我巖棲終作底,謾將病目 送飛鴻。」

崇寧末,東萊公迎侍滎陽,公居真州船場。晁以道赴 官明州,來訪,公留連數日而去。別後以詩寄公云:「鳳 老不行食,子復將眾雛。一門三世行,名數文章俱。自 可不富貴,天德公已餘。公乎默終日,誰言得親疏。人 間亦何事,前賢重作書。公豈不窮愁,聊為筆墨娛。掩 卷長歎息,曷不巖廊歟。卻慚小人計,不當君子居。可」 恨只江水。潮生明月初,捩拖讋北客,別去敢踟躕。回 首望丹穴,涕泣日漣如。

曾元嗣續政和間嘗作《十友詩》,蓋謂顏平仲岐、關止 叔、沼饒德操、節高秀、實茂華、韓子蒼駒及余諸人,凡 十人也。其稱予詩云:「呂家三相盛天朝,流澤于今有 鳳毛。世業中微誰料理,卻收才具入風騷。」

崇寧初,滎陽公守曹州,陳無己以詩寄公云:「往生三 呂共修途,擬上青雲近玉除。中道勒回奔電足,今年 還直邇英廬。縱談尚記華嚴夜,枉道難回刺史車。剩 與寬為七字句,逢人聊代八行書。」紹聖初,滎陽公罷 經筵,出舍城東華嚴寺,無己與晁伯禹載之、唐季實 之問皆來訪公。每晨興,公未起,三人者皆揖於門外。 及寢,公就枕,三人者皆揖於門外,如親弟子云。 崇寧初,滎陽公自曹州與相州太守劉壽臣、唐老學 士兩《易》會於滑州,滑守陳伯修師錫殿院也。坐中有 詩云:「金馬舊遊三學士,玉麟交政兩諸侯。」蓋記當時 事也。

楊念三丈道孚克一,呂氏重甥,張公文潛之甥也。少 有才思,為舅所知。年十五時,在鄂渚作詩云:「洞庭無 風時,上下皆明月。微波不敢興,甚靜蛟蜃穴。」元符初, 滎陽公謫居歷陽,道孚為州法曹掾,嘗從公出遊,以 職事遽歸,遺公詩云:「雨綠霜紅郭外田,山濃水淡欲 寒天。參軍抱病陪清賞,一檄呼歸亦可憐。」公甚稱之。 李方叔廌嘗作《寒食》詩:「千株密炬出嚴闉,走馬天街 賜近臣。我亦茅簷自鑽燧,煨針燒艾撿銅人。」又嘗《贈 汝州太守》詩云:「安得吾皇四百州,皆如此邦二千石。」 滎陽公元符末起知單州,《登城樓》詩云:「斷霞孤鶩欲 寒天,無復青山礙目前。世路崎嶇飽經歷,始知平地 是神仙。」

東萊公元祐中《西池》詩云:「遊人初避熱,多傍柳陰行。」 崇寧中閑居符離,嘗步至村寺,作詩贈僧云:「柳外陰 中簷鐸鳴,老僧拄杖出門行。自言老病難看讀,只坐 蒲團到五更。」

饒德操初見潘邠老和山谷《中興碑》詩,讀至「天下寧 知再有唐皇帝」,紫袍迎上皇,歎曰:「潘十後來做詩,直 至此地位耶!」

邠老《送山谷貶宜州》詩:「可是中州著不得,江南已還 更宜州。」山谷極稱賞之。

何斯舉頡嘗和余詩云:「秋水因君話河伯,接䍦持酒 對山谷。」斯舉即無己詩所謂「黃塵投老」「何郎準擬 明年共我」長者也。然斯舉與予初不相識。

東萊公嘗言:「少時作詩,未有以異於眾人,後得李義 山詩,熟讀規摹之,始覺有異。」

東萊公深愛義山「一春夢雨嘗飄瓦,盡日靈風不滿 旗」之句,以為有不盡之意。

楊道孚深愛義山:「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 心」,以為作詩當如此學。

夏均父稱張彥實詩出江西諸人。彥實送均父作《江 守》詩云:「平時袞袞向諸公,投老猶推作郡公。未覺朝 廷疏汲黯,極知州郡要文公。」均父每諷誦之。

張子厚先生,紹聖中,蘇常道中《題予授讀書卷後》云: 「一水帝鄉路,片雲師子山。」不知此何人詩也。

汪信民嘗和予《欲晴》詩云:「釜星晚雜出,雨腳晨可歇。」 又嘗和予春日絕句云:「晏坐黌堂一事無,居官蕭散 似相如。偶為濁酒風前約,不見繁英雨後疏。」

顏夷仲岐,舊嘗從滎陽公問學。予為濟陽主簿,夷仲 適在曹南,嘗贈予詩:「念昔從學日,同升夫子堂。」夫子 蓋謂滎陽公也。予罷官歸,作詩留別夷仲云:「昔者同 升夫子堂,如今俱是鬢蒼浪。」蓋用其語也。

饒德操作僧後,有《送別外弟蔡伯世》詩云:「要做仲尼 真弟子,須參達摩的兒孫。」時諸說禪者不一,故德操 專及之。

李尚書公擇向見秦少游予正獻公投卷詩云:「雨砌 墮危芳,風軒納飛絮。」再三稱賞云:「謝家兄弟得意詩 只如此也。」

潘邠老《哭東坡絕句十二首,其最盛傳者》「元祐絲綸 兩漢前,典刑意得寵光宣。裕陵聖德如天大,誰道微 臣敢議天。」「公與文忠總遇讒,讒人有口直須緘。聲名 百世誰常在,公與文忠北斗南。」

