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靈/第一部/附錄

 第十一章 死魂靈 第一部
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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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德國 沃多·培克 編






一 《死魂靈》第一部第二版序文



一八四六年






作者告讀者



無論你是怎樣的人,親愛的讀者,無論你居於怎樣的地位,任著怎樣的官職,不問你是有著品級和勳位,是一個普通身份的平常人,倘由上帝授以讀書識字的珍貴之賜,又因偶然的機緣,手裡玩著這本書,那麼,我請你幫我。


在你面前的書,大約你也已經看過那第一版,是描寫著從俄國中間提了出來的人的。他在我們這俄羅斯的祖國旅行,遇見了許多種類,各樣身分,高貴的和普通的人物。他從中選擇主角,在顯示俄國人的惡德和缺失之點,比特長和美德還要多;而環繞他周圍的一切人,也選取其照見我們的缺點和弱點,好的人物和性格,是要到第二部裡這才提出的。這書裡面所敘述的,有許多不確之處,而在俄羅斯祖國所實現的事物,也並不如此,這是因為我實在沒有能夠深通一切的緣故。盡一生之力,來研究我們的家鄉的現狀,就是百分之一也還是做不到的。加以還會有我自己的草率,生疏和匆促,混入許多錯誤和妄斷,至使這書的每一頁上,無不應加若干的修改,所以我懇求你,親愛的讀者,請賜我以指正。你不可輕視這勞力。縱使你的教養和生活是怎樣的高超,並且覺得我的書是怎樣的輕微和不足道,加以訂正和指點,在你是怎樣的瑣細和無聊,我卻還是懇求你,請你做一下。但還有你,親愛的讀者,就是平常的教養和普通的身份,也不要以為一無所知,就不來教導我。每一個人,只要生在世間,見過世界,遇過許多人,即一定會看出許多別人之所失察,懂得許多別人之所不知。所以我不願意放棄你的指導。只要你細心的看過一遍,對於我的書的什麼地方會沒有話要說,這是決不至於的。


假如罷,只要人們中有一個人,知識廣博,經驗豐富,熟悉我們描寫的人們的地位,記下他對於全書的指示來,而且閱讀之際,僅有手裡一枝筆和他放在面前的桌上一張紙,這是多麼的好呢。如果他每回讀完一兩頁之後,就一想他一生的經歷,他所遭遇的一切人,他所目睹的一切事,以及他所親見親聞的種種,看和描寫在我的書中的事件是否相像,或者簡直相反——而且如果他細細寫下他的記憶來,寄給我每張寫滿的紙,這樣的一直到讀完了全書,這又是多麼的好呢。他給了我怎樣的一個很大的實惠呢。文章的風格和詞藻是不必介意的:這裡所處置的只在事情本身和它的真實,並不是為了風格。如果加我指摘,給我譴責,或要置之危險,使我毀傷,說我做了一件事情的誤謬的敘述,也都用不著顧忌,但願有用和改善,乃是我真正的目的。對於這一切,我是統統真心感謝的。


更好的事,是如果有一個地位很高的人,那各種關係──從生活以至教養──都和我的書中所描寫的地位相差甚遠,然而明白他自己所屬的地位的生活,而且這樣的人肯打定主意,一樣的把我的書從頭看起,使一切地位很高的人們在他精神的眼目之前一一經過,並且嚴密的注意,看各種地位不同的人們中是否有一點什麼相通的東西,看大抵出現於下等社會中者,是否也有時再見於上流社會;並且把想到的一切,就是把出於上流社會的各種事故,和擁護或排斥相關的這思想,寫得十分詳細,恰如他所觀察一樣,不忘記人物本身和他的脾氣,嗜好和習慣,也不放過他們周圍的無生物,從衣服起,下至器具以及他們所住的房屋的牆。我必須知道代表著國民的精華的這上流社會。在我明白了俄國的各方面的生活之前,至少,在具備了我的作品所必要的分量之前,我是不能把我那作品的末一部發表出去的。


這也不壞,如果有一個人,具備豐富的幻想和才能,活潑的想像著一切人間的關係,並且到處從各種生活狀態上來觀察人——一句話,就是如果有一個人,知道深入他所閱讀的作者的精神,或者引申和開拓他的思想——把見於我的書中的各人物,細心的追究下去,還肯告訴我在這種或那種景況中,他們應該怎樣的舉動,從開端來加推斷,在故事的進行中他該有怎樣的遭遇,由此能夠際會到怎樣一種新的情形,以及我還應該把什麼添在我的著作裡;凡此一切,到我的書印成一本新的,較好和較出色的本子,顯在讀者面前的時候,我都要鄭重的加以考慮的。


還有一件,是我真心的懇求那肯以他的指點,使我欣悅的人:他寫起文字來,不要以為寫的是給和自己有同等的教養,和自己有一樣的趣味和一樣的思想,許多事情是不必詳說也會了然的人去看的文字;倒要請他寫得好像是給教養全不能和自己相比,幾乎毫無知識的人去看似的。如果他不算寫給我,卻當作寫給一個一生都過在那裡的,窮鄉僻壤的野人,那就更其好,對於這等人,倘要說明一點小事情,使他懂得,略有印象,是幾乎像對孩子一樣,用不著出於他的程度之上的言語的。如果誰都把這一點永是放在心中,如果誰準備寫給我關於我的書的指示,永是把這一點放在心中,則這指示之有意思和有價值,還在他自己之所意料以上;他給我一個很大的實惠了。


如果我的讀者肯顧全和充滿我的真心的希望,如果其中真有一兩個人秉著非常的好意,要回答我的懇求,那麼,可以用這方法把你的指示寄給我:把寫著我的地址姓名的封筒,套在另一個封筒裡,寄給下列的人們:聖彼得堡大學校長彼得·亞歷山特洛維支·普來德納夫大人收(地址是聖彼得堡大學)或莫斯科大學教授斯台班·彼得洛維支·綏惠略夫先生收(地址是莫斯科大學),看那一處和寄信人相近。


臨末,對於批評和議論我這書的記者和作家全體,還要聲明我的率直的感謝;雖有不少天然的過份和誇張,但給我的心和精神,卻指示了很大的決斷和好處,所以我懇求他們這回也不要放下他們的批評。我可以豫先坦白的說,只要是給我啟發和教導,我全都很感激的接受的。






二 關於第一部的省察



市鎮的觀念——他們的現狀的極度的空虛。出於一切範圍之外的閒聊和密告。這些一切,怎樣地從閒暇發生,演成最高度的笑柄,以及原是聰明的人,怎樣地終於弄到犯了很大的愚蠢。


閨秀們的會談的細目。怎樣地在一般的閒談裡,又夾進私心的閒談去,以及於是怎樣地不再寬恕別人。風聞和猜測怎樣地造成。這猜測怎樣達到滑稽的極頂。大家怎樣不知不覺的來參加這閒談,以及繡鞋英雄和娘兒奴才(1)怎樣造就。


生活的虛脫,安逸和空虛,怎樣地由幽暗的,一言不發的死來替換。這可怕的事件怎樣地木然的進來而且過去。什麼也不動。死來恐嚇這完全不動的生活。對於讀者,卻應該使生活的死一般的麻木,見得更其可怕。


