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理學彙編 第二百九十一卷 |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經籍典
第二百九十一卷目錄
孟子部雜錄一
經籍典第二百九十一卷
孟子部雜錄一
编辑《法言君子篇》:或問:「孟子知言之要,知德之奧。」曰:「非苟 知之,亦允蹈之。」或曰:「子小諸子,孟子非諸子乎?」曰:「諸 子者,以其知異於孔子者也,孟子異乎不異。」或曰:「荀 卿非數家之書侻也,至於子思、孟軻,詭哉!」曰:「吾於荀 卿,歟見同門而異戶也?惟聖人為不異。牛元騂白睟 而角,其升諸廟乎?是以君子全德。」
《論衡剌孟》篇:「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 將何以利吾國乎』?孟子曰:『仁義而已,何必曰利?夫利 有二,有貨財之利,有安吉之利』。惠王曰:『何以利吾國? 何以知不欲安吉之利,而孟子徑難以貨財之利也。 《易》曰:『利見大人,利涉大川,乾元,亨,利貞』。《尚書》曰:『黎民 亦尚有利哉』?皆安吉之利也』。」行仁義,得安吉之利。孟 子不且詰問惠王,何謂利吾國,惠王言貨財之利乃 可答。若設令惠王之問,未知何趣,孟子徑答以貨財 之利。如惠王實問貨財,孟子無以驗效也。如問安吉 之利,而孟子答以貨財之利,失對上之指,違道理之 實也。「齊王問時子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弟子以 萬鍾,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子盍為我言之?」時 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孟子曰:夫時子惡知其不可 也?如使予欲富,辭十萬而受萬,是為欲富乎?夫孟子 辭十萬,失謙讓之理也。夫富貴者,人之所欲也,不以 其道得之,不居也。故君子之於爵祿也,有所辭,有所 不辭。豈以己不貪富貴之故,而以距逆宜當受之賜 乎?陳臻問曰:「於齊王餽兼金一百鎰而不受;於宋,餽 七十鎰而受;於薛,餽五十鎰而受。取前日之不受,是 則今受之非也;今日之受是則前日之不受非也。夫 君子必居一於此矣。」孟子曰:「皆是也,當在宋也。予將 有遠行,行者必以贐。辭曰:『餽贐』。予何為不受?當在薛 也。予有戒心。辭曰:『聞戒,故為兵戒餽之備乎』?予何為 不受?若於齊,則未有處也,無處而餽之,是貨之也。焉 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夫金餽或受或不受,皆有故, 非受之時已貪,當不受之時已不貪也。金有受有不 受之義,而室亦宜有受不受之理。今不曰已無功,若 已致仕,受室非理,而曰已不貪,富引前辭十萬以況 後萬,前當受十萬之多,安得辭之?」彭更問曰:「後車數 十乘,從者數百人,以傳食於諸侯,不亦泰乎?」孟子曰: 「非其道,則一簞食而不可受於人。如其道,則舜受堯 之天下,不以為泰。受堯天下,孰與十萬?舜不辭天下 者,是其道也。今不曰『受十萬非其道,而曰『己不貪富 貴,失謙讓也』,安可以為戒乎』?」
沈同以其私問曰:「燕可伐與?」孟子曰:「可。子噲不得與 人?燕子之不得受燕於子,噲?有士於此,而子悅之,不 告於王而私與之。吾子之祿爵。夫士也,亦無王命而 私受之於子則可乎?何以異?」於是齊人伐燕。或問曰: 「勸齊伐燕,有諸?」曰:「未也。」沈同曰:「『『燕可伐與』?吾應之曰 『可』。彼然而伐之,如曰孰可以伐之』?則應之曰:『為天吏 則可以伐之』。」今有殺人者,或問之曰:「『『人可殺與』?則將 應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殺之』?則應之曰:『為士師則 可以殺之』。」今以燕伐燕,何為勸之哉?夫或問孟子勸 王伐燕,不誠是乎?沈同問燕可伐與,此挾私意欲自 伐之也。知其意慊於是宜曰燕雖可伐,須為天吏乃 可以伐之。沈同意絕,則無伐燕之計矣。不知有此私 意而徑應之,不省其語,是不知言也。公孫丑問曰:「敢 問夫子惡乎長?」孟子曰:「我知言。」又問:「何謂知言?」曰:「詖 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 其所窮,生於其心,害於其政,發於其政,害於其事,雖 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孟子,知言者也,又知言之所 起之禍,其極所致之福。見彼之問則知其措辭所欲 之矣,「知其所之」則知其極所當害矣。
《孟子》有云:「民舉安王,庶幾改諸,予日望之。」《孟子》所去 之王,豈前所不朝之王哉?而是何其前輕之疾,而後 重之甚也?如非是前王,則不去而於後去之,是後王 不肖,甚於前而去三日,宿於前,不甚不朝,而宿於景 丑氏,何孟子之操前後不同,所以為王,終始不一也。 且孟子在魯,魯平公欲見之,嬖人臧倉毀孟子止平 公,樂正子以告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 能也。」予之不遇魯侯,天也。前不遇於魯,後不遇於齊, 無以異也。前歸之天,今則歸之於王。《孟子》論稱,竟何 定哉?夫不行於齊,王不用,則若臧倉之徒毀讒之也。 此亦止或尼之也。皆天命不遇,非人所能也。去何以不徑行而留三宿乎?天命不當遇於齊王不用其言, 天豈為三日之間易命,使之遇乎?在魯則歸之於天, 絕意無冀;在齊則歸之於王,庶幾有望。夫如是,不遇 之議,一在人也。或曰:初去未可以定天命也,冀三日 之間王復追之,天命或時在三日之間,故可也。夫言 如是,齊王初使之去者,非天命乎?如使天命在三日 之間,魯平公比三日,亦時棄臧倉之議,更用樂正子 之言,往見孟子,孟子歸之於天,何其早乎?如三日之 間,公見孟子,孟子奈前言何乎?孟子去齊,充虞塗問 曰:「夫子若不豫色然。前日虞聞諸夫子曰:『君子不怨 天,不尤人』。曰:彼一時也,此一時也,五百年必有王者 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矣。」由周以來,七百有餘歲矣,以 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 下乎?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而誰也?吾何為 不豫哉?夫《孟子》言「五百年有王者興」,何以見乎?帝嚳 王者,而堯又王天下,堯傳於舜,舜又王天下,舜傳於 禹,禹又王天下。四聖之王天下也,繼踵而興。禹至湯 且千歲,湯至周亦然,始於文王,而卒傳於武王。武王 崩,成王、周公共治天下。由周至孟子之時,又七百歲 而無王者。五百歲必有王者之驗,在何世乎?云五百 歲必有王者,誰所言乎?論不實事考驗,信浮淫之語, 不遇,去齊,有不豫之色,非孟子之賢效與俗儒無殊 之驗也。五百年者,以為天出聖期也,又言「以天未欲 平治天下也」,其意以為天欲平治天下,當以五百年 之間生聖王也。如《孟子》之言,是謂天,故生聖人也。然 則五百歲者,天生聖人之期乎?如是其期,天何不生 聖?聖王非其期,故不生。孟子猶信之。孟子不知天也, 自周已來,七百餘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 則可矣。何謂數過?何謂可乎?數則時,時則數矣。數過, 過五百年也。從周到今,七百餘歲,踰二百歲矣。設或 王者生,失時矣。又言時可,何謂也?云「五百年必有王 者興」,又言其間必有名世,與王者同乎?異也。如同,何 為再言之?如異?名世者,謂何等也?謂孔子之徒,孟子 之輩,教授後生,覺悟頑愚乎?已有孔子,己又以生矣。 如謂聖臣乎?當與聖同時,聖王出,聖臣見矣。言五百 年而已,何為言其間?如不謂五百年時謂其中間乎? 是謂二三百年之時也。聖不與五百年時聖王相得。 夫如是,《孟子》言其間必有名世者,竟謂誰也?「夫天,未 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舍予而誰也?」言若此 者,不自謂當為王者,有王者若為王臣矣。為王者、臣, 皆天也。己命不當平治天下,不浩然安之於齊,懷恨 有不豫之色,失之矣。
彭更問曰:「士無事而食,可乎?」孟子曰:「不通功易事,以 羡補不足,則農有餘粟,女有餘布。子如通之,則梓匠 輪輿皆得食於子。於此有人焉,入則孝,出則悌,守先 王之道,以待後世之學者,而不得食於子。子何尊梓 匠輪輿,而輕為仁義者哉?」曰:「梓匠輪輿,其志將以求 食也;君子之為道也,其志亦將以求食與?」孟子曰:「子 何以其志為哉?其有功於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 志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於此毀瓦畫墁,其志將 以求食也,則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則子非食志食功 也。」夫孟子引毀瓦畫墁者,欲以詰彭更之言也,知毀 瓦畫墁無功,而有志彭更必不食也。雖然,引毀瓦畫 墁,非所以詰彭更也。何則?諸志欲求食者,毀瓦畫墁 者,不在其中。不在其中,則難以詰人矣。夫人無故毀 瓦畫墁,此不癡狂則遨戲也。癡狂人之志不求食,遨 戲之人亦不求食。求食者皆多人所不得利之事。以 作此鬻,賣於市,得賈以歸,乃得食焉。今毀瓦畫墁,無 利於人,何志之有?有知之人,知其無利,固不為也;無 知之人與癡狂比,固無其志。夫毀瓦畫墁,猶比童子 擊壤於塗,何以異哉?擊壤於塗者,其志亦欲求食乎? 此尚童子,未有志也。巨人博戲,亦畫墁之類也。博戲 之人,其志復求食乎?博戲者尚有相奪錢財,錢財眾 多,己亦得食,或時有志。夫投石超距,亦畫墁之類也。 投石超距之人,其志有求食者乎?然則《孟子》之詰彭 更也,「未為盡之也。」如彭更以《孟子》之言,可謂禦人以 口給也。
