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第227卷

理學彙編 文學典 第二百二十六卷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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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

 第二百二十七卷目錄

 詩部雜錄十二

文學典第二百二十七卷

詩部雜錄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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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陵縣志》,劉言史瀟湘舟中聽夷唱《曖迺歌》云:「夷女 采山蕉,緝紗浸江水。埜花滿髻粉紅顏,閒歌《曖迺》深 峽裡。曖迺知從何處生,當年泣舜斷腸聲。翠華寂寞 嬋娟沒,綠篠空餘紅淚情。青煙冥冥覆杉桂,崖壁凌 天風雨細。昔人怨恨此地遺,碧杜緗蕤含怨姿。清猿 未盡鼯鼠切,淚水流到湘妃祠。北人莫作瀟湘遊,九 疑雲入蒼梧愁。」曖迺楚人歌也。《元結集》作「款乃」,字不 同而義一。

《樂郊私語》:《杜少陵集》自游龍門至過洞庭詩目次第, 為此州先正。魯訔、季欽編定,大都一循少陵生平行 跡,亦可以見其詩法升降亦隨其年,自少而壯而老, 愈入於細而化也。註腳多所補益,極為後學借資。第 音切類多吳音,其他註釋如以「鐵馬汗常趨」為昭陵, 「石馬果常有汗」,以「空同小麥熟」為不近武威;「林間踏 鳳毛」,「踏」字為「跨」字之誤。汝與山東李白,好以「山東」為 「東山」;「天闕象緯逼」,以「天闕」為「天閱。」「江月滿江城」,以「江 月」為「秋月。」「赤驥頓長纓」,以「纓」為轡之類,不免為《杜集》 增累。

《補筆談》:「古人引詩,多舉詩之斷章。」斷音段,讀如「斷截」 之「斷。」謂於一詩之中,只斷取一章或一二句取義,不 取全篇之義,故謂之斷章。今之人多讀為斷。音鍛「章」為 《詩》之斷句,殊誤也。《詩》之末句,古人只謂之卒章,近世 方為之斷句。

《清波雜志》:「紹興辛酉,煇隨侍之鄱陽,至南康揚瀾左 蠡失舟,老幼僅以身免,小泊沙際,俟易舟,信步至山 椒一寺,軒名重湖,梁間一木牌,老僧指示,是乃蘇內 翰留題。登榻觀之,即『八月渡重湖,蕭條萬象疏。秋風 片帆急,暮靄一山孤。許國心猶在,康時術已虛,岷峨 千萬里,投老得歸無』。詩也雖漫,尚可讀。僧云:以所處 深險,人跡不到,故留至今。」然律詩而用兩韻,叩於能 詩者,曰:「『詩格不一,如李誠之《送唐子方》,亦兩押『山』」「難』 字韻,政不必拘也。」而坡《岐亭》詩凡二十六句而押六 韻,或云無此格。韓退之有雜詩一篇,二十六句押六 韻。

錢塘自六飛駐蹕,日益繁盛。湖上屋宇連接,不減城 中。「一色樓臺三十里,不知何處覓孤山」,近人詩也。或 云為此詩者黃姓,失其名,亦嘗作《万俟丞相挽詩》,有 「地下若逢秦相國,也應不說到沅湘」之句。

東坡在黃岡,每用官妓侑觴,群姬持紙乞歌詞,不違 其意而予之。有李琦,獨未蒙賜。一日有請坡乘醉書 東坡「五載黃州住,何事無言贈李琦」後句未續,移時, 乃以「卻似城南杜工部,海棠雖好不吟詩」足之,獎飾 乃出諸人右。其人自此聲價增重,殆類子美詩中《黃 四娘》。

「似病元非病,求閑未得閑。殘僧六七輩,敗屋兩三間。 野外無供給,城中斷送還。同行木上坐,相與往茶山。」 乃曾侍郎詩。茶山,上饒名剎也。煇在上饒三四年,日 從寓士遊,遍歷溪山奇勝。廖明略、徐師川、呂居仁、鄭 顧道、曾宏甫諸公,風流未遠,邦人類能道之。煇嘗欲 裒集賦詠為一編,目為《玉溪唱酬》,以侈一時人物之 「盛,因循不克成。」

《初寮進曲宴詩序》云:「臣比蒙聖恩,召赴禁殿曲宴。其 日垂拱奏事,退俟於睿謨外次,花巾絲履,進自東序, 促武再拜,陞即坐席。女樂數千,陳於殿廷南端,袍帶 鮮澤,行綴嚴正,酒行歌起,音節清亮,樂作舞入,聲度 閑美,俱出於禁坊法部之右。於時臘雪新霽,風日妍 暖,已作春意。御榻之前有寶檻,植千葉桃花,陛下指」 示群臣曰:「杪冬隆寒,花已盛開。」於是皆頓首曰:「陛下 神聖能回造化,草木實被生成之賜。」乃先時呈瑞,以 悅聖情。日既中仄,甫畢初筵,有旨許登景龍樓,由穆 清簾外閣道以升。東望艮嶽,松竹蒼然;南視琳宮,雲 煙絢爛。其北則清江長橋,宛若物外,都人百萬遨樂 樓下,歡聲四起,尤足以見太平豐盛「之象」,群臣頌歎 久之。既久,復詔觀魚于穆清,遂侍宴于平成。萬炬層 出,彌望不極,如星掛空,而光彩動搖於海雲濤波之 上。戶牖屏柱,茶床燎爐,皆五色琉璃,綴以夜光火齊, 照耀璀璨。從官環遶,則又都合宮蕭臺,崇樓傑閣,森 羅布濩。臣心目震駭,莫有能測其機緘制作之妙。已 而陪從天步,至會寧「『殿,瓊鋪珠箔,合沓炳煥,其所陳 則虞敦夏鼎、《商盤》《紀甗》,龍文夔首,雲雷科斗,真若邃古三代之物。陛下既於黼坐,親取寶器,酌酒臨勸,命 宮婢奏細樂於前,玉食嘉果,南珍海錯,手自分賜,載 色載笑,雍容無間。群臣飲德,莫不沾醉,夜分乃散。歸 路觀者如堵。他日稱謝,陛下,申諭一二輔臣,俾作詩 以記』,而臣安中預焉。臣猥以凡材,蒙陛下親擢,備位 政府,曾未閱月,有此非常之遇,形容頌實,雖無詔旨, 猶當自效。惟是鈞天帝所,昔人夢寐,或有形開而寤, 想象莫及。而臣今者身歷邃嚴,目擊奇勝,嘗以文字 誤被聖獎,且面命之,其榮至矣。」後尚有二十餘字,常 詞也,書之以見國家閒暇湛露惠慈之盛,《賞橘》之序 亦若是焉。曾端伯得於李漢老之子,《曲宴詩》乃其父 所作,劉季高云乃王履道也。曾亦疑焉。以此序考之, 何疑之有?

