濳研堂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四十七
| 濳研堂文集 卷第四十七 清 錢大昕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嘉慶丙寅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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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研堂文集卷四十七
嘉定錢大昕
墓誌銘六
廣東雷州府知府馮公墓誌銘
嗚呼此故中憲大夫廣東雷州府知府前整飭洮岷兵
備道甘肅按察副使代州馮公之墓始公由戸部郞舉
堪任道府引
見得陜西甘州府知府陛辭請訓
世宗憲皇帝大賞異之
特賜御書及貂皮湖筆紫金錠諸物越四年以公事吏
議當降調總督劉文恪公等奏請畱公疏入
上曰馮某老成諳練係朕記名幹員不特應畱府任卽
道員亦可用之卽照所請行劉公奉
詔驚歎曰
上眞知人
今上御極之十六年
車駕幸江南公時爲蘇州同知執事
行在一日宮門出片𥿄書公與掣鹽同知李某名傳問
總督黃文襄公曰兩同知居官孰優文襄以公名對因
有雷州府之命葢
聖人在上酌民言而飭吏治一改唐宋明重内輕外之
陋雖萬里之遠若在堂闥治行善否無異燭照數計而
如公者亦可謂能舉其職者也公幼能文年十七遊京
師貫順天籍爲諸生已而改歸本籍中雍正元年
恩科鄉試明年成進士又二年補戸部江南司主事遷
河南司員外郞奉
命典陜西已酉科鄉試得人稱盛其任甘州也西陲方
用兵羽書旁午公星夜馳之官經理粮運無乏軍器手
自料檢皆中程式嘗被檄攝甘山肅州安西三道所治
道里去府回遠公來往其間百事皆舉一時綰四印未
嘗稍形竭蹷也乾隆三年遷平慶道按察司副使次年
調洮岷道洮岷番𢑴雜居轄土司二十四屯田茶馬任
劇事繁公以誠信待物在官三載不名一錢及以事罣
吏議得
旨送部引
見將行土官屯軍追送多泣下者以父憂歸里復丁太
夫人䘮塟祭如禮服闋吏部引
見即命往河南補陳州府知府陳地窪下多水患公甫
至值淫雨卽周歴屬城相視隄防至西華之靑龍隄水
大至隄且潰衆洶懼勸公避之公曰官去民將安恃下
令敢有走避者罪之親率人夫守䕶隄頼以完府城故
有
歌書院七邑生徒肄業其中公爲延名師課之暇
日則親往校其文藝之優劣而奬厲之諸生之秀俊者
咸聞風而至由是文風甲于中州以失察屬吏被劾左
遷江南蘇州府督粮同知吳中估客所集督粮主徴比
逋欠前政或持兩端爲利案日以積公至敕吏胥取累
年故案立爲决之無敢干以私者其治雷州也海濱蠻
獠多不帥教公能以誠信化之遂溪民韋甲爲仇家所
誣以姦殺事巡道某力主之獄已具公審得其情惻然
日典郡之謂何殺無辜以媚上司吾不爲也卒改其讞
大計舉卓異第一未及入覲以疾卒於官舍春秋六十
有四時乾隆二十年六月十九日也啟其槖無百金裝
巡撫以下咸歎息厚賻之公仕宦三十餘年宅心忠厚
未嘗有疾言遽色嘗題座右曰居官求有功無過無過
便是有功始在郞署有能聲及出典郡以治行受知
