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齋有學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七

卷第十六 牧齋有學集 卷第十七
清 錢謙益 撰 薑殿揚 撰校勘記 景上海涵芬樓藏康熙甲辰初刻本
卷第十八

牧齋有學集卷十七

 序

  梅村先生詩集序

余老歸空門不復染指聲律而頗悟詩理以爲詩之

道有不學而能者有學而不能者有可學而能者有

可學而不可能者有學而愈能者有愈學而愈不能

者有天工焉有人事焉知其所以肰而詩可以幾而

學也間嘗𧼈舉其說而聞者莫吾信頃讀梅村先生

詩集喟肰歎曰嗟乎此可以證明吾說矣夫所謂不

學而能者三侯垓下滄浪山木如天鼓谷音稱心而

衝口者是也所謂學而不能者賦名六合句取切偶

如鳥空䑕喞循聲而屈歩者是也此非所以論梅村

之詩梅村之詩其殆可學而不可能者乎夫詩有聲

焉宮商可叶也有律焉聲病可案也有體焉正變可

稽也有材焉良楛可攻也斯所謂可學而能者也(⿱艹石)

其調之鏗肰金春而石戞也氣之熊肰劒花而星芒

也光之耿肰春浮花而霞侵月也情之盎肰草碧色

而水綠波也戴容州有言藍田日煖良玉生煙可望

而不可置于眉𥈤之間以此論梅村之詩可能乎不

可能乎文繁勢變事近景遙或移形于跬歩或縮地

于千里泗水秋風則往歌而來𡘜寒燈擁髻則生死

而死生可能乎不可能乎所謂可學而不可能者信

矣而又非可以不學而能也以其識趣正定才力宏

肆心地虚明天地之物象陰符之生殺古今之文心

名理陶冶籠挫歸乎一氣而咸資以爲詩善𦘕馬者

曰天閑萬廐皆吾師也安有撑腸䨓腹蟬吟蚓竅而

謂之能詩者哉玄黃金碧入其罏鞲皆成神丹而他

人則爲掇拾之長物么絃孤韵經其杼軸皆爲活句

而他人則爲偷句之鈍賊參苓不能生SKchar人朱鉛不

能飾醜女故曰有學而愈能有愈學而愈不能讀梅

村詩者亦可以霍肰而悟矣竊嘗謂詩人才子皆生

自間氣天之所使以潤色斯世而近𥜥則多出詞林

肰自高靑丘以降(⿱艹石)李賔之楊用修者未易一二數

也豐水有𦬊生材不盡而産梅村于隆平之後以錦

繡爲肝腸以珠玉爲咳唾置諸西淸東序之間俾其

鯨鏗春麗眉目一世輇材小生不自度量猥欲以煩

聲促節流漂嘈囋爭馳尺幅之上豈不誖哉余故略

舉學詩之說以引其論世之踸踔短垣呼囂相命者

聞余言固將交綏引去而余以老才盡目瞪吻燥

自詭于儛書焚筆者庶亦可以有辭也

  季滄葦詩序

甲午中秋余過蘭江滄葦明府訪余舟次譚余所輯

列朝詩集部居州次累累如貫珠人有小傳𧼈舉其

(⿱艹石)數一二余卹肰心異之硯祥告我曰滄葦購得

此集繙閱再三手自採纈成大掌簿十帙雖書生攻

兎園冊專勤無如也視事少間發憤讀書丹鉛金矢

案牘交互午夜伊吾與銅籖聲相應其爲詩劌心鉢

腎茹古吐今必欲追配作者願就正于夫子而未敢

輕出也余問諸滄葦弗應從硯詳再索得之信滄葦

之雄于詩也今夫人之稱詩者眉目不同興㑹各異

設壇分墠互相甲乙遠則追隨秦雒近則跳浪越楚

縱極其精神才力橫度㨗出不過滅沒于二百年來

名人魁士沉淵洑流之中亦成其爲今人之詩而巳

矣三百篇以後騷雅具在太史公曰國風好色而不

淫小雅怨誹而不亂此千古論詩之祖劉彦和蓋㴱

知之故其論詩曰軒翥詩人之後奮飛詞家之先三

