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清朝柔遠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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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1842) 编辑

○壬寅道光二十二年(公元一八四二年)(二) 编辑

△夏五月,英俘望噶等伏誅。

先是,淡水、雞籠海口擒獲英人,總兵達洪阿、兵備道姚瑩將提郡查訊,因嘉義匪徒滋事暫停。及事平,仍分起提解來郡,委台灣知府壟二本、知縣閻忻,帶習英語之宋廷桂、何金逐一研訊。將奏誅之,復奉上諭:「御史福珠隆阿奏,請暫留罪夷以便解省訊究一摺。台灣擒獲逆夷多名,如果尚未正法,印著劉擄翱飭令達洪阿等,按照該御史摺內所陳,千里鏡一節毋庸查究外,其餘逐層究請,明白曉諭,務得實情,密籌辦理,冀有裨益於攻剿機宜。」

姚瑩覆奏,晷云:「臣等欽奉諭旨後,復加研訊。據黑番頭目唱莉哇等供稱:伊等均紅毛望結仔、吽朥油各島人,駕夾板洋船,向屬英人管轄,每年俱納鴉片煙土為貢稅。前年中國查禁煙土,無從銷售,英王遂索納金銀。各島亦因煙土難銷,無金銀供應,仍求收納煙土。英王即於檳榔嶼、望結仔、實力等處,雇調兵船七十餘隻,在孟加刺會齊,大船用八九百人,小船五六百人,每人月給番銀四、五圓至十餘圓不等,又漢奸數人,沿途賣貨、買貸供用,令大頭目帶各船至中國,與領事義律求通商。因中國嚴禁如初,即帶各船至虎門、舟山,廈門等處滋擾。去年,英王撤回義律,另以璞鼎查為領事,大頭目隨派三十餘船攻廈門,續派二十餘船再攻浙江,又派伊等三桅船三隻來台窺伺。伊等船於八月十二日晚先到雞籠外洋,其同來二船不知何處阻停。伊等遂於十六日駛入雞籠口,與官兵開炮相攻,被岸上炮擊倒大桅,伊船立破。船中番官三人,一名可失萬,一名巴刺不,一名龍不粦,見勢危急,一於拜天後跳海,一傷目,其一同白番數十、黑番三百餘及漢奸數十分駕杉板船四隻逃走。官兵乘船追至,諸夷或投海死,或被殺死,伊等均被生擒,船上大小炮三十餘門及藥彈、金銀、器物,俱各散失。此該夷船聽從英逆各處滋擾、來台被擒原委也。詰以漢奸姓名、裏籍,據稱:漢奸俱粵人,前英人在廣通商,與管事白番相識,是以雇在各船照料,伊等實不知其姓名。詰以製藥、製炮該逆能否造辦,據稱:火藥、船隻俱在本國及息辣製造,炮用銅鑄,伊等但能用藥點放,不能造辦。詰以硝磺、米石由何處偷漏,所需內地何物接濟?畏懼中國何項兵法?據稱:硝磺、米石俱由息辣、孟加刺等處運來,或各處漢奸接濟,船中所帶乾麵粉餅極多,非必需內地之物。至在中國打仗,最怕擱淺,是以到一海口,必量深淺。最怕火攻,是以船之兩舷皆用夾木,中層注水以防炮火等語。臣等復詰以檳榔嶼。望結仔、息辣、孟加剌、實力等處是否國名?所獲圖冊、番書是何好計,據稱:孟加刺、實力是英國屬島,檳榔嶼、望結仔、息辣三處是英國大碼頭,在葛刺巴一帶,順風亦須四、五月方到中國。至所帶圖冊,是沿途各島及中國地圖,番書是管船白番甲畢丹之物,伊等黑番俱不識字,莫能解說等供。再三嚴詰,矢口不移。臣等查該逆番等因天朝不準販賣煙土,輒聽英人調派,分至各省滋擾,實屬罪大惡極,若如該御史所奏,解省審辦,非惟現乏文武官兵護解過海,且此項黑番俱各島烏合愚蠢之人,問以秘要情形,不能明晰,且恐洋面番船聞而截奪。應否仍照臣等原議,即在台正法,以彰國憲而快人心,抑如該御史所奏,暫緩正法之處,臣等未敢擅便。」