《匡章子》曰:「陳仲子豈不誠廉士乎?居於於陵,三日不 食,耳無聞,目無見也。井上有李,螬食實者過半,匍匐 往將食之,三咽然後耳有聞,目有見也。」《孟子》曰:「於齊 國之士,吾必以仲子為巨擘焉。雖然,仲子惡能廉?充 仲子之操,則蚓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飲黃 泉。仲子之所居室,伯夷之所築與?抑亦盜跖之所築 與?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與?抑亦盜跖之所樹與?是 未可知也。」曰:「是何傷哉?彼身織屨,妻辟纑,以易之也。」 曰:「仲子齊之世家,兄戴蓋祿萬鍾。以兄之祿為不義 之祿而不食也,以兄之室為不義之室而弗居也。辟 兄離母,處於於陵。他日歸,則有饋其兄生鵝者也。己 頻蹙曰:『惡用是鶂鶂者為哉』?他日其」母殺是鵝也,與 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鶂鶂之肉也。出而哇之,以 母則不食,以妻則食之,以兄之室則不居,以於陵則居之,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後充其 操者也。」夫孟子之非仲子也,不得仲子之短矣。仲子 之怪鵝如吐之者,豈為在母不食乎?乃先譴鵝曰:「惡 用鶂鶂者為哉!」他日其母殺以食之。其兄曰:「是鶂鶂 之肉。」仲子恥負前言,即吐而出之。而兄不告則不吐, 不吐則是食於母也。謂之在母則不食,失其意矣。使 仲子執不食於母,鵝膳至,不當食也,今既食之,知其 為鵝,怪而吐之。故仲子之吐鵝也,恥食不合己志之 物也,非負親親之恩,而欲勿母食也。又仲子惡能廉 充仲子之性,則蚓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飲 黃泉,是謂蚓為至廉也。仲子如蚓,乃為廉潔耳。今所 居之宅,伯夷之所築;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仲子居 而食之,於廉潔可也。或時食盜跖之所樹粟,居盜跖 之所築室,汙廉潔之行矣。用此非仲子,亦復失之。室 因人故,粟以屨纑易之。正使盜之所樹築,己不聞知。 今兄之不義,有其操矣。操見於眾,昭晳議論,故避於 陵,不處其宅,織屨辟纑,不食其祿也。而欲使仲子處 於陵之地,避若兄之宅,吐若兄之祿,耳聞目見,昭晳 不疑,仲子不處不食明矣。今於陵之宅,不見築者為 誰,粟,不知樹者為誰,何,得成室而居之,得成粟而食 之,《孟子》非之,是為太備矣。仲子所居,或時盜之所築, 仲子不知而居之,謂之不充其操,惟蚓然後可者也。 夫盜室之地中亦有蚓焉,食盜宅中之槁壤,飲盜宅 中之黃泉,蚓惡能為可乎?在仲子之操,滿孟子之議 魚,然後乃可。夫魚處江海之中,食江海之土,海非盜 所築,土非盜所聚也。然則仲子有大非,孟子非之不 能得也。夫仲子之去母,辟兄與妻,獨處於陵,以兄之 宅為不義之宅,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故不處不食, 廉潔之至也。然則其徙於陵,歸候母也,宜自齎食而 行鵝。膳之進也,必與飯俱。母之所為飯者,兄之祿也。 母不自有私粟以食仲子明矣。仲子食兄祿也,伯夷 不食周粟,餓死於首陽之下,豈一食周粟而以汙其 潔行哉?仲子之操,近不若伯夷,而《孟子》謂之「若蚓」,乃 可失仲子之操所當比矣。
《孟子》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巖 牆之下,盡其道而死者,為正命也;桎梏而死者,非正 命也。」夫孟子之言,是謂人無觸值之命也。順操行者 得正命,妄行苟為得非正,是天命於操行也。夫子不 王,顏淵早夭,子夏失明,伯牛為癘。四者行不順與?何 以不受正命?比干剖,子胥烹,子路葅,天下極戮,非徒 桎梏也。必以桎梏效非正命,則比干、子胥行不順也。 人稟性命,或當壓溺兵燒,雖或慎操修行,其何益哉? 竇廣國與百人俱臥積炭之下,炭崩,百人皆死,廣國 獨濟,命當封侯也。積炭與巖牆何以異?命不壓,雖巖 崩有廣國之命者,猶將脫免。行或使之,止或尼之。命 當壓,猶或使之立於牆下。孔甲所入,主人子之天命 當賤,雖載入宮,猶為守者,不立巖牆之下,與孔甲載 子入宮同一實也。
《東坡文集》:予為《論語說》,與《孟子》辨者八:「子曰:『回也其 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孔子曰:『吾 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必有所試』。其於顏淵, 試之也熟,而觀之也審矣。蓋嘗默而察之,閱三月之 久,而其顛沛造次,無一不出於仁者,是以知其終身 弗叛也。君子之觀人也,必於其所慮焉觀之,此其所」 慮者容有偽也,雖終身不得其真,故三月之久必有 備慮之所不及者。偽之與真無以異,而君子賤之,何 也?有利害臨之則敗也。孟子曰:「堯、舜,性之也;湯、武,身 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歸,安知其非有也?」假之 與性,其本亦異矣,豈論其歸與不歸哉?使孔子觀之, 不終日而決不待三月也,何不知之有?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 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 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孟子較禮食之輕重,而食輕則去食,食重而禮輕則 去禮。惟色亦然,而孔子去食存信,曰:「自古皆有死,民 無信不立,不復較其重輕」,何也?曰:禮信之於食色,如 五穀之不殺人。今有問者曰:「吾恐五穀殺人」,欲禁之 如何?必答曰:「吾寧食五穀,而死不禁也。」此孔子去食 存信之論也。今答曰:「擇其殺人者禁之,其不殺人者 勿禁也。」五穀安有殺人者哉?此孟子《禮食輕重》之論 也。禮所以使人得妻也,廢禮而得妻者,皆是緣禮而 不得妻者,天下未嘗有也。信所以使人得食也。棄信 而得食者,皆是緣信而不得食者,天下未嘗有也。今 立法不從天下之所同,而從其所未嘗有,以開去取 之門,使人以為禮有時而可去也,則將各以其私意 權之,輕重,豈復有定物?由孟子之說,則禮廢無日矣。 或曰:「舜不告而娶,則以禮,則不得妻也。」曰:此孟子之 所傳,古無是說也。凡舜之事塗廩浚井,不告而娶,皆 齊魯間野人之語。考之於《書》,舜之事父母,蓋烝烝焉, 不至於姦,無是說也。使不幸而有之,則非人理之所 期矣。自舜已來,如瞽瞍者,蓋亦有之。為人父而不欲其子娶妻者,未之有也。故曰:緣禮而不得其妻者,天 下無有也。或曰:「嫂叔不親授,禮也。」嫂溺而不援。曰:「禮 不親」授可乎?是禮有時而去取也?曰:嫂叔不親授,禮 也;嫂溺,援之以手,亦禮也,何去取之有?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 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 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雖堯舜在上,不免於 殺無道,然君子終不以殺人訓民之不幸而自蹈於 死則有之,吾未嘗殺也。《孟子》言以生道殺民,雖死不 怨殺者,使後世暴君汙吏皆曰吾以生道殺之,故孔 子不忍言之。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 從吾所好。凡物之可求者,求則得,不求則不得也。仁 義未有不求而得之,亦未有求而不得者,是以知其 可求也。故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富貴有求 而不得者,有不求而得者,是以知其不可求也。故富 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 好。」聖人之於利,未嘗有意於求也,豈問其可不可哉? 然將直告之以不求,則人猶有可得之心,特迫於聖 人而止耳。夫迫於聖人而止,則其止也有時而作矣。 故告之以不可求者曰:使其可求,雖亦將求之以為 高。其閈閎,固其扃鐍,不如開門發篋而示之無有也。 而《孟子》曰:「食色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義命 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君子之教人,將以其實,何 不謂之有?夫以食色為性,則是可求而得也,而君子 強之,禁其可求者。強其不可求者,天下其孰能從之? 故仁義之可求,富貴之不可求,理之誠然者也。以可 為不可,以不可為可,雖聖人不能。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 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 焉,鄉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 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立然諾以為信,犯患難 以為果,此固孔子之所小也,孟子因之,故曰:「大人者, 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此則非孔子之所謂大人也。大 人者,不立然諾,而言未嘗不信,不犯患難,而行未嘗 不果。今也以不必信為大,是開廢信之漸,非孔子去 兵去食之意。