歐陽季默嘗問東坡:「魯直詩何處是好?」東坡不答,但極口稱重黃詩。季默云:「如『臥聽疏疏還密密,曉看整 整復斜斜』,豈是佳耶?」東坡云:「正是佳處。」

山谷《贈晁無咎詩》云:「執持荊山玉,要我雕琢之。」蓋無 咎初從山谷理會作詩,故無咎舊詩往往似山谷。 僧守訥,圓照師門人,本衣冠家子弟,後從圓照師祝 髮,辯博能文。元符末,上皇踐阼,遠近稱頌。新政,守訥 以詩寄滎陽公:「野夫生長仁皇世,再見仁皇御太平」, 是時天下稱上皇為小仁宗云。

知止叔少時,嘗作《初涼》詩云:「西風吹木葉,庭戶作涼 時。夜有愁人歎,寒先病骨。」知予每喜誦此句,邇來少 年能為此詩者蓋少矣。

崇寧初,叔祖待制自瀛帥改知潁州,過曹南省滎陽 公見學院諸生作詩,因和之:「騏驥方騰踏,蚊蝱敢撲 緣。明年小期集,請看十廬鞭。」紹聖間,調知歸州,過太 平,亦和諸生詩,其末句有「何處孤城號秭歸」之句。 《艇齋詩話》:陶淵明詩,自宋義熙以後皆題甲子,此說 始於五臣注《文選》云爾,後世遂因仍其說。治平中,有 虎丘僧思悅者,編《淵明集》,獨辨其不然,其說曰:「淵明 之詩題甲子者,始庚子迄丙辰,凡七十年間。九首皆 晉安帝時所作。及恭帝元熙二年庚申歲,宋始受禪。 自庚子至庚申,蓋二十年。豈有宋未受禪前二十年, 恥事二姓而題甲子之理哉!」思悅之言,信而有證矣。 東坡詩云:「公是主人身是客,舉觴登望得無愁」,用樂 天「心是主人身是客。」「身」,猶言我也。如張飛自言「身是 張翼德,可共來決死鬥。」及宋彭城王義真自關中逃 歸,謂宏曰:「身在此。」謝瀹云「身家太傅。」若此類甚多,皆 以身為我也。韓子蒼詩云:「身今老病投炎瘴,最憶冰 厓昨歲秋。」 東坡《海外上梁文》口號曰:「為報先生春睡美,道人輕 打五更鐘。」章子厚見之,遂再貶儋耳,以為安穩,故再 遷也。

《二老堂詩話》:《池陽集》載杜牧之守郡時,有妾懷妊而 出之,以嫁州人杜筠,後生子,即荀鶴也。此事人罕知。 予過池,嘗有詩云:「千古風流杜牧之,詩才猶及杜筠 兒。向來稍喜《唐風》集,今悟樊川是父師。」

錢塘陳益字仲理,進士入官。淳熙間,嘗為奉使金國 屬官,過滹沱光武廟,見塑像左衽,有詩云:「早知為左 衽,悔不聽臧宮。」意亦可取。

元豐己未,東坡坐作詩謗訕,追赴御史獄。當時所供 詩案,今已印行,所謂《烏臺詩案》是也。靖康丁未歲,臺 吏隨駕挈真案至維揚。張全真參政時為中丞,南渡 取而藏之。後張丞相德遠為全真作墓誌,諸子以其 半遺德遠充潤筆,其半猶存全真家。予嘗借觀,皆坡 親筆,凡有塗改,即押字于下,而用臺印。蘇子容丞相 元豐戊午歲尹開封,治陳世儒獄,言者誣以寬縱請 求。是秋亦自濠州攝赴臺獄,嘗賦十四篇,今在集中。 《序》云:「子瞻先已被繫,予晝居三院東閣,而子瞻在知 雜,南廡才隔一垣。」其詩云:「遙憐北戶吳興守,詬辱通 宵不忍聞。」注謂所劾歌詩,有非所宜言。頗聞。詰之 語。

「簇簇淮陰市,竹樓緣岸上。好日起檣竿,烏飛驚五兩。 今日轉船頭,金烏指西北。煙波與春草,千里同一色。 船頭大銅鐶,摩挲光陣陣。早晚便風來,沙頭一眼認, 何物令儂羨。羨郎船尾燕,銜尾趁檣竿,宿食長相見。 隔浦望郎船,頭昂尾幰幰。無奈脫萊時,清淮春浪軟。」 黃魯直云:「《淮陰行》,情調殊麗,語氣尤穩切。白樂天、元」 微之為之,皆不入律也。惟「無奈」脫萊時不可解,當待 博物洽聞者說也。予嘗見古本作「挑萊時」,東坡《惠州 新年》詩「水生挑萊渚」,恐用此字。

蘇文忠公詩文少重複者,惟「人生如寄耳」十數處用, 雖和陶詩亦及之,蓋有感于斯言。此句本起魏文帝 樂府。厥後《高僧傳》王羲之《與支道林書》,祖其語爾。朱 翊新仲《猗覺寮雜志》乃引高僧及高齊劉善明,似未 記魏樂府。予為太和蕭人傑秀才作《如寄齋說》,引文 忠公詩甚詳。

湯岐公思退在相位,作《顯仁皇后挽詩》云:「虞妃從梧 野,啟母祔稽山。」無一字閑。蓋顯仁初以賢妃從徽宗 北狩,其後祔徽宗,葬會稽之永祐陵,虞妃為徽宗也, 啟母為高宗也,用事可謂的切。高宗山陵,予進挽詩 取法焉。其云:「生年同藝祖」,謂創業中興之主皆丁亥 生也;「慶壽似慈寧」,謂母子皆嘗慶八十也。然不若岐 公之工。