尋奉旨:「將頭目監禁留存,聽候諭旨,其餘概行正法。」於是將雞籠擒黑番一百二十三名,除受傷在途、在監身斃外,又留存頭目咽莉崆、哈吻叻爾二人,其餘望葛等一百十七名斬決。又將大安生擒紅、白、黑番四十九名解郡訊供後,亦留存紅番頭目顛林、大夥長律比、二夥長吧底時、三夥長科因諫呢、副頭目怒文、白番頭目伊些駱、黑番頭忍滿七人,其餘紅番肥哩等三名,白夷密林等十名、黑番伊騷等二十九名,悉誅之。

△英人陷寶山,江南提督陳化成死之。

寶山城東南為吳淞、黃埔交彙人海之口,實為上海、崇明管鑰,洋面寥闊,不如口內之東溝、江灣可設伏火攻,惟東西炮台有炮三百餘,又海塘高厚,炮不能透,塘上土堆如雉堞,可蔽身,小沙背則塗灘峭岸,險亦足恃。江南提督駐松江府。陳化成蒞任六日,而定海警報至,遂馳赴吳淞口,相度形勢,建營於海塘高岸,激勵將士,拊循軍民,冬則踏雪巡營,夏則海潮盛時水深及尺,未嘗移營。及乍浦失守,江浙騷動,總督牛監駐師上海,有兵三千、藤牌八百,化戍恃以無恐。

是月三日,英火輪船四由外洋探水入,輪煙蔽天。監驚疑束手,適奕經檄令權宜設法羈縻之,遂遣弁裔禮物赴,英船不答。初八日,英船開炮,化成亟麾令然炮,沉其二艘,又折其二艘之桅,斃英兵三百餘人。監聞之,喜出寶山南門,登塘觀戰,適為一飛炮驚退,滁州兵在後者走,河南、徐州兵皆潰,總兵王誌元亦走。莖兵遂由小沙背登岸。化成前後受敵,中炮死,東溝、江灣之兵同潰。英兵遂入寶山。

牛監走嘉定,自丹陽、句容回江寧。武進士劉國標負化成屍匿蘆中,越十日嘉定知縣練廷璜求得之,殯於翏城,民爭詣哭奠,繪像祀之。事聞,賜謐忠湣。時江浙士民謠曰:「一戰甬江口,督臣死,提臣走;再戰吳淞口,提臣死,督臣走。」同化成殉難者,守備韋印福、千總錢金玉、許林、許攀桂、把總龔齡增、外委徐大華、姚雁宇等七人。

△英人陷上海,典史楊怯鄺死之。

上海距寶山八十里,居民聞警即遷徙,文武各官買舟將遁。典史楊怯鄺聞之,求見上官言事,不得而返。比吳淞失守,參將繼倫率兵棄城去,兵備道巫宜禊、知縣劉光斗先後走松江,所募福建水勇乘機焚掠。怯鄺頓足長歎,作牘呈上官竟,投筆曰:「吾亦從此逝矣屍倉皇出小東門,呼扁舟渡叁申浦,探囊得百錢與舟子。其僕意其避去,從之。舟至中流,怯鄺突躍入水,僕號呼曰:「此我主上海捕廳也!」舟子不顧,急搖槳去。僕求救不得,亦走。十一日,英船駛至上海,城已空無人。比英兵退,怯鄺家人求之於周家渡蘆叢中,見番屍十餘,中有漠衣冠者,則怯鄺也,乃斂以歸。事聞,奉旨優恤。

△英人犯松江府,壽春鎮總兵尤渤禦卻之。

英人既入上海,十三日復以火輪、杉板駛至松江。時尤渤統壽春鎮兵二千調守松江,整陣以待。英師開炮,渤令我兵皆伏避之,炮過而起,則我炮齊發,相持半日而退。次日復至,亦如之。英人不得逞而返。

英人又將窺蘇州,以火輪船探水,至泖湖,輪膠於水草,乃還,遂於二十日退出吳淞口。

△夏六月,英人陷鎮江,副都統海齡闔門死之。

英人又以杉板小舟擾及無錫界,並崇明、靖江、江陰境,鄉民聚眾逐之,不勝,去。遂自福山放洋遊弋,圖入長江,而未測江水淺深、沙絕曲折及內地虛實,乃劫沙船導火輪船駛探,知各險要皆無備,沙港荻洲皆無伏,乃決意深入。

先是,有鎮江紳士請於當鎮通海道周頊,以圈山關江流狹隘,可兩岸設防,且備火攻,頊乃親往相度形勢。紳士為指陳堵截守禦事宜,頊笑曰:「艇而走險,彼必不來,來則俟其擱淺而圖之。若先糜數萬金以設萬一之防,誰其任之?」遂不設備。