劉莘老丞相工詩,《送厚卿二人使高麗》云:「杳杳三韓 國,煌煌二使星。海神無暴橫,天子有威靈。」時以為絕 唱。後四句不傳。

頃見李易安族人言,「趙明誠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 大雪,即頂笠披蓑,循城遠覽,以尋詩得句,必邀其夫 賡和,明誠每苦之也。」易安父文叔,元祐館職。

「印板文字訛舛為常,蓋校書如掃塵,旋掃旋生。」葛常 之侍郎著《韻語陽秋》,評詩一條云:「沈存中云:『退之《城 南聯句》,『竹影金鎖碎』者,日光也。恨句中無『日』字爾』。余 謂不然,杜子美云:『老身倦馬河堤永,踏盡黃榆綠槐 影』。亦何必用日字,作詩正要如此。」葛之說云爾。煇考 此詩,乃東坡召還至都門先寄子由,首云:「老身倦馬 河堤永,踏盡黃槐綠榆影。」終篇皆為子由設,當是誤 書子瞻為子美耳。此猶可以意會。若麻沙本之差舛 誤後學多矣。

劉季孫,初以左班殿直監饒州酒,題小詩於治所壁 間:「呢喃燕子語梁間,底事驚迴夢裡閑。說與旁人應 不解,杖藜攜酒看芝山。」時王荊公任本路憲,按行見 之,大加稱賞,遂檄權本州教授。後葉石林特著於詩 話中,「芝山」乃饒州近時僧寺後池陽刻本,乃改「芝山」 為「前山」,一字不審,乃失全篇之意?抑見自昔石刻,亦 可承師儒之乏。

頃歲兒女合巹之夕,婿登高座,賦詩催籹為常禮,後 皆略去。京師貴游納婿,類設次通衢,先觀人物。岳母 忽笑曰:「我女如菩薩,卻嫁箇麻胡子。」謂其多髯也。迨 索詩,乃大書曰:「一雙兩好古來無,好女從來無好夫。 郤扇捲簾明點燭,待交菩薩看麻胡」一座,傳觀烘堂。 蓋婿亦不凡也。

山谷云:「野艇恰受兩三人。」本作「航」,「航」是大舟,當以「艇」 為正。今所謂航船者,俗名輕舠,如航湖,亦為常談。 翰林書待詔請《春詞》,以立春日翦貼於禁中門帳,皇 帝閤六篇,其一曰:「漠然天造與時新,根著浮流一氣 均。萬物不須雕琢巧,正如恭已布深仁。」皇后閤五篇, 其一曰:「春衣不用蕙蘭薰,領緣無煩刺繡文。曾在蠶 宮親織就,方知縷縷盡辛勤。」夫人閤四篇,其一曰:「聖 主終朝勤萬幾,燕居專事養希夷。千門永晝春岑寂, 不用車前插柳枝。」春端帖子不特詠景物為觀美,歐 陽文忠公嘗寓規諷其間,蘇東坡亦然。司馬溫公自 著《日錄》,特書此四詩,蓋為玉堂之楷式。自政、宣以後, 第形容太平盛事,語言工麗以相夸,殆若唐人宮詞 耳。近時楊誠齋廷秀詩,有「玉堂著句轉春風,諸老從 前亦寓忠。誰為君王供帖子,丁寧綺語不須工」之句, 亦是此意。頃得《玉堂集》,分為八帙,或云李漢老所編 者,亦有皇太子府春端帖子。

《歐陽文忠公詩話》:「國朝浮圖以詩名世者九人,故時 有集,號《九僧詩》」,今不復傳矣。余少時,聞人多稱其一 曰惠崇,餘八人忘其名煇?昔傳九僧詩:劍南希晝、金 華保暹、南越文兆、天台行肇、汝州簡長、青城惟鳳、江 東宇昭、《峨眉懷古》,并淮南惠崇,其名也。九僧詩極不 多有,景德五年,直史館張亢所著序引,如崇到長安 「人游曲江少,春入未央深」之句,皆不載,以是疑為節 本。崇非但能詩,畫亦有名,世謂惠崇小景者是也。畫 史紛紛何足數?惠崇晚出,吾最許荊公詩云爾。 《王立之詩話》書張宗古自堂後官守登州,祈雪獲應, 一判官以詩為賀,宗古曰:「玩我。」欲繳進,為人勸止。先 人任饒幕,與邵武黃堅叟為代,一日郡宴鄱江樓,黃 作《木蘭花》詞上別乘,有「監郡風流歡洽」之語,亦貽怒 繳申。郡牒問「風流歡洽」實跡,黃歷攷古今風流歡洽 出處,辨答甚苦。嘗取吏案以觀,而得其詳。要知投獻 本求人知,又當視其人如何,庶不反致按劍。特未知 宗古所謂「玩我何說」,其亦「錦衾爛兮」之類乎?

李公受虛己為天聖從官,喜為詩,與同年曾致老倡 酬,曾謂曰:「子之詩雖工,而音韻猶啞爾。」李初未悟,後 得沈休文所謂「前有浮聲,後須切響」,遂精於格律。煇 在建康,識北客杜師顏,嘗言:「少陵《麗人行》,坐中八姨 真貴人」,數目中八字最響,覓句下字,當以此類求之。 杜早從陳子高學,此說蓋得於陳云。

昭慈聖獻上賓,庭臣進《挽歌辭》,莫不紀垂箔事。一詩
考證
云:「飲馬驅驕虜,飛龍紀建炎。艱危三改歲,倉卒兩垂

簾。」云 云乃中書舍人林遹詞也,一時傳誦。「挽辭」自古 皆五言,至嘉祐末方有為七言者。

王荊公與宋次道同為三司判官,時次道出其家藏 《唐詩》百餘編,託荊公選其佳者。荊公乃簽出,俾吏抄 錄。吏每遇長篇字,多倦於筆力,隨手削去。荊公醇德, 不疑其欺也。今世所傳本,乃群牧吏所刪者。

近時曾公端伯亦編《皇宋百家詩選》,去取任一己之 見,雖非捃摭詆訶,其間或未厭眾論,且於歐公、荊公、 東坡詩皆不載,雖曰用《唐詩選》,韓、杜、李不與編故事, 其亦大名之下,不容有所銓擇耶?呂居仁圖江西宗 派凡二十五人,議者謂陳無己為詩高古,使其不死, 未甘為宗派。若徐師川則固不平,列在行間。韓子蒼 曰:「我自學古人」,夏均父亦恥居下列。一時品第,尚爾 紛紛,矧隨好惡,筆削篇章,示己鑒裁之明,豈能免于 議論?

從叔知和,隨侍官九江,嘗以詩見呂東萊居仁,後以 書請教,答云:「廬阜咫尺,讀書少休,必到山中,所與游 者誰也?古人觀名山大川,以廣其志思而成其德,方 謂善游。」太史公之文,百氏所宗,亦其所歷山川有以 增發之也。惜其所用止在文字間,若使志於遠者大 者,雖近逐游夏可也。又為作《求諸己齋詩》,見集中。知 和嘗尉吳江,作《垂虹詩話》,語煇未有序,煇言:「若以所 得《東萊帖》冠於首,何用他求。」從之,復著《垂虹賦》,為人 稱賞。蓋得少小師尊前輩之力。惜年未及中,病廢而 卒。

《泊宅編》:「韓退之多悲詩三百六十首,哭泣者三十首。 白樂天多樂詩二千八百首,飲酒者九百首。」

聯句,或云起於《柏梁》,非也。《式微》詩曰:「胡為乎中露」,蓋 泥中、中露,衛之二邑名。劉向以為此詩二人所作,則 一在泥中,一在「中露」,其理或然,此則聯句所起也。 劉、馮事始。三字若「鼓淵淵,醉言歸」之類;四字若「關關 雎鳩,在河之洲」之類;五字若「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 屋」之類;六字若「俟我於庭乎而」,「充耳以清乎而」之類; 七字。若「交交黃鳥,止於棘」之類八字。若《節南山》云「我 不敢傚,我友自逸」之類