或問子產。子曰:「惠人也。」子產為鄭,作封洫,立謗政,鑄 刑書。其死也,教太叔以猛,其用法深,其為政嚴,有及 人之近利,而無經國之遠猷。故子罕、叔向皆譏之。而 孔子以為惠人,不以為仁,蓋小之也。孟子曰:「子產以 乘輿濟人于溱洧,惠而不知為政。」蓋因孔子之言而 失之也。子產之于政,整齊其民賦,完治其城廓道路, 而以時修其橋梁,則有餘矣,豈有乘輿濟人者哉?《禮》 曰:「子產,人之母也,能食之而不能教。」此又因孟子之 言而失之也。
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鄭聲之害 與佞人等,而孟子曰「今樂猶古樂」,何也?使孟子為政, 豈能存鄭聲而不去也哉?其曰今樂猶古樂,特因王 之所悅而入其言耳。非獨此也,好色、好貨、好勇,是諸 侯之三疾也。而孟子皆曰「無害」,從吾之說,百姓惟恐 王之不好也。譬之於醫,以藥之不可口也,而以其所 嗜為藥,可乎?使聲色與貨而可以王,則利亦可以進 仁義,何獨拯梁王之深乎?此豈非失其本心也哉? 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子曰:「唯上智與下愚不移。」 性可亂也而不可滅,可滅非性也。人之叛其性,至于 桀、紂、盜跖至矣。然其惡必自其所喜怒,其所不喜怒, 未嘗為惡也。故木之性上,水之性下,木抑之可使輪 囷下盤,抑者窮未嘗不上也。水激之可使瀵湧上達, 激者窮未嘗不下也。此孟子之所見也。孟子有見于 性而無不善。《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 之者性也。」成道者性,而善繼之耳,非性也。性如陰陽, 善如萬物,萬物無非陰陽者,而以萬物為陰陽則不 可。故陰陽者,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而非無也。今以其 非無即有而命之,則凡有者皆物矣,非陰陽也。故天 一為水,而水非天一也;地二為火,而火非地二也;人 性為善,而善非人性也。使性而可以謂之善,則孔子 言之矣。苟可以謂之善,亦可以謂之惡。故荀卿之所 謂性惡者,蓋生于孟子;而揚雄之所謂善惡混者,蓋 生于二子也。性其不可以善惡命之。故孔子之言曰: 「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夫苟相近,則上智與下愚,曷為 不可移也?曰:「有可移之理,無可移之資也。」若夫吾弟 子由之論也,曰:雨于天者,水也;流于江河,蓄于坎井, 亦水也;積而為泥塗者,亦水也。指泥塗而語人曰:「『是 有水之性可也』?曰:『吾將使其清而飲,則不可』。」是之謂 上智。與下愚不移。
《癸辛雜識》:《孟子》「馮婦搏虎」一章,有以晉人有馮婦者, 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為斷句,攘臂下車,眾皆悅之, 其為士者笑之。與前段相對,亦自有義。
欒城先生遺言:公為籀講《老子》數篇,曰:「高于《孟子》二 三等矣公解《孟子》二十餘章,讀至「浩然之氣」一段,顧籀曰:「五 百年無此作矣。」
東坡與貢父會,語及不獲已之事,貢父曰:「充類至義 之盡也。」東坡曰:「貢父乃善讀《孟子》歟?」
王安石《答曾公立書》,示及青苗事:「治道之興,邪人不 利,群聾和」之,意不在于法也。孟子所言利者,為利吾 國,利吾身耳。至狗彘食人食,則檢之,野有餓莩,則發 之,是所謂政事,政事所以理財,理財乃所謂義也。 陳次公述《常語》:「毀我知之,譽我知之,是邪非邪,必求 諸道,非道則已。」《孟子》:「吾知其有以曉然合於孔子者。」 《常語》不得不進之也。而謂「由湯至於武丁,賢聖之君 六七作,天下久則難變,故文王未洽於天下,齊有千 里之地,行仁政而王,莫之能禦。由周而來,七百有餘 歲矣,其數則過,其時考之則可。當今之世,舍我其誰?」 是教諸侯以仁政叛天子者也,欲為佐命者也,《常語》 不得不絕之矣。夫天子固不可叛也,《六經亦不可叛 也。苟可叛之,則視孟之書猶寇兵虎翼者也。孟既唱 之,學者和之,劉歆以〈詩〉》《書》助王莽,荀文若說曹操以 王霸,乃孟之一體耳,使後世之君卒不悅儒者以此。 《常語》之作,其不獲已,傷昔之人以其言叛天子,今之 人又以其言叛《六經》。故曰「天下無孟子則可,不可以 無《六經》;無王道則可,不」可以無天子,是有大功於名 教,非苟言焉。〈按常語李泰伯所作余隱之辨之朱子正之已載總論〉 傅野《述常語》:「孟軻誠學孔子者也。其有背而違之者, 《常語》討之甚明。世之學者,不求其意,漠爾而非之,是 亦有由然也。何也?由孔子百餘歲而有孟軻,由孟軻 數百歲而及揚雄,又數百歲而及韓愈。揚與韓,賢人 也,其所以推尊孟子,皆著於其書。今《常語》驟有異於 二子,宜乎其學軻者相驚而譊譊也。」然譊譊者,豈知 二子之尊軻處?常語亦尊之矣。所謬者,教諸侯以叛 天子,以為非孔子之志也。又以「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之說為今之害。故今之儒者,往往由此言而破《六經》 常語,可不作邪?且由孟子沒千數百年矣,初荀卿嘗 一言其非,而抳于揚子雲。及退之醇乎醇之說行,而 後學之子遂尊信之,至于今茲,其道乃高,出于《六經》, 常語不作,孰為究明?或曰:「子言則是矣,如眾口何?」曰: 「顧與聖人如何耳,尚誰眾人之問哉?」故曰:「人知之非 我利,人不知非我害。」
劉中原父《明舜篇》:桃應問:「孟子曰:『舜為天子,皋陶為 士,瞽叟殺人,則如之何』?曰:『執之而已矣』。」「然則舜不禁 與?」曰:「舜安得而禁之哉?夫有所受之也。」「然則舜如之 何?」曰:「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終身訢然,樂而忘其天 下。」劉子曰:「孟子之言,察而不盡理,權而不盡義。孝子 之事親也,既外竭其力,又內致其志,不使其親有不 義之名,不使其人有非間之言。瞽叟使舜塗廩,從而 焚之,乃下;使浚井,從而掩之,乃出。舜往于田,日號泣 于旻天,夔夔齋栗,瞽叟亦允若。」《書》曰:「父頑,母嚚弟傲, 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由是觀之,舜為天子,瞽叟 必不殺人也。仲尼之作《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 賢者諱。故以子則諱父,以臣則諱君,豈獨《春秋》然哉? 雖為士者亦然,故必原父子之親、君臣之義以聽之。 昔者商鞅之作法也,太子犯之,鞅曰:「太子,君之貳也, 不可以刑。」刑其傅與。師鞅之法刻矣,然而猶有所移。 由是觀之,瞽叟殺人,皋陶必不執也。葉公子高問於 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何如?」孔 子曰:「不可。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 由是觀之,瞽叟殺人,皋陶雖執之,舜必不聽也。舜豈 以天下有所受,顧臨其親哉?夫聖人莫大焉,天子莫 尊焉,以天下養莫備焉。德為聖人,尊為天子,以天下 養,然而不能使其親無一朝之患,是則非舜也。知聖 人之德,知天子之尊,知天下養之備焉,而不知天子 父之「貴也,而務搏執之,是則非皋陶也。無其事云爾, 有其事,奚至於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故曰:『孟子之 言,察而不盡理,權而不盡義。夫衡之為物也,徒懸則 偏而倚,加權焉則運而平。一重一輕之間,聖人用權 之時也』。」「請問權?」曰:「皋陶不難禁士,不過失刑而已矣。 以君臣權之,天下之為君臣者必定,義莫」高焉。舜不 必棄位,不過隱法而已矣。以父子權之,天下之為父 子者必悅,仁莫盛焉。故善為政者,無以小妨大,無以 名毀義,無以術害道,無以所賤干所貴。迂其身有以 利天下則為之;貶其名有以安天下則為之。其唯舜、 皋陶乎!