百篇變而爲騷騷變爲漢魏古詩根抵性情籠挫物

態高天㴱淵窮工極變而不能出于太史公之兩言

所謂兩言者好色也怨誹也士相媚女相說以至于

風月嬋娟花鳥繁㑹皆好色也春女哀秋士悲以至

于白駒刺作角弓怨張皆怨誹也好色者情之槖籥

也怨誹者情之淵府也好色不比于淫怨誹不比于

亂所謂發乎情止乎義理者也人之情眞人交斯僞

有眞好色有眞怨誹而天下始有眞詩一字染神萬

刦不朽鍾記室論十九首謂驚心動魄一字于金大

白歎吾衰不作子美矜得失寸心皆是物也今不讀

古人之詩不知其言志永言眞正血脉而求師于近

代如躄人之學步如傖父之學語其不至于𦊰足沓

舌者則亦鮮矣滄葦之詩意匠㴱發脉厚才情飈迅

意思霞舉䇿驥足于脩途可以無所不騁而迂轡弭

節退而欲自負于古人世之無眞詩也久矣以滄葦

之才好學㴱思精求古人之血脉以追遡國風小雅

之指要詩道之中興也吾有望焉余觀滄葦就正之

雅意知其不以面䛕責我也爲申言學古之說以有

合焉且以有進焉昔者蘇子瞻兄弟旣舉進士子瞻

官鳳翔寄子由于長安其詩曰遙知讀易西牕下車

馬𫾣門定不譍古人榮進之初讀書尚志其厚相期

待如此今之君子知此意者鮮矣余之期滄葦以有

成者如此不獨以其詩也

  施愚山詩集序

西昌陳子伯璣來告我曰宛陵施愚山先生今之梅

聖俞也聖俞之詩得歐陽子之文而益顯今愚山不

敢自定其詩而有待夫夫子衡也敢助之以請夫子

其無辭余受而卒業誦詩而論其世蓋三歎焉昔者

隆平之世東風入律靑雲千呂士大夫得斯世太和

元氣吹息而爲詩歐陽子稱聖俞之詩哆肰似春凄

肰似秋與樂同其苗裔者此當有宋之初盛運會使

肰而非人之所能爲也兵興以來海內之詩彌盛要

皆角聲多宮聲寡陰律多陽律寡噍殺恚怒之音多

順成嘽緩之音寡繁聲多破君子有餘憂焉愚山之

詩異是鏘肰而金溫肰而玉詘拊搏升朱絃淸汜求

其爲衰世之音不可得也歐陽子曰樂者天地人之

和氣相接者也地氣不上應曰雺天氣不下應曰霧

天地之氣不接而人之聲音從之愚山當此時能以

其詩𮞉幹元氣以方寸之管而代伶倫之吹律何其

雄也記曰溫柔敦厚詩之敎也說詩者謂雞鳴沔

殷勤而規切者如扁鵲之療太子溱洧桑中咨嗟而

哀歎者如秦和之視平公病有淺㴱治有緩急詩人

之志在救世歸本于溫柔敦厚一也愚山視學齋魯

祠伏生旌孫明復石介享鐵司公七公嘘枯吹燼廣

厲風敎敦伐木友生之義𡘜顧夢游之䘮瓦燈敝帷

過時而悲溫柔敦厚之敎詩人之鍼藥救世愚山蓋

身有之詩有之神之聽之終和且平和平而神聽天

地神人之和氣所由接也其斯以同樂之苗裔而爲

詩人救世之詩也與陳子曰詩爲樂之苗裔衡聞之

矣審樂音以論世本詩敎以救世大哉斯言殆歐陽

子之所未及也請授簡書之以爲愚山詩序

  宋子建遙和集序

宋子子建盡取六代三唐之詩句比字櫛⿰糹⿱𢆶匹 -- 繼聲属和

名之曰遙和集而請余爲序夫和詩而次韵非古也

次韻而盡古人之詩尤非古也國初沿元季餘風高

棅張楷之流徧和鼓吹三體瀛奎諸集浩汗曼衍盈

箱𠑽宇迄于今邯鄲之歩巳窮兎園之冊盡齾有識

者遇之咸睨而弗顧也子建亦何取而爲是哉竊謂

和古人之詩其難有三牢籠古今極命庶物沿流溯

源文從字順古人之學也無其學而捃拾撦割撏剝

剽略枝梧如窮子之博易如貧女之縫紝爲陋而巳

矣區明風雅別裁僞體標舉興會萌茁時運古人之