《捫蝨新話》:「文章以氣為主,氣韻不足,雖有辭藻,要非 佳作也。乍讀淵明詩,頗似枯淡,久又有味。東坡晚年 酷好之,謂李杜不及也。此無他韻而已。韓退之詩出, 謂押韻之文耳,然自有一種風韻。如《庭楸》詩:『朝日出 其東,我常在西偏。夕日在其西,我常在東偏。當晝日 在上,我坐中央焉』。不知者便謂無工夫,蓋是未窺古」 人妙處耳。且如老杜云:「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 亞枝低」,此又可嫌其太易乎?論者謂子美「無數蜻蜓 飛上下,一雙鸂𪆟對浮沉」,便有「關關睢鳩,在河之洲」 氣象。予亦謂淵明「藹藹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犬吠深 巷中,鳴雞桑樹顛」,當與豳詩《七月》相表裡,此殆難與 俗人言也。予每見人愛誦「影搖千丈龍蛇動,身撼半 天風雨寒」之句以為工。此與見富家子弟非無福相, 但未免俗耳。若「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 便覺氣韻不侔也。達此理者,始可論文。

陶淵明詩:「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採菊之際,無意 於山,而景與意會。此淵明得意處也。而老杜亦曰:「夜 闌接偃語,落日如金盆。」予愛其意度閒雅,不減淵明, 而語句雄健過之,每詠二詩,便覺當時清景盡在目 前,而二公寫之筆端,殆若天成,茲為可貴。

擬古詩難於近似,觀江文通《雜體詩三十首》,便是淵 明具體,叔敖復生也。自是以來,作者眾矣,然皆乘漢 王之車,據仲尼之坐者也。或者曰:「前世有擬古詩,未 聞有擬古文者。」予謂退之為樊宗師作墓誌,便似宗 師;與孟東野聯句,便似東野。而歐公集中擬轉作者 多矣。但恨世人未能讀書,眼光不到耳。不然,此非吾 君也,何其聲之似我君也。

山谷嘗曰:「白樂天、柳子厚俱效陶淵明作詩,而唯子 厚詩為近。」然以予觀之,子厚語近而氣不近,樂天學 近而語不近,子厚氣悽愴,樂天語散緩,各得其一,要 於淵明詩未能盡似也。東坡亦嘗和陶詩百餘篇,自 謂不甚愧淵明,然坡詩語亦微傷巧,不若陶詩體合 自然也。要知陶淵明詩,須觀江文通《雜體詩》中擬淵 明作者方是逼真。

老杜詩如《董仲舒策》,句句典雅,堪出題目。餘人詩非 不佳,但可出題者終少耳。好詩與好句,正自不同。 世人讀子美《贈花卿》詩,有「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 得幾回聞」之句,因誤認花卿為歌妓者多矣。按花卿 蓋西川牙將,嘗與西川節度崔光遠平段子璋,遂大 略東川,故子美復有《戲贈花卿歌》,其卒章云:「人道我 卿絕代無天子,何不喚取守京師?」當時花卿跋扈不 法,有僭用禮樂之議,子美所謂「蓋微而顯」者也。不然, 豈天上有曲,而人間不得聞乎?

退之《送惠師》、靈師文暢澄觀等詩,語皆排斥,獨於靈 師似褒惜而意實微顯。如「圍棋六博醉,花月羅嬋娟之句,此豈道人所宜為者?其卒章云:「方欲斂之道,且 欲冠其顛。」於《澄觀》詩亦云:「我欲收斂加冠巾。」此便是 勸令還俗也。退之又嘗有詩云:「我寧屈曲自世間,安 能從汝巢神仙。」故作謝自然、《誰氏子》等詩,尤為切齒。 然於《華山女》詩,乃獨假借末句云:「仙梯難扳俗緣重, 浪憑青鳥通叮嚀。」與《記夢》詩語便不同,不知何以得 此也。

符讀書城南,有少長語,本《匈奴傳》云:「兒能引弓射鳥 鼠,少長則射狐兔,用為食。」《索隱》曰:「少長,猶稍長也。」 韓退之嘲京師富兒:「不解文字飲,惟能醉紅裙。」然予 觀退之,亦未是忘情者。退之自有二侍妾,名絳桃、柳 枝,張籍所謂乃出二侍女合彈琵琶箏者也。又嘗有 詩云:「銀燭未消窗送曙,金釵半醉坐添春。」此豈空飲 文字者耶?

處士周朴,有能詩,名於唐末。歐陽公嘗稱朴詩「風暖 鳥聲碎,日高花影重」之句,然此杜荀鶴詩,非朴句也, 見《唐風集》。公言少時見其集,今不復傳。又言鄭谷詩 號《雲臺編》者,今亦不行於世。然今市肆實有此集二 人,《唐史》皆不為立傳。獨朴死,黃巢不屈其節,自見《巢 傳》中。余家有朴詩百餘篇,嘗為之序,異日當別加搜 訪遺逸為《全集》。以傳於世。

帝王文章,自有一般富貴氣象。國朝江南遣徐鉉來 朝,欲以詞勝,至誦後主《風月詩》云云。太祖皇帝但笑 曰:「此寒士語耳,吾不為也。吾微時,夜自華陰,道逢月 出,有句云:『未離海底千山暗,纔到中天萬國明』。鉉聞 不覺,駭然驚服。」太祖雖無意為文,然出語雄健如此。 以予觀李氏據江南全盛時,宮中詩曰:「簾日已高三 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佳人舞滴 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別院時聞簫鼓奏。」議者謂 與「時挑野菜和根煮,旋砍生柴帶葉燒」者異矣。然太 祖一日與朝臣議論不合,歎曰:「安得桑維翰者與之 謀事乎?」左右曰:「維翰愛錢。」太祖曰:「措大家眼孔小,賜 與十萬貫,則塞破屋子矣。」以此言之,不知彼所謂「金 爐香獸,紅錦地衣」,當費幾萬貫,此語得無是措大家 眼孔乎?

韓退之與孟東野為詩友。近歐陽公復得梅聖俞,謂 此事比肩韓、孟。故公詩云:「猶喜共量天下事」,亦勝東 野。亦勝韓也。蓋嘗目聖俞為詩老,云:公亦最重蘇子 美,獨稱為蘇梅。子美喜為健句,而梅詩乃務為清切 閒談。公有《水谷夜行》詩,備述其體。然子美嘗曰:「吾不 幸寫字人以比周越,作詩人以比梅堯臣。」此又可笑。 韓文公嘗作《赤藤杖歌》云:「赤藤為杖世未窺,臺郎始 攜自滇池。共傳須神出水獻,赤龍拔鬚血淋漓。」又云: 「羲和操火鞭,暝到西極垂所遺。」此歌雖窮極物理,然 恐非退之極致者。歐公遂每每效其體,作《凌溪大石》 云:「山經地誌不可究,遂令異說爭紛紜。皆云女媧初 煆煉,融結一氣凝精純。仰觀蒼蒼補其缺,染此紺碧 瑩且溫。或疑古者燧人氏,鑽以出火為炮燔。苟非聖 人親手跡,不爾孔穴誰雕剜。」又云:「漢使把漢節,西北 萬里窮崑崙。行經于闐得寶玉,流入國中隨河源。沙 磨水激自穿穴,所以鐫鑿無瑕痕。」觀其立意,故欲追 倣韓作,然頗覺煩冗,不及韓歌為渾成爾。公又有《石 篆》詩云:「我疑此字非筆墨,又疑人力非能為。始從天 地胚胎判,元氣結此高崔巍。當時野鳥踏山石,萬古 遺跡于蒼崖。山祇不與人屢見,每吐雲霧深藏埋。」《紫 石硯屏歌》云:「月從海底來,行向天東南。正當天中時, 下照萬丈潭。潭中無風月不動,倒影射入紫石岩。月 光木潔石瑩凈,感此陰魄來中潛。自從月入此石中, 天上兩曜,分為三公。」又嘗作吳學士《石屏歌》云:「吾嗟 人愚,不見天地造物之初,乃云萬物生自然,豈知鑴 鑿刻畫醜與妍。千狀萬態不可殫,神愁鬼泣,日夜不 得閒。」此三篇亦前詩之意也。其法蓋出於退之。然《石 屏歌》云:「又疑鬼神好勝憎吾儕,欲極奇怪窮吾才。」而 《洛陽牡丹圖詩》又云:「又疑人心愈巧偽,天欲鬥巧窮 精微。」二詩殆自一意,似不宜兩用。