生活的怕人的昏暗揭去了,其中藏著一種深的神秘。這豈不是有些很可怕嗎?這人立而跳的,搗亂的,閒暇的生活──豈不是一個現象,由可怕的偉大而來的嗎? ……生活! ……在跳舞裝,在燕尾服,在談閒天和交換名片的地方──沒有一個人相信死…


細目。閨秀們立刻因此爭吵起來,因為這一個願意乞乞科夫是這樣,而別一個卻同時希望他有些那樣——所以她們就只採取些合於自己的理想的風聞。


別的閨秀們登場。


通體漂亮的太太有一種偏於物慾的脾氣,而且愛說她有時怎樣地仗著自己的理性之助,來克服這脾氣,以及她怎樣地懂得和男人們保著若干的距離。但也真的出過這事情,而且用著很單純的方法。沒有一個人近得她,那簡單的緣由,是因為她在年青時代已經和一個守夜人有過很相類似的事情,雖然她這麼漂亮,還有一切她的好性質。 ——「唉唉,我的親愛的,您知道,先把一個男人引一下,於是推開他,於是再去引一下,我覺得可很好玩呢。」在跳舞會裡,她也這樣的來處置乞乞科夫。別人都以為自己也該這麼辦。有一位走得很規矩。有兩位閨秀是挽著臂膊,走來走去,竭力引長了聲音笑起來。於是她們忽然發見乞乞科夫不成樣子了。


通體漂亮的太太愛讀關於跳舞會的記載。維也納的集會的記事她也覺得很有味。此外是這位閨秀很留心於打扮,這就是說,她喜歡查考別的閨秀們,那打扮好,還是壞。


當她們坐在椅子上的時候,就觀察著進來的人們。 「N簡直全不知道打扮,真的,她不知道。那圍巾是和她一點也不相稱的。」——「知事的女兒穿的多麼出色呵。」——「但是,親愛的,她可是穿的不像樣呀。」——如果真的這樣子——


全市鎮亂七八糟的縱橫交錯著閒聊和密告——這是他們一群中的人生的安逸和空虛的本相。到處是胡說八道,大家只是竭力的和這聯成一氣。跳舞會的要點。


第二部中的反對的本相,著力在打破和撕裂的安逸。


怎麼樣地才能夠把全世界的安逸和閒暇的一切玩藝拉下來,到市鎮的閒暇的一種,怎樣地才能夠把市鎮的閒暇提上去,到全世界的安逸和閒暇的本相。


這必須總括一切類似的特徵,也必須在故事裡有一個實際的繼續。






3.第九章最終修訂稿



他們想了一通,最後決定去問那和乞乞科夫交易,他買了這疑問的死魂靈去的出主。檢事所得的差使,是訪梭巴開維支去,並且和他談談,審判廳長卻自願到科羅皤契加那裡去。我們也還是一同起身,跟著他們去看看,他們在那裡究竟打聽了些什麼罷。






第……章



梭巴開維支和他的夫人住在一所離囂塵較遠的房子裡。他選定了造得很堅固的房屋,用不著怕屋頂要從頭上落下來,可以舒適幸福的過活。這房子的主人是個商人,叫作科羅蒂爾庚,也是一位很茁實的漢子。梭巴開維支只同了他的女人來,孩子們卻沒有帶在一起。他已經覺得無聊,快要回去了,只還等著這市裡的三個居民向他租來種蘿蔔的一塊地皮的租錢,以及他的女人向裁縫師定下,立刻可以做好的一件時式的棉衣服。他早已有些不耐煩,坐在靠椅裡,不斷的罵著別人的欺騙和胡鬧,一面那眼光卻避開了他的夫人,看著火爐角。就在這時候,檢事走進屋子裡來了。梭巴開維支說一聲“請”,略略一站,就又坐了下去。檢事走向菲杜略·伊凡諾夫娜,在她的手上接過吻,也立刻坐在一張椅子上。菲杜略·伊凡諾夫娜受了吻手之後,也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了。三把椅子都油著綠釉,角落描著黃色的睡蓮,是外行人的亂塗亂畫。


「我這來,是為了要和您談一件重要的事情。」檢事說。


「心肝,回你的房裡去罷!恐怕女裁縫正在等你呢。」


菲杜略走到自己的房間去了。


檢事開始了這樣的話:“請您允許我問一問:你把怎樣的農奴賣給保甫爾·伊万諾維支·乞乞科夫了?”


「您在說什麼呀:怎樣的農奴?」梭巴開維支說。 “我們立過買賣契約的;是些怎樣的人,都寫在那上面,一個是木匠……”


「但市裡卻流傳著…」檢事有些惶窘了,說…「市裡卻流傳著風聞呢…」


「市裡昏蛋太多,總是會造出一些風聞來的。」梭巴開維支安靜的說。


「不的,不的,米哈爾·綏米諾維支,這是很特別的風聞,令人要胡塗起來的,說的是買賣的全不是農奴,也並非為了移住,而且人們說,這乞乞科夫就是一個簡直是謎一樣的人物。於是起了極可疑的猜測,市裡只在說這一件事……”


「請您允許我問一問:你莫非是個老婆子嗎?」梭巴開維支問。


這問題使檢事狼狽之至。他是還沒自問過,他是老婆子呢,還是什麼別的東西的。


「您提出這樣的問題,還要到我這裡來,是在侮辱我呀。」梭巴開維支接著說。


檢事吃吃的認了幾句錯。


「您還是到那些坐在紡線機後面,夜裡講著鬼怪和魔女的嚇人故事的饒舌婆子那裡去罷。如果您不想靠上帝幫助,想出點好的來,那您還不如和孩子們玩擲骨遊戲去。您怎麼竟來攪擾一個正經人呢?莫非您當我是愛開玩笑的,還是什麼嗎?您竟不大留心您的職務,也不大想給祖國出力,給您的鄰人得益,愛護您的同僚呀。只要有什麼一匹驢子推您到什麼地方去,您總想是首先第一,立刻跑出來。留心些罷,您會一回一回的枉然墮落去,什麼好紀念也不留一點,不像樣子的結束的。”


檢事大碰了一個釘子,竟毫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道德的教訓了。他受著侮辱和輕蔑,離開了梭巴開維支。但主人還在背後叫喊道:“滾你的罷,你這狗!”