初八日,英船乘風潮直入,進薄瓜洲城,兵民已逃盡,轉窺鎮江。參讚大臣齊慎、湖北提督劉允孝督兵禦於城外,相持三日,勢不支,退守新豐,距郡城四十五里。城中守具不備,又未團練民勇相助,惟駐防兵千餘、綠營兵六百,副都統海齡率之以守。初攻不克,英人乃佯攻北門,而潛師自西南以火箭射入城,延燒房屋,乘間梯城入,守兵皆潰,居民紛紛逃出。乃焚滿營,海齡為所殺,闔戶盡焉。頊及鎮江知府祥麟、丹徒知縣錢燕桂等,先後棄城走。鎮江素繁富,英人積憾駐防,焚殺擄掠,慘甚寧波、寶山。

△淮揚鹽商賂英師。

京口既失,英船炮聲震江岸,瓜洲、儀征之鹽船估舶,焚毀殆盡,梟匪乘間劫掠,火光百餘里。揚州為鹽漕交彙,自京口逾江溯流,止半日程,淮南北場運商人惴甚。時漢奸諜者揚言:英人戒師期,將因糧於揚,以規取江寧,非速備贖城費以求免,禍且旦夕至。贖城者,英人挾兵索賂之口號也。

商人聞警,將盡室行。有江壽民,素善淮商門客,自請往調之。諜者以告,馬利遜呼之入,索賂款六十萬,壽民請減其半。英酋方欲疾趨江寧,意不在揚,許之。時淮商皆中落,咄嗟莫辦,具白於運使。但明倫不可,商人曰:「納賂以行成,不猶愈於齋糧而藉寇乎?」明倫繳踏無以應,乃作商人提借之款,飭總商具領,事後歸償,即日交壽民致送鎮江。英船遂於二十八日進逼江寧,東南大震。

△秋七月,英人犯江寧。耆英、伊裏布、牛監與英人成和。

英火輪兵船八十餘艘連檣溯江而上,自觀音門至下關(在江寧北河外),峰火照徹城中。時牛監自吳淞敗還,沿江警報日亟,而不謀守禦。朝廷方廑慮漕運咽喉與沿海之民,已敕耆英便宜從事,羈縻之。又英酋已先奉其國王諭,但得他省通商,不必更索兵費、煙價,即鴉片亦不再販,故在乍浦亦有前往天津求和、遵國王所諭之言。而耆英方自浙啟行,伊裏布亦奉詔自浙馳至,未敢自專,故監惟日促耆英之至,而飛書照會英酋,以欽差大臣已奉諭旨允定和好,不日可到,以緩兵。

是月初三日,伊裏布亦遣家人張喜偕楊商夥詣英船,羈縻之。其酋璞鼎查護語曰:「耆將軍未知何日到,我軍數萬遠來,轉輸難繼,方謀就食城中,若欲俟耋將軍,速為我辦餉糈三百萬,治邸舍城中,入而徐議可也。」二人歸告,時壽春鎮兵已抵城下,將校陳平川等皆憤怒,請決一戰,監不許。曰:「然則請閉城登陴而守。」監遽拂衣起。駐防將軍德珠布在座,亦拂衣起。江寧故南都,城守嚴重,將軍錄鑰牡,督府有急事,亦需將軍令箭然後啟。英船初至,德珠布亟傳令閉諸門,時居民戒京口焚掠之慘,方遷避去,猝聞重閉之令,有蹈藉死及委殯去者。監與德珠布交疏相劾,伊裏布調停其間,約以已啟申閉。及敵情叵測,監猶恐誤撫局,不設備,德珠布怒,即閉內城,授兵登陴,居民益恐。

時張喜復至英船,英人要求各款:一、索煙價、商欠、兵費銀二千一百萬;一、索香港為市埠,並通商於廣州、福州、廈門、寧波、上海五港口;一、英官與中國官用敵體禮。餘則劃抵關稅、釋放漢奸等款。末請鈐用國寶。喜言:「煙價、兵餉廣東已給過六百萬,今索價更奢,索埠更多,若何?」馬利遜言:「此我國所索,豈即中國所許?此次通商為主,不重在銀錢,但得二三港貿易,餘則中國裁酌可也。」而諸大吏未即覆。