歐公嘗言古詩中時作一兩聯屬對,尤見工夫。觀公 《內制集序》云:「若夫涼竹簟之暑風,曝茅簷之冬日,睡 餘支枕,念昔平生。仰瞻玉堂,如在天上。」乃知公不獨 用之於詩也。予三復此語,併誦淵明《歸去來辭》云:「舟 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 之熹微。乃瞻衡宇,載欣載奔。童僕歡迎,稚子候門。三 徑就荒,松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壺觴以自 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又 云:「農人告予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或命巾車,或棹 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滎, 泉涓涓而始流。」文中時復作四言句,相間錯成文,又 益奇也。

山谷嘗言:「作詩正如作雜劇,初如布置,臨了須打諢, 方是出場。」予謂雜劇出場,誰不打諢,只難得切題,可 笑也。山谷蓋是讀秦少章詩,惡其終篇無所歸,故有 此語。然東坡嘗有《對賜御書詩》曰:「小臣願對紫薇花試草尺書招贊普。」秦少章一見便曰:「如何一說到這 裡?」少章之意,蓋謂東坡不當合鬧,然亦是不會看雜 劇也。據坡自註云:「時熙河秋獲鬼章,是日涇源復,秦、 夏賊數十萬人皆遁去。」故其詩云:「莫言美墨數行書, 須信時平由主聖。犬羊散盡沙漠空,捷烽夜到甘泉 宮。似聞指揮築上郡,已覺談笑無西戎。」乃知坡詩意 自有在。

山谷嘗言:睹淵明《責子》詩,想見其人愷悌慈祥,戲謔 可觀也。俗人便謂淵明諸子皆不肖也,而淵明愁歎 見於詩,可謂癡人前不得說夢也。然老杜云:「淵明避 俗翁,未必能達道。有子賢與愚,何用掛懷抱。」如山谷 所云,則杜公猶自未能免俗,何耶?

東坡畫梅,有「竹外一枝斜更好」之句,此便是坡作一 《竹梅圖》,但未下筆耳。每詠其句,便如行孤山籬落間, 風光物采來照映人,應接不暇也。近讀山谷《文字》云: 「適有人以桃杏雜花擁一枝梅見惠,谷為作詩,不知 惠者何人,然能如此安排,亦是不凡。正如市倡東塗 西抹,忽見謝家夫人,蕭散自有林下風采,益復可喜。」 竊謂此語便可與坡詩對畫作兩幅圖子也。戲錄於 此。將與好事者以為畫本。

東坡《藏春塢》詩有「年拋造物甄陶外,春在先生杖屨 中」之句,其後秦少游作俞待制挽詞遂云:「風生使者 旌麾上,春在將軍俎豆中。」人已謂其依倣太甚。今人 只見周美成蔡相生辰詩云:「化行禹貢山川外,人在 周公禮樂中。」相傳競以為佳,不知前輩已疊用之矣。 人之易欺如此。

東坡居吳中久,頗熟其風土,嘗作詩云:「荷盡已無擎 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 橘綠時。」此非吳人,不知其為佳也。坡又嘗作文與可 《洋州園池》詩云:「溶溶花巷漾晴暉,蘆筍生時柳絮飛。 不見江南三月裡桃花流水。」𩶆《魚肥》:橙虀,鱸鱠桃花 肥。𩶆似此景致,亦豈北人所有。 東坡酷愛西湖,嘗作詩云:「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 抹也相宜。」識者謂此兩句已道西湖好處。公又有詩 曰:「雲山已作歌眉淺,山下碧桃清似眼。」予謂此詩又 是為西子寫生也。要識西子,但看西湖;要識西湖,但 看此詩。

東坡詩用事多有誤處。《虢國夫人夜遊圖》詩云:「當時 亦笑張麗華,不知門外韓擒虎。」陳後主張貴妃名麗 華,韓擒虎平陳,後主、麗華俱見收。而齊東昏侯有潘 淑妃,初亦名麗華也。東坡《梅花》絕句云:「月地雲階漫 一樽,玉奴終不負東昏。臨春結綺荒荊棘,誰信幽香 是返魂。」此亦張麗華事,而坡作東昏侯用之。坡又有 詩云:「全勝倉公飲上池。」《史記》飲上池乃是扁鵲。又詩 云:「俄令司馬能饒石,奈有中郎解摸金。」而袁紹檄曹 操,蓋云:發土中郎,摸金校尉。又詩云:「市區收罷魚豚 稅,來與彌陀共一龕。」褚遂良云:「一食清齋彌勒同龕 非彌陀也。」此類非一,蓋惟大才方可闊略,餘人正不 可學。

呂居仁嘗有一絕云:「敵國那知鼎重輕,摘胎元自誤 公卿。襄陽耆舊推龐老,受禪碑中無姓名。」復有人題 於館驛壁上,仍注其下云:「此呂本中嘲厥祖之作。」見 者無不大笑。蓋呂之父嘗連名立偽楚故也。近王會 出守吳興,其甥秦伯陽以詩送之,卒章云:「飽聞東老 榴皮字,試問溪頭鶴髮翁。」自註云:「事見東坡詩。」按《坡 集》言呂洞賓嘗以石榴皮書字於湖州東老之壁,故 后山詩云:「至用榴皮緣底事,中書君豈不中書。」其意 不能無諷議也。今秦公乃指坡此詩為出處,無乃亦 嘲厥祖乎?茲可以絕倒。

梅聖俞《河豚》詩云:「但言美無厭,誰知死如麻。」歐公《食 車螯》詩亦云:「但知美無厭,誰謂來甚遐。」便覺牽強,不 似梅詩為切題。

荊公晚年詩精巧,如云「木落山林成自獻,潮回洲渚 得橫陳」,「一水護田將綠遶,兩山排闥送青來」之類,皆 琢句工夫,然論者猶恨其雕刻太過。公嘗讀杜荀鶴 詩云:「江湖不見飛禽影,岩谷惟聞折竹聲。」改云:「宜作 禽飛影,竹折聲。」又王仲至試館職詩云:「日斜奏罷《長 楊賦》,閒拂塵埃看畫牆。」公為改云:「奏賦《長楊》罷。」云如 此詩,楗此是一癖。

客有誦陳去非《墨梅》詩於予者,且云:信古人未曾道 此。予誦其一曰:「『潔白江南萬玉妃,別來幾度見春歸。 相逢京洛渾依舊,只是緇塵染素衣』。世以簡齋詩為 新體,豈此類乎?」客曰:「然。」予曰:「此東坡句法也。」坡《梅花 絕句》云:「月地雲階漫一樽,玉奴終不負東昏。臨春結 綺荒荊棘,誰信幽香是返魂。」簡齋亦善奪胎耳。簡齋 《蠟梅》詩曰:「奕奕金仙面,排行立晚晴。殷勤夜來雪,少 住作珠纓。」亦此法也。