陸游務觀云:「王性之謂蘇子瞻作《王莽詩》譏介甫云: 『入手功名事事新』。又《詠董卓》云:『功業平生勸用儒,諸 公何事起相圖?只言世上無健者,豈信車中有布乎』? 蓋譏介甫爭市易事,自相叛也。『車中有布』,借呂布以 指惠卿,姓曾布名。其親切如此。」又云:「曾吉甫侍郎藏 子瞻《和錢穆文詩》真本所謂『大筆推君西漢手,一言 寘我二劉間』」者。其自注云:「穆文嘗草某答詔,以歆向 見喻,故有此句。」而廣川董彥遠待制乃譏子瞻不當 用高光事,過矣與務觀同作《劉信叔太尉挽詞》。予誦魯直《哭宗室公 壽詩》云:「昔在熙寧日,葭莩接貴游。題詩奉先寺,橫笛 寶津樓。天網恢中夏,賓筵禁列侯。但聞劉子政,頭白 更清修。」意深語到,可見宗室前肆後拘氣象。務觀云: 「韓子蒼嘗見《魯直真跡》,第三聯改云:『屬舉左官律,不 通宗室侯』。以此為勝。」而曾吉甫獨取前作。

劉貢父《詩話錄》云:「『皇甫湜詩無聞,韓退之有讀公遠 詩,譏其掎摭糞壤間』。又韓集雖有《次韻》《湜陸渾山火》 之篇,而湜詩俱不傳。」予嘗得湜永州祁陽《元次山𢈪 亭詩碑》,題云:「『侍御史內供奉皇甫湜』。其詩云:『次山有 文章,可惋只在碎。然長于指敘,約潔多餘態。心語適 相應,出句多分外。于諸作者間,拔戟成一隊。中行雖 富劇,粹美君可蓋。子昂感遇佳,未若君雅裁。退之全 而神,上與千年對。李杜才海翻,高下非可概。文于一 氣間,為物莫與大。先王路不荒,豈不仰吾輩。石屏立 衙衙,溪口啼素瀬。我思何人知,徙倚如有賴』。」後見洪 容齋《隨筆》,謂此詩風格無可采,非也。

杜工部詩屢及銀章,歐陽文忠公詩數言金帶,此亦 常事。後來士大夫多以不仕為曠達,又因前輩偶謂 「老覺腰金重,慵便枕玉涼」,為未是富貴,小說遂云:「永 叔這條金帶幾道著。」予謂近世邁往凌雲,視官職如 韁鎖,誰如東坡?然《送陳睦詩》云:「君亦老嫌金帶重」,《望 湖海詞》云:「不堪金帶垂腰。」豈害其為達耶?

唐李義山《霜月》絕句:「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鬥 嬋娟。」本朝石曼卿云:「素娥青女原無匹,霜月亭亭各 自愁。」意相反而句皆工。

陶淵明詩:「酒能消百慮。」杜子美云:「一酌散千憂。」皆得 趣之句也。

子美詩:「自比稷與契。」退之詩云:「事業窺稷、契。」子美未 免儒者大言,退之實欲踐之也。

予編校《文苑英華》,如詩中數字異同,固不足怪。至蘇 頲《九日侍宴應制得時字韻詩》,《頲集》與《英華》略同。首 句「嘉會宜長日」,而《歲時雜詠》作「并數登高日」;第二句 「高游順動時」,《雜詠》作「延齡命賞時」;第三句「曉光雲半 洗」,《雜詠》作「宸游天上轉」;第四句「晴色雨餘滋」,《雜詠》作 「秋物雨來滋」;第五句「降鶴因韶德」,《雜詠》作「承仙馭」;第 六句「吹花入御詞。」《雜詠》作睿詞,後一聯云:「願陪陽數 節,億萬九秋期。」《雜詠》作「微臣復何幸,長得奉恩私。」竊 意《雜詠》乃傳書錄當時之本,其後編集八句,皆有改 定,《文苑》因從之耳。杜甫云:「新詩改罷自長吟。」信乎不 厭雕琢也。

蘇文忠公詩,初若豪邁天成,其實關鍵甚密。再來杭 州《壽星院寒碧軒》詩,句句切題,而未嘗拘。其云:「清風 肅肅搖窗扉,窗裡修竹一尺圍。紛紛蒼雪落夏簟,冉 冉綠霧沾人衣。」寒碧各在其中。第五句「日高山蟬抱 葉響」,頗似無意。而杜詩云:「抱葉寒蟬靜。」併葉言之,寒 亦在中矣。「人靜翠羽穿林飛」,固不待言。末句卻說破 「道人絕粒對寒碧,為問鶴骨何緣肥。」其妙如此。 周紫芝《竹坡詩話》第一段云:「杜少陵《游何將軍山林 詩》,有『雨拋金鎖甲,苔臥綠沉鎗』之句,言甲拋于雨,為 金所鎖,鎗臥于苔,為綠所沉,有將軍不好武之意。」余 讀薛氏《補遺》,乃以「綠沉」為精鐵,謂隋文帝賜張𣽂以 綠沉之甲是也。不知金鎖當是何物。後又讀趙德麟 《侯鯖錄》,謂「綠沈為竹」,乃引陸氏《龜蒙》詩:「一架三百竿, 綠沉森杳冥」,此尤可笑。已上皆紫芝之語。予按,苻堅 使熊邈造金銀細鎧,金為線以縲之。蔡琰詩云:「金甲 燿日光。」至今謂甲之精細者為鎖子甲,言其相御之 密也。紫芝工詩,而《詩話》百篇疏失如此,何耶?綠沉為 精鐵,則不待辨矣。

