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一
渭南文集 卷第二十一 宋 陸遊 撰 景江南圖書館藏明華氏活字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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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文集巻第二十一
山 隂 陸 游 務觀
記
仁和縣重修先聖廟記
聖人之道位天地育萬物可謂大矣然常寓
之於宫室祭祀器服度數之間非如後世佛
老子廢禮棄樂掃除名分務為玄黙寂滅浩
然不可致詰也夫子生於周故其尊以為師
者文王周公也使夫子生於今有不奉孔子
顔子孟子以為先聖先師者乎則今之即學
校以春秋舍奠于先聖先師者非獨甲令也
方 先朝學校盛時縣有學與郡等後以海
内多事縣學往往廢壞而所以奉先聖先師
者亦苟而已知臨安府仁和縣事謝君庭玉
獨慨然以為急務重責寢食不敢安捐󠄂已之
公租錢二十萬以經始㑹得廢寺當没官錢
以佐其費又取吏舍以益其址自開禧元年
十二月至二年正月廟乃告成最其費為錢
五十萬吾夫子被衮服冕巍然當坐既悉如
舊制配亨從祀亦皆就列出入有門陟降有
階設燎有庭三獻及受胙瘞幣皆有位儲峙
祭器則又有庫是歳二月上丁將有事于廟
吏言異時惟丞以下執事令以剸劇率不行
謝君曰豈有是哉於是告于府肅恭齋眀以
時訖事且來告請記其始末 天子中興大
業講太平典禮方自學校始學校之設方自
兩赤縣始則兹廟又學校之權輿也其可闕
書三年正月戊寅太中大夫寳謨閣待制致
仕渭南縣開國伯食邑八百户賜紫金魚袋
陸〈某〉記
湖州常照院記
昔在 髙宗受命中興全功至德聖神武文
昭仁憲孝皇帝龍興河朔克濟大業祀 宋
配天三十有六年涵養生齒其數無量遺弓
故劒羣臣皆當追慕號泣思所以報在天之
靈至千萬世無怠無斁而況山林外臣以道
藝供奉仗内嘗被異禮厚賜者乎鎮江府延
慶寺僧梵隆以異材贍學髙操絶藝自結
上知不由先容得對内殿先是隆師固已結
廬於湖州菁山號無住精舍一時名士如葉
左丞夢得葛待制勝仲汪内翰藻陳參政與
義皆為賦詩勒銘傳于天下矣至是詔賜庵
居於萬松嶺金地山江濤湖光映帶几席壽
藤老木岑蔚夭矯隆師方力辭願歸故巢既
至恱其地且侈上賜幡然願留久之示化
上為悵然不懌賜金歸葬故山及 孝宗皇
帝嗣位又命創常照院於無住故址以隆師
弟子上首至叶嗣其事賜田以贍其徒又命
充丁亥丁未本命道場以祈 兩殿之福
髙宗皇帝御德壽宫賜御書寂而常照照而
常寂八字以示名院本指且賜 天申金剛
無量壽閣扁牓及紫檀刻佛號如來閣牓悉
御書也又一再賜萬幾暇日所臨晉王羲之
帖二十二𥿄唐陸柬之蘭亭詩一巻及米芾
史略帖一巻題團扇二柄又賜白金助建立
於是院悉崇成有釋迦文殊普賢十六阿羅
漢殿左則觀音大士道場右則法輪藏室食
息有堂鍾經有樓熏浴炊㸑儲積各有其所
犍椎鼓鍾器亦備足至於遊息臨眺種蓺䟽
鑿莫不極思致區處之妙而西巖尤為勝絶
曠快之地叶師以老疾請罷院事屏居西巖
今皇帝詔從之且命改院為禪院專以仰薦
髙宗神遊世擇其徒有道行者嗣住持事而
本澄首被是選實嘉㤗四年甲子歳之四月
也叶師乃來告曰願有述焉〈某〉實紹興朝士
歴事 四朝三備史官名列策府諸儒之石
則與隆師及其子孫雖道俗迹異而被遇則
同今叶澄父子晨香夜燈𣑽唄禪定雖世外
枯槁亦有以伸其圖報萬一之意〈某〉則不然