畢狀元漸使福建日,嘗按部過羅原。時南華翁林子 山致仕居南華洞,年已八十餘,以詩迓之,有「當年春 榜首傳名,對御如君有幾人」之句,畢公和贈之,多所 獎借。其詩曰:「兒童聞說子山名,將謂先生是故人。海上偶經仙洞府,岩前猶見玉精神。《南華》久徹逍遙夢, 兜率重來自在身。攜得新詩天上去,不教辜負到全 閩。」人言畢狀元眉目如畫,詩詞亦自清拔。予兒時人 多誦此詩,至今父老猶能誦之,真佳句也。今《青瑣集》 中多載當時諸公贈子山詩,而獨無此篇,故記於此, 以補《青瑣》之闕。

林子山詩中亦多佳句,其自敘《過門人某朝郎宅》,「入 室渾如野老家。」人皆許其有隱者之致。然輕薄子猶 誦其《出山詩》云:「尺書中夜至,清曉即揚鞭。」人謂子山 三詔不起,於是聞者莫不絕倒。

荊公論李、杜、韓、歐四家詩,而以歐公居太白之上,曰: 「李白詩詞迅快無疏脫處,然其識汙,下十句九句言 婦人酒耳。」予謂詩者,妙思逸想所寓而已。太白之神 氣,當游戲萬物之表,其於詩寓意焉耳,豈以婦人與 酒敗其志乎?不然,則淵明篇篇有酒,謝安石每遊山 必攜妓,亦可謂之其識不高耶?歐陽公文字寓興高 遠,多喜為風月閒適之語,蓋效太白為之。故東坡作 《歐公集序》亦云:「詩賦似李白。」此未可以優劣論也。黃 魯直初好作艷歌小詞,道人法秀謂其以筆墨誨淫, 於我法中,當墜泥犁之獄,魯直自是不甚作。以魯直 之言能誨淫則可,以為識汙下則不可。

東坡嘗言:作詩狂怪,至盧仝、馬異極矣,若更求奇,便 作杜默默之歌詩。坡以為山東學究飲村酒,食瘴死 牛肉,醉飽後所發者也,尚足言詩乎?予聞慶曆中,京 師有民自號「豁達李老」者,每好吟詠而詞多鄙俚,故 予亦戲謂作詩平易,至白樂天、杜荀鶴極矣,若更淺 近,又是豁達李老。

詩中有俱指一物而下句不同者,以類觀之,方見優 劣。王右丞云:「遍插茱萸少一人」,朱放云:「學他年少插 茱萸」,子美云:「好把茱萸仔細看」,此三句皆言茱萸,而 杜當為優。又如子美云:「魚吹細浪搖歌扇」,李侗云:「魚 搖清影上簾櫳」,韓偓云:「池面魚吹柳絮行」,此三句皆 言魚戲,而韓當為優。又白公云:「梨花一枝春帶雨」,李 賀云:「桃花亂落如紅雨」,王勃云:「珠簾暮捲西山雨。」此 三句皆言雨,而王當為優。學詩者以此求之,思過半 矣。

予與林邦翰論詩及四雨字句,邦翰云:「『梨花一枝春 帶雨』句雖佳,不免有脂粉氣,不似『珠簾暮捲西山雨』, 多少豪傑。」予因謂樂天句似茉莉花,王勃句似含笑 花,李長吉「桃花亂落如紅雨」似簷蔔花,而王荊公以 為總不似「院落深沉杏花雨」,乃似闍提花。邦翰撫掌 曰:「吾子此論,不獨《詩評》,乃《花譜》也。」

予每論詩,以陶淵明、韓、杜諸公皆為韻勝。一日,見林 倅於徑山,夜話及此,林倅曰:「詩有格有韻,故自不同。 如淵明詩,是其格高;謝靈運『《池塘春草》』之句,乃其韻 勝也。格高似梅花,韻勝似海棠花。」予聽之,矍然若有 悟。自此讀詩須進,便覺兩眼如月,盡見古人旨趣,然 恐前輩或有所未聞。

予嘗疑山谷小詞中有《和僧惠洪西江月》一首云:「日 側金盤墮影,鴈回醉墨書空。君詩秀絕,兩匆匆,相見 衲衣閒擁。蟻穴夢回人世,楊花蹤跡風中。莫將社燕 等秋鴻,處處春山翠重。」意其非山谷作。後人見洪載 于《冷齋夜話》,遂編入《山谷集》中。據《夜話》載洪與山谷 往返諸話甚詳,而集中不應不見此詞,亦不類山谷 辭,真贗作也。後讀魯公所編《皇宋百家詩選》,乃云:「惠 洪多誕」,夜話中數事,皆洪嘗詐學山谷,作贈洪詩云: 「韻勝不減秦少覿,氣爽絕類徐師川。」師川見其體制 絕似山谷,喜曰:「此真舅氏詩也。」遂增置《豫章集》中。然 予觀此詩全篇,亦不似山谷體製,以此益知其妄。 予嘗與僧惠空論今之詩僧,如病可、瘦權皆能詩,然 嘗病其太清。予因憶東坡《陸道士墓誌》,坡嘗語陸云: 「子神清而骨寒,其清足以仙,其寒足以死。」此語雖相 法,其實與文字同一關捩。蓋文字固不可俗,亦不可 太清,如人太清則近寒,要非富貴氣象,此固文字所 忌也。今觀二僧詩,所謂「其清足以仙,其寒亦足以死」 者也。空云吾往在豫章,從李商老遊,一日論至可師, 商老曰:「可師如《廬山景物》詩,亦不免有太清之病。」予 笑謂:「空商老此言,毋乃暗合孫、吳耶?」

撒鹽空中,此米雪也。「柳絮因風起」,此鵝毛雪也。然當 時但以道韞之語為工。予謂《詩》云:「相彼雨雪,先集維 霰。」霰即今所謂米雪耳。乃知謝氏二句,當各有謂,固 未可優劣論也。東坡遂有「柳絮才高不道鹽」之句,此 豈是且圖對偶清切耶?

《庚溪詩話》:嘗見蘭溪范安茂云:「嚴陵一士人,忘其姓 名,能詩,好為大言,而間有可取者。如《詠林影》曰:『日月 明方見,乾坤暗即消』。《詠扇》曰:『大柄如歸手,蚊䖟莫浪 飛』。言皆類此,不能盡記也。」

《夢筆驛迺江淹舊居,姚宏令聲》一絕,可警後學者。《詩》 云:「一宵短夢驚流俗,千載高名掛里閭。遂使晚生矜 此意,癡眠不讀半行書。」

《冷齋夜話》:予自并州還故里,館延福寺,寺前有小溪風物類斜川,予兒童時戲劇處也。嘗春深獨行溪上, 作小詩曰:「小溪倚春漲,攘我釣月灣。新晴為不平,約 束晚見還。銀梭時撥剌,破碎波中山。整約背落中,一 葉軟紅間。」又嘗暮寒歸見白鳥,作詩曰:「剩水殘山慘 淡間,白鷗無事釣舟閑。箇中著我添圖畫,便似華亭 落照灣。」魯直謂予曰:「觀君詩說煙波縹緲處,如陸忠 州論國政,字字坦夷,前身非篙師沙戶種類耶?」有詩, 其略曰:「吾年六十子方半,槁項螺巔度歲年。脫卻衲 衣著蓑笠,來佐涪翁刺釣船。」予嘗對淵材誦之,淵材 曰:「此退之《贈澄觀》『我欲收斂加冠巾』換骨句也。」 秦少游曰:「唐詩《閨怨詞》曰:『繡閤開金鎖,銀臺點夜燈。 長征君自慣,獨臥妾何曾』?」此正語病之著者,而選詩 自謂之精,果精乎?《參寥子》曰:「林下人好言詩,纔見誦 貫休、齊己詩,便不必悶。」