「紫芝云:『兩京作斤賣,五溪無人採』。」此高力士詩也。魯 直作《食筍詩》云「尚想高將軍,五溪無人採」是也。張文 潛作《薺羹詩》乃云:「論斤上國何曾飽,旅食江城日至 前。嘗慕藜羹最清好,固應加糝愧吾緣。」則是高將軍 所作,乃《薺》詩耳,非《筍》詩也。二公同時,而用事不同如 此,不知其故。予按二詩各因「筍」、「薺」而借用,作「斤賣」之 句,初非用事,不同紫芝,何其拘也。

「紫芝。」末篇又云:「今日校《譙國集》,適此兩卷,皆公在宣 城時,某為兒時,先人以公真稿指示。某是時已能成 誦,今日讀之,如見數十年前故人,終是面熟。但句中 時有與昔時所見不同者,必是痛遭俗人改易爾。」如 《病起》一詩云:「病來久不上層臺,窗有蜘蛛徑有苔。多 少山茶梅子樹,未開齊待主人來。」此篇最為奇絕,今 「乃改云『為報園花莫惆悵,故教太守及春來』,非特意 脈不倫,然亦是何等語。又如『櫻桃欲破紅』,改作『綻紅』」, 「『『梅粉初墜素』改作『梅葩』,殊不知『綻』」「葩』二字,是世間第 一等惡字,豈可令入詩來?又《喜雨晴》詩云:『豐穰未可 期,疲瘵何日起』?乃易『疲瘵』」為「『『瘦飢』。若當時果用『瘦』」「飢』 二字,則此老大段窘也。」予謂紫芝論俗子改易張文 潛詩是也。至引「櫻桃欲綻紅」,謂不應改破作綻,梅粉 不應作葩,云是惡字,豈可入詩?然則「紅綻雨肥梅」不 應見杜子美《詩正》,而葩不應見韓退之《進學解》「天葩無根常見日」,不應見歐陽永叔長篇。況古今詩人亦 多有之,豈可如此論詩耶?

自唐文士詩詞多用「縹眇」二字,本朝蘇文忠公亦數 用之。其後蜀中大字本改作「縹緲」,蓋韻書未見「眇」字 爾。或改作渺,未知孰是。予校正《文苑英華》,姑仍其舊, 而注此說于下。

余家有米元章《書長壽庵》三字,後題兩句:「人是西方 無量佛,壽如南極老人星。」不知古人詩句,或元章自 作也。

政和中,廬陵太守程祁學有淵源,尤工詩。在郡六年, 郡人段子沖字謙叔,學問過人,自號潛叟。郡以遺逸 八行薦,力辭。與程唱酬《梅花》絕句,展轉千首,識者已 歎其博。近歲有同年陳從古,字希顏,裒《古今梅花詩》 八百篇,一一次韻。其自序云:「在漢晉未之或聞,自宋 鮑照以下,僅得十七人,共二十一首。唐詩人最盛,杜」 少陵才二首,白樂天四首,元微之、韓退之、柳子厚、劉 夢得、杜牧之各一首,自餘不過一二,如李翰林、韋蘇 州、孟東野、皮日休諸人,則又寂無一篇。至本朝方盛 行,而予日積月累,酬和千篇云。

司空山,在舒州太湖縣界,初經重報寺,過馬玉河,至 金輪院,有僧本淨肉身塔,及不受葉蓮花池、連理山 茶。自塔院乃上山,至本淨坐禪岩,精巧天成。中途斷 崖絕壑,傍臨萬仞,號牛背石。宗室善修者言石如劍 脊,中起側足,覆身而過,危險之甚,度此步步皆佳。上 有一寺及李太白書堂,一峰玉立,有太白《瀑布詩》云: 「斷岩如削瓜,嵐光破崖綠。天河從中來,白雲漲川谷。 玉案赤文字,落落不可讀。攝衣凌青霄,松風吹我足。」 予兄子中守舒日,得此于宗室公霞。今胡仔《漁隱叢 話》載蔡絛《西清詩話》,不言此山,但云太白仙去。後人 有見其詩,略云:「斷崖如削瓜,嵐光破崖綠。天河從中 來,白雲漲川谷。玉案敕文字。世眼不可讀。攝衣凌青 霄,松風吹我足。」又云:「舉袖霞脫條,招我飯胡麻。」既誤, 以「斷岩」為「斷崖」,與第二句相重,「赤文」作「敕文」,「落落」作 「世眼」,「攝衣」作「攝身」,皆淺近,與前句大相遠。當塗《太白 集》本元無此詩,因子中錄寄郡守,遂刻于後,然皆從 蔡絛誤本,子中爭之不從,僅能改「敕」為「赤」而已。 世言杜子美詩兩押閑字,不避家諱,故《留夜宴》詩「臨 懽卜夜閑」,七言詩「曾閃朱旗北斗閑」,雖俗傳孫覿杜 詩押韻,亦用二字,其實非也。卞圜杜詩本云「留懽上 夜關」,蓋有投轄之意。「卜」字似上字,「關」字似閑字,而不 知者或改作「夜閑」,又不在韻。卞氏本妙不可言。「北斗 閑」者,蓋《漢書》有朱旗降天,今杜詩既云「曾閃朱旗」,則 是因朱旗降天,斗色亦赤,本是殷字於斤切,盛也;「殷」 字於顏切,紅也,故音雖不同,而字則一體。是時宣祖 正諱「殷」字,故改作「閑」,全無義理。今既祧廟不諱,所謂 「曾閃朱旗北斗,殷」又何疑焉?