初六日,耆英入城,按各款稍駁詰之。適英酋聞增調畫春兵至,謂我借款緩師,初八日突張紅旗,揚言:「今日如不定議者,詰朝攻城。」意蓋欲款局速成,非望所求盡允,而諸帥即夜覆書,一如所言,亦絕不及鴉片煙禁。翼日,遣侍衛咸齡、布政司黃恩彤、寧紹台道鹿澤長往告各款已代請,俟批回即可定約。遂急驛馳奏,且謂敵設炮鍾山之顛,全城性命在呼吸,實則山頂極峻,炮無由上,且距英船數十里。又謂乾隆時征緬,棄銅壁關外五千里云云。上覽之憤甚。時軍機大臣謂:「兵興三載,糜餉勞師,曾無寸功,靖難息民,撫之便。」遂許之。惟福州省會,飭以泉州換給。所請鈐用國寶,著易以該大臣關防。

時三帥以將修好,遣喜等約期相見。馬利遜(英官名,其人能為漢語)謂喜曰:「我洋人不諳中國禮節,欽使、制府必欲來者,請以本國平行禮見,蓋惟舉手加額而已。」十五日,耆英等暨侍衛司道詣英舟,與璞鼎查等四人相見,即用其禮議,訂盟約。十七日,復親具牛酒犒師,英酋忽辭不見,亟遣喜往問故,馬利遜曰:「前議款無可更易,有一不從,則請相見以兵耳!」諸帥奉批旨,懼撫事中沮,秘不聞,惟奏乞俯如前請。又稱鈐用國寶乃該國王所藉覘向背從違者,否則各議條皆不行。上雖知諸臣危言要挾,而度其終不能戰也,遂許之。而耆英等果於覆奏後,即已一如所請,十九日,率僚屬赴靜海寺(在儀鳳門外),璞鼎查兵衛導從,入寺相見,將議款各畫諾。

二十一日,璞鼎查偕馬利遜入城,至上江考棚答謁大吏。集隊仗,鼓吹聲炮迎入。璞鼎查雖兵頭,而馬利進辯給多智。酒酣,馬利遜言:「我兵本不敢輕入內江,緣七次遣人沿江探水,至蕪湖,遇險狹處,周視蘆葦間,不見一兵,然後敢入。若和議不成,長江天塹固將一決勝負也。」耆英詫甚,謂彼何以識「長江天塹」之語?故有傳其為漢奸仕英者。

初,英船抵下關,嘗由陸分擾及句容鄉鎮,又漢奸所在充斥,恩彤令城內挨戶行保甲法,立柵給牌,嚴啟閉,以防內奸,民甚德之。自張喜通撫事,恩彤與英酋往還日密,人以是譏之。又,英人自以異言異服,初未敢輕出,至是侈甚,恣意遊覽。有英人見婦女之皙者,執手調譫,居民憤甚,群摔而毆之。其酋怒,將趣眾赴鬥,恩彤亟往謝,而酋必欲按間,乃枷鎖軍犯數人諧謝。旋諭軍民,謂:「外洋重女輕男,執手是其本俗,居民慎勿滋事端。」遂傳為口實。

△法蘭西人來江寧。

法蘭西及美利堅輿英吉利皆世仇,英人人犯,並阻諸國貿易,諸國欲各調兵船來粵與之理論,林則徐曾兩次奏及,以琦善一意主和而止。琦善甫號逮,美利堅酋即出調停,故有「但許通商,不索一切」之請。乃廣東誤攻殺美利堅數人,故不肯復盡力。而法蘭西酋於英人再敗盟後,即來兵船二、兵帥一,並請代雜鄴船,曰「水底鴉」,能伏水中攻船底,否則請火藥及兵餉銀敷萬,代攻虎門、香港之英船。又請以船家鬻中國,而教我兵駕馭運用之法,可仿造十船,分布各海口,俾英不敢逞。奕山、祁墳皆遲疑莫之應。其酋又請赴浙江代為議款,使英人不敢為無厭之求,否則藉與為難,奕山亦不肯奏。及怡良以聞,又恐其情叵測,坐視遲廷半載。至是月,駛赴吳淞,則英人已深入,法人因請我船導之入江,而官吏申請稽時,比至江寧,則款議已成數日。璞鼎查懼其搖撼撫事,遣舟迓之,間勞有加。法兵頭猶謂:「戰則求援,和則不告。」數誚讓之。而英人待之益恭,法兵頭懊喪而返。