《張俞文集》:「予讀韓愈書,知其斥楊墨,排釋老,以尊聖 人之道,其志篤矣。自孟軻、揚雄沒而傳其道而醇者, 唯韓愈氏而已。然其言孟軻輔聖明道之功不在禹 下,斯亦過矣。得非美其流而忘其源乎?當堯之時,洪 水浸天下,民病,其害深矣。雖堯舜之聖,猶咨嗟皇皇, 未有一治之之道。禹乃決橫流而放于海,粒斯民而 奠厥居」,是天下之患,非禹不能去,昭昭然矣,雖百夔 卨,又何益哉?孔子之道,衣被天地,陶甄日月,萬類之 性,人靈之本,孰不由其德而能存乎?苟一日失之,則鳥獸之不若也。當周之亡,辨詐暴橫,聖人之道偶不 行于一時,亦猶天地之晦,日月之蝕,運之常也,復何 傷乎?孟軻,學聖人者也,憤然而興,闢楊墨,誅叛義,以 尊周公。孔子信有大功於世,然聖人之道,無可無不 可。苟當時軻之徒不能力排楊墨,遏異端,明仁義,以 訓天下,則聖人之教果從而廢乎?若使聖人之道,遭 楊墨之害而遂衰微,則亦一家之小說爾,又烏足謂 萬世之法哉?軻雖欲張大其教,天下可從而興乎?是 聖人之道,不為一人而廢,一人而興,又昭昭然矣。其 從嬴政肆虐,火其書,窒其途,愚天下之耳目,使不能 通其說,其為害過楊、墨遠矣。然漢家之興,則孔氏之 言雷震于海內,豈又有軻之辨之而後行邪?故曰「譽 之不足益,毀之不足損,由其道大也。」後之儒者,有能 立言著書,振揚其風,發明其旨,則可矣。若曰隨其發 而興「之,因其塞而通之,得非過矣乎?」予謂楊墨之禍, 未若洪水,然而九年之害,非禹不能平。孔氏之道,雖 見侵毀,不由軻而益尊。苟毀譽由軻而興,則不足謂 之孔氏之道。使聖人復生,必不易予言也。
《資治通鑑外紀》: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位,五十載陟 方乃死。《諡法》曰:「受禪成功曰舜,仁聖盛 明曰舜。」《白虎 通》曰:「舜,猶」「也,言能推信堯道而行之。」孔安國曰: 「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位,服喪三年,其一在三十之 數,為天子五十年,凡壽一百十二歲。」案《書》稱「帝乃殂 落,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言百姓思慕 堯德,且明舜雖受終,令天下服喪三年,如繼世之禮, 故于殂落下終言之。下文云「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 謂堯崩踰年,見于文祖廟而改元。孟軻不達此言,以 為三載服除後,舜格于文祖,乃妄稱孔子曰:「舜既為 天子,又帥天下諸侯以為堯三年喪」,是二天子矣。若 然,當以服除之月至廟,不當于正月元日也。踰年改 元,《春秋》常法,迄今如之。軻又云:堯、舜、禹崩,三年喪畢。 舜、禹、益皆避其子,然後踐位。且舜正月上日受終,文 祖已二十八年,豈容至服除未定,方讓其子?孔安國 仍軻之謬,乃曰:「舜服堯三年喪畢,將即政,復至文祖 廟。」周衰,楊、墨道盛,孟子排而闢之,可謂醇矣。其論《經 義》《說世》,主事知謀,往往短局乖戾,陋儒愛其詞簡意 淺,雜然崇尚,固可鄙笑也。司馬遷云:「舜年三十堯舉 之,五十攝行天子事,五十八堯崩,六」十一代堯踐位 三十九年崩,亦用孟軻舊說也。鄭元云:「舜生三十,謂 生三十年也。《徵庸》三十,謂歷試三十年也。在位五十 載,陟方乃死」,謂攝位至死為五十年,舜年一百十歲 也。
晁以道《劄子》:「臣聞《春秋》尊一王之法,以正天下之本, 與禮之尊無二上,其旨實同。蓋國之於君,家之於父, 學者之於孔子,皆當一而不二者。是以明王罷黜百 家,表章六經,大儒推明孔氏,抑黜百家。今國家五十 年來,於孔子之道或二而不一矣,其義說多歸之於 老莊,而設科以孟子配六經,視古之黜百家而專明 孔氏六經者,不亦異乎!」前者學官罷黜孔子《春秋》,而 表章偽雜之《周禮》,以《孟子》配乎孔子,而學者發言折 衷於《孟子》而略乎《論語》,固可攷矣。今皇太子初就外 傅之時,會官僚講《孝經》而讀《孟子》,蓋《孟子》不當先諸 《論語》者也。如以《孟子》先諸《論語》,豈所以傅導皇太子 天資邁世之令德,而視之以一德哉?臣愚竊以謂宜 講《孝經》而讀《論語》。恭候講《孝經》畢日,復講其已講之 《論語》,其入德亦易矣。或問曰:「讀《爾雅》以示文字訓詁 之本源,而明天地萬物之名實。先儒謂《爾雅》本是周 公訓成王之書,信不誣也。臣愚流落衰暮之時,荷聖 君一日非常之眷,自太子左諭德授以詹事,苟有所 志,不敢無犯而有隱。」臣愚以度此言一出,必遭世俗 誣謗不淺矣。其所恃以安者,陛下聖度,旁燭萬代之 微,而不為世俗惑也。重惟太子天下之本,而一本于 孔子《六經》,則宗廟社稷之流光,不亦偉乎!臣謹以狂 瞽獨見之言,干冒宸扆,不勝惶懼待罪之至。
《容齋隨筆》:《孟子》曰:「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汙, 不至阿其所好。」趙岐注云:「『三人之智,足以識聖人』。汙, 下也。言三人雖小汙不平,亦不至阿其所好,阿私所 愛而空譽之。詳其文意,足以識聖人」,是一句汗下也。 自是一節,蓋以「下」字訓「汙」也,其義明甚。而老蘇先生 乃作一句讀,故作三子知聖人汙論,謂三子之智,不 足以及聖人,高深幽絕之境,徒得其下焉耳。此說竊 謂不然。夫謂夫子賢于堯舜,自生民以來未有,可謂 大矣,猶以為汙下,何哉?程伊川云:「有若等自能知夫 子之道,假使汙下,必不為阿好而言。」其說正與趙氏 合。大抵漢人釋經,每或省去語助,如鄭氏箋《毛詩》「奄 觀銍艾」云:「奄,久。觀,多也」,蓋以「久」訓奄,以多訓「觀。」近者 黃啟宗有《補禮部韻略》,于「淹」字下添「奄」字,注云「久觀 也」,亦是,誤以箋中五字為一句。
《容齋三筆》:孟子之書,上配《論語》,唯記舜事多誤,故自 國朝以來,司馬公、李泰伯及呂南公皆有疑非之說。
其最大者證萬章「塗廩浚井,象入舜宮」之問,以為然也。孟子既自云堯使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倉廩備,以事舜於畎畝之中,則井廩賤役,豈不能使 一夫任其事?堯為天子,象一民耳,處心積慮,殺兄而 據其妻,是為公朝,無復有紀綱法制矣。《六藝》折衷於 夫子。四岳之薦舜,固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 孝,烝烝乂,不格姦。」然則堯試舜之時,頑嚚者既已格 乂矣。舜履位之後,命禹征有苗。益曰:「帝初于歷山,往 于田,日號泣于旻天。于父母負罪引慝祗,載見瞽瞍, 夔夔齋慄,瞽亦允若。」既言允若,豈得復有殺之之意 乎?司馬公亦引九男百官之語,烝烝之對,而不及益 贊禹之辭,故詳敘之以示子姪輩。若司馬遷《史記》、劉 向《列女傳》所載,蓋相承而不察耳。至於桃應有瞽瞍 殺人之問,雖曰設疑似而請,亦可謂無稽之言,孟子 拒而不答可也。顧再三為之辭,宜其起後學之惑。 《捫蝨新話》:孟子所序三聖,世多泥於文而不知其意。 王荊公曰:「伊尹之後,士多進而寡退,故伯夷出而矯 之。伯夷之後,士多退而寡進,故柳下惠出而矯之。三 人者,皆因時之偏而救之,非天下之中道也,故不免 有弊。」至孔子之時,三聖之弊極於天下矣,故孔子出 而後聖人之道大全,而無一偏之患。蘇子由獨以為 不然,曰:「孔子嘗言此三人矣,或謂之仁人,或謂之賢 人,未聞以聖人而許之者。其敘《逸民》則曰『我則異於 是,無可無不可』。夫人而不能無可無不可,尚足以為 聖人乎?且三代之風,今世不得見矣。《春秋》之世,士方 以功利為急,孰謂其多退而寡進,而有伯夷之弊?此 皆妄意聖人耳。」予謂此說足以正荊公之失,而未盡 孟子之意。《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 也;柳下惠,聖之和者也。」此假義設辭也。蓋孟子謂任 與清與和,此三者士君子為行之大概也。士君子之 行,未至於聖人,則必有所偏,偏則此三者必居其一 矣。夫以天下庸庸之人,多因乎流俗而不能自立也。 士君子於此三者,苟得其一,則亦可以自見於世,故 假此三人者以顯其義,然而不免有所偏,非全德也。 故復假孔子以終其說,曰:「孔子,聖之時者也。」以為士 君子必如孔子,然後謂之全德,否則獨行一介之士 而已。此孟子願學之意也,又安有矯弊之說?彼孟子 又豈以三子為足與孔子並而稱聖乎?予故曰:「此孟 子假義設辭」明矣。