白樂天為忠州刺史,有《東坡種花》二詩,又有《步東坡》 詩云:「朝上東坡步,夕上東坡步。東坡何所愛?愛此新 成樹。」本朝蘇文忠公不輕許可,獨敬愛樂天,屢形詩 篇。蓋其文章皆主辭達,而忠厚好施,剛直盡言,與人 有情,於物無著,大略相似。謫居黃州,始號東坡,其原 必起於樂天忠州之作也。

昔人應急謂唐之酒價每斗三百引,社酒速宜相就 飲,一斗恰有三百青銅錢為證。然白樂天為河南尹, 自勸絕句云:「憶昔羈貧應舉年,脫衣典酒曲江邊。十 千一斗猶賒飲,何況官供不著錢。」又古詩亦有「金尊 美酒斗十千」,大抵詩人一時用事,未必實價也。 《白樂天集》第十五卷《宴散詩》云:「小宴追涼散,平橋步 月迴。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殘暑蟬催盡,新秋鴈 載來。將何迎睡興,臨睡舉殘盃。」此詩殊未睹富貴氣 象,第二聯偶經晏元獻公拈出,乃迥然不同。

唐人裒劉禹錫《嘉話》云:「進士陳摽詩《詠黃蜀葵詩》云: 『能共牡丹爭幾許,得人憎處只緣多』。予嘗語客:『花多 固取輕於人,何憎嫌之有?因論木芙蓉全似芍藥,但 患無兩平字,易『牡丹』字,欲改此句作『得人輕處只緣 多』,眾以為善,且謂移『芍藥』二字在句首,則可矣。予以 失全句為疑。或云:《本草》芍藥一名餘容。因綴一絕云: 『花如人面映秋波,拒傲清霜色更和。能共餘容爭幾 許,得人輕處只緣多』』。」白樂天《和錢學士白牡丹》詩云: 「唐昌玉蕊花,攀玩眾所爭。折來比顏色,一樹如瑤瓊。」 彼因稀見貴,此以多為輕,固知「輕」字為勝。

《避暑漫抄》:唐文皇既以武功平隋亂,又以文德致太 平,於篇詠尤其所好,如曰:「昔乘匹馬去,今驅萬乘來。」 詞氣壯偉,固人所膾炙。又嘗觀其《過舊宅》詩曰:「新豐 停翠輦,譙邑駐鳴笳。一朝辭此去,四海遂成家。」蓋其 詩語與功烈真相副也。

《二老堂詩話》:廣西有趙夢得,處於海上。東坡謫儋耳 時,為致中州家問。東坡嘗題其澄、邁所居二亭,曰「清 斯」,曰「舞琴」,仍錄陶淵明、杜子美詩及舊作數十紙與 之。夢得以綾絹求,東坡答云:「幣帛不為服章,而以書 字,上帝所禁。」又有帖云:「舊藏龍焙,請來共嘗。」蓋飲非其人。茶有語:「閉門獨啜心有愧。」真佳句也。後趙君子 婦將產,夢有題開國男來謁者,生子名之曰荊而字 夢授。紹興末登科,豐厚夷雅,所至榜書室曰「見坡。」乾 道中,以左奉議郎知吉州龍泉縣,予因得盡觀東坡 之翰墨。荊去調欽倅,未上而卒。夢開國男者,殆縣宰 耶?

乾道七年秋,予為禮部侍郎,一時長貳每會食,多戲 舉詩對。或云:「薔薇刺刺,花奴手刺。」刺皆側聲,人謂難 對。予云:「鴻鴈行行鳥跡書。」又云:「半夏禹餘糧」,借雨為 禹,涼為糧也,宜以何對?予云:「長春佛見笑。」蓋藥名及 花名也。吏部張津子問侍郎,因云:此雅對耳。更有通 俗之句,如往年胡邦衡多髯,初除吏部郎官,或以胡 銓髯吏部為戲,莫能對者。是時姚憲令則以司農少 卿兼權戶侍,在坐。予謂令則君嘗為浙憲,豈復遠使, 欲借以趁對,云姚憲遠提刑,蓋借姚為遙也。坐皆大 笑。淳熙六年,吏部尚書兼侍講程大昌泰之講筵退 入部,同官問今日講何經?泰之曰:「尚書。」或又曰:「尚書 講《尚書》」,亦詩句也。屬余對之。予曰:「行者留,行者坐。」中 復大笑。

唐薛能詩云:「莫欺闕落殘牙齒,曾喫紅綾餅餤來。」記 新進士時事也。王禹偁《賀人及第》詩云:「利市襴衫拋 白紵,風流名紙寫紅牋。」予嘗以二事為一聯云:「襴衫 拋白紵,餅餤喫紅綾。」似是的對。葉夢得《石林避暑錄 話》載「紅綾餅餤」為盧延讓詩。