這時候進來了菲杜略。 「檢事為什麼馬上就走了呢?」她問。


「這東西起了後悔,跑掉了。」梭巴開維支說。 「你在這裡就又看見了一個例子,心肝。這樣的一個老少年!已經有白頭髮了,但我知道,他卻還是總不給別人的太太們得一點安靜。這些人都是這一類:他們彼此統統是狗子。親愛的大地背著他們的安閒,還不夠受嗎,他們是應該統統塞在一隻袋子裡,拋到水里面去的!全市鎮就是一個強盜窠。我們在這裡已經沒有什麼好找。我們要回家去了。”


梭巴開維支太太還要抗議,說她的衣服還沒做好,而且她還得買一兩個慶祝日所用的頭巾上的帶結,但梭巴開維支卻開導道:「這都是摩登貨,心肝;後來還有壞處的。」他命令準備啟程;自己和一個巡官到市上的三個居民那裡,收了種蘿蔔的地租,又繞到女裁縫家,取回那未曾完工,還要再做的衣服,連針線都在內,以便回家後可以做好,於是立刻離開市鎮了。在路上他不住的反覆著說,到這市鎮裡來,簡直是危險的事,因為這裡是這一個惡棍和騙子坐在別一個惡棍和騙子頭上的地方,而且也容易和他們一同陷在大泥塘裡的。


別一面,檢事對於梭巴開維支為他而設的款待,也狼狽得非常。他很迷惑,至於想不明白應該怎樣向審判廳長去報告他的訪問的結果。


然而關於事件的解釋,審判廳長所得的也不多。他先坐著自己的車子到得鎮上,由此跑進一條又狹又髒的小巷去,在一路上,車輪總是左左右右的高低不定。先是他的下巴和後腦殼很沉重的撞在自己的手杖上,並且衣服都濺滿了泥污。車子嘖嘖的發著響,搖擺著,在泥濘中進行,終於到了住持長老的處所,在這裡先受著接連不斷的活潑的豬叫的歡迎。他叫停車,步行經過各種堆房和小屋,到了大門口。在這裡他先借一條毛巾,揩了一回臉。科羅皤契加全息對乞乞科夫一樣的來迎接他,臉上也顯出那一種陰鬱的表情。她頸子上圍著一條好像法蘭絨布似的東西,屋子裡飛鳴著無數隊的蒼蠅,桌子上擺著難以指名的食餌,分明是藥它們的,然而它們似乎也已經習慣了。科羅皤契加請他坐。


廳長先從自己和她的男人相識談起,於是突然轉到這問題:「請您告訴我,這是真的嗎,新近有一個人拿著手槍,夜裡跑到您這裡來,威嚇著您,說是如果不肯把鬼知道什麼魂靈賣給他,他就要謀害您了?您可以告訴我們,他究竟是懷著什麼目的嗎?”


「當然,我怎麼不可以呢!請您站在我的位置上來想一想:二十五盧布的票子!我實在不明白,我是寡婦,什麼也不懂得;要騙我是很容易的,況且又是一件我一向不知道的事情,先生。大麻值什麼價錢,我知道,脂油我也賣過的,還有前…”


“不不,請您詳細的講一講。那是怎樣的呢。他真的拿著一枝手槍嗎?”


「沒有的,先生。靠上帝保佑,手槍我可沒有見。可是我不過是一個寡婦——我實在不能知道,死魂靈該值多少錢。對不對,先生,請您照顧一下,告訴我罷,給我好知道一個真實的價格。”


“什麼一個價錢?什麼一個價錢嗎,太太?您說的是什麼的價錢呀?”


“死魂靈的價錢呀,先生!”


「她生得呆,還是發了瘋呢?」廳長想,一面注視著她的臉。


“二十五盧布?我實在不知道,也許要值到五十盧布呢,或者竟還要多。”


「請您把鈔票給我看一看。」廳長說,並且向光去一照,查考這是否假造的。然而是一張完全平常的真鈔票。


「但是您只要講這交易怎麼一個情形,他從您這裡究竟買了什麼就是。我還不明白……我簡直一點也不懂……”


“他確是從我這裡買了這去的,”科羅皤契加說,“然而您為什麼總不肯告訴我,死魂靈要值多少,給我好知道他真實的價錢呢。”


“請您原諒,您在說什麼呀?有誰聽過賣死魂靈的嗎?”


“為什麼您簡直不肯告訴我價錢呢?”


「那裡的話,價錢!請您原諒,這怎麼能講到價錢呢?還是老實的告訴我罷,這事情是怎樣的。他用什麼威嚇了您嗎?他想來引誘您嗎?”


「沒有的事,先生,您講的是什麼!……現在我看起來,您也是一個商人。」——於是她猜疑的看著他的眼。


“唉唉,那裡的話!我是審判廳長呀,太太!”


「不不,先生,您要怎麼說,說就是,您一定也想……您也有這目的……來騙我的。不過這於您有什麼好處呢?您只會得到壞處的。我很願意賣給您絨毛;一到復活節,我就有出色的絨毛了。”


“太太!我對您說,我是審判廳長。我拿您的絨毛做什麼呢,您自己說罷!我什麼也不要買。”


「不過這倒是完全合於基督教的事情,先生,」科羅皤契加接著說,「今天我賣點什麼給您,明天您賣點什麼給我。您瞧,如果我們彼此你騙我,我騙你,那裡還有正義呢?對於上帝,這是一件罪業呀!”


“不過我可並不是做買賣的,太太,我是審判廳長!”


「上帝知道,也許您真的是審判廳長。我可是知不清。那又怎麼呢?我是一個孤苦零丁的寡婦!您為什麼要問我這些呢?唔,先生,據我看來,您自己……也是……要買這東西的。”


「太太,我勸您去看醫生,」審判廳長氣惱的說,「您的這地方,好像實在很不清楚了。」——他一面用手指向自己的前額一指,一面接著說。和這話同時,他也就站起身來,走了出去了。


科羅皤契加卻站著沒有動,還像她一向的對付商人一樣,不過看得這些人現在竟這麼的不和氣,會發惱了,很覺得稀奇,而且一個孤苦零丁的寡婦,活在這世界上真也不容易。廳長在路上折斷了一個輪子,從上到下都濺滿了泥污,總算艱難困苦的回了家。如果不算他在下巴上給自己的手杖撞出來的一塊腫,那麼,這些就是這沒興頭,沒結果的旅行的成績。在自己的家的附近,他遇見了坐著馬車,迎面而來的檢事。檢事好像很不高興,垂頭。


“哪,您從梭巴開維支打聽了些什麼呀?”


檢事低著頭,回答道:“我一生中還沒有吃過這樣的虧…”


“這是怎的?”


「他踢了我一腳。」檢事顯著意氣消沉的樣子,說。


“怎麼樣呢?”


「他對我說,我是一個不中用的人,不配做我的職務;而且我還沒有檢舉過自己的同僚。別的檢事們每禮拜總寫出檢舉文來,我可是每一件公事上寫一個'閱'字,自然是在我有報告同僚的義務的時候。——我也沒有把一件事情故意壓起來。”


檢事全然挫折了。


「那麼,關於乞乞科夫,他說了些什麼呢?」廳長問。


“他說了些什麼?他說我們都是老婆子,胡塗蟲。”


廳長沉思起來了。但這時來了第三輛車:是副知事。


“我的先生們,我通知你們,大家應該小心了。人們說,我們這省裡恐怕真的任命了一個總督。”


廳長和檢事都張開了嘴巴,審判廳長還自己想:「我們辦在那裡的惡魔倒很感謝的羹湯,現在是快到自己來喝下去的時候了。如果他知道了這市裡面是多麼亂七八糟!”


「打擊上面又是打擊!」完全失望的站在那裡的檢事,心裡想。


“您可知道做總督的是誰,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怎樣的一種性格嗎?”