於是,分提藩運各庫銀,給付本年六百萬(議款二千一百萬,本年交六百萬,餘分作三年完結)。至八月杪,英船出江,九月始盡回東海。其鼓浪嶼及定海,則俟三年銀數交街始撤。

△劉韻珂致書耆英、伊裏布、牛監。

江寧撫議定,浙撫劉韻珂恐人議其奏起伊裏布為請撫之地,以解浙危,又見所允款議多礙大局,遂致書耆英等,略云:「聞撫局已定,念計出萬全,自當預防後患,而鄙人不無鰓鰓過慮者:查英船散處閩、粵、浙、蘇較多,其中稱有他國糾約前來者,又聞粵東新到洋船十隻,倘該逆退兵後,或他國出而效尤,或即英人托名復出,別肆要求,我未能深悉夷情安能盡服醜類,此宜慮者一;該逆曾在粵就撫,迨給銀仍復滋擾,前車可鑒,此次議定後,或又稱國主謂今酋目等辦理不善,撤回別生枝節,此宜慮者二;該逆屢有前赴天津之言,去年投害之某,今年所獲之陳祿,皆云雖給銀割地,決不肯不往天津,而現索通市碼頭又不及天津,殊為可疑,此宜慮者三;通商必明立章程,各有關口應輸稅課,倘仍阻商抗課,勢必難聽,一經禁止,必啟事端,此宜慮者四;通商之後,民人與該國獄訟,應聽有司訊斷,倘此後各省案涉夷人,彼乃抗不交犯,如粵東林維喜之案,何以戢暴而服民?此宜慮者五;罷兵後各海口仍需設防,如修造炮台、戰船,添設兵伍、營卡,本以防海,倘該逆猜疑阻撓,致海防不能整頓,此宜慮者六;通商須治奸民,今內地漢奸現投該處者,應令全數交出,聽候安插,否則勢必恃夷犯法,不逞之徒將陸續往投,以害良民,倘該逆庇護,官法難施,必尋釁隙,此宜慮者七;既定碼頭,則除通商地面,餘皆不容泊岸,倘任意闖入,致民眾驚惶,或掠取婦女、牲畜,民人糾合抗拒,彼必歸咎於官,興兵構怨,此宜慮者八;通商原非割地,而現已毀定海城垣,造洋樓亙數里,洋兵挈居邙居,有據地之意,倘各省均如定海,舉腹內之地畀人,轉瞬即非我有,此宜慮者九;中國凋敝之故,由於漏銀出洋,今各省洋船漏銀更甚,利源勢將立竭,會手、交子之弊政行,國用、民用之生計已絕,嗣後雖準以貨易貨,更須嚴禁漏銀出洋,而釁隙即開於此,此宜慮者十。至議給之款,各省分撥,承示須勒紳富捐輸歸款,浙省自軍興以來,商民捐助餉需為數已钜,寧郡為全省菁華,又為洋人搜括一空,去歲復遭災歉,各屬饑民滋事,業經勸捐賑濟,實已竭鹽從事,若責以賂夷之款,勢必不應,若如川省之議增糧賦,江浙萬不能行,必至忠義之心漸成怨毒之氣。故剿夷之銀可勸捐,而賂夷之銀不可勸捐,他省完善之地或有可勸捐,浙省凋敝之區萬難勸捐。惟諒察之。」