顏延年詩:「屢薦不入官,一麾乃出守。」後人誤用「一麾 出守」事,以為起於杜牧之。自云「獨把一麾江海去」,實 用旌麾之麾,未必本之顏詩,後人因此二字誤用顏 詩耳。

《歐陽文忠公外集》有《早赴府學釋奠詩》,蓋任留守推 官,陪錢惟演行禮時也。諸處本皆如此。寫。達云:「省題 詩集只云『釋奠,卻注作國子監試題。蓋惟演止是使 相詩中,不應云『行祠漢丞相』,且『俎豆兼三代』,及『首善 自西京』,語皆有嫌,專指漢事,非惟演也。當從省題』。」予 答云:「省題所印,如秋獮之類,乃官中試題,至於釋奠」, 似太平易。況諸本元有「早赴府學」二字,書坊傅會勦 之耳。其云「昔齒公卿日,嘗聞絃誦聲」,豈舉業當用乎? 所謂漢丞相,乃詩句偶然,如唐卿、周士之類,何必拘 泥?且漢時釋奠,豈預丞相耶?今公《外集》第二卷《書懷 感事寄梅聖俞》云:「丞相忽南遷,送之伊水頭。」此惟演 落平章事移鄧州時亦呼丞相。《外集》十四卷《送河南 戶曹楊子聰序》云:「居一歲,相國彭城公薦之。」彭城,惟 演所封郡,是又呼為相國。按,唐《白樂天集》第五十八 卷論節度使王鍔除平章事云:「伏以宰相者,人臣極 位,天下具瞻。非有清望大功,不容輕授;鍔非清望,又 無大功,深為不可。」此是唐使相亦謂之宰相,故有繫 銜大敕之後者,茲乃丞相、相國、宰相三者在使相皆 可稱呼之。明證達號博洽。故著此以示後學。

蜀人縷鳩為膾,配以芹菜。或為詩云:「本欲將芹補,那 知弄巧成。」

予少時嘗夢至人家,其書室為叢竹所蔽,殊不開爽, 堂下皆古柳,鴉噪不止。夢中作詩云:「竹多翻障月,木 老只啼烏。」意謂竹本清虛,延貯風月,今反窒塞如此。 種木不棲鸞鳳,徒能集烏以聒耳,似譏其主人也。後 數年為金陵教官,初入廨舍,則廳下及門外古柳參 天,鴉鳴竟日,廳傍小書室,叢竹蔽虧,恍如所夢。 紹興二十七年,御筵進士四百二十六人,溫州王十 朋為之首,其鄉人吳己正綴末特奏。狀元則福州李 三英,例賜出身,附名正奏之後,己正有詩:「舉頭不忍 看王十,回首猶欣見李三。」

《老學庵筆記》:《詩正義》曰:「絡緯鳴,嬾婦驚。」宋子京《秋夜 詩》云:「西風已飄上林葉,北斗直掛建章城。人間底事 最堪恨,絡緯鳴時無婦驚。」其妙于用事如此。

東坡《海外》詩云:「夢中時見作詩,孫」初不解。在蜀見蘇 山藏公墨跡《疊韻竹詩》後題云:「寄作詩孫符。」乃知此 句為仲虎發也。

荊公詩云:「閉門欲推愁,愁終不肯去。」《劉賓客》詩云:「與 老無期約,到來如等閑。」舍人子蒼取作一聯云:「推愁 不去還相覓,與老無期稍見侵。」比古句蓋益工矣。 韓子蒼《和錢遜叔》詩云:「叩門忽送銅山句,知是賦詩 人姓錢。」蓋唐詩人錢起,賦詩,以姓為韻,有「銅山許鑄 錢」之句。

白樂天云:「微月初三夜,新蟬第一聲。」晏元獻云:「綠樹 新蟬第一聲。」王荊公云:「去年今日青松路,憶似聞蟬 第一聲。」三用而愈工,信詩之無窮也。

楊廷秀在高安,有小詩云:「近紅莫看失燕支,遠白宵 明雪色奇。花不見桃惟見李,一生不曉退之詩。」予語 之曰:「此意古人已道,但不如公之詳耳。」廷秀愕然問: 「古人誰曾道?」予曰:「荊公所謂『積李兮縞夜,崇桃兮炫 晝』是也。」廷秀大喜曰:「便當增入《小序》中。」

晁子止云:「曾見東坡手書『四州環一島』詩,『其間茫茫 太倉中』一句,乃『區區魏中梁』,不知果否?」蘇季真云:「寄張文潛《桄榔杖》詩,初本云『酒半消』,其下云:『江邊獨曳 桄榔杖,林下閒尋蓽撥苗』。盛孝章又誤為孝標,已而 悟,故盡易之。雖其家所傳,然去今所行『亡』字韻殊遠, 恐傳之誤也。」

阮𥙿云:「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言人亦不可得。」 呂居仁用此意作《詩》云:「好詩正似佳風月,解賞能知 已不凡。」

湯岐公自行宮留守出為會稽,朝士以詩送行甚眾, 周子充在館中,亦有詩而亡之。岐公以書再求曰:「頃 蒙贈言,乃為或者藏去。」子充極愛其遣辭之婉。 李虛己侍郎,字公受,少從江南先達學作詩,後與曾 致堯倡酬,曾每曰:「公受之詩雖工,恨啞耳。」虛己初未 悟,久乃造入,以其法授晏元獻,元獻以授二宋,自是 遂不傳。然江西諸人,每謂五言第三字,七言第五字 要響,亦此意也。

老杜《哀江頭》云:「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忘城北。」 言方皇惑避死之際,欲往城南,乃不能記,孰為南北 也?然荊公集句兩篇,皆作「欲往城南望城北」,或以為 舛誤,或以為改定,皆非也。蓋所傳本偶不同,而意則 一也。北人謂「向」為「望」,謂欲往城南,乃向城北,亦皇惑 避死,不能記南北之意。