秦國大長公主薨,神考賜《挽詞》三首,曰:「海闊三山路, 香輪定不歸。帳深空翡翠,珮冷失珠璣。明月留歌扇, 殘霞散舞衣。都門送車返,宿草自春菲。」又曰:「曉發城 西道,靈車望更遙。春風空魯館,明月斷秦簫。塵入羅 衣暗,香隨玉篆銷。芳魂飛北渚,那復可為招。」又曰:「慶 自天源發,恩從國愛申。歌鐘雖在館,桃李不成春。水 折空還沁,樓高影隔秦。區區會稽市,無復獻珠人。」元 豐初,臣魏泰載之於《詩話》中,雖「穆王黃竹,漢高《大風》」 之詞,莫可擬其彷彿。噫豈特前代帝王,蓋古今詞章 之工者,無此作也。

唐僧多佳句,其琢句法,比物以意,而不指言某物,謂 之象外句。如《無可上人》詩曰:「聽雨寒更盡,開門落葉 深。」是以「落葉」比雨聲也。又曰:「微陽下喬木,遠燒入秋 山。」是以微陽比遠燒也。

東坡遊廬山,至東林,作偈曰:「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 豈非清凈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橫 看成嶺側成峰,遠近看山了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 只緣身在此山中。」魯直曰:「此老人於《般若》橫說豎說, 了無剩語。」非其筆端,能吐此不傳之妙哉!

東坡作《海棠詩》曰:「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燒銀燭照紅 妝。」事見《太真外傳》曰:上皇登沉香亭,詔太真妃子。妃 子時卯醉未醒,命力士從侍兒扶掖而至。妃子醉顏 殘妝,鬢亂釵橫,不能再拜。上皇笑曰:「豈是妃子醉,真 海棠睡未足耳。」作《尼童詩》曰:「應將白練作仙衣,不許 紅膏汙天質。」事見則天長壽二年詔書曰:「應天下尼」 當用細白練為衣。作《橄欖詩》曰:「待得微甘回齒頰,己 輸崖蜜十分甜。」事見《鬼谷子》曰:照夜青,螢也;百花醲, 蜜也。崖蜜,櫻桃也。作《贈舉子詩》曰:「平生萬事足,所欠 惟一死。」事見《梁僧史》曰:世祖宴東府,王公畢集,詔跋 陀羅至。跋陀羅皤然清瘦,世祖望見,謂謝莊曰:「摩訶 衍有機辯,當戲之。」跋陀羅趨外陛,世祖曰:「摩訶衍不 負遠來,惟有一死在。」即應聲曰:「貧道客食陛下三十 載,恩德厚矣,無所欠,所欠者,惟一死耳。」李太白詩曰: 「昔作芙蓉花,今為斷腸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陶弘景《仙方注》曰:斷腸草不可食,其花美好,名芙蓉 花。

東坡嘗曰:「淵明詩,初看若散緩,熟看有奇句。如『日暮 巾柴車,路暗光已夕』」,「『歸人望煙火,稚子候簷隙』。又曰: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又:『靄靄遠人村,依依墟里 煙』」,「『犬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大率才高意遠,則所寓 得其妙。造語精到之至,遂能如此,似大匠運斤,不見 斧鑿之痕,不知者困疲精力,至死不之悟,而俗人亦」 謂之佳。如曰「一千里色中秋月,十萬軍聲半夜潮」,又 曰「蝴蝶夢中家萬里,子規枝上月三更」,又曰「深秋簾 幕千家雨,落日樓臺一笛風」,皆如寒乞相,一覽便盡, 初如秀整,熟視無神氣,以其字露也。東坡作對則不 然,如曰「山中老宿依然在,案上《楞嚴》已不看」之類,更 無齟齬之態,細味對甚的,而字不露,此其得淵明之 遺耳。

黃魯直使余對句曰:「呵鏡雲遮月。」對曰:「啼妝露著花。」 魯直罪余於詩深刻見骨,不務含蓄。余竟不曉此論, 當有知之者耳。

唐詩有「竹逕通幽處,禪房花木深」之句,歐陽文忠公 愛之,每以語客曰:「古人工為發端,心雖曉之,而才莫 逮。」欲倣此為一聯,終莫之能。以文忠公之才,而謂不 能詩,蓋未易識也。

司馬溫公《詩話》曰:「魏野詩云:『燒葉爐中無宿火,讀書 窗下有殘燈』。」而俗人易葉為藥,不止不佳,亦和下句 無氣味。魯直曰:「老杜詩云:『黃獨無苗山雪盛』。」黃獨者, 芋魁小者耳。江南名曰土卵,兩川多食之,而俗人易 曰黃精。子美流離,亦未有道人劍客食黃精也。如淵 明曰:「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其渾成風味,句法如 生成,而俗人《易》曰「望南山。」一字之差,遂失古人情狀, 學者不可不知也。

吾弟超然喜論詩,其為人純至有風味。嘗曰:「陳叔寶 絕無肺腸,然詩語有警絕者,如曰:『午醉醒未晚,無人 夢自驚。夕陽如有意,偏傍小窗明』。王維摩詰《中山》詩曰:『溪清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 衣』。」舒王百家《夜休》曰:「『相看不忍發,慘澹暮潮平。欲別 更攜手,月明洲渚生』。此皆得於天趣。」予問之曰:「句法 固佳,然何以識其天趣?」超然曰:「能言蕭何所以識韓 信,則天趣可言。」予竟不能詰,歎曰:「微超然誰知之?」 韓魏公罷政判北京,作《園中行》詩:「風定曉枝蝴蝶鬧, 雨勻春圃桔槔閑。」又嘗謂意趣所見,多見於嗜好。歐 陽文忠喜士為天下第一,嘗好誦孔北海「坐上客常 滿,樽中酒不空。」范文正公清嚴而喜論兵,嘗好誦韋 蘇州詩:「兵衛森畫戟,燕寢凝清香。」東坡友愛子由,而 性嗜清境,每誦:「何時風雨夜,復此對床眠。」山谷寄傲 士林,而意趣不忘江湖,其作詩曰:「九陌黃塵烏帽底, 五湖春水白鷗前。」又曰:「九衢塵土烏靴底,相見滄洲 白鳥雙。」又曰:「夢作白鷗去,江湖水貼天。」又作《演雅》詩 曰:「江南野水碧於天,中有白鷗似我閑。」

予問山谷:「今之詩人誰為冠?」曰:「無出陳師道。」無己問 其「佳句如何?」曰:「吾見其作《溫公挽詞》一聯,便知其才 不可敵。曰:『政雖隨日化,身已要人扶』。」

洪駒父曰:「柳子厚詩曰」:請幫助識別此字。靄一聲山水綠。請幫助識別此字。音奧而 世俗乃分。請幫助識別此字。為二字,誤矣。如老杜詩曰「雨腳泥滑滑」, 世俗為兩腳泥滑滑。王元之詩曰:「春殘葉密花枝少, 睡起茶親酒盞疏。」世以為睡起茶多酒盞疏,多此類 也。