「這可是什麼也沒知道。」副知事說。


這瞬間來了郵政局長,坐著馬車。


“我的先生們,新總督要到任了,我給你們賀喜。”


「我們已經知道,我們已經知道,不過還沒有明白底細。」副知事說。


「那裡,已經明白了的,那是誰。」郵政局長回答。 “阿特諾梭羅夫斯基·水門汀斯基公爵。”


“那麼,人怎麼談論他呢?”


「他大概是一位很嚴厲的人物,」郵政局長說,「一位性格剛強的很是明亮的人。他先前是督辦過什麼一個公家的建築委員會的,您懂了沒有?有一回,出了一點小小的不規則。那麼,您以為怎麼樣,可敬的先生,他把什麼都搗爛了,他把大家都弄得粉碎了,弄得他們簡直連什麼也不剩,您瞧。 」


“但在這市鎮上,卻用不著嚴厲的規則的。”


「哦,是啦,他是一位學問家,親愛的先生!一位很博大的人物!」郵政局長接著說。 “曾經有過一回什麼…”


「然而我的先生們,」郵政局長道,「我們竟停了車子,在路上談天。我們還不如走……」


這時候,紳士們才又清醒了。街上卻已經聚集了許多看客,張著嘴巴,在看這四位先生坐在自己的車子裡,大家在談話。馬夫向馬匹吆喝一聲,於是四輛車就接連著駛往審判廳長的家裡去了。


「鬼竟也在不湊巧的時候把這乞乞科夫送到我們這裡來!」廳長在前廳裡脫著泥污一直濺到上面的皮外套,一面想。


「我頭上是什麼都胡里胡塗。」檢事說著,也一樣的脫了皮外套。


「對於這事情,我可不明白了。」副知事說,一面脫著他的皮外套。


郵政局長卻什麼話也不說,單是對於脫下他的外套來,覺得很滿足。


大家走進屋子去,立刻就搬出一餐小酌來了。外省的衙門裡,是絕不能沒有小酌的,如果兩個省裡的官員聚在一起,那麼,小酌就自然會作為第三個,前來加入了聯盟。


審判廳長走到桌子前,自己斟出一小杯苦味的艾酒,說道:“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這乞乞科夫是什麼人。”


「我更有限。」檢事說。 「這樣糾紛錯雜的事件,是自從我任事以來,還沒有出現過的。我實在再沒有辦這事情的膽量了。”


「然而!雖然如此,那人卻有著怎麼一種世界人物的洗練呵!」郵政局長說,一面先斟一杯淡黑色的甘蔗酒,再加上一兩滴薔薇色的去,使兩樣混合起來。 “他一定到過巴黎。我極相信,他是一個外交官之流。”


這時候,那警察局長,那全市的無不知道而且大受愛戴的恩人,商人社會的神像,闊綽的早餐夜膳以及別的筵宴的魔術師和安排者,走進屋子裡來了。


「我的先生們,」他叫了起來,「關於乞乞科夫,我一點也不能知道。他的紙片,我不能去翻檢;他總不離開他的房子,好像生病似的。我也打聽他的人,問了他的僕人彼得爾希加和馬夫綏裡方。第一個有點喝得爛醉,還好像什麼時候都是這副模樣。」說到這話,警察局長便走向小食桌,用三種甘蔗酒做起混合酒來。 「彼得爾希加說,他的主人和各種人們往來,我看他舉出來的,全是上等人,例如丕列克羅耶夫……他還說出一批地主來——都是六等官或竟是五等官。綏方講,大家都把他看作一個能幹的人,因為他辦事實在又穩當,又出色。他曾在稅關上辦公,還進過一個公家的建築委員會!是什麼委員會呢,他可是說不清。他有三匹馬:'一匹還是三年前買來的,花馬是用別一匹一樣毛色的馬換來的,第三匹也是買來的……'他說。他很切實的講,乞乞科夫確是名叫保甫爾·伊万諾維支,是六等官。”


「一個上等人,而且還是六等官,」檢事想,「卻決心來做這樣的事情!誘拐知事的女兒,起了胡塗思想,要買死魂靈,還在深夜裡,和睡著的地主老婆去搗亂——這和驃騎兵官是相稱的,和六等官可不相稱!”


「如果他是六等官,他怎麼會決計來做這樣的犯罪的事情,假造鈔票呢?」自己也是六等官,愛吹笛子的副知事想,他的精神,是傾向藝術遠過於犯罪的。


「要說什麼,說就是,我的先生們,不過我們應該給這事情有一個結束!要來的,來就是!您們想一想罷,如果總督一到任,鬼才知道我們會出什麼事哩!”


“那麼,您以為我們得怎麼辦呢?”


警察局長說:“我想,我們先應該決計。”


「您說的是什麼意思呢:這決計?」廳長問。


“我們應該逮捕他,當作一個犯了嫌疑的人。”


“是的,但怕不行罷?如果倒把我們當作犯了嫌疑的人,逮捕起來呢?”


「什……麼?」


「哪,我想,他也許是派到這裡來,有著秘密的全權的!死魂靈?哼!不但說他要買是一句假話,也是為了查明那個死人的假話,那報告上寫了死得'原因不明'的。”


這番話使大家都沉默了。檢事尤其害怕。還有審判廳長,雖然是自己說出來的,卻也在深思默想。兩個人…


「那麼,我的先生們,我們該怎麼辦呢?」那警察局長,即全市的恩人,商家的寶貝,說,一面灌下甜酒和苦酒的奇異混合酒去,還在嘴裡塞了一點食物。


侍役搬進一瓶瑪兌拉酒和幾個杯子來。


「我真的不知道我們該怎麼開手了!」廳長說。


「我的先生們,」郵局長喝乾一杯瑪兌拉,吞下一片荷蘭乾酪,加奶油的一塊鱘魚之後,於是說道,「我是這樣的意見,我們應該把這件事徹底的探索一下,我們應該把它徹底的研究一下,共同in-corpore(2)的商量一下,這就是說,我們總得大家聚集起來,像英國的議院那樣,您懂了罷,來測量對象,明白透徹它一切細微曲折的詳情,您懂了沒有?”


「我們自然得在什麼地方聚集一下的。」警察局長說。


“好的,我們來集會罷,”廳長說,“共向決定一下,這乞乞科夫是什麼人。”


“好的,這才是聰明法子哩——我們應該決定一下,乞乞科夫是什麼人。”


“我們要問各人自己的意見,於是決定一下,乞乞科夫是什麼人。”


一說這些話,大家就立刻覺到一種不再急的心情,喝了一兩杯香檳酒。人們走散了,滿足得很,以為會議會給他們明明切實的證據,乞乞科夫究竟是什麼人。






四之A 戈貝金大尉的故事



(第一次的草稿)