又云:「成敗安危之機,自此而定。如病證本合用大黃、芒硝,忽爾瞑眩,一醫遽易以參術,後醫知其誤,仍用硝黃,而配方雜亂,佐使無等,屢試益劇,於是庸醫群以為硝黃不可用,再投參術,不復瞑眩,而痼疾遂成矣。就今大勢而論,文官愛錢又惜死,武官惜死又愛錢,加以兵無鬥志,民有亂心,帑藏空虛,脂膏竭盡,戰亦敗,和亦敗。然戰之敗,敗於無人:和之敗,敗於失策。英人反覆姑不具論,即善後事宜,而論已儳焉如不終日。道之為逆者漢奸也,其為逆主謀及荷戈相從、受其雇役者,何止萬人,英雖戢兵,若輩肯散歸田里乎?如仍混跡於英,藉勢作奸犯科,官不能詰,吏不能捕,況英既以兵脅和,固已夜郎自大,通商碼頭,清道而來,文武官吏,皆將趨避,取人財貨,掠人妻女,又敢間乎?一也;名曰四處碼頭,實則隨地可到,假令深入漸進,遨遊各城市,孰能禦之?二也;不軌之徒,幹犯國紀,竄身夷館,即屬長城,三也;民犯夷則惟恐縱民以怒夷,夷犯民又將執民以媚夷,地方官只知有夷,不知有民,四也;水師將弁本皆懦怯,洋盜出沒伺劫,只須懸一英旗,我兵便已膽落,五也;挾兵通商,自必免稅,沿海諸國大率為英人脅服,此後貨船皆附入英人,我設關而彼收稅,六也;黃岩一縣,無不吸鴉片煙,晝眠夜起,呆呆白日,闐其無人,月白鐙紅,乃開鬼市,煙禁大開,鬼世將成,七也;兩年來干戈擾攘,專為禁煙,專為漏銀,今煙禁仍開,銀盡可待,八也。夫國家所恃以治天下者,法也,民所恃以納稅課、通貨物者,銀也,今法窮於夷,銀盡於夷,雖欲戢兵,其將能乎?然大局既壞,攻補兩難,而徒責今日之庸醫殺人,則亦未為平允耳。」

臣按:韻珂此書,指陳後患,深切著明,而法窮、銀盡二語,尤足賅通商後一切弊端,而論者每惜其言行之不符。蓋江寧之撫,雖耆、伊二相成之,而二相之來江寧,實韻珂使之。但韻珂用意深巧,既幸紆目前之難,又自惜身後之名,撫局既定,恐貽天下後世口實,特為此書,以貽三帥。覽者見其置身局外,反覆千言,必謂當日撫局韻珂未嘗與聞,殊不知薦起伊裏布疏中,雖不及一「撫」字,而「該逆感戴傾服」等語早已失言。至是又倡為攻補兩難、和戰俱敗之說以自誘,韻珂其黠矣哉故統觀其前後奏詞,謂韻珂未與撫議,恐百喙不能辯矣。

△冬十二月,逮治沿海失事文武官,論罪有差。

撫議既成,洋船盡退,廷臣交章論劾,有謂「竭千萬民庶之脂膏,保二三庸臣之軀命」者。上亦念誓師命將,戰既無人,和真失策,追論前事,詔以不守長江險隘逮治牛鏡,以耆英代之。又褫逮領兵將帥奕山、奕經、文蔚、余步雲等,交刑部治罪,按律問擬斬監候有差。惟余步雲以裕謙家人控於都察院奏聞,上以其情罪最重,即行正法。其餘沿海失守城池之道府縣,及領兵官失事逃走者,懲處有差。

△以伊裏布麗欽差大臣,赴廣東督辦通商事。

△蠲免沿海被寇地方錢糧。

△罷台灣鎮總兵達洪阿、兵備道姚瑩。

江寧議款成,約各歸還俘獲,而台灣先後英俘百六十五人,已於五月奉旨伏誅,惟以白酋還之。璞鼎查抵廈門,積懷慚恨,遂訐台灣鎮達洪阿、兵備道姚瑩冒功貪賞,擄殺其遭風逃難商民,並張偽示,思與台灣構怨。而主款官吏及失守文武亦忌之,肆為蜚語。

