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清風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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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小繼落院施錢 大理因嫖訓子 编辑

  詩曰:
  宿盡閒花萬萬千,不知終日伴誰眠。
  雖然枕上有情趣,睡到天明就要錢。

  話說孫小繼在司房,辦理公務,並無舛錯,足不出戶,小心勤謹。他此時腰內頗有積聚,總有百餘金矣。別人的銀子,他有本事賺下來;就是有承刑事件,人來會話,都是他會了,故此打人照面別人不知,以及同事有了怨聲,又見他有銀子在腰內。小繼自持其能乾,時刻將銀子叫人代他稱,如波斯獻寶一般,稱過他又收起來。如此不止一次,不覺習以為例。司房內就有兩位同事恨他不過,只得暗地裡害他才好。二人商議,必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約有幾日工夫,那一天,小繼正在忙寫案卷,一刻不暇。外面來了一人,驀然喊了一聲:「孫大爺!忙得很你!」孫小繼說:「你是那一個,我認不得你。」那人說:「孫大爺,你如今財忙,如何認得我這窮鬼?」那人將小繼拉到避靜處去說:「前日有一位新到的二姑娘,慕你大名,說孫大爺很好。今有些破落戶據著他,二姑娘特著我前來請你,不知可肯賞光否?你同我玩一回去,包管沒人擠你。」孫大爺說:「我有事,此刻不得工夫陪你去。我沒曾玩過,可好玩?」那人回言:「很好玩,就如雲裡霧裡一般。」小繼說:「你先在茶館等,我把公事辦完就來。」小繼說:「你先去!」隨即將公事辦清,回家換了一身華服。俗說道,為人只要好嫖,好賭,好穿,好吃,一點不錯。他又到司房叫了一聲。「諸位老伯,小姪今日到城外會原告說話,猶恐老爹問我,早則今日就回,遲則明日早回。」同事中並無疑惑孫小繼說謊,況他又說得圓,眾人信以為實。

  孫小繼失於檢點,中了圈套了。此時他命官以入了,消耗神,撮弄他銀錢空了,所以,將來自有一番口舌,以及斷送了頭,人倫顛倒,皆由今日起。

  再講孫小繼到了得勝居茶館內,與那人吃過茶,會過茶錢,二人一直奔院內,見了保兒,細說一遍。

  再言孫小繼到了院內,吃茶之後,從裡面走出了一位二姑娘,他打扮得裊裊妖妖,猶如仙子臨凡。此刻小繼魂都不在身上了,只見二姑娘身子苗條,瓜子臉,穿一件楊妃色胡縐夾襖,天青寧細背心,內襯松花綠棉䙞漂白小褂,下繫生色裙,白綾襪套,銀紅鞋,剛剛不大不小三寸,上倩的富貴不斷頭滿幫花,內拖大紅鞋邊,倩花褲腿。

  於是,坐在小繼旁邊談心:「聞得大爺之名,久已要奉請,又恐不賞光。今日尊駕前來,真是三生之幸也。」

  不談他二人談心,再言保兒吩咐人到外面辦了茶點,又吩咐辦酒菜去了。不多一會俱已齊備,請小繼吃了茶點,又到中飯時候,他二人就在房內吃過中飯。不多時候,將又天晚。擺上酒來,二姑娘與小繼對酌,百般賣弄。於是酒畢,他二人用水洗臉,吃茶。他二人相好的很,恩愛非常。小繼今日忘卻回去,就在二姑娘處祝彼此拴上門,上牀顛鸞倒鳳,百種恩情。

  小繼今日初到煙花,欲情憑意玩耍,不覺歡娛,早又到金雞三唱,天又大亮。保兒端了兩碗水燕湯,前來與他二人吃下,復又躺躺,起來,用水淨面,吃了茶,吩咐媽兒辦早點。二姑娘梳洗淨面,孫小繼在旁觀看。他收拾打扮已畢,二人出得房門,叫人泡蓋碗茶來,吩咐裝點心盛粥。二姑娘問:「大爺,今日中上,喜吃什麼菜,叫人辦去。」大爺說:「隨便。」二姑娘吩咐:「買母雞,用湯汁汆大潮魚,熱切火腿吧!」大爺說:「很好!」他二人又到房中。二姑娘說:「今日無事,何不請我們家兩個姐妹前來陪大爺投擲骰子,把消消時盡。」小繼聽說,點點頭,就有人取了骰盆子,擺上桌子,叫了人去約二位前來陪大爺。誰知不是姐妹,就是那半夜回來不點燈,早出晚歸。大爺是初走煙花,如何曉得?各人坐下,連大爺四位。大爺見不是姐妹,他又在二姑娘面前點過頭的,不好推辭,只得就桌坐下,打底轉流擲骰。此刻,二姑娘在小繼旁邊幫小繼。