「在一八一二年的出兵之後,貴重的先生,」郵政局長說,雖然並不是只有一個先生,房裡在場的倒一共有六個,「在一八一二年的出兵之後,和別的傷兵一起,一個大尉,名叫戈貝金的,也送到衛戍病院裡來了。這是在克拉斯努伊附近,或是在利俾瑟之戰罷,那不關要緊,親愛的先生,總之是他在戰場上失去了一隻臂膊和一條腿。您也知道,那時對於傷兵還沒有什麼設備,那廢兵的年金——您也想得到——說起來,是一直到後來這才制定的。我們的戈貝金大尉一看,他應該做事,可是您很知道,他只有一條臂膊,就是那左邊的一條。他就到他父親的家裡去,但那父親給他的回答是:'我也還不能養活你。'您想想就是!'我自己就得十分辛苦,這才能夠維持。'你瞧罷,貴重的先生,於是我的戈貝金決定,上彼得堡去,到該管機關那裡,看他們可能給他一點小小的補助:他呢,說起來,是所謂犧牲了他的一生,而且流過血的……他坐著一輛貨車或是公家的驛車,上首都去了,可敬的先生,他吃盡辛苦,這才到了彼得堡。您自己想想看:現在是這人,就是戈貝金大尉,在彼得堡,就是在所謂世上無雙的地方了!他的周圍一下子就光輝燦爛,所謂一片人生的廣野,童話樣的仙海拉宰台的一種,您聽明白了沒有?您自己想想就是,他面前忽然的躺著這麼一條涅夫斯基大街,或者這麼一條豌豆街,或者,媽的,這麼一條列退那耶街,這裡的空中聳著這麼的一座塔,那裡又掛著幾道橋,您知道,一點架子和柱子也沒有;一句話,真正的什米拉米斯,可敬的先生,實在的!他先在街上走了一轉,為的是要租一間房子;然而對於他,什麼都令人疑疑惑惑:所有這些窗幔,捲簾和所有鬼物事,您知道,就是地毯呀,真正波斯的,可敬的先生……一句話,是大家都在用腳踏著錢。人走過街上,鼻子遠遠的就覺得,千元鈔票發著氣味;您知道,我那戈貝金大尉的整個國立銀行里,卻只有五張藍鈔票,這就是一切,您懂了沒有。於是他終於住在一個客店力伐耳市裡,每天一盧布。您知道,午餐兩樣,一碟菜湯,加一片湯料肉。他看起來,他在這裡是不能十分揮霍的。他就決定,明天到大臣那裡去,可敬的先生。皇上那時候沒有在首都,因為軍隊還沒有從戰地上回來,那是您自己也想得到的。於是他,有一天的早晨,起來的早一點,用左手理一理鬍子,於是您瞧,他到理髮店裡去了,這是因為要顯得新開張的意思,穿好他的製服,用木腳一瘸一拐的走到大臣那裡去。現在您自己想想就是,他先去問一個警察,那裡是大臣的住宅。'那邊。'那人回答著,並且指示了邸宅區海岸邊的一所房子,好一​​所精緻的茅棚呀,我可以對您說!大玻璃窗,大鏡子,大理石和到處的金屬,您只要自己想想就是,可敬的先生!這樣的門的把手,您知道,人得先跑到店裡去買兩戈貝克肥皂,於是,就這麼說罷,來洗一兩點鐘手,這才敢於去捏它!一句話,什麼都是紫檀和磁漆,要令人頭昏眼花,可敬的先生!甬道上呢,您知道,站著一個門丁,真正的大元帥:這樣的一副伯爵相,手裡拿著刀,麻布領子,媽的!好像一匹養得很好的布爾狗。我的戈貝金總算拖著他的木腳走進前廳去,坐在一個角落裡,只因為恐怕那臂膊在一個亞美利加或是印度上,在鍍金的磁瓶上碰一下,您知道。您瞧,他自然應該等候許多工夫,因為他到這裡的時候,那大臣說起來還剛起床,當差的正給他搬進什麼一個銀的盆子去,您很知道,是洗臉用的。我的戈貝金一直等了四個鐘頭之久,副官或是一個別的當值的官員總算出來了,說道:大臣就來。但在前廳裡人們已經擁擠得好像盤子裡的豆子一樣,純粹是四等官呀,大佐呀這些大官,有幾處還有一個帶肩絛的白胖大好佬,您知道,一句話,就是簡直是所謂將校團。大臣到底也走進屋子裡來了,可敬的先生!您自己想得到的:他先問這個,然後再問那個:您到這裡貴幹呀?那麼,您呢?您有什麼見教呢?臨末也輪到了我的戈貝金,他鼓起全身的勇氣,說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我流了我的血,一條腿和一隻臂膊失掉了,說起來,我已經不能做事,所以不揣冒昧,來求皇上的恩典的。 ’大臣看見這人裝著義足,右邊的袖子也空空的掛著。 ‘就是了,’他說,‘請您過幾天再來聽信罷。 ’哪,這麼著,可敬的先生,過不了四五天,我的戈貝金就已經又在大臣那裡出現了。大臣立刻認識了他,您知道。 ‘阿呀! 』他說,『可惜這回除了請您等到皇上回來之外,我不能給您別樣的好消息。到那時候,對於傷兵和廢兵總該會給些什麼的,不過倘沒有陛下的聖旨,說起來,我什麼也不能替您設法。 』於是他微微的一鞠躬,謁見就算完結了。您自己想得到的,當我的戈貝金從大臣那裡出來的時候,真的沒有了主意;說起來,他是沒有得到許可,可也沒有得到回絕。然而首都的生活,對於他自然一天一天的難起來,那是您很能明白的。於是他自己想:『我要再去見一見大臣,對他說:請您隨便幫一下,大人,我立刻要什麼也沒得吃了;如果您不幫我,說得,我就只好餓死了。 』然而他到得大臣那裡時,卻道是:『那不行,大臣今天不見客,您明天再來罷。 』到第二天——一樣的故事,那門丁連看也不大願意看他了。我的戈貝金只還有一枚五十戈貝克的銀元在衣袋裡。先前呢,他還可以買一碟菜湯加上一片湯料肉,現在他卻至多只能在那裡買這麼一點青魚或者一點醃王瓜和幾文錢的麵包——一句話,這可憐的傢伙可實在挨餓了,然而他卻有狼一般的胃口。他常常走過什麼一個飯店前面,現在您自己想想看:那廚子,是一個鬼傢​​伙,一個外國人,您知道,總是只穿著很精緻的荷蘭小衫,站在他的灶跟前,在給你們豫備什麼Finserb或是炸排骨加香菌,一句話,是很好的大菜,使我們的大尉饞的恨不得自己去吃一通。或者他走過米留丁的店門口:笑嘻嘻的迎著他的是一條熏鮭魚,或者一籃子櫻桃——每件五盧布,或者一大堆西瓜,簡直是一輛公共汽車,您知道,都在窗子裡,找尋著衣袋裡有些多餘的百來塊錢的呆子,您想想罷,一句話,步步都是誘惑,真教人所謂嘴裡流涎,然而對於他呢:請等到明天。現在請您設身處地的來想一想:一面呢,您瞧,熏魚和西瓜,別一面呢,是這麼的一種苦小菜:‘明天再來。 』這可憐的傢伙終於熬不下去了,決計無論如何再去諫見一下子。