飽食而安居日復一日飾巾待終而已視叶
澄豈不有媿哉故遂秉筆而不敢辭上以紀
三朝眷遇山林學道者之盛德下以識〈某〉媿
云開禧三年二月壬子謹記
法慈懴殿記
東出慶元府五十里曰小溪有僧舍曰法慈
院院創於唐咸通中舊號鳯山院歴五季至
宋興院常不廢治平二年始賜今名雖世以
院僧主之然其徒多出遊四方學經論問祖
師第一義或終其身不歸淳熙十四年老宿
及後來者始議作懴殿而如戒等十輩願盡
力營之久而不成十人或死或縁不偶獨如
戒智玻行慈誓不怠廢必遂其始願行乞勞
苦積細微以成髙大於是施者墻立助者麕
至聞者興歎見者起敬木章竹箇山積雲委
伐石於山陶甓於竈丹漆黝琧致於四方以
紹熙壬子三月癸酉始土工明年八月庚申
始匠事十一月土木皆告成南北八丈六尺
東西五丈八尺而棟之髙四丈一尺耽耽奕
奕窮極藝巧雖慶元多名山巨刹然懴堂之
盛未有加法慈者奉釋迦于中而左則彌勒
右則無量壽又以天地鬼神之像陪擁四旁
於虖亦盛矣院僧因餘姚普明院僧則華求
予為記則華嘗遊蜀予識之於成都今三十
餘年以故舊不忍拒也乃為之書而刻施者
姓名於碑隂云
東陽陳君義莊記
東陽進士陳君德髙因吾友人吕君友德來
告曰德髙不幸早失先人舉進士又輒斥念
昔先人進德髙輩於學蓋將使之事君使之
字民以廣我先人之志今雖自力而不合於
有司之繩尺如其遂負所期望付託生何面
以奉祭享死何辭以見吾親於地下不獲施
於仕進為時雨為豐年矣獨不可退而施於
宗族乎於是欲為義莊略用范文正公之矩
度而稍增損之以適時變敢求文於執事者
且載其凡於碑隂予復之曰美哉吾子之志
也人之情於其宗族逺則䟽之彌逺則益䟽
而至於忘之蓋以身為親䟽而不以先人為
親䟽也視兄之子巳或不若已之子已之子
與兄之子自吾父視之有異乎能以父之心
為心則已之子與兄之子且不知其同異矣
推而上之大父之孫為從父兄弟曾大父之
曾孫為從祖兄弟又推而上之至於無服雖
天下長者不能無親踈之殺矣於虖制服不
得不若是也若推上世之心愛其子孫欲使
之衣食給足婚嫁以時欲使之為士而不欲
使之流為工商降為皂𨽻去為浮圖老子之
徒則一也死而有知豈以逺而忘之哉義莊
之設蓋基於是然舉天下言之能為是者有
幾非以為不美而不為也力不足也若陳君
者自其先人勤勞節約以致饒餘而陳君不
敢私有之其地在塍頭昭福寺之傍初期以
千畞今及十之七而吾地在塍頭者止此比
鄰感其義皆欲期年間貿易以成之又植桑
畜牛築陂以豐衣食之源其詳見碑隂又有
最當慮者吾子之心則盡矣後人或貪而專
利或嗇而吝出或夸而廣費或挾長挾位挾
有力之助而敗約非有司者别白之則莊且
壊不支府牧邑長丞掾曹吏及鄉之卿大夫
先生處士其必綱維主張之使久而如一日
陳氏布衣也其貲産非能絶出一鄉之上而
義倡於鄉如此吾徒仕于朝于四方雖未必
皆厚禄然聞陳氏之風而不知媿且慕者豈
人情也哉於是併書以遺焉君之先君子蓋
諱士澄字彦清云開禧三年七月辛丑記
廬帥田俠生祠記
開禧二年八月詔以開封田俟琳為淮南西
路安撫使兼知廬州節制淮西軍馬時虜方
入塞侯既受命謂廬州為淮西根本而古城
又為州之襟要堅守廬州則淮西有太山之
安脩復古城則廬州有金城湯池之固異時
議者知守南城而已古城不復繕治一日有
警如有太阿之利而不特鐏柄七尺之軀而
授人腰領幾何其不敗也古城雖不甓而其
實峭堅利以禦寇且西北堅城多止用土雖
潼關及赫連氏統萬城亦土尔乃躬臨視之
芟夷草棘則城果屹如石壁戈㦸皆廢衆始
駭服於是增陴浚壕大設樓櫓又有月城亦
得地利而卑不可恃則又為築羊馬城厚六
尺髙倍之且為重塹設釣橋而月城亦不可
復犯矣然自興役至訖事不三閲月將士争