  不一會工夫,小繼贏了他們大錢四十八千,還有零碎銀子有十多兩。來的兩位輸了錢,有了氣,連酒飯都不吃,他就去了,不提。

  再言孫小繼此刻心中歡喜,進房擺酒吃飯,安歇。到了次日黎明起來,早有昨日輸錢之人,久已前來,復又續賭。到中飯時候,孫小繼輸去了昨日四十八千,連銀子一齊都完了。俗說:「贏錢是輸錢的後門。」他終日迷戀煙花,忘卻老爹教訓,放之肚外。再者,二姑娘百般周全,以及要東要西,又不能回,只好各處想空法。院中姐妹,不時前來同小繼戲笑玩耍。

  此時小繼把衙門辦公事付於九霄雲外,他就猶如做了神仙一般,將自己積聚百有餘金,盡行花費乾乾淨淨。一住約有十餘多日,未免手內空空,又同外人借貸銀兩。先前是九五扣,三分起利。借過了銀子,他又到院中來。此時小繼被二姑娘纏住,連公事也無心去辦。況借人之銀,容易用去,又在煙花中費用。俗語:「花錢是無底深坑,屋脊上支鍋,衝家後門。」

  又借,起利不只三分,處處是重利。後來,又無處騰挪,連六折加十的利錢都借高了,到院中來用。況煙花妓女,眼睛是天平一般,見大爺手內空空,所來的銀子大約皆是借的,要想起逐客之計,說:「我要嫁與你為妻,不願在煙花久留。愛大爺種種之情實,真捨不得,願跟隨大爺做鋪牀蓋被人。我身價若干,不過三百金。除中人使用,大約共要銀四百金。你就救我出煙花,我同你做個長久夫妻,百年偕老,豈不是好?」小繼癡心,過了一夜,枕上百般恩情,一個說天長地久,一個說海誓山盟。

  到了天明回來,與人商議借銀,那裡有人借銀與他?況連腰內零用錢不得了,只好到了家中,與老媽將工食借去用了,並同孝妹妹借了一付墜子,都當掉了。又到院中,二姑娘見小繼,說:「你待我心不真。俗語道:癡心女子負心漢。」百般恥笑大爺。二姑娘說:「你看眾姐妹們都是手上戴的金鐲。人說我同你恩愛如山,我手上戴的是銅鐲頭。」孫小繼即刻別了二姑娘,到了外面想懸法,到了山西侉子店,駝了五六疋繭細;又到各衣店,駝了衣服等件,到了當鋪內,當出銀子,來到金珠店,換了金子,打了包金鐲一付,金戒指一付回來,仍到院中,交與二姑娘,又住了幾天。

  光陰迅速,不覺到了五月底,要脫單了。二姑娘又往小繼說:「你看看別人到脫了單,穿的是紗褲子了,我還是布的哩!」小繼沒奈何,到了成衣店內,做了一條銀紅兼絲褲子,又做一條玉色紗褲子,限晚就要做成,親自送到二姑娘處。

  孫老爹那日無事,到公廨內,不見小繼,叫人各處找尋。

  不知司房內公役,已是平日小繼曾囑過的:「我在二姑娘處,有人找尋我,你送個信來。」今公役先在茶館吃茶閒談,孫大理找尋小繼之話,不期被旁人一五一十聽得明白,即起壞意,商量:「飛速前去,擠孫小繼幾兩銀子用用。弄到銀子,你我大家均公,如何?」隨即這二人裡應外合,到了二姑娘處。適值小繼與二姑娘交歡之際,這二人進去,將房門推開,彼此二人赤身露體,不能起來。保兒見有二人進來,凶凶擁擁,知有蹺蹊,告訴媽媽。媽媽跟了二人,看見進房,聽見說:「官休私休?」媽兒旁邊解勸。小繼此刻並無主意,只願私休。小繼回言:「我身邊並無銀錢財物。」大家做好做歹的,相應寫一百兩空頭券,方肯干休。小繼無奈,只得寫下借券與他二人,明日交銀。二人望媽媽說:「我今將孫小繼交與你,千萬不可放他走了。若放他走了,明日沒銀,就同你要。」

  不談小繼院內之事,再言孫老爹叫人找尋小繼不著,大怒回家。走至半路,有人談說:「如今孫小繼這個畜生,平空變了。如今迷戀煙花,終日都不到司房辦事,蕩費銀錢,週身是債。」那二人認不得孫老爹,這才是:路上說話,草裡有人。