他站在甬道上等候著,看可還有一個什麼請願人出現;他終於也跟著一個將軍,您知道,走進宅子去,用他的木腳拐進了前廳。大臣照平常的出來會客了:『您有什麼事呢?您有什麼見教呢? 』『哦,』他一看見戈貝金,就叫起來,『我可已經告訴過您了,您得等著,等到您的請求得到決定。 』—『我請求您,大人,我什麼也沒得吃了,說起來…』—『那我有什麼辦法呢?我不能替您辦,只好請自己辦,只好請自己去想法。 』——『但是,大人,這是您可以自己所謂判斷的,我沒有了一隻手和一條腿,怎能給自己想什麼辦法呢。 』他還想添上去道:『用鼻子是我可什麼法子也沒有,這至多只能擤一下鼻涕,然而就是這也得買一塊手巾。 』但是那大臣,您瞧,親愛的先生——也許是覺得戈貝金太麻煩了,或者他真的要辦理國事——總之,那大臣是,您自己能明白的,非常生氣了。 ‘您出去! 』他大聲說,『像您似的人這裡還多得很,您出去,靜靜的去等著,到輪到您了的時候! '——然而我的戈貝金卻回答道——飢餓逼得他太利害了,您知道——'隨您的便,大人;在您給我相當的吩咐之前,我在這裡是不動的。 』這可是,親愛的先生,您自己可以知道,那大臣簡直氣得要命。而且實實在在,像一個什麼所謂戈貝金,敢對大臣來這麼說,到現在為止,在世界史的記錄上確也還不曾有過前例的。您自己可以知道,怎樣的一位會惱怒的大臣,但說起來,這可是所謂國家的大員呀。 ’您這不成體統的人! ’他叫喊說。 ’野戰獵兵在那裡?叫野戰獵兵來,送他回家去罷! 』然而那野戰獵兵,您很知道,卻已經站著,等在門外面了:這麼一個高大的傢伙,您知道。簡直好像天造他來跑腿的一樣。一句話,是一個很好的拔牙鉗。於是我們這上帝的忠僕就被裝在馬車裡,由野戰獵兵帶走了。 『唔,』戈貝金想,『我至少也省了盤纏錢!這一點,我倒要謝謝大人老爺的。 '他這麼的走著,可敬的先生,和那野戰獵兵,當他這樣的坐在野戰獵兵的旁邊的時候,說起來,他在所謂對自己說:'好',他說,'大臣告訴我,我只好自己辦,自己想法子!好,可以,』他說,『我就來想法子罷! 』他怎樣的被送到他一定的地方,就是他到底弄到那裡去了呢,什麼也不知道。所以關於戈貝金大尉的消息,就沉在忘卻的河流裡面了,您知道,詩人之所謂萊多河。但這地方,您瞧,我的先生們,在這地方,可以說,卻打著我們的奇聞的結子的。戈貝金究竟在那裡去了呢,誰也不知道;然而您自己想想罷,不到兩個月,略山的林子裡就現出一群強盜來,而這群強盜的頭領,您瞧,卻並非別的,正是戈貝金大尉。他招集了種種的逃兵,把他們組織了一個所謂強盜團。這時候是,您也明白,剛在戰爭之後,大家都還是過慣了沒拘束的生活,您知道——那時性命差不多只值一文錢;自由,不羈,我對您說,大家甚麼都不放在眼裡——總而言之,可敬的先生,他帶領著一支軍隊了。沒有一個旅客能夠平安的通過,不過說起來,卻單是對國帑。如果有人過路,只為了自己的事情──哪,他們就單是問:『您去幹什麼的? ’於是放他走。對國家的輸送:糧秣呀,金錢呀的辦法可是相反了——總之一句話,只要是帶著所謂國家這一個名目的——那就對不起,那麼,您自己就知道,他根本的搶著國帑的袋子。或者他一聽到納稅的期限已在眼前了──他就馬上到了這地方。他立刻叫了村長來,喊道:『拿年貢和租稅來。 '哪,您可以自己想到的,鄉下人一看:'這麼的一個跛腳鬼,他的衣領是紅紅的,還發著金光,像一匹菲涅克斯(3)的毛羽,媽的,要嚐耳刮子味道的。 』『在這裡,收去罷,老爺,但請您放我們平安。 』他自然心裡想:『這該是那裡的一個地方法官,或者也許是說起來,還要利害的腳色。 '然而那錢呢,可敬的先生,那當然是他收去了,全息自己的一樣,還給鄉下人一個收條,使他們可以在主人面前脫掉乾系,表明他們的確付過錢,完清了租稅,徵收的卻是這個人,就是戈貝金大尉;哦,他竟還蓋上一個自己的印章哩,一句話,可敬的先生,他就是這一種樣子的搶劫。也派了許多回兵,要去捉拿他,可是我的戈貝金怕什麼鳥。這些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您知道,這些聚在這裡的……但到他看見這已經不是玩笑,所謂弄壞了好菜的時候,到底也真的著了急;刻刻總在追捕,不過他自己卻已經積起很大一批的錢的了,親愛的先生,哪,於是他說起來,有一天就跑到外國去了,到外國,可敬的先生,您很知道,那就是到合眾國。他從那邊寫了一封信給皇帝,您自己也想得到的罷,是一封措辭最精,文體極整的信,您幾乎要出於意料之外的。所有古時候的柏拉圖呀,迪穆司台納斯呀——比起他來就簡直是孱頭或者奴僕:'你不要相信罷,陛下呵,'他寫著,'以為我是這樣那樣的… ……'總而言之,他每段都用這話來開頭-真出色! ‘只有必要是我的舉動的原因,’他說,‘我說起來,是流了我的血,而且所謂不惜生命的,而現在呢,您只要想想就是,再也沒法生活了。 我請求你,釋放我的伙伴,不加責罰,'他說,'他們無罪,因為是我把他們所謂加以誘引的,請垂仁慈,並且降旨,倘將來有戰事上的傷兵回來,'您自己想想就是,'所謂給他們設法……'一句話,這封信是極其精練整齊的,哪,您自己想想就是,皇上自然是被感動了。他的龍心起了憐憫,雖然他是罪人,而且說起來是所謂要處死刑的,哪,而且他看起來,一個好人也會成為罪犯,這是應該算作不得已的犯罪,給以寬恕的——況且在不太平的時候,也不能什麼全都顧慮到——只有上帝,人可以說,完全沒有缺點——一句話,親愛的先生,這一回是皇上開了所謂仁厚的聖意的前古未聞的例子了:他下諭旨,不再追捕犯人,接著又下嚴緊的諭旨,設起委員會來,專辦保護傷兵的事務,說起來,這就是……可敬的先生——就是廢兵年金的基礎的一個動機,由此成了現在的所謂傷兵善後,相像的設施,實在是連英國和此外一切的文明國度裡都沒有的,您自己想想就是。這樣的是戈貝金大尉,可敬的先生。但現在我相信這樣的事:他一定是在合眾國把所有的錢都化光了,就回到我們這裡來,要再試一回所謂新計畫,雖然說起來,他也許做不到。 」