奮民不與知一旦巍然若役鬼神可謂奇偉
不世之功矣城甫畢虜果大入道執鄉民問
知侯在是相頋曰殊不知乃鐵面將軍也蓋
虜自王師攻蔡州時已習知侯名未戰氣先
奪矣乗城拒守甚力夜遣偏將自屯所攻其
營殺傷數千人萬户死者二人侯聞捷曰是
且伏兵東門夜攻吾水栅以幸一勝乃提親
兵隨所向禦之莫不摧破虜知廬州不可近
遂解而趍和州侯又亟遣親信間道督光州
戍將斷橋梁燒賊艦絶其饟道奪俘虜復取
安豐軍又遣萬騎由梁縣援和州㑹和州亦
堅壁虜窮乃盡遯侯又出兵濠州以戰車敗
虜屯兵戰車久不用侯以意為之果取勝策
勲真拜達州刺史且以車制頒之諸軍侯猶
不敢自以為功方益脩水門之備濬河深二
丈乃得昔人撒星樁横亘兩城間始知昔固
有此舉遂益植新樁而城之其崇五丈有奇
樓櫓稱焉將吏士民聚而謀曰侯之所立如
此郡人無以報萬一則不可相與築生祠於
城中而移書於予請書歳月予以衰疾辤比
書復來則侯捐館舍矣請既益堅予亦痛若
人之不淑而不獲卒大勲業也故采之僉論
以叙其始末昔劉滬城水洛趙立城山陽滬
所遇非堅敵立雖死事而不能全其城猶皆
廟食載在祀典况如侯之功光眀卓絶如此
則祀典之請必有任其事者尚繼書之以垂
示後世為忠義之勸云嘉定元年春二月己
巳謹記
吳氏書樓記
天下之事有合於理而可為者有雖合於理
而不可得為之者士於可為者不可不力力
不足則合朋友鄉閭之力而為之又不足告
於在仕者以卒成之成矣又慮其壞則吾有
子子又有孫孫又有子雖數十百世吾之志
猶在也豈不賢哉彼不可得為之者則有命
焉有義焉不知命義徒呶呶紛紛奚益故君
子不為也然為此者寡也或易之為彼者輒
可以得名於流俗故士之為此者寡也吾友
南城吳君伸與其弟倫初以淳熙之 詔建
社倉其詳見於侍講朱公元晦所為記其後
又以錢百萬剏為大樓儲書數千卷㑹友朋
教子弟其意甚美於是朱公又為大書書樓
二字以掲之樓之下曰讀書堂堂之前又為
小閣閣之下曰和豐堂旁復有二小閣左則
象山陸公子靜書其顔曰南牎右則艮齋謝
公昌國書其顔曰北牎堂之後榮木軒則又
朱公實書之於虖亦可謂盛矣蓋吳君未命
之士爾爲社倉以惠其鄉爲書樓以善其家
皆其力之所及自是推而上之力可以及一
邑一郡一道以至謀謨于朝者皆如吳君自
力而不媿則民殷俗媺兵寢刑厝如唐虞三
代可積而至也吳君兄弟爲是迨今已十五
六年使皆壽考康寧則倉與樓皆當益治鄉
之民生業愈給足安樂日趍於壽富而君之
子弟孝悌忠信亦皆足以化民善俗是可坐
而俟也然年運而往天人之際有不可常者
則又當有以垂訓於無窮子讀唐李衞公文
饒平泉山居記有曰鬻平泉者非吾子孫也
以平泉一木一石與人者非佳子弟也平泉
特燕遊地木石之怪奇者亦奚足道而其言
且如此況義倉與書樓乎後之人讀吾記至
此將有渙然汗出霰然涕下者雖百世之後
常如吳君時有不難者矣嘉定元年五月甲
子記
靈祕院營造記
出㑹稽城西門舟行二十五里曰柯橋靈祕
院自紹興中僧海淨大師智性築屋設供以
待遊僧名接待院久而寖成始徙廢寺故額
名之海淨年九十坐八十三夏而終以其法
孫德恭領院事恭少嘗學于四方有器局迨
今二十年食不過一簞衣不加一稱而惟衆
事是力夕思晝營心揆手畫施者自至魔事
不作用能於二十年間或改作或增葺光眀
偉麗毫髮無憾上承先師遺志下為子孫基
菐閎堂傑閣房奥廊序樓鍾之樓櫝經之堂
館客之次下至庖厨湢浴無一不備為屋僅
百間自門而出直視劳覽道路繩直而原野
砥平一逺山在前孤峭奇秀常有煙雲暎帶
其傍卜地者以為在法百世不廢且將出名
僧今院纔一傳其興如此後烏可量哉院之
崇成也恭來請記曰先師之塔公實與之銘