歐陽公《黃牛廟》詩曰:「石馬繫祠門。」東坡《錢塘》詩曰:「我 識南屏金鯽魚。」二句皆似童稚語,然皆記一時之事。 歐陽嘗夢至一神祠,祠有石馬缺左耳。及謫夷陵,過 黃牛廟,所見如夢。西湖南屏山興教寺池有鯽十餘 尾,金色道人齋餘爭倚檻投餅餌為戲。東坡習西湖 久,故寓於詩詞耳。

予嘗館州南客邸,見所謂嘗賣者,破篋中有詩,編寫 本字多漫滅,皆晉簡文帝時名公卿,而詩語工,甚有 古意。《樂府》曰:「繡幕圍香風,耳節朱絲桐。不知理何事, 淺立經營中。護惜加窮褲,隄防託守宮。今日牛羊上 丘壟,當時近前面發紅」云云。前輩多全用其句。老杜 曰:「意象慘淡經營中。」李長吉曰:「羅幃繡幕圍春風。」山 谷曰:「牛羊今日上丘隴,當時近前左右瞋。」予見魯直 未得此書。「窮褲」,漢時語也,今襠褲是也。

老杜《北征》詩曰:「唯昔艱難初,事與前世別。不聞夏商 衰,終自誅褒妲。」意者明皇鑒夏商之敗,畏天悔過,賜 妃子死也。而劉禹錫《馬嵬》詩曰:「官軍誅佞幸,天子舍 妖姬。群吏伏門屏,貴人牽帝衣。」白樂天《長恨詞》曰:「六 軍不發爭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乃是官軍迫使殺 妃子,歌詠祿山叛逆耳。孰謂劉白能詩哉?其去老杜 何啻九牛毛耶?《北征》詩識君臣之大體,忠義之氣,與 《秋色》爭高,可貴也。

沈存中、呂惠卿吉甫、王存正仲、李常公澤,治平中在 館中,夜談詩。存中曰:「退之詩,押韻之文耳,雖健美富 贍,然終不是詩。」吉甫曰:「詩正當如是。吾謂詩人亦未 有如退之者。」正仲是存中,公澤是吉甫。於是四人者 相交攻,久不決。公澤正色謂正仲曰:「君子群而不黨, 公獨黨存中。」正仲怒曰:「我所見如此,偶因存中便謂 之黨,則君非黨吉甫乎?」一坐大笑。予嘗熟味退之詩 真出自然,其用事深密,高出老杜之上。如符《讀書城 南》詩:「少長聚嬉戲,不殊同隊魚」,又「腦脂蓋眼臥壯士, 大招挂壁何由彎」,皆自然也。襄陽魏泰曰:「韓退之詩 曰:『剝苔弔斑林,角黍餌沉塚竹』。非墨點之斑也。楚竹 初生,蘚封之,土人斫之浸水中,洗去」蘚,故蘚痕成紫 暈耳。

李格非善論文章,嘗曰:「諸葛孔明《出師表》,劉伶《酒德 頌》,陶淵明《歸去來辭》、李令伯《陳情表》,皆沛然從肺腑 中流出,殊不見斧鑿痕。是數君子在後漢之末、兩晉 之間,初未嘗以文章名世,而其意超邁如此。」吾是知 文章以氣為主,氣以誠為主,故老杜謂之詩史者,其 大過人在誠實耳。誠實著見,學者多不曉,如玉川子 《村醉詩》曰:「昨夜村飲歸,健倒三四五。摩挲青莓苔,莫 嗔驚著汝。」王荊公用其意作扇子詩曰:「玉斧修成寶 月圑,月邊仍有女乘鸞。青冥風露非人世,鬢亂釵橫 特地寒。」

舒公云:「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之句,謂有神助,其 妙意不可以言傳,而古今文士多從而稱之,謂之確 論。獨李元膺曰:「予反覆觀此句,未有過人處。不知舒 公何從見其妙?」蓋古今佳句,在此一聯之上者尚多。 古之人意有所至,則見於情,詩句蓋其寓也。謝公平 生喜見惠連,夢中得之,蓋當論其情意,不當泥其句 也。如謝東山喜見華曇,羊叔子喜見鄒湛,王述喜見 坦之,皆其情意所在,不可名狀,特無詩句耳。

《集句》詩,山谷謂之《百家衣體》,其法貴拙速而不貴巧 遲。如前輩曰:「晴湖勝鏡碧,衰柳似金黃。」又曰:「事治閑 景象,摩挲白髭鬚。」又曰:「古瓦磨為硯,閑砧坐當床。」人 以為巧,然皆疲費精力,積日月而後成,不足貴也。 「曉披雲夢澤,笠釣青茫茫。」又曰:「暮騎紫雲去,海氣侵肌涼。」東坡曰:「此語非李太白不能道也。」嘗作贊曰:「天 人幾何同一漚,謫仙非謫乃其游。揮斥八極隘九州, 化為兩鳥鳴相酬。一鳴一止三千秋,開元有道為少 留。縻之不可矧肯求,東望太白橫峨岷。眼高四海空 無人,大兒汾陽中令君。小兒天台坐忘身,生平不識 高將軍。手污吾足乃敢嗔,作詩大笑君應聞。」

前輩作花詩,多用美女比其狀,如曰「若教解語應傾 國,任是無情也動人。」誠然哉!山谷作《酴醾》詩曰「露濕 何郎試湯餅,日烘荀令炷爐香。」乃用美丈夫比之,特 若出類。而吾叔淵材作《海棠》詩又不然,曰:「雨過溫泉 浴妃子,露濃湯餅試何郎。」意尤工也。

道潛作詩追法淵明,其語逼真處:「數聲柔櫓蒼茫外, 何處江村人夜歸。」又曰:「隔林彷彿聞機杼,知有人家 住翠微。」時從東坡在黃州,京師士大夫以書扺坡曰: 「聞公與詩僧相從,真東山勝遊也。」坡以書示潛,誦前 句,笑曰:「此吾師十四字師號耳。」

詩有句含蓄者,如老杜曰:「勳業頻看鏡,行藏獨倚樓。」 鄭雲叟曰:「相看臨遠水,獨自上孤舟」是也。有意含蓄 者,如《宮詞》曰:「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 街夜色涼於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又《嘲人》詩曰:「怪來 妝閤閉,朝下不相迎。總向春園裡,花間笑語聲」是也。 有句意俱含蓄者,如《九日》詩曰:「明年此會知誰健,醉 把茱萸子細看。」《宮怨》詩曰:「玉容不及寒鴉色,猶帶朝 陽日影來」是也。

王仲正言:「老杜詩:『江蓮搖白羽,天棘蔓青絲』。」「天棘非 煙雨,自是一種物。」曾見於一小說,今忘之。高秀實曰: 「天棘,天門冬也,一名顛棘,非天棘也。王元之詩曰:『水 芝臥玉腕,天棘舞金絲』。則天棘蓋柳也。」

老杜詩曰:「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今誤作「波浩蕩」, 非唯無氣味,亦分外閑置「波」字。舒王曰:「道人北山來, 問松我東岡」,舉手指屋脊云「今如許長」,今誤作「問松 栽東岡」與「波浩蕩」當併按也。

賈島詩有影略句,韓退之喜之。其《渡桑乾》詩曰:「客舍 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如今更渡桑乾水,卻 望并州是故鄉。」又《赴長江道中》詩曰:「策杖馳山驛,逢 人問梓州。長江那可到,行客替生愁。」