四之B 戈貝金大尉的故事



(被審查官所抹去的原稿)


「在一八一二年的出兵之後,可敬的先生,」郵政局長說,雖然並不是只有一個先生,坐在房裡的倒一共有六個,「在一八一二年的出兵之後,和別的傷兵一起,有一個大尉名叫戈貝金的,也送到衛戍病院裡來了。這是在克拉斯努伊附近,或是在利俾瑟之戰罷,那不關緊要,總之是他在戰場上失去了一隻臂膊和一條腿。您也知道,那時對於傷兵還沒有什麼設備:那廢兵的年金,您也想得到,說起來,是一直到後來這才制定的。戈貝金大尉一看,他應該做事,可是您瞧,他只有一條臂膊,就是左邊的那一條。他就到他父親的家裡去,但那父親給他的回答是:'我也還是不能養活你;我,'您想想就是,'我自己就得十分辛苦,這才能夠維持。'於是我的戈貝金大尉決定,你明白,可敬的先生,上彼得堡去,到該管機關那裡,看他們可能給他一點小小的補助。如此如此,他呢,說起來,是所謂犧牲了他的一生,而且流過血的……他坐著一輛貨車或是公家的驛車,上首都去了,您瞧,可敬的先生,不消說,他吃盡辛苦,這才到了彼得堡。您自己想想看:現在是這人,就是戈貝金大尉,在彼得堡,就是在所謂世上無雙的地方了!他的周圍忽然光輝燦爛,所謂一片人生的廣野,童話樣的仙海拉宰台的一種,您明白了罷。您自己想想就是,他面前忽然躺著這麼一條涅夫斯基大街,或者這麼一條豌豆街,或者,媽的,這麼一條列退那耶街,這裡的空中聳著這麼的一座塔,那裡又掛著幾道橋,您知道,一點架子和柱子也沒有,一句話,真正的什米拉米斯。實在的,可敬的先生!他先在街上走了一轉,為的是要租一間房子;然而對於他,什麼都令人疑疑惑惑:所有這些窗幔,捲簾和所有鬼物事,您知道,就是地毯呀,真正波斯的,可敬的先生……一句話,是大家都在用腳踏著錢。人走過街上,鼻子遠遠的就覺得,千元鈔票發著氣味;您知道,我那戈貝金大尉的整個國立銀行里,卻只有十張藍鈔票……夠了,他終於住在一個客店力伐耳市裡,每天一盧布。您知道,午餐兩樣,一碟菜湯,加一片湯料肉……他看起來,他的錢是用不多久的。他就打聽,他應該往那裡去。人們對他說,有這樣的一個最高機關,說起來,是這樣的一個所謂委員會,上頭這樣這樣的en chef(4)的是將軍。皇上呢,您總該知道,那時候還沒有在首都,還有軍隊,您自己可以明白的,也還沒有從巴黎回來,一切都還在外國。於是我的戈貝金有一天的早晨起來的早一點,用左手理一理鬍子,於是你瞧,他到理髮店裡去了,這是因為要顯得新開張的意思,穿好他的製服,用木腳一拐一拐的走到委員會的上司那裡去。您只要自己想想就是!他問,上司住在那裡呢。 ’那邊。 ’人回答著,並且指示了邸宅區海岸邊的一所房子。好一所精緻的茅棚呀,您明白的。窗上是幾尺長的玻璃,我可以告訴您,瓶子和別的一切東西,凡是在屋子裡面的,全顯在外面的人的眼前,令人覺得這些好東西彷彿都摸得到:牆壁是貴重的大理石,您知道,什麼都是金屬做的,這樣的一個門上的把手,您自己想想罷,人得先跑到店裡去買兩戈貝克肥皂,於是就這麼說罷,來洗一兩點鐘手,這才敢於去捏它。而且什麼都用磁漆來漆過的,一句話,令人頭昏眼花。門丁恰如大元帥:這樣的一副伯爵相,手拿一把金色的刀,麻布領子,媽的,好像一匹養得很好的布爾狗。我的戈貝金總算拖著他的木腳走進前廳去,坐在一個角落裡,只因為恐怕那臂膊在亞美利加或是印度上,在鍍金的磁瓶上,您很知道的,碰一下。您瞧,他自然應該等候許多工夫,因為他到這裡的時候,那將軍呢,說起來,還剛剛起床,當差的正給他搬進什麼一個銀的盆子去,您很知道,是洗臉用的。我的戈貝金一直等了四個鐘頭之久;副官或是什麼當值的官員總算出來了,說道:『將軍就來! ’但在客廳裡人們已經擁擠得好像盤子裡的豆子一樣。都是四等呀五等的高等官,並不是我們這樣的可憐的奴隸,倒統統是大員,有幾處還有一個帶肩瑤的白胖大好佬,一句話,簡直是所謂將校團。屋子裡忽然起了一種不大能辨的動搖,彷彿是微妙的以太,您知道。處處聽得有人叫著噓……噓……於是來了一種可怕的寂靜,國務大員走進屋子裡來了。哪,您自己想得到的,一位國務員,說起來,自然,他的相貌就正和他的品級和官位相稱,這樣的一副樣子,您懂了罷。所有人們,凡是在客廳裡的,當然立刻肅然的站了起來,戰戰兢兢的等候著他的運命的決定,說起來,大臣或者國務員就先問這個,然後再問那個。 ’您到這裡貴幹呀?那麼,您呢?您有什麼見教呢?您光降是為了什麼事情? 』臨末也輪到了我的戈貝金,他鼓起全身的勇氣,說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大人,我流了我的血,所謂一隻臂膊和一條腿失掉了。我已經不能做事,所以不揣冒昧,來求皇帝的恩典的。 ’大臣看見這人裝著義足,右邊的袖子也空空的掛著,您知道。 ‘就是了,’他說,‘請您過幾天再來聽信罷! '我的戈貝金真是高興非凡:他已經做到了謁見,和國家的第一流勳貴談過天,您自己想想就是,還有那希望,就是他的運命,即所謂關於恩餉的問題到底也要解決了!他非常之得意,我可以對您說。他簡直在鋪道上直跳。於是他到巴勒庚酒店去,喝燒酒;在倫敦吃中飯,叫了一碟炸排骨加胡椒花苞,再是一碟嫩雞帶各樣的作料,還有一瓶葡萄酒,夜裡上戲院——一句話,這是一場闊綽的筵宴,說起來。他在鋪道上忽然看見來了一個英國女人,您知道,長長的,像天鵝一樣。我的戈貝金,狂喜到血都發沸了,就下死勁的要用他的木腳跟著她跑,下死勁,下死勁,下死勁,‘唔,不行! 』他想,『且莫忙媽的什麼娘兒們;慢慢的來,等我有了恩餉。我實在太荒唐了。 』三、四天之後,我的戈貝金又在大臣那裡出現了。大臣走了進來。 '如此如此,'戈貝金說,'我來了,為的是問問您大人對於生病和負傷的運命,要怎樣的辦理……還有這一些,您自己想得到的,自然是公家的實信! 』那國務大員,您想像一下罷,立刻認識他了。 '哦,好的,'他說,'可惜這回除了請您等到皇上回來之外,我不能給您別樣的好消息;到那時候,對於傷兵和廢兵總該會給些什麼的,不過倘沒有陛下的聖旨,說起來,我什麼也不能替您設法。 』於是他微微的一鞠躬,謁見就算完結了,您懂了罷。您自己想得到的,我的戈貝金可真的沒有了主意。他已經打算過,以為明天就會付他錢的。 ‘這是你的,我的親愛的,喝一下高興高興罷! '他現在卻只好等候,而且等到不知什麼時候為止了,於是他就像一匹貓頭鷹或者一隻茸毛狗,給廚師潑了一身水,從長官那裡跑出來——夾著尾巴,掛下了耳朵。 ‘不成,’他想,’我還要去一回,對大臣說,我立刻要什麼也沒得吃了,如果您不幫助我,說起來,我就只好餓死了。 』總而言之,親愛的先生,他就再到邸宅區海岸邊去問大臣。 ‘那不行,’就是,『大臣今天不見客,您明天再來罷。 』到第二天——一樣的故事,那門丁連看也不大願意看他了。我的戈貝金只還有一張藍鈔票在衣袋裡,您知道。先前呢,他還可以買一碟菜湯加上一片湯料肉,現在他卻至多只能在那裡買這麼一點青魚或者一點醃王瓜和幾文錢的麵包——一句話,這可憐的傢伙可實在挨餓了,然而他卻有狼一般的胃口。他常常走過什麼一個飯店前面,現在您自己想想看,那廚子——是這麼的一個外國人,一個法蘭西人,您知道,那麼一副坦白的臉,總是只穿著很精緻的荷蘭小衫,還有一塊圍身,說起來,雪似的白,這傢伙現在站在他的灶跟前,在給你們做什麼Finserb或是炸排骨加香菌,一句話,是很好的大菜,使我們的大尉饞的恨不得自己去吃一通。或者他走過米留丁的店門口:笑嘻嘻的迎著他的是一條熏鮭魚,或者一籃子櫻桃——每件五盧布,或者一大堆西瓜,簡直是一輛公共汽車,您知道,都在窗子裡,向外面找尋著衣袋裡有些多餘的百來塊錢的呆子;您想想罷,一句話,步步是誘惑,真教人所謂嘴裡流涎,然而對於他呢:請等到明天。現在請您設身處地的來想一想:一面呢,您瞧,熏魚和西瓜,別一面呢,是這麼的一種苦小菜,那名目就叫作‘明天再來。 』這可憐的傢伙終於熬不下去了,決計去所謂突擊一回堡壘,您懂得罷。他站在甬道上等候著,看可還有一個什麼請願人出現;不錯,他等到了,跟著一個將軍,用他的木腳拐進了前廳。國務大員照平常的出來會客了:『您有什麼見教呢?那麼,您呢? 』『哦! 』他一看見戈貝金,就叫起來,『我可已經告訴過您了,您得等著,等到您的請求得到決定。 』——『我請求您,大人,我什麼也沒得吃了,說起來…』那我有什麼辦法呢?我不能替您辦,只好請自己辦,只好請自己去想法。 』——『但是,大人,這是您可以自己所謂判斷的,我沒有了一隻手和一條腿,怎能給自己想什麼辦法呢? 』——『但您得明白,』大臣說,『我可不能拿我的東西來養您呀,我們還有許多傷兵,都可以有這一種要求的。您用忍耐武裝起來罷。我給您一個我的誓言:如果皇上回來,他就有恩典,不會把您置之不理的。 ’——‘但是我等不下去了,大人。 ’戈貝金說,並且他實在已經所謂莽撞起來了。可是國務大員有些發了惱,您知道,而且在實際上:周圍都站著將軍們,在等候一句回答或者一個命令;這裡是在處理所謂國家大事,辦事要神速的——空費一點時光就有影響——可是來了這麼一個會糾纏的惡魔,拉住人不放,您想想就是——'對不起,我沒有工夫——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比和您說話更其要緊的。 ’他說得很所謂體面,是正到了他該跑掉的時候了,您懂得的罷。然而我的戈貝金回答——飢餓逼得他太利害了,您應該知道。 ‘隨您的便,大人,在您給我相當的吩咐之前,我在這裡是不動的。 '哪,您自己想想看,對一位國務大員,只要用一句話,就會把人拋向空中,連魔鬼也無從找著的人,竟這樣的答話……如果有一個官,比我們不過小一級,要是對我們這麼說話,就已經算是無禮了。然而現在您自己想想罷——這距離,這非常的距離!一個將軍en chef和什麼一個戈貝金!九十盧布和一個零。那將軍,您懂麼,只向他瞪了一眼──所謂簡直是砲擊:沒有一個會不手足無措,魂飛魄散的。然而我的戈貝金,您自己想想就是,卻在那地方一動也不動,站著好像生了根。 ’唔?您在等什麼? 』將軍說著,用兩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但是,老實說,他對他是還算有些仁厚的,要是別人,會噴罵得他三天之後,所有的街道還是翻了面,而且帶著他打旋子,說起來,然而他不過說: '好罷,如果您覺得這裡的生活太貴,又不能在京裡靜候您的運命的決定,那我用官費送您回家去就是了。叫野戰獵兵來,遞解他回家去罷! 』然而那野戰獵兵,您很知道,卻已經站著,等在門外面了:這麼一個高大的傢伙,您知道,簡直好像天造他來跑腿的一樣。一句話,是一個很好的拔牙鉗。於是我們這上帝的忠僕就被裝在馬車裡,由野戰獵兵帶走了。 ‘唔,’戈貝金想,‘我至少也省了盤纏錢。這一點,我倒要謝謝大人老爺的。 '他這麼的走著,可敬的先生,和那野戰獵兵,當他這樣的坐在野戰獵兵的旁邊的時候,說起來,他在所謂對自己說:'好,'他說,'你告訴我,我只好自己辦,自己想法子,好,可以,'他說,'我就來想法子罷! 』他怎樣的被送到他一定的地方,就是他到底弄到那裡去了呢,什麼也不知道。所以關於戈貝金大尉的消息,就沉在忘卻的河流裡面了,您知道,詩人之所謂萊多河。但這地方,您瞧,我的先生們,在這地方,可以說,卻打著我們的奇聞的結子的。戈貝金究竟那裡去了呢,誰也不知道;然而您自己想想罷。不到兩個月,略山的林子裡就現出一群強盜來,而這群強盜的頭領,您瞧,卻並非別的……”