今院當有記非公誰宜為哉予報之曰子廬
於此凢東之㑹稽四明與西入臨安者風颿
日相屬也彼其得志於仕宦獲利於商賈者
寧可計耶有能家世相繼支久不壞如若之
爲父子者乎有能容衆聚族爕和安樂如若
之處兄弟者乎至於度地築室以奢麗相誇
斤斧之聲未停丹琧之飾未乾而盛衰之變
已遽至矣亦有如若之安居奠處子傳之孫
孫又傳之子者乎此無他彼其初與若異也
雖曰有天數然人事常參焉人事不盡而諉
之數於虖其可哉嘉定元年夏五月庚申記
橋南書院記
吾友西安徐載叔豪雋人也博學善屬文所
從皆知名士方其少壯時視功名富貴猶劵
内物一第直浼我爾然出遊三十年蹭蹬不
偶異時知巳零落且盡家貲本不薄載叔常
糞壤視之權衡仰俯筭籌衡縱一切不能知
惟日夜從事於塵編蠧簡中至食不足不問
也中年卜居城中號橋南書院地僻而境勝
屋庳而人傑清流美竹秀木芳草可玩而樂
者不一而足載叔髙卧其中裾不曳刺不書
客之來者日益衆行者交跡乗者結轍訶殿
者籠坊陌雖公侯達官之門不能過也名不
可妄得客不可强致載叔蓋有以得此於人
矣乃者數移書於予請記所謂橋南書院者
嗟乎漢梁伯鸞入吳賃舂於臯伯通廡下至
今吳有臯橋蓋以伯鸞所寓得名載叔之賢
不減伯鸞而橋南乃其居則後世不薶沒决
矣尚何待記然載叔之請不可終拒也乃為
之書嘉定元年夏六月庚寅山隂陸〈某〉務觀
記
心逺堂記
大卿朱公以開禧元年築第于昭武城東取
陶淵明詩語名其堂曰心逺既成與士大夫
落之而以書來告曰子為我記始嘉㤗壬戌
予䝉 恩召為史官朱公丞祕書日相從甚
樂公去為御史予領監事間劇異趣㑹見甚
䟽然每與同舍焚香煑茶於圖書鍾鼎之間
時時言及公未嘗不相與興懷絶歎也明年
國史奏 御之明日予乞骸骨而歸俄而公
亦自寺卿得請外補不復相聞者累歳比書
來予方卧病作而言曰朱公真可人哉士得
時遇主施其才於國退居閭里閒暇之日為
多樽爼在前琴奕迭進欣然自得悠然遐想
問餽宴樂以修親舊夙昔之好講解誦説以
垂後進無窮之訓進退兩得可謂賢矣予獨
相望累千里不得持一觴為公壽且慶斯堂
之成頋方以為歉今乃得以不腆之文自託
於後世亦可謂幸矣夫嘉定元年秋七月甲
子記
萬巻樓記
學必本於書一巻之書初視之若甚約也後
先相參彼是相稽本末精粗相為發明其所
關涉已不勝其衆矣一編一簡有脫遺失次
者非考之於他書則所承誤而不知同字而
異詁同辭而異義書有𨽻古音有楚夏非慱
極羣書則一卷之書殆不可遽通此學者所
以貴夫博也自先秦兩漢訖于唐五代以來
更歴大亂書之存者既寡學者於其僅存之
中又莽鹵焉以自便其怠惰因循曰吾懼博
之溺心也豈不陋哉故善學者通一經而足
藏書者雖盈萬巻猶有憾焉而近世淺士乃
謂藏書如闘草徒以多寡相為勝負何益於
學嗚呼審如是説則秦之焚書乃有功於學
者矣昭武朱公敬之粹於學而篤於行早自
三館為御史為寺卿出典名藩尊所聞行所
知亦無負於為儒矣然毎悒然自以為歉益
務蔵書以棲於架藏於櫝為未足又築樓於
第中以示尊閣傳後之意而移書屬予記之
予聞故時藏書如韓魏公萬籍堂歐陽兖公
六一堂司馬温公讀書堂皆實萬巻然未能
絶過諸家也其最擅名者曰宋宣獻李邯鄲
吕汲公王仲至或承平時已喪或遇亂散軼
士大夫所共歎也朱公齒髮尚壯方為世顯
用且澹然無財利聲色之奉儻網羅不倦萬
巻豈足道哉予聞是樓南則道人三峯北則
石鼓山東南則白渚山煙嵐雲岫洲渚林薄
更相暎發朝暮萬態公不以登覽之勝名之
而獨以蔵書見志記亦詳於此略於彼者蓋
朱公本志也嘉定元年秋七月甲子記
渭南文集巻第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