兩朝官雖不過四品然當世數良吏者必屈指及公昔
人著官箴言私罪不可有公罪不可無公前後屢絓吏
議起而復躓然未嘗有一私過也此可以爲賢矣其居
家孝友撫
姪若已出叔弟某嘗知金壇縣罷官客死
江南公哭之慟遂得左臂偏枯之疾卒以是至不起公
諱祖悅字鍾冀别字敏齋先世有諱盛者自山東壽光
縣遷于代𨽻振武衛軍籍
皇朝雍正中省諸衛改𨽻州縣今爲代州人曾祖如京
廣東左布政使祖雲驌康熙丙辰進士翰林院編修禮
科給事中父�康熙辛卯舉人刑部四川司主事公始
娶繼娶皆李氏女兄弟也三娶亦李氏皆
誥贈恭人四娶張氏生子三曰鄄乙酉𨕖拔貢生曰郟
廪膳生曰邵國子監生五娶戈氏
誥封恭人生女子二偦夏邑縣舉人武潢國子監生徐
天駿初公在甘州恭遇
恩詔時張夫人主中饋例得封願讓封前妻曰前人皆
與君其貧賤且無子可無以少慰地下乎由是三前妻
得並贈親䣊皆賢張夫人云鄄等卜某年月日塟公
於某鄉某原先期來請銘銘曰
稽古治行大小馮君代郡之馮豈其苗裔耶自左布政
而下多以方面績聞堂堂雷州名達
至尊當世以爲殊遇何治之循而數之屯井�旣安以
利嗣人千秋兮萬歲知有賢二千石之墳
山西分守冀寧道沈公墓誌銘
觀察沈公肧胎名族通曉時務起家州縣累擢監司與
上官意不合拂衣而歸優游鄉里者十有五載貴而不
驕鄉
以爲矜式予比年假館吳門暇輒訪公談諧竟
日公長於予七歲而步履矍鑠勝予數倍常歎羨日爲
地行仙今春示微疾捐館灑肰若無累者公之子培嘗
從予游因請予志其墓予不得辭沈望出吳興而吳中
之沈尢蕃衍多達人公之先世明兵部郞中某以名德
祀鄉賢再傳至 皇朝翰林侍讀學士朝初公卽學
士曾孫歲貢生曾虹之孫湖南零陵縣知縣華之子諱
之燮字汝枚蔭園其號少隨父任温凊之暇兼習吏事
乾隆二十八年授河南𫉬嘉縣知縣三十年調祥符縣
三十五年遷許州知州四十年 大計以卓異薦四十
一年引 見記名卽擢山西寧武府知府四十五年調
平陽府四十六年題陞分巡冀寧道以四十八年引疾
歸里其卒以嘉慶三年三月三日春秋七十有八卽以
其年七月十五日塟元配𦕈淑人繼配任淑人子五人
堉坊壇培均孫十人秉銓秉鐸秉鉦秉鈐秉鑑秉鏐秉
鎰秉鐃秉錕秉鍔曾孫一人公筮仕之始廉幹識大體
尤習於刑名其在祥符以聽獄爲何恭惠公煟所知恭
惠任臬使日它郡有疑讞多委公㑹鞫公亦爲盡力所
平反甚衆其尢著者光州俞牛兒新野李��二事牛
兒故無賴一夕村民阮志被竊控官言牛兒等夜行竊
縳事主輪姦其婦州𫉬犯旣招伏矣公以昏夜行竊何
由圖姦志被縛旣呼牛兒姓名當殺以滅口何又從容
成姦再三詰之志詞窮始言牛兒實竊非姦乃鄰人慫
惥欲重其罪以除害耳牛兒等遂得不死李��者李
閆氏之姪閆氏無子養��爲嗣爲娶陳惟善女��
隱宫者也陳氏不安其室逃歸者數矣一日惟善送女
至壻家還至中途女復趨至惟善憤怒縊殺其女并自
縊焉縣役酆純士者索賄於李弗得乃言閆氏與��
通令其兄閆國祥殺之縣令入其言掠治��當抵極
刑獄已成矣公覆驗得其情白上司請釋三人而戌純
士縣令亦得罪乃有左袒新野令者謂公枉斷故出入
人罪蜚語播京師部臣卽以入吿 詔提人犯令軍機
大臣與刑部㑹審公以原問官亦赴質詢及會讞日大
臣頗有爲新野令地者詰公詞色甚厲公極言��冤