孟子嘗以伯夷、柳下惠為聖人,王荊公復以孟子為 聖人,雖要推尊《孟子》,然不必如此立論也。予觀《文中 子》設教,自比孔子,而李翱至以其書比之「太公家數」, 則又似貶抑太過,要之皆非至論也。
孔子所言,說自己之事,孟子所言,說聖人之事,此孔 孟之辯。「顏子氣厚,孟子氣雄」,此顏孟之辯。
《孟子》之書,有言而可為萬世用者,有言之今日而明 日不可用者。《孟子》之書,要自難讀。《孟子》不見諸侯而 見梁惠王,學者至今疑之。孟子豈無操持者哉?此固 《孟子》開卷第一義也。《孟子》之書,類多如此,學者遂立 說以非《孟子》所謂「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者也。 《孟子》莊暴見孟子曰:「暴見於王,王語暴以好樂。」此一 章皆言悅樂之樂,而世讀為禮樂之樂,誤矣。如《孟子》 見梁惠王,王立於沼上,顧鴻鴈麋鹿,曰:「賢者亦樂此 乎?」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王曰:「賢者亦有此樂乎?」則 所言皆主於行樂而已,豈暇論禮樂哉!及《孟子》問王, 王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也,直好世俗之樂耳。」則 其心不能無愧於孟子也。而《孟子》謂王苟能與民同 樂,則雖好樂無害也。蓋孟子與王言,所以因其勢而 利導之,每每如此。「王曰寡人好貨」;「《孟子》曰昔者公劉 好貨,王曰寡人好色」;「孟子曰昔者太王好色」,「王曰寡 人好勇」;「孟子曰文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 怒而安天下之民,王曰寡人好世俗之樂」,「孟子又曰 王之好樂甚,則齊其庶」幾乎!所謂「其應如響」,其實陽 開而陰塞之也。鼓樂與田獵,所以為樂者也。此一章, 惟鼓樂當為禮樂之樂,其他獨樂樂與眾樂樂亦悅 樂之樂也。不然,則方言禮樂而又及田獵,無乃非其 類乎!或曰:若以為悅樂之樂,則云先王之樂,世俗之 樂,何謂?蓋齊王嘗曰:「吾何修而可比於先王觀也。」柳 子厚於《非國語無射篇》嘗引《孟子》「今樂猶古樂」之說 曰:「吾以《孟子》為知樂。」乃亦承襲之誤耶?
文章,鋪敘事理,要須往復上下,宛轉鉤貫,令人一讀 終篇,不可間斷,乃為盡善。蓋自六經《論語》之外,惟《孟 子》最為巧妙。今錄二章於此,可見其法如是。萬章曰: 「堯以天下與舜,有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與 人。」「然則舜有天下也,孰與之?」曰:「天與之。」「天與之者,諄 諄然命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曰: 「以行與事示之者如之何?」曰:「天子能薦人於天,不能 使天與之天下;諸侯能薦人於天子,不能使天子與 之諸侯;大夫能薦人於諸侯,不能使諸侯與之大夫。 昔者堯薦舜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故 曰:『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敢問薦之於天而 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如何?」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也;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 民受之也。天與之,人與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與 人』。舜相堯二十有八載,非人之所能為也,天也。堯崩 三年之喪畢,舜避堯之子於南河之南,天下諸侯,朝 覲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訟獄者不之堯之子而之 舜,謳歌者不謳歌堯之子而謳歌舜,故曰天也。夫然 後之中國,踐天子位焉,而居堯之宮,逼堯之子,是篡 也,非天與也。」《太誓》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 此之謂也。」吾謂此一章似長江巨浸,瀰漫無際,而渾 浩回轉,不可名狀。又如萬章曰:「百里奚自鬻於秦,養 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孟子曰「否,不 然也,好事者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晉人以垂棘之 璧與屈產之乘,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奇諫,百里奚 不諫。知虞公之不可諫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 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為污也,可謂智乎?不可諫而 不諫,可謂不智乎?知虞公之將亡而先去之,不可謂 不智也。時舉於秦,知穆公之可與有行也而相之可 謂不智乎?相秦而顯其君於天下,可傳於後世,不賢 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鄉黨自好者不為,而謂賢 者為之乎?」吾謂此一章似布泉懸水,下注萬仞,怒沫 狂瀾,乍起乍伏,澒洞洶湧,而觀者竦然。蓋此二章文 字,曲折萬變,而首尾渾成,理致詳盡如此。此《孟子》之 妙處,而學者不論,予故表而出之。恐亦後學者之所 宜聞也耶。
齊宣王伐燕,見於《孟子》,而《史記》無其事。《齊世家》惟湣 王時伐宋,亦不言伐燕也。《燕世家》乃云:燕王噲立三 年,聽蘇代言,以國讓相。子之國大亂。將軍市被與太 子平謀,將攻子之,不克。市被及百姓反攻太子平,市 被死以徇。搆難數月,死者數萬。眾人恫怨,百姓離志。 孟軻謂齊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時,不可失也。」王因 令章子將五都之兵,因北地之眾以伐燕。燕君噲死, 齊大勝。燕子之亡二年,而燕人共立太子平,是為燕 昭王。此與沈同問答事同,此伐燕乃湣王也。燕王噲 之立,當湣王之四年,噲亡而昭王立。昭王二十八年, 燕與秦、楚、三晉、五國共擊齊,燕獨入至臨淄,取其寶 器,湣王謀走莒,此則《孟子》所謂「諸侯多謀,救燕伐寡 人者也」,皆湣王時事。孟子游齊、梁,當知其詳。其自著 書,不知緣何誤為宣王?退之曰:軻之書非軻自著,其 徒相與記所言焉耳。意其以此故誤耳。