詩到李義山,謂之「文章一厄。」以其用事僻澀,時稱「西 崑體。」然荊公晚年或亦喜之,而字字有根蔕。如作《雪》 詩曰:「借問火城將策探,何如雲屋聽窗知?」又曰:「未愛 京師傳谷口,但知鄉里勝壺頭。」其用事琢句,前輩無 相犯者。昔李師中作《送唐介謫官》詩曰:「去國一身輕 似葉,高名千古重於山。並游英俊顏何厚,未死姦諛 骨已寒」云云。已而聞介赴月首上官,李大敬以書索 其詩,唐公笑曰:「吾正不用此,無《寸馬落顏》詩。」遂以還 之。李大敬久之乃悟一身千古非俠對,與荊公措意 異矣。

韓子蒼曰:「丁晉公《海外詩》曰:『草解忘憂憂底事,花能 含笑笑何人』?」世以為工。讀東坡詩曰:「花非識面嘗含 笑,鳥不知名時自呼。」便覺才力相去如天淵。

東坡嘗對歐公誦文與可詩曰:「美人卻扇坐,羞落庭 下花。」歐公笑曰:「與可無此句,與可拾得耳。」世徒知與 可掃墨竹,不知其高才兼諸家之妙,詩尤精絕。戲作 《鷺鷥》詩曰:「頸細銀鉤淺曲,腳高綠玉深翹。岸上水禽 無數有,誰似汝風標。」

東坡曰:予少官鳳翔,行山求邸,見壁間有詩曰:「人間 無漏仙,兀兀三杯醉。世上沒眼禪,昏昏一覺睡。雖然 沒交涉,其奈略相似。相似尚如此,何況真箇是。」故其 在海上作《濁醪有妙理賦》曰:「嘗因既醉之適,方識人 心之正。」然此老言人心之正,與孟子言性善何以異 哉!

山谷云:「天下清景,初不擇賢愚而與之遇,然吾特疑 端為我輩設。」荊公在鍾山定林與客夜對偶,作詩曰: 「殘生傷性老耽書,年少東來復起予。夜據槁梧同不 寐,偶然聞雨落階除。」東坡《宿餘杭山寺贈僧》曰:「暮鼓 朝鐘自擊撞,閉門欹枕有殘缸。白灰旋撥通紅火,臥 聽蕭蕭雪打窗。」人以山谷之言為確論。

荊公曰:「前輩詩云:『風靜花猶落,靜中見動意;鳥鳴山 更幽,動中見靜意』。」山谷曰:「此老論詩,不失解經旨趣, 亦何怪耶?唐詩有曰『海日生殘夜,江春入暮年』者,置 早意於殘晚中;有曰『驚蟬移別柳,鬥雀墮閑庭』者,置 靜意於喧動中。」東坡作《眉子研》詩,其略曰:「君不見長 安畫手開十眉,橫雲卻月爭新奇。遊人指點小顰處, 中有漁陽胡馬嘶」,用此微意也。

舒王宿金山寺,賦詩一夕而成,長句妙絕。如曰「天多 剩得月,月落聞歸鼓」,又曰「乃知像教力,但渡無所苦」 之類,如生成。山谷在星渚賦《道士快軒詩》,點筆立成。 其略曰:「吟詩作賦北窗裡,萬言不及一杯水,願得青 天,化為一張紙。」想見其高韻,氣摩雲霄,獨立萬象之 表,筆端三昧,遊戲自在也。

舒王晚年詩曰:「紅梨無葉庇華身,黃菊分香委路塵。 歲晚蒼官纔自保,日高青女尚橫陳。」又曰:「木落岡巒因自獻,水歸洲渚得橫陳。」山谷謂予曰:「自獻橫陳事, 見相如賦,荊公不應用耳。」予曰:「《首楞嚴經》亦曰:『於橫 陳時,味如嚼蠟』。」

唐詩有曰:「長因送人處,憶得別家時。」又曰:「舊國別多 日,故人無少年。」荊公用其意作古今不經人道語。荊 公詩曰:「木末北山煙冉冉,草根南澗水泠泠。繰成白 雪桑重綠,割盡黃雲稻正青。」東坡曰:「桑疇雨過羅紈 膩,麥隴風來餅餌香。」如《華嚴經》舉因知果,譬如蓮花, 方其吐華,而果具蕊中。

造語之工,至於荊公、東坡、山谷,盡古今之變。荊公曰: 「江月轉空為白晝,嶺雲分暝與黃昏。」又曰:「一水護田 將綠遶,兩山排闥送青來。」東坡《海棠》詩曰:「只恐夜深 花睡去,高燒銀燭照紅妝。」又曰:「我攜此石歸,袖中有 東海。」山谷曰:「此皆謂之句中眼,學者不知此妙語,韻 終不勝。」

舒王以李太白、杜少陵、韓退之、歐陽永叔詩編為《四 家詩集》,而以歐公居太白之上。世莫曉其意。舒王嘗 曰:「太白詞語迅快,無疏脫處,然其識污下。詩詞十句、 九句言婦人酒耳。歐公今代詩人未有出其右者,但 恨其不修《三國志》而修《五代史》耳。如歐公詩曰『行人 仰頭飛鳥驚』之句,亦有佳趣,第人不解耳。」

《柳子厚詩》曰:「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然楚竹,煙 消日出不見人。」請幫助識別此字。「靄一聲山水綠。回看天際下中流, 巖上無心雲相逐。」東坡云:「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 為趣。」熟味此詩,有奇趣,然其尾兩句,雖不必亦可。請幫助識別此字。 靄,三老相呼聲也。

《石門題跋》:「山谷論詩,以寒山為淵明之流亞,世多未 以為然。獨雲巖長老元悟以為是此道人村氣而俎 豆山谷、靈源之間也,已可驚駭,乃又能斲評詩之論, 殊出意外。此寒山詩也,以山谷嘗喜書之,故多為林 下人所得。顏平原方乞米,而山谷已謝得米,要之,非 胡椒八百斛之家也。」

《欒城遺言》:公言「東坡律詩,最忌屬對偏枯,不容一句 不善者。古詩用韻,必須偶數。張十二《病後詩》一卷,頗 得陶元亮體。」然予觀古人為文,各自用其才耳,若用 心專摸倣一人,捨己徇人,未必貴也。

唐儲光羲詩,「高處似陶淵明,平處似王摩詰。」

公嘗言:「六郎作詩彷彿追前人,畫墨竹,過李康年遠 矣。」

公曰:李太白詩過人,其平生所享,如浮花浪蕊。其詩 云:「羅幃卷舒,似有人開,明月直入,無心。」可猜不可及 也。

黃魯直盛稱梅聖俞詩不容口,曰:「梅詩不逮君。」魯直 甚喜。

崇寧丙戌十一月八日四鼓,夢中作《石菖蒲》詩云「一 人得飽滿,餘人皆不悅」之句。王介甫在側,借觀示之, 赧然有愧恨之色。

公言場屋之敝,曰:「昔《南省賦》題,官韻『于』字,舉子程文 云:『何以加于其文中?選後詩韻有同者,或曰:『何以更 加于』?大扺場屋多此類也』。」

公言張文潛詩云:「龍驚漢武英雄射,山笑秦王爛漫 遊。」晚節作詩,似稍失其精處。

箴眼醫王彥若在張文定公門下,坡公於文定坐上 贈之詩,引喻証據,博辨詳切高深,後學讀之茫然。坡 公敏於著述如此,先祖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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