狀申辨再三諸郞官騐��受刑傷痕經年不滅皆曰
殆天意也遂以實奏請如原斷而公治獄明恕聞於海
内矣公在許日臨潁有殺人獄已審正兇擬抵矣大吏
欲翻其案訊囚以好語誘之囚曰我實殺人不敢誣好
人乃止在山西再署按察使事秋讞多從輕比嘗曰罪
疑惟輕古之訓也我敢不勉乎公達於從政雖遇盤錯
恢乎有餘在豫日久最爲上官倚重亦未嘗曲意求合
其觀察冀寧入 覲日或勸以謁要人謝曰吾外吏秩
卑敢游
相之門乎公五世祖兵部公久祀郡學鄉賢
閱百數十年而公之考繼之公乃剏建祖孫鄉賢祠以
志一門盛事又特爲學士建祠捐田八十畝以
烝嘗
易簀前七日猶親往宗祠致祭拜跪如禮其治家敦族
周䘏故舊多可稱者銘曰
吳興之望昌於吳世德趾美慶有餘懿哉觀察名實孚
親民司牧衆所愉雪寃肺石囘瘠枯如唐徐杜漢張于
朱轓擁節腰銀魚年未七十賦遂初元豐十老入畫圖
鬱鬱佳城白日徂紀德示後久勿渝
大理府知府張公墓誌銘
乾隆五十有一年九月八日故大理府知府張公晴沙
卒於里第春秋八十有一先是婁東有七老人㑹皆縉
紳歸田德望可矜式者當時比諸睢陽洛下之盛及予
來主講席則諸老巳凋落惟廬州守王公容齋與公巋
然無恙每風日晴朗輒從二老游公睂目秀偉衣冠肅
整望而知爲有道之士尢熟於鄉文獻口講指畫無
異目睹雖年臻耄耋未嘗有謬誤語予益敬而親之乃
未及二年而容齋先殁公亦繼逝老成淪䘮予益倀倀
無所之矣悲夫越三年子楟等卜以某月日塟公於
某鄉之原先期乞予文刻之穿中公良吏於法宜銘且
與予雅故其何敢辭按狀公諱瞻洛字文江號晴沙世
爲太倉州人明南京工部尙書輔之之六世孫尚書生
候𨕖訓導
生慶都縣丞凝道凝道生儀徵教諭元
薦元薦生州學生埁埁生議敘州判舉孝廉方正閏則
公之考也公始孩而失母事父及繼母能得其歡心未
弱冠能文以國學生應南北試數薦不售乃援例入𨕖
得湖北安陸府通判分駐
陽之新堤其地四面環水
豪民編木截流而漁水葢激怒舟楫多致覆溺公親往
撤之行旅稱便嘗奉檄勘潛江水災所至饑民載道郡
守欲匿不以聞公曰是可忍安用民牧乎卽馳詣大府
言狀得入告振䘏丁母憂服除補河南彰德府通判彰
德糧甲於中州官吏不能檢束旂丁因以需索公至則
預告有漕州縣嚴飭家人胥吏絲毫毋擾由是旂丁無
生事者在任十年署府事者四攝州縣者三嘗奉檄至
陽武督賑而饑民千數蠭聚縣治縣令倉卒無措公輕
騎往呼其耆老使前暁以利害因出散賑
目示之咸
唯唯而去賑事甫畢而河工徵稭料之檄又至縣令益
窘夜謁公曰縣境被水安所得此公曰此易與耳頃在
賑所見大戸儲料頗多若酬其
而善諭之雖百萬可
立致也卽出示所屬果如期而辦其署汲縣也適河東
商人乏鹽假長蘆鹽行銷各官皆有餽遺公獨固却之
旣而歐陽觀察永祺舉其事監司以下得罪者八人唯
公一無所染其署歸德也部檄採買黑豆三十萬石公
以積歉之後派買獨多力請於上官得減五萬民皆德
之遷雲南大理府知府過闕請 訓奏對稱 旨到官
律已以廉馭下以法輯睦文武撫綏土司甚得吏人之
和府倉貯兵糧二萬餘䂖每歲諸縣糧戸自運交納公
念其遠來隨到卽收且令人自執槩各攜餘糧以歸僉
謂向來所未有也他如修學宮興書院革鑄錢
砂之
弊嚴洱海巨綱之禁皆足爲後來法爲忌者所中被劾
落職歸裝唯攜
蒼石二枚而已所居爲桑民懌先生
故宅水石竹木頗深秀春秋佳日與賓明羣從觴詠其