  老爹聽得此言,復到家中叫人找到院頭,找見了孫小繼說:「你家老爹大怒,此時打發我等前來找你,快快回去!」小繼此刻無可奈何,別了二姑娘回來。見了孫老爹,一一問他近日乾何勾當。小繼被逼無可奈何,只得將某日遇見某人,到院迷戀二姑娘等語,並言如今欠下各人銀錢。老爹一聽,氣衝牛斗,奔至司房,同眾人商議。眾人力勸老爹:「趁早將他債戶請來,打折頭逐款歸還,將小繼當我眾人責他幾下,以戒下次要緊。」老爹無奈,回不過眾人。

  一夜已過,次日,叫小繼將各戶帳目開來,連那被擠一百金亦在內,只有香賬,賬開共計數百餘金。老爹擇日請了眾同事,代小繼還債。眾人把借券交與來人,來人一一交與老爹。

  老爹開言:「諸位下次若要借與他,我姓孫的就同諸位在定遠打一場惡官司,那時非怪我無情!」濟濟眾人散去,老爹就同孫小繼到司房內,當著眾人打個十扁擔,從今以後,再不敢犯法了。眾人勸住,請老爹帶小繼回家。至此,小繼在家將有半月,足不出戶,悶悶不樂。

  過了一天,小繼吃了飯自己踱到了院內。有人送信與二姑娘,二姑娘曉得,頃刻把頭髮打散了走了來,用些灰把臉上一泥,泥了乾淨;用生薑汁一辣,辣下眼淚來。將近小繼前來,嬌聲燕語說:「大爺,你好狠心!一去今已半月不來,我打發人請你數次,皆未見你面。想你又有別個情人,將我丟下了。我將終身靠著你,誰知你口不應心!數百金身價就如此作難?我已明白了:想我殘花敗柳,難以伴你。」此刻孫大爺見二姑娘如此言語,非我不盡心,奈無門路借貸,實在舍他不得。無奈,只得把有事羈身,所以不得前來,失他老大的時,百般賠小心不是,二人方才吃茶談心。他把那被打還債話都不提,殊不知二姑娘早已曉得。

  此刻,小繼原說一走就回,奈二姑娘如此做作,心內又捨不得,只得勉強吩咐人辦酒。二人住了-宿,奈小繼此刻腰內沒有得銀子,外頭又借不動,勉勉強強敷衍的住了幾天。保兒故意開言往二姑娘說:「如今孫大爺若要有銀子,多付幾兩與我;若沒有銀子,我媽兒做此生意,前門迎新,後門送舊,何能代你白養孤老?趁今日孫大爺在此,說個三長兩短,省得你每日茶飯不思,說他要娶你。如今我也不能耽著個思胎過日,若是孫大爺無銀代你贖身,趁今日說明,好讓我另尋主顧。」

  此刻二姑娘亦不得話說,此乃不過煙花逐客之計,又曉得他老爹孫大理之名,罵又不怕,無計辭他,只得將此言語激他。若來贖身,又生別計。妓女從無真心從良。如此說法,個個從良,天下良人倒沒得妓女如此真心?妓女亦可豎貞節坊!此時孫小繼聽見保兒言語,心內火冒。媽兒說:「就是他家姐妹,也要錢方能與人家睡覺。」孫小繼聽見此言,隨即辭別二姑娘說:「改日再來看你,今日有點小事。」小繼恨恨在心,出了院門,從此再不進院門了,說:「娼婦保兒皆要銀錢,方能合意。我勸諸位少年子弟,切不可留戀煙花。我孫小繼從前手內有錢,媽兒以及姐兒百般要好,千般奉承;如今我手內空空,故將諸般言語,不盡人情傷我,豈不可慘!」他一直奔城外清風閘前來。未及到家,遇見了山西侉子、賣棉細的同他要銀子。他腰內並無銀子,回他改日,山西老爹不依。二人正在言語,不期東頭官府來了,彼此難聞。小繼乘空溜了回來。到得門口敲門,有小夥開門,孫小繼叫他把門拴上,直至堂屋中。姑娘叫了一聲:「哥哥,你前日當了我的,當早些還我,怕爹爹問我,如何回他?」

  再言奶奶叫小夥送衣服與老爹去,此刻起了風了。不言小夥送衣服去,家內媽媽望奶奶說:「我家小夥,不知今日有些發熱,先生說防喜事。早,今日就來;如遲,明日來。」奶奶依允去了。不知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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