《西溪叢語》:「孟子言去齊,接淅而行。」淅,漬米也。「接」字殊 無理。許慎《說文》引《孟子》「『去齊,境淅而行』。境音其兩切, 漉乾漬米,言不待炊而行也。」《異聞集》:「李吉甫銘曰:『孟 子去齊而境淅』。」唐本作「境」字。
伊尹負鼎干湯。《莊子》,成元英疏云:「負玉鼎以干湯。」劉 孝標《山栖志》云:「故有忽白璧而樂垂綸,負五鼎而要 卿相。」《楚辭·天問》云:「緣鵠飾玉,后帝是饗。」王逸云:「后帝, 謂殷湯也。言伊尹始仕,因緣烹鵠鳥之羹,脩玉鼎以 干事湯,湯賢之,遂以為相。」獨《孟子》以為不然也。 孟子曰:「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 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窬之類也。趙岐注云: 「未可與言而強與之言,欲以言取之也,是失言也。知 賢人可與言,反欲以不言取之,是失人也。」章指注云: 「取人不失其臧否。」孫奭《音義》曰:今按古本及諸書並 無此餂字。郭璞《方言》注云:音忝,謂挑取物也。其字從 金,今其字從食,與《方言》不同,蓋傳寫誤也。本亦作餂, 音奴兼反。按《玉篇》食字部有餂字,注:音達兼反,古甜 字。然字書非無此字,第于《孟子》言餂之義不合耳。今 以《孟子》之文考餂之義,則趙岐以餂訓取,是也。當如 郭氏《方言》,其字從金為銛。據《玉篇》《廣韻》,餂音他點反, 取也。其義與《孟子》文合。《廣韻》,上聲餂音忝,平聲又有 銛字,音纖,訓曰利也。許氏《說文》以銛為臿屬,乃音纖 者,其義與音忝者不同,各從其義也。孫奭曰:「本亦作 餂,音奴兼切。」此別本《孟子》也。古之經書皆別本,其用 字多異同。《廣韻》又餂音黏,食麥粥也。于《孟子》之文愈 不合,蓋別本《孟子》,誤譌尤甚。 《孟子》云:「盡信書不如無書。」王元澤引《古孟子》云:「盡信 書不如無為書。」書安可無也?學者慎所取而已。不知 慎所取。則不如勿學而已矣。
許氏《說文》:恝,音呼介切,忽也。引《孟子》:「孝子之心,不若 是恝。」今所傳《孟子》曰:「為不若是恝。」趙岐注云:「恝,無愁 貌。」公明高以為孝子不得意於父母,自當愁怨,豈可 恝恝然無憂哉?許氏《說文》用古文纂集成之,引用「恝」 字,恐為正也。
《聞見後錄》。昔楊氏為我過於義,墨氏「兼愛過於仁。」仁 義之過,孟子尚誅之不少貸。同時有莊子者,著書自 堯舜以下,無一不毀,毀孔子尤甚。《詩》書禮樂刑名度 數,舉以為可廢。其叛道害教,非楊、墨二氏比也。莊子 蒙人,孟子鄒人,其地相屬,各如不聞。如無其人,何哉? 惟善學者能辨之。若曰莊子真詆孔子者,則非止不 知《莊子》,亦不知《孟子》矣。
孔子曰:「君君臣臣,君不君,臣不臣,理也。」孟子則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 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 讎。」蓋孔子不忍言者,孟子盡言之矣。
《孟子》曰:「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 元豐末年,詔以孟子配饗孔子廟,巍然冠冕,坐於顏 子之次;師曾子坐席下,師子思坐廡下,豈但行於長 者之先哉?果孟子有神,其敢自違平生之言,必不敢 享矣。
老萊子聞穆公欲相子思,問曰:「若子事君,將何以為 乎?」子思曰:「順吾性而以道事之,無死亡焉。」老萊子曰: 「不可順子之性也。子性清剛而傲不肖,且又無所死 亡,非人臣也。」子思曰:「不肖固人之所傲也。夫事君道 行言聽,則可以有所死亡。道不行言不聽,則亦不能 事君,謂無死亡也。」老萊子曰:「不見夫齒乎?雖堅固,卒」 以相磨;舌柔順,終以不敝。子思曰:「吾不敢為舌,故不 能事君。」予讀子思書,知孟軻氏之剛,固有師也。 大賢如孟子,其可議有或非、或疑、或辨、或黜者,何也? 予不敢知,學者其折衷之。後漢王充有《刺孟》,近代何 涉有《刪孟》。王充《刺孟》,出《論衡》,韓退之贊其閉門潛思, 《論衡》以修矣。則退之於《孟子》醇乎醇之論,亦或不然 也。
《書·伊訓》曰:「成湯既沒,太甲元年。」文義甚嚴,無簡冊斷 缺之跡。《孟子》獨曰:「成湯之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始 為太甲。」果然,則伊尹自湯以來,輔相四代何在?湯在 太甲,弛張如此,在外丙,在仲壬,絕不書一事也。考於 曆,若湯之下增此六年,至今之日,則羨而不合矣。司 馬遷、皇甫謐、劉歆、班固又因《孟子》而失也。獨孔安國 承其家法不變,蓋《詩》《書》之外,孔子不言者,予不敢知 也。
陳瑩中《答楊中立游定夫書》云:「康節嘗謂:孟子未嘗 及《易》一字,而《易》道存焉,但人見之者鮮。」又曰:「人能用 《易》,是為知易。若孟子,可謂善用《易》者。夫《易》,窮則變,變 則通,通則久,故聖人之用《易》,闔闢于未然,變其窮而 通之也。若夫暑之窮也,變而為寒;寒之窮也,變而為 暑,則是自變而自通者也。窮自變,通自復,何賴于聖」 人乎?孔子贊《易》而非與《易》競,孟子用《易》而語不及焉, 此所謂賢者識其大者,其去聖人之用為不遠矣。 《讀書雜抄》。《角弓詩疏》:「孟子曰:『兄弟關弓而射我,我則 涕泣而道之。無它,戚之也。其親,親之也』。」孔氏引《孟子》, 與今本不同者尚多。
《子衿疏》:「公孫弘奏: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是古亦名 學為校也。愚按:《注》與《疏》當引用《孟子》處,如《小弁》及「天 生烝民」、「周餘黎民」等,多不引用,不知何說。嘗于《角弓》 引其兄《關弓》云云數語,亦與今文不同。
孟仲子,子思弟子。孟子從昆弟,與孟子共事。子思後 學于孟軻,著書論《詩》,其讀「於穆不已」為不似《毛詩》,引 以為說,而不從其讀。大毛公學于荀卿,李斯亦學于 荀卿。河南守吳公故與李斯同邑,而嘗受學焉。如上 數事,有同師而異學者。
天下之言性者,則故而已矣。未知定說,但見莊周有 云:「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 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此適有「故與性」二字,疑戰 國時有此語。
《野客叢談》:「司馬文正不喜《孟子》,作《疑孟》十餘篇,皆求 瑕語。余欲作《辨疑》示後人,未暇也。晁說之,以道自云 受學於司馬公,因作《詆孟》一書。」江南僧宗果云:「晁以 道可謂不善學柳下惠矣。」
《焦氏筆乘》:《孟子》:「性無善無不善,性相近也。性可以為 善,可以為不善,習相遠也。有性善,有性不善,上智下 愚不移也。要之皆出于孔子之言。蓋性無不入,此性 之所以為妙;知性之無不入,此聖言之所以為全。 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孟子即情以論性也。賀瑒 云:「性之與情,猶波之與水,靜時是水,動則是波;靜時 是性,動則是情。」蓋即此意。李習之乃欲滅情以復性, 亦異乎孟氏之旨矣。