一、《死魂靈》(第一部),在一八三五年後半年開手,一八四一年完成。出版於一八四二年五月二十一日(六月二日)。審查官的簽名並帶日期:一八四二年五月九日(五月二十一日)。被審查官所刪除的“戈貝金大尉的故事”,由作者在一八四二年五月五日至九日(十七至二十一日)的五日間改訂。


二、《死魂靈》(第一部第二版序文)在一八四六年七月末起草,九月完成。即與這本詩篇的第二版一同發表。審查官的簽名所帶的日期是:一八四六年八月二十五日(九月六日)。


三、《關於死魂靈第一部的省察》似是一八四六年作。


四、《第九章結末的改定稿》約作於一八四三年。


五、《戈貝金大尉的故事:別稿A》成於一八四一年八月,被審查官所抹掉的別稿B成於一八四一年十一月。這德文版所據的底本,是諦豐拉服夫(N.S.Tichonravov)和顯洛克(V.I.Schenrock)編的俄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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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媚女人,或怕老婆漢子的意思。 ——譯者。


(2) 英語,也是「共同」或「合為一體」之意。 ——譯者


(3) Phönix,希臘神話中的怪鳥,每五百年自焚一次,轉成年青。 ——譯者。


(4) 法語,這裡可譯為「做督辦」。 ——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