閒蕭然有世外之想兩遇 萬壽慶典得復元官而
公以年老不能復出矣元配陳恭人於予爲中表姊先
卒子楟乾隆庚子舉人詠棻太學生皆側室張孺人出
女三人長適錢荃次適俞佩聲次適蔣載孫寶熊吉燕
仁煦俱幼銘曰
吏二千石令長之率兮苟民譽之毋失雖去其官奚恤
兮言歸家園樂耆年兮曲江風度儼神仙兮天與善人
有子而賢兮我銘其室曰是惟良吏之阡兮
凌竹軒墓誌銘
君姓凌氏諱存淳字鯤游竹軒其別字居松江之上海
縣大父齋父蒼山俱尚義有隱德以君貴贈朝議大
夫母黃生母何皆封太恭人君少而沈靜
學補縣學
生肄業成均文譽籍甚族父兵部侍郞榆山公深器重
之年三十三筮仕得府同知掣籖赴廣東試用屢署要
職題補雷州府同知以廉明善決獄爲督撫所知在粤
先後十有三年署縣事者四署州事者一署府事者五
署同知者三通判者二而於雷州本任莅事𦆵數月葢
多試之緐劇不欲久置散地也初署永安閱舊牘甲訴
乙頼婚之言吾女許字甲次子而甲欲妻其長子故不
願及庭鞫召二子至長醜而次美閱女年帖又與長者
相若以詰乙則言兒女昏嫁年歲不必同且長幼亦不
相懸媒氏又助乙證成之因諭曰汝兩家各執一辭婚
姻天定吾爲女決之於天書兩名置盤中令乙探之探
得者卽女壻乙對天䖍禱取一𥿄啟視之甲長子也遂
伏罪歎曰天果不可强也署番禺時有馮甲兄弟僦張
丙屋奉母同居一日以小故相詈馮不能勝則訟言張
毆其母君往驗無傷遣出越數日忽言傷重殞命驗之
仍無傷痕而得服毒死狀僉謂馮鴆母以陷張矣君意
小嫌不至此問馮家尚有何人云弟有二子皆童丱召
至内署緩詞問之則云大母素苦腹痛近得一方酒沖
鶉鴿糞可療飮之經宿死君因悟曰此鴿食斷腸艸糞
中有毒其母適中之耳遂破械出之有巡撫吏訟佃戸
欠租訊之無實乃吏利其産欲占之君勃然曰此風不
可長卽重笞之而告于巡撫岳公濬岳公曰凌君洵健
吏立命革役荷校以狥省城肅然其署潮陽也有甲竊
乙漁䋄事露反言乙竊其䋄已追𫉬之前令未之决以
䋄存官庫君召兩造問䋄有識乎乙言損左一角甲不
能對出䋄驗之果如乙言乃抶甲而還乙其剖斷明敏
多此𩔖君旣以才能累攝大郡會
州守缺總督蘇公
將特疏舉薦先檄任事君念太恭人年已八旬亟繳檄
請終養上官交畱之辭益力遂歸杜門不出者二十年
事黄何兩太恭人生養喪塟必誠必信祥禫甫畢有司
檄令赴補遂以足疾辭下帷却埽不與外事嘗舉先儒
言居官不受一人屬居家不以一事屬人書於齋壁論
者以爲不媿斯言性好施予厚於桑梓而薄于游客衣
冠動作必依乎禮法有婣家子著新履頗詭異君見之
曰此優伶所尚非良家子弟可用亟令易去好吟詠兼
善擘窠大字題榜尤工生於康熙五十二年九月丙辰
殁於乾隆四十五年九月某日春秋六十有八娶俞宜
人孝謹勤儉白首相敬無間言子鏡心松江府學增廣
生松心上海縣學生復心國子監生女一適國子監生
黃珏孫男九人女七人鏡心等將以壬寅歲正月某日
卜塟新阡先期屬予銘之其詞曰
學優而仕政平訟理愛人約巳廉可師兮將莅瓊海陳
情引退養志匪懈孝無違兮老氏知足孟氏寡欲葛氏
抱朴兼有之兮申江漣漣鬱鬱新阡先生藏焉名永垂
兮
潛研堂文集卷四十七 門人吳嘉泰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