魏志鍾會撰《四本論》言「才性同,才性異,才性合,才性 離。」由孟子之言觀之,才性本一,何得有同異離合邪? 然則《四本》者,又三說之支裔也。
耿子庸《孟子說》云:「見先王之禮即知其政,聞先王之 樂即知其德,差等百王,無少違忒。非其虛靈洞徹之 極,何以有此?此孔子所以擅生民未有之盛也。」此說 遠勝《傳注》。
《孟子》曰:「滄浪之水濁兮。」濁音獨與足葉。《史律書》:「濁者, 觸也。」《白虎通》:「瀆者,濁也。」《漢書》:「潁水濁,灌氏族。」《古樂府》: 「獨漉獨漉,水深泥濁。」張君祖詩:「風來詠愈清,鱗萃淵 不濁。」斯乃元中子所以矯逸足。又俗謂不明曰。「濁」 以酒為喻,或作鶻突,或作糊塗,並非。
或問李彥平孟子盡心之說,先生曰:「一念不動,便是 盡心處。」或人未悟,先生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 物而動,性之情也。人之真性了無一物,或一翳之懵 不之覺。若不為物所動,則妄情欲念廓然自除,非盡心而何?」
《史記》載「孟子受業子思之門,人,不察者遂以為親受 業於子思」,非也。攷之孔子二十生伯魚,伯魚先孔子 五年卒。孔子之卒,敬王四十一年,子思實為喪主,四 方來觀禮焉。子思生年雖不可知,然孔子之卒,子思 則既長矣。孟子以顯王二十三年至魏赧王元年去 齊,其書論儀衍,當是五年後事,距孔子之卒百七十 餘年,孟子即已耆艾,何得及子思之門相為受業乎 哉?《孔叢子》稱「孟子師子思,論牧民之道」,蓋依放之言, 不足多信。
余友耿子庸嘗言:「『集義與義襲』,為孟子告子學術之 辨,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是集 義所生者也;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義襲 而取者也。蓋『配』之為言,以此合彼之謂,非真得也。正 與襲取意葉。遵道而行,半塗而廢,異於依乎《中庸》者 以此。」
李彥平曰:「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未到聖人地位則 不可。蓋形者耳目口鼻也,彼欲如此而我從之,謂之 踐如不及其言而謂之踐言,不及其行而謂之踐行 也。目欲視,吾不遏其視,耳欲聽,吾不遏其聽,口欲味 而不遏其味,鼻欲臭而不遏其臭。吾有是耳目口鼻 之欲,而不隨聲色臭味而去,此夫子所謂七十從心 所欲,不踰矩也。」若顏子,則非禮勿視聽言動。「勿」者,禁 戒之辭,此所以未達一間也。
高子謂禹之聲尚文王之聲,蓋概以聲言,未辨其為 何樂,而豐氏獨以鐘解之。今考追蠡,追字都回切,音 堆。追琢其章,蓋取雕琢之義,而字書以為治玉也。《周 禮》有追師,掌追衡笄,蓋衡、笄皆玉飾,註謂追猶治也。 夏后氏之冠曰母追,音牟堆,註謂追猶椎也,以其形 言之,又加手為搥,而追、搥同義,揚子所謂「搥提仁義」 是也。遍觀字書,並無以追為鐘紐者。豐氏特據《考工 記》有鐘縣謂之旋,旋蟲謂之幹,又因蠡蟲遂附會以 為鐘紐,即《周禮》之旋蟲,何其穿鑿之甚也?細詳其義, 當為搥擊之追無疑。又按:蠡有四義:一良脂切,音黎, 即瓢勺,東方朔以蠡測海者是也。一盧戈切,音騾,即 海中大螺,公輸般見蠡出頭,潛以足畫之,其蠡終日 閉戶不出是也。一魯果切,音裸,即疥病,《左傳》「為其不 疾,瘯蠡」是也。一盧啟切,音禮,《說文》「蟲齧木中」是也。若 此蠡字,當從盧啟切為是。蓋高子以禹之樂用之者 多,故凡搥擊之處,率皆摧殘欲絕,有如蠡齧之形。蓋 追者,搥也。蠡者,其形似也。而文王樂不然,以知禹之 獨尚也。此蓋未察世有久近,而樂亦因之,初何優劣 之有?宜《孟子》以「城門之軌」明之。
檮杌,舊注惡獸名。非也。檮,斷木也,一作剛木。注引楚 謂之檮。杌,惡木也,取其記惡以為戒。趙岐曰:「檮杌者, 嚚凶之類,興於記惡之名。」杌,樹無枝也。從木從壽從 兀。壽,久也。兀,不動也,不以從。則非獸名矣。《史》高陽 才子檮戭。《漢書》「檮余山」,《藝文志》「檮生」皆作直由切。惟 《孟子》今音濤。陸德明《九經釋音》誤之也。
羅先生因學者誦《孟子》「牛山」一章,嘆曰:「聖人儆人甚 切,人未之思耳。」即「『牿亡』二字,今看只作尋常。」某舊為 刑曹,親見桎梏之苦,向頂至踵,更無寸膚可以動活, 輒為涕下。學者曰:「今人從軀殼起念者,皆牿亡之類 也。」先生曰:「良心寓形體,形體既牽,良心安得動活?直 至中夜,非惟手足耳目廢置不用,雖心思亦皆休歇」, 然後身中神氣稍稍得以安寧,及平旦端倪自然萌 動,而良心乃復矣。回思日間形役之苦,何異以良心 為罪人,而桎梏之無所從告也哉。
孟子謂瞽瞍殺人,舜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此言舜 之心則可,若謂真如此處,殆未盡也。舜受堯之天下, 必有可以受者而後可以棄,遽從而敝屣之乎?吾意 聖人所過者化,是無不化之父。《書》曰「瞽亦允若」,則必 無殺人事矣。不幸而有之,如周世宗可也。柴守禮,世 宗父也,殺人於市,有司以聞,世宗不問也。古有八議 之法,首曰議親,況父乎?或謂不問必不悛,又殺人也, 則如之何?無已,則制之而已。文姜之淫,制其從者,夫 人徒往乎?守禮之暴,制其從者,司空徒搏乎?此莊公、 世宗責也。嗚呼,子之處此亦難矣。
王者之跡熄而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孟子之言, 實二經始終之要,義理之所關也。解者謂夫子止因 雅亡而作《春秋》,則《雅》者自為朝會之樂,《春秋》自為魯 國之史,事情闊遠而脈絡不貫。且《孟子》言「王者之跡 熄而詩亡」,非曰王者之詩亡也。凡言《詩》,《風》《雅》《頌》皆在 其中,非獨以為雅也。是知「跡熄」二字包含有味,「然後」 二字承接有序,以為浮詞而刪節擺脫,則情間而理 迂,非孟氏之旨也。河汾王氏窺見此意,直以《春秋》《詩》 《書》同曰「三史」,其義深矣。竊意《王制》有曰:天子五年一 巡狩,命太史陳詩以觀民風。自昭王膠楚澤之舟,穆 王迴徐方之馭,而巡狩絕跡,諸侯豈復有陳詩之事 哉?民風之善惡既不得知,其見於《三百篇》者,又多東
遷以後之詩,無乃得於樂工之所傳誦而已。至夫子時,傳誦者又不可得益,不足以盡著諸國民風之善惡,然後因魯史以備載諸國之行事,不待褒貶而善 惡自明。故《詩》與《春秋》,體異而用則同。說《春秋》者莫先 《孟子》,知《春秋》者亦莫深乎孟子,而後世猶有未明其 義者,因為之辯。此金華,王柏所論見《文軌》。
《井觀瑣言》:「孟子說道理明白正大,但比孔門猶失之 粗。荀子言語暗使學者不得其門而入。孟子是從大 路上行,荀子是從旁蹊曲徑裡尋路頭。」
世儒非《孟子》者,大意謂周王尚在,孟子不當勉諸侯 以王業。辨之者不過謂當時天命已改,雖代王革命 無傷也,是固然矣。然當時諸侯已皆自稱王,孟子不 過勉之行仁義以救民,天下自悅而歸之。使衰周未 亡,則亦因而存之,令從杞、宋之列耳,初未嘗勸之伐 周而黜顯王也,庸何傷哉!
《三事愬真》,大體小體,孟氏論著,彰彰辨矣,然匪岐為 二事也,養大體奚越養小體之中?能養小體,無失其 大體,所謂以人欲作天理者也,是之謂大人。專事小 體,因棄其大體,所謂汨天理窮人欲者也,故謂之小 人。其辨特幾希間耳。議者欲舍口體求心志,曰「吾從 大體焉。」豈孟氏旨哉?