瑩等申奏云:「臣等遵旨釋還英俘及此次遭風英人,業將兩次委員護送並廈門英官來台灣情形具奏。茲據各稟,委員張肇鑾護送此次遭風洋人二十五名,已於十月初八日交訖,其委員慮繼祖、梁鴻寶護送釋回頭目顛林等九名,因風於十月二十一日始到廈門,先有洋船在港口守候,即將顛缽等攔去鼓浪嶼,尚未給回照,風聞璞鼎查已到廈門,與鼓浪嶼夷酋劄士必作何忽生異議,以為台灣正法之洋人皆係遭風洋商,不應正法等語。臣等不勝駭異。查台灣洋面,自上年八月初一後,即有洋船南北遊奕,並無風暴,初九日始有台風,至十二日申刻即止。該洋船係十三日申刻泊雞壟外洋,十五日辰刻移泊近口之萬人堆,十六日卯刻駛進口門,對二沙灣炮台連發兩炮,打壞兵房,我兵即放炮回擊,見其桅折繩斷,船即退出口外,衝礁擊碎。該船來台遊奕,在未起台風之先,及到雞籠洋,已在風息之後,且先泊外洋,後進口門中,歷三日之久,何得謂之遭風,如係商船,為何開炮攻我炮台,且尚有所獲洋人大小炮位多門及戰甲可證。及九月初五日,又有三桅洋船至雞籠,攻我炮台、石壁,燒我哨船一隻,因上岸洋人為我兵炮斃,始退。似此攻戰交鋒,何竟不言,而以遭風藉口,本年正月大安之役,先有三桅洋船三隻,在彰化五叉港外洋,臣等設伏定計,密遣漁船誘其擱淺擊破,除殺溺外,生擒顛林等四十九人,及廣東奸民鄭阿二、黃舟等五人。起獲炮械,內多寧波、鎮海各營軍器,鐫有字號,並起獲浙江提督水師號衣、旗幟各二,署溫州鎮左營守備本汛水陸程途山水形勢冊一,逝江巡撫劄溫州左營包遊擊捕盜、又劄包遊擊查獲販買鴉片之犯各二,並潁州營左軍葛守備劄薛外委查守兵陳廷儉各印文,現俱存庫可驗。若係商船,何有此物?其為在浙騷擾之兵船無疑。且據該夷目及奸民鄭阿二等供稱,係璞鼎查自定海遣來,持書尋台灣逃軍張從等內應,而張從已於上年由台被獲正法,果有其入。似此供證確鑿,乃捏稱遭風商船,以飾其在台挫衄之恥,夷情狡詐,一至如此,且事在和議未定,薄海同仇,即使洋船實係遭風,亦當乘勢攻擊,方為不失兵機,豈有釋而不擎、禽而不殺之理?況洋人夾板雖多,中多派用商船打仗,勝則稱為兵船以耀其武,敗則指為商船以諱其短,其無足怪,乃於和議已成之後,追尋前事,謂台灣不當以其人正法,成何理耶?臣等幸逢聖明在上,此等無理之言,本不足上凟宸聰,但夷情難定,其在台者已感激恭順於先,而在廈者忽為此飾情翻異之說,誠恐訛言易滋,於大局甚有關係。現在來台洋人雖己悅服,但江浙大幫洋船尚未南歸,不可不防患於意外。今既有所聞,不敢不據實上陳聖鑒。」

又奏云:「前此僥幸成功,實由仰承聖訓,先事指示機宜,又得文武員弁、紳土義民人思敵愾,憤切同仇,且督撫臣深悉海外情形,屢次令臣等便宜行事,不為遙制,是以臣等不避嫌疑,遇事徑行具奏,故能不失機要,境土安全。印正法之夷,自上年八月及本年正月俘獲,皆羈留久之,迨該逆連犯乍浦、吳淞,始奉旨正法,誠以海外奸民屢次勾通滋事,泉至百數十人,久恐生變,彼時尚未就撫,不得不除內患,仍留其頭目,未肯全誅,臣等仰體皇上格外之仁,安敢濫殺,敵未就撫,兵商皆我仇讎,況騷擾有據,前後奏牘具在,只以上崇國體,下固人心,張我軍威,作我土氣,乃蒙聖主俯鑒。海外孤危,內安外攘之難,十倍內地,不惟臣等及全台文武屢邀寵恩,迥逾常典,並以台地人心浮動之區,紳士義民能知大義,每於賞勸獎勵之中,特加優異,聖謨廣遠,燭照遐方,所以鼓土氣而勵戎行,迥非臣下所能企及。臣等力小任重,本深以為懼,台灣之賞愈厚,則英人之忌愈深,觀該酋示中有云:『中華之辱,莫甚於此!』 其情亦可見矣。廈門與台灣對峙,洋人在廈設立碼頭,商船往來貿易,臣等在台實犯彼之大忌。今偽示稱,請大臣代奏伸冤,諒此虺蜮之情,斷不能逃聖鑒,而臣等密邇仇讎,彼必藉口而來滋擾,縱使防禦周詳,人心鞏固,第方今受撫之初,豈可以一隅致礙大局,伏乞皇上逃鄺,將臣等開缺,即日撤回,聽候欽派大臣到台查辦,俾台灣免生兵釁。至台灣各口要隘設防兵勇,前已酌量抽減,以節經費,今夷既輿台灣為難,不得不仍行嚴備,並求迅賜簡放鎮、道,以重地方而專職守。」

時諸大吏慮兵端再啟,各據洋人遞詞人奏,耆英競劾台灣鎮道冒功,達洪阿、姚瑩遂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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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柔遠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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