識也無其識而彷竊逐響尋聲拍肩取道如水母之

傭目如屈䖝之循枝爲愚而巳矣擺落悠悠望古遙

集晞髮咸池濯足東海古人之志也無其志而聒噪

夢囈歌𡘜狂易叫囂如豕腹之彭亨如蠅聲之喧沸

爲妄而巳矣子建器資敏學殖厚其識其志又足以

發之窮年屏力掉鞅詞壇遂能含咀百家籠挫千古

馳騁下上而不蹈夫三者之病又何疑哉古之和詩

者莫善于江淹江之言曰蛾眉詎同貌而俱同于魄

芳草寧共氣而皆悅于魂論詩而至于動魄悅魂精

矣微矣推而極之三百篇騷雅以迄唐後之詩皆古

人之魄也千秋巳往窮塵未來片什染神单詞刺骨

揚之而色飛沉之而心SKchar非魄也其魂也鍾嶸之稱

十九首驚心動魄一字千金正此物也如其不爾則

玄黃律呂金碧浮沉皆象物也皆SKchar生也雖其駢花

麗葉餘波綺麗亦將化爲陳羮塗飯而矧其諓諓者

乎子建所和之詩皆魄也有魂焉以尸之經營將迎

意匠怳忽所謂動魄悅魂者江氏能言之而子建能

知之後之和詩者其可爲標表巳矣余于子建之詩

𧼈舉之未能詳也姑述其䛕聞以質之且爲學詩者

告焉或曰昔者陳思王游魚山中夜聞天樂悽惋寫

而傳之梵音流于中土蓋自此始此遙和之精者也

宋子慕思王之才遂與同字昔子建之所和梵天之

樂也今子建之所和人世之音也今也不思王之儗

而比量于高張諸人何斤斤也余蹶肰而起也有是

哉并書之以爲序

  宋玉叔安雅堂集序

萊陽宋先之與余爲縞紵交先之稱其家世勲有二

才子玉叔尤雄駿陵谷遷改宋氏長老取次彫謝玉

叔遂以文章氣誼羽儀當世辛丑夏余過武林俛仰

今昔悽肰有雍門之悲巳得盡讀其詩文而玉叔属

余爲其序余故不知其詩强仕巳後受敎于鄕先生

長者流聞臨川公安之緒言詩之源流利病知之不

爲不正家世與弇州游好㴱悉其晚年追悔爲之標

表遺文而抉擿其指要非敢以臆見爲上下也今之

結儔附黨羣而相噪者祖述弇州之初學掇拾其嘔

噦之餘以相薦揚諺有之海母以蝦爲目二百年來

俗學無目奉嚴羽卿高廷禮二家之瞽說以爲蝦目

而今之後人又相將以俗學爲目由達人觀之可爲

悲憫此其說在羣兒之雹論也羣兒不識珠見雨雹


焉以爲珠也掬而藏之俄而無餘質矣有大長者富

有寳珠羣兒相與噪曰此雹也非珠也雜肰抵而去


之其𭶑者則又咻曰果珠也安知吾昔日之雹非長

者之珠長者心目了肰自信其爲珠羣兒論雹爲珠

論珠爲雹喧呶䀨耳都盧一笑而巳玉叔之詩長者

之寳珠也一以爲隋矦一以爲泉客其光可以照乘

而其餘可以彈鵲其爲珠不爲雹不待有目者而後

知也肰而羣兒之雹論日喧呶而未巳羣兒固不能

指雹以亂珠而抑將假長者之珠以蓋雹也玉叔雖

自信其珠其(⿱艹石)之何吳門葉襄聖野吾徒之知言者

也其序玉叔之詩曰天才儁朗逸思雕華風力旣遒

丹彩彌潤陶寫性靈抒寄幽憤聲岀宮商情兼雅頌

其詩人之雄乎聖野之頌玉叔可謂信而有徵矣玉

叔櫝長者之寳珠慨肰自信登壇立墠一掃羣兒之

雹論滄海橫流庶有豸乎肰此言自余發之彼以我

將易置將師空其壁壘也其羣噪將益甚而吾所稱

引葉生者窮老逢掖墓木巳拱不(⿱艹石)膏唇拭舌之流

可以助予也此亦蘄乎玉叔之自信而巳矣夫士固

未有不自信而能单出獨樹卓立于今古者也

  王貽上詩集序

神廟庚戍之歲偕余舉南宮者關西文太淸新城王

季木竟陵鍾伯敬皆雄駿君子掉鞅詞壇太淸博而

奥季木瞻而肆踔厲風發大放厥詞太淸贈季木曰

元美吾兼愛空同爾獨師蓋其宗法如此而伯敬以