先夫人幼多在外家,晁氏言:諸晁讀杜詩:「穉子也能 賒,晚來幽獨恐傷神。」「也」字、「恐」字皆作去聲讀。

蜀人石耆公言:「蘇黃門嘗語其姪孫在庭少卿曰:『《哀 江頭》即《長恨歌》也。《長恨》冗而凡,《哀江頭》簡而高』。」在庭 曰:「《常武》與《桓》二詩,皆言用兵,而繁簡不同,蓋此意乎?」 黃門搖手曰:「不然。」

今人解杜詩,但尋出處,不知少陵之意初不如是。且 如《岳陽樓》詩:「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拆, 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 憑軒涕泗流。」此豈可以出處求哉?縱使字字尋得出 處,去少陵之意益遠矣。蓋後人元不知杜詩所以妙 絕古今者在何處,但以一字亦有出處為工。如《西崑 酬倡集》中詩,何曾有一字無出處者,便以為追配少 陵,可乎?且今人作詩,亦未嘗無出處,渠自不知,若為 之箋注,亦字字有出處,但不妨其為惡詩耳。

《唐拾遺》:耿緯《下邽喜叔孫主簿鄭少府見過詩》云:「不 是仇梅至,何人問百憂。」蘇子由作績溪令時,有《贈同 官》詩云:「歸報仇梅省文字,麥苗含穟欲蠶眠。」蓋用緯 語也。近歲均州刻本,輒改為仇香。

晁以道《明皇打毬圖》詩:「宮殿千門白晝開,三郎沉醉 打毬回。九齡已老韓休死,明日應無諫疏來。」又張果 洞詩云:「怪底君王慚漢武,不誅方士守輪臺。」皆偉論 也。

呂居仁詩云:「蠟燼堆盤酒過花。」世以為新。司馬溫公 有《五字》云:「煙曲香尋篆,盃深酒過花。」居仁蓋取之也。 茶山先生云:「徐師川擬荊公『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 芳草得歸遲』云:『細落李花那可數,偶行芳草步因遲』。 初不解其意,久乃得之。蓋師川專師陶淵明者也。淵 明之詩,皆適然寓意,而不留於物,如悠然見南山,東」 坡所以知其決非望南山也。今云「細數落花,緩尋芳 草」,留意甚矣,故易之。又云:「荊公多用淵明語而意異, 如『柴門雖設要常關,雲向無心能出岫』」,「要」字、「能」字,皆 非淵明本意也。

魯直詩有《題扇》「草色青青柳色黃」一首,唐人賈至、趙 嘏詩中皆有之,山谷蓋偶書扇上耳。至詩中作「吹愁 去」,嘏詩中作「吹愁卻」,卻字為是,蓋唐人語,猶云吹卻 愁也。

劉長卿詩曰「千峰共夕陽」,佳句也。近時僧癩可用之 云:「亂山爭落日」,雖工而窘,不迨本句。

李後主《落花》詩云:「鶯狂應有限,蝶舞已無多。」未幾亡 國。宋子京亦有《落花詩》云:「香隨蜂蜜盡,紅入燕泥乾。」 亦不久下世,詩讖蓋有之矣。

今世道俗語,多唐以來人詩。「何人更向死前休」,韓退 之詩也。「林下何曾見一人」,靈澈詩也。「長安有貧者,為 瑞不宜多」,羅隱詩也。「世亂奴欺主,年衰鬼弄人。海枯 終見底,人死不知心」,杜荀鶴詩也。「事向無心得」,章碣 詩也。「但有路可上」,更高人也《行》,龔霖詩也。「忍事敵災 星」,司空圖詩也。「一朝權入手,看取令行時」,朱灣詩也。 「自己情雖切,他人未肯忙」,裴說詩也。「但知行好事,莫 要問前程」,馮道詩也。「在家貧亦好」,戎昱詩也。

宋白尚書詩云:「《風》《騷》墜地欲成塵,春鎖南宮入試頻。 三百俊才衣似雪,可憐無箇解詩人。」又云:「對花莫道 渾無過,曾與常人舉好詩。」大抵宋詩雖多疵纇,而語 意絕有警拔者,故其自負如此。

劉隨州詩:「海內猶多事,天涯見近臣。」言天下方亂,思 見天子而不可得,得天子,近臣亦足自慰矣。見天子 近臣已足自慰,況又見之于天涯乎?其愛君憂國之 意,鬱然見于言外。 唐人詩中有曰無題者,率杯酒狎邪之語,以其不可 指言,故謂之無題,非真無題也。近歲呂居仁、陳去非亦有曰無題者,乃與唐人不類,或真無其題,或有所 避,其實失於不深考耳。

胡基仲嘗言:「韓退之《石鼓歌》云:『羲之俗書趁姿媚』,狂 肆甚矣。」予對曰:「此詩至云『陋儒編詩不收入,二雅褊 迫無委蛇』,其言羲之俗書,未為可駭也。」基仲為之絕 倒。

王廣津《宮詞》云:「新睡起來思舊夢,見人忘卻道勝常。」 勝常,猶今婦人言萬福也。前輩尺牘有云「尊候勝常」 者,「勝」字當讀平聲。

唐韓翃詩云:「門外碧潭春洗馬,樓前紅燭夜迎人。」近 世晏叔原《樂府詞》云:「門外綠楊春繫馬,床前紅燭夜 呼盧。」氣格乃過本句,不謂之剽可也。

張文昌《成都曲》云:「錦江近西煙水綠,新雨山頭荔支 熟。萬里橋邊多酒家,遊人愛向誰家宿。」此未嘗至成 都者也。成都無山,亦無荔支。蘇黃門詩云:「蜀中荔支 出嘉州,其餘及眉半有不。」蓋眉之彭山縣已無荔支 矣,況成都乎?