《丹鉛總錄》:孟子之言性善,興起人之善也,其蔽也或 使人驕。荀子之言性惡,懲創人之惡,其蔽也或使人 阻。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惟上智與下愚不移。」 又曰:「有教無類。」又曰:「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 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 曰:「民鮮能久矣。未嘗曰善以驕人之志也,未嘗曰惡 以阻人之進也。此所以為聖人之言,非賢人之所能 及也。」曰:「若是,則混與三品之說是乎?」曰:「又非也。知孔 子之言性,異乎孟、荀、揚、韓四子,始可與言性也矣。 孟子曰:『《詩》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由此觀之,雖周亦 助也』。」孟子,周末人也,公田私田說已不詳,乃引《詩》而 想像之,似隔世事,故曰:「此其大略。」又曰:「嘗聞其略。」蓋 諸侯之滅去其籍,已繼覆轍於夏桀之焚《黃圖》,導宄 路於秦政之燒《詩》《書》矣。孟子之略之疑之,想像言之, 蓋慎之也。荀子便謂孟子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純,朱 子謂孟子言夏后五十而貢一節,自五十增為七十, 自七十增為百畝,田理疆界,都合更改,恐無是理,恐 亦難信。豈其然乎?愚嘗私論之,三皇五帝之興,皆在 中原。揚子謂法始乎伏羲而成乎堯。伏羲畫八卦,已 有井之象矣。劉貺云:「井牧始於黃帝。」則《左傳》所謂「井 衍沃、牧皋隰」也。韋昭《三五曆》云:「黃帝八家為井,井間 四道而分八宅,鑿田於井。」則井田始於黃帝矣。井即 助法,牧即貢法,夏殷田制,黃帝之世已然矣。至堯遭 洪水,使禹別九州,定貢賦,《孟子》所謂五十而貢矣。然 考《夏小正》云:「農服于公田。」由此觀之,雖夏亦助也。《左 傳》虞思有云:「昔夏少康有田一成,有眾一旅。」《司馬法》: 「十井為通,十通為成。」《周禮》:「四丘為甸,旁一里為成。」則 未知少康之一成,為《司馬法》之一成乎?抑《周禮》之一 成乎?此姑未論。既分一成一旅,固井田法也。井田,黃 帝良法,不應至禹廢之。洪水方割,未遑復舊,姑從民 宜。如禹所陳,有天下之後,又重定其制,衍沃則井之, 皋隰則牧之,未可知也。如《禹貢》揚州之賦下下其地 窪,洪水尤甚,固其宜也。及鑄鼎象物之日,則揚州為 第一,梁州為第二,而雍在後,此非詳考深思,何以知 之?總而論之,自黃帝至周,井牧兼用,貢助通行。井也, 助也於平地,牧也貢也於山陵,所謂因地之利。《周禮》 三農生九穀,有山農、澤農、平地農是也,豈可執一論 耶?
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或問:「反約之後,博學 詳說,可廢乎?」曰:「不可。《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禮》三千,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毋不敬』。」今教人止誦「『思 無邪,毋不敬』六字,《詩》《禮》盡廢,可乎?」人之心,神明不測, 虛靈不昧,方寸之地,億兆兼照者也。若塗閉其七竅, 折墜其四支。曰:「我能存心,有是理乎?」
《無用閒談》:「縉紳家相傳批點《孟子》」,為蘇老泉親筆,然 其批點內卻引洪景盧語。景盧去老泉六七十年,傳 者未之信也。其中論文勢筆路至精且密,要非具眼 不能。雖非老泉,其亦老泉之流亞矣。
狂夫之言,往顧涇陽,涇凡兩兄弟,與余同舟至檇。李, 因論事親若曾子可也何義。余曰:「此句真精神在《大 學》如保赤子心誠求之上。」又問曰:「此又何義?」余曰:「大 約父母之于赤子,無有一件不可志的。人之報父母, 卻只養口體,此心何安?即如曾子之養曾晳,比之三 家村老嫗養兒,十分中尚不及一,所以僅稱得箇『可』」 字。今人不必遠法曾參。但去取法三家村老嫗養兒。 自然事父母不敢在口體上塞責矣。
《林下偶談》:「《孟子》七篇,不特推言義理,廣大而精微,其 文法極可觀,如『齊人乞墦』」一段尤妙。唐人雜說之類 蓋倣於此。
長松茹退《憨憨子》曰:「孟軻排楊墨,廓孔氏」,世皆以為 實然,是豈知孟子者歟?如知之,則知孟子非排楊墨乃排附楊墨而塞孔道者也。雖然,孔氏不易廓,而能 廓之者,吾讀仲尼以降諸書,唯文中子或可續孔脈 乎?外或有能續之者,吾不得而知也。
憨憨子曰:「吾讀《莊子》,乃知周非老氏之徒也;吾讀《孟 子》,乃知軻非仲尼之徒也。夫何故?老氏不辨,周善辨, 仲尼言性活,軻言性死。辨則失真,死則不靈。失真不 靈,賢者之大疵也。」
賢奕《孟子》:「鑽穴隙相窺,穴而隴切。」今人皆讀作胡決 切,非也。冗、穴字相似而誤耳。
《日知錄》:《史記》伍被對淮南王安引《孟子》曰:「紂貴為天 子,死曾不若匹夫。」《揚子法言修身》篇引《孟子》曰:「夫有 意而不至者有矣,未有無意而至者也。」桓寬《鹽鐵論》 引《孟子》曰:「吾於《河廣》,知德之至也。」又引《孟子》曰:「堯舜 之道,非遠人也,人不思之爾。」《周禮大行人》註引《孟子》 曰:「諸侯有王。」宋鮑照《河清頌》引《孟子》曰:「千載一聖,猶」 旦暮也。《顏氏家訓》引《孟子》曰:「圖影失形。」《梁書處士傳 序》引《孟子》曰:「今人之於爵祿,得之若其生,失之若其 死。」《廣韻》「圭」字下注曰:「孟子六十四黍為一圭,十圭為 一合。」以及《集註》中《孟子》所引《荀子》。《孟子》三見齊王而 不言事,門人疑之。孟子曰:「我先攻其邪心。」今《孟子》書 皆無其文,豈所謂《外篇》者邪?〈注〉《史記索隱》引皇甫謐 曰:「《孟子》稱禹生石紐,西夷人也。恐是舜生諸馮之誤。」 《漢書藝文志》:「《孟子》十一篇。」《風俗通》曰:「《孟子》作書,中外 十一篇。」
《詩維天之命」傳》引《孟仲子》曰:「大哉天命之無極!而美 周之禮也。《閟宮傳》引《孟仲子》曰:「是禖宮也。」《正義》引趙 岐云:「孟仲子,孟子從昆弟學於孟子者也。」《譜》云:「孟仲 子者,子思弟子,蓋與孟軻共事。子思後學于孟軻,著 書論《詩》,毛氏取以為說」,則又有《孟仲子》之書矣。〈注〉陸 璣《詩草木疏》云:「子夏傳魯人申公,申公傳魏人李克, 李克傳魯人孟仲子,孟仲子傳趙人孫卿,孫卿傳魯 人大毛公,大毛公傳小毛公。」
《孟子》書引孟子之言凡二十有九,其載於《論語》者八: 〈注〉學不厭而教不倦。里仁為美。君薨聽於冢宰。大哉 堯之為君!小子鳴鼓而攻之,吾黨之士狂簡鄉原,德 之賊,惡似而非者。
又多大同而小異。然則夫子之言,其不傳於後者多 矣。故曰:「仲尼沒而微言絕。」
《九經》《論語》皆以漢石經為據,故字體未變。《孟子》字多 近今,蓋久變於魏、晉以下之傳錄也,然則《石經》之功, 亦不細矣。〈注〉如「知」多作「智」,「說」多作「悅」,「女」多作「汝」,「辟」多 作「避」,「弟」多作「悌」,「彊」多作「強」之類,與《論語》異。
《唐書》言邠州故作「豳。」開元十三年以字類幽,故為邠。 今惟《孟子》書用「邠」字。
《容齋四筆》言孟子「是由惡醉而強酒」、「見且由」「『不得亟」 並作「由』。今本作猶。」是知今之孟子,又與宋本小異。 趙岐注《孟子》,以季孫、子叔二人為孟子弟子。季孫知 孟子意不欲,而心欲使孟子就之,故曰:「異哉,弟子之 所聞也。」子叔心疑惑之,亦以為可就之矣。「使己為政」 以下,則孟子之言也。又曰:「告子名不害,兼治儒、墨之 道者。嘗學於《孟子》,而不能純徹性命之理。」又曰:「高子, 齊人也。學於《孟子》,鄉道而未明,去而學他術。」又曰:「盆 成括嘗欲學於《孟子》,問道未達而去。」宋徽宗政和五 年,封告子不害、東阿伯、高子、泗水伯、盆成括、萊陽伯、 季孫豐伯、子叔承陽伯,皆以孟子弟子故也。《史記索 隱》曰:「孟子有萬章公明高等,並軻之門」人。《廣韻》又云 「離婁,孟子門人。」不知其何所本。〈注〉《淮南子》:「黃帝亡其 元珠,使離朱捷剟索之。」注:「二人皆黃帝臣。」《抱朴子》有 彭祖之弟子離婁公。
元吳萊著《孟子弟子列傳》二卷,今不傳。
《晏子書》稱「西郭徒居布衣之士」,盆成括嘗為孔子門 人,尤誤。
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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