幽閒隱秀之致標指詩歸竄易時人之耳目迄干今

輇材諷說簸弄研削莫不援引鍾譚與王李徐袁分

茅設蕝而關西新城之集孤行秦齊間江表之士莫

有過而問者三子之才力伯仲之間耳而身後之名

飛沈逈絕殆亦有幸有不幸焉千秋萬歲古人所以

㴱歎于寂寞也季木歿三十餘年從孫貽上復以詩

名鵲起閩人林古度詮次其集推季木爲先河謂家

學門風淵源有自新城之壇坫大振於聲銷灰燼之

餘而竟陵之光燄熸矣余蓋爲之撫卷太息知文苑

之乘除有刦運叅錯其間抑亦可以觀天咫也嗟夫

詩道淪胥浮僞並作其大端有二學古而贋者影掠

⿰氵𡨋 -- 溟弇山之賸語尺寸比儗此屈歩之蟲尋條失枝

者也師心而妄者懲創品彚詩歸之流𡚁眩運掉舉

此牛羊之眼但見方隅者也之二人者其持論區以

別矣不知古學之由來而勇於自是輕於侮昔則亦

同歸於狂易而巳貽上之詩文繁理富銜華佩實感

時之作惻愴于杜陵緣情之什纒綿於義山其談萟

四言曰典曰遠曰諧曰則沿波討源平原之遺則也

截㫁衆流杼山之㣲言也別裁僞體轉益多師艸堂

之金丹大藥也平心易氣耽思旁訊㴱知古學之由

來而於前一人者之爲皆能洮汰其癥結祓除其嘈

囋思㴱哉小雅之復作也微斯人其誰與歸貽上以

余爲孤竹之老馬過而問道於余余遂趣舉其質言

以爲敘往余嘗與太靑季木論文東闕下勸其追遡

古學毋沿𭰁於今學而不知返太靑喟肰謂季木曰

虞山之言是也顧我老不能用耳今二子墓木巳拱

聲塵蔑如余八十昏忘値貽上代興之日向之鏃礪

知巳用古學勸勉者今得子身親見之豈不有厚幸

哉書之以慶余之遭也

  周元亮賴古堂合刻序

癸巳春余游武林得元亮淸漳城上四章讀而歎曰

余與元亮別八年矣久不見元亮詩不謂筆力老蒼

感激悲壯一至于此今年相遇吳門乃盡見其賴古

堂諸刻情㴱而文明言近而指遠包涵雅故蕩滌塵

俗卓肰以古人爲指歸而不墮入于昔人之兎徑與

近世之䑕穴信元亮之雄于詩也或曰子之推評元

亮也其旨要可得聞乎余告之曰有本古之爲詩者

有本焉國風之好色小雅之怨誹離騷之疾痛叫呼

結轖於君臣夫婦朋友之間而發作于身世偪側時

命連蹇之會夢而噩病而吟春歌而溺笑皆是物也

故曰有本唐之李杜光燄萬丈人皆知之放而爲昌

黎達而爲樂天麗而爲義山譎而爲長吉窮而爲昭

諫詭灰奡兀而爲盧仝劉又莫不有物焉魁壘耿介

槎枒于肺腑擊撞于胸臆故其言之也不慚而其流

慱也至于歷刦而不朽今之爲詩本之則無徒以詞

章聲病比量于尺幅之間如春花之爛發如秋水之

時至風怒霜殺索肰不見其所有而舉世咸以此相

夸相命豈不末哉元亮之爲人也孝于親忠于君篤

摯于朋友巍肰巨人長德也汲水城壞張林宗抱其

詩文與二子淪水中元亮兄弟行求其少子載以歸

家于役返里躬送之還中牟其守漳也故人門客在

重圍中相與登陴賦詩抗詞同日無一人思解免者

藴義生風緣情仗境珪判而璋合金舂而玉應此元

亮之所以爲詩也而豈徒哉元亮近在樵川痛詩道

榛蕪刻覆羽詩話以風示海內滄浪之論詩自謂如

那吒太子拆骨還父拆肉還母而未嘗探極于有本

謂詩家玲瓏透徹之悟獨歸盛唐則其所矜詡爲妙

悟者亦一知半解而巳余懼世之學詩者奉滄浪爲

質的因序元亮詩而梗槪及之(⿱艹石)其論詩之誤俟他

日篝燈剪韭抵掌極論而兹固未能悉也


  賴古堂文𨕖序


巳丑之春余釋南囚歸里盡發本朝藏書裒輯史乘

得數