山谷《水仙花》二絕「淡掃蛾眉篸一枝」及「只比江梅無 好枝」者,見于《李端叔集》中,恐非端叔所及也。賀方回 作《王子開挽詞》「和璧終歸趙,干將不葬吳」者,見于《秦 少游集》中。子開大觀己丑卒于江陰,而返葬臨城,故 方回此句為工,時少游已沒十年矣。《水仙花》則不可 考,然氣格似山谷晚作不類端叔也。

張文潛言:「王中父詩喜用助語,自成一體。」予按,韓少 師持國亦喜用之,如「酒成豈見甘而壞,花在須知色 即空。」「居仁由義吾之素,處順安時理則然」,不盡良哉 用空,令識者傷用,舍時焉耳,窮通命也歟。

岑參《在西安幕府》詩云:「那知故國月,也到鐵關西。」韋 應物作郡時,亦有詩云:「寧知故園月,今夕在西樓。」語 意悉同,而豪邁閒澹之趣,居然自異。

杜詩「夜闌更秉燭」,意謂夜已深矣,宜睡而復秉燭,以 見久客喜歸之意。僧德洪妄云:更當平聲讀,烏有是 哉?

韓子蒼詩喜用「擁」字,如「車騎擁西疇,船擁清溪尚一 樽」之類,出于唐詩人錢起《城隅擁歸騎》也。

「水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王維詩也。權德輿《晚渡揚 子江》詩云:「遠岫有無中,片帆煙水上。」已是用維語。歐 陽公長短句云:「平山闌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詩人 至是,蓋三用矣。然公但以此句施于平山堂為宜,初 不自謂工也。東坡先生乃云:「記取醉翁語,山色有無 中。」則似謂歐陽公創為此句,何哉?

世言荊公《四家詩》後,李白以其十首九首說酒及婦 人,恐非荊公之言。白詩樂府,外及婦人者實少,言酒 固多,比之陶淵明輩,亦未為過。此乃讀白詩不熟者 妄立此論耳。四家詩未必有次序,使誠不喜白,當自 有故。蓋白識度甚淺,觀其詩中如「中宵出飲三百杯, 明朝歸揖二千石」,「揄揚九重萬乘主,謔浪赤墀金鎖 賢,王公大人借顏色,金章紫綬來相趍,一別蹉跎朝 市間,青雲之交不可攀,歸來入咸陽,談笑皆王公」,「高 冠佩雄劍,長揖韓荊州」之類。淺陋有索客之風。集中 此等語至多,世但以其詞豪俊動人,故不深考耳。又 如以布衣得一翰林供奉,此何足道?遂云:「當時笑我 微賤者,卻來請謁為交歡。」宜其終身坎壈也。

杜牧之作《還俗僧》詩云:「雲髮不長寸,秋寒力更微。獨 尋一徑葉,猶挈衲殘衣。日暮千峰裡,不知何處歸。」此 詩蓋會昌廢佛時所作也。又有《斫竹》詩亦同時作,云: 「寺廢竹色死,官家寧爾留。霜根漸隨斧,風玉尚敲秋。 江南苦吟客,何處寄悠悠。」詞意悽愴,蓋憐之也。至李 端叔《還俗道士》詩云:「聞道華陽客,儒衣謁紫微。舊山 連藥賣,孤鶴帶雲歸。柳市名猶在,桃源夢已稀。還家 見鷗鳥,應愧背船飛。」《在道士還俗》,非不得已者,故直 譏之耳。

東坡在黃州時,作《西捷》詩曰:「漢家將軍一丈佛,詔賜 天閑八尺龍。露布朝馳玉關塞,捷書夜到甘泉宮。似 聞指麾築上郡,已覺談笑無西戎。放臣不見天顏喜, 但覺草木皆春容。」一丈佛者,王中正也。以此詩為非 東坡作耶?氣格如此,孰能辨之?以為果東坡作耶?此 老豈譽王中正者,蓋刺之也。以《三百篇》言之,「君子偕 老」是矣。

白樂天《寄裴晉公》詩云:「聞說風情筋力在,只如初破 蔡州時。」王禹玉《送文太師》詩云:「精神如破貝州時。」用 白語而加工,信乎善用事也。

《續筆》記:杜少陵《曲江》詩云:「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 點正愁人。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入唇。江上 小堂巢翡翠,苑邊高塚臥麒麟。細推物理須行樂,何 用浮名絆此身。」二聯中疊用二「花」字,而意不重複,又 何妙也?

王元之詩云:「兩株紅杏映籬斜,妝點香山副使家。何 事春風容不得,和鶯吹折數枝花。」語雖極工,然大風 折樹,而鶯猶不去,於理未通,當更求之。

《對雨編》東坡初赴惠州,過峽山寺不值主人,故其詩云:「山僧本幽獨,乞食況未還。雲碓水自舂,松門風為 關。石泉解娛客,琴筑鳴空山。」既至惠州,殘臘獨出,至 棲禪寺,亦不逢一僧,故其詩云:「江邊有微行,詰曲背 城市。平湖春草合,步到棲禪寺。堂空不見人,老稚掩 關睡。所營在一食。食已寧復事,客行豈無得。施子淨 掃地,松風獨不靜,送我作鼓吹。」在儋耳作《觀棋詩記》。 游廬山白鶴觀,觀中人皆闔戶晝寢,獨聞棋聲云:「五 老峰前,白鶴遺址,長松蔭庭,風日清美。我時獨游,不 逢一士。誰歟棋者,戶外屨二。不聞人聲,時聞落子。」其 寂寞冷落之味,可以想見。句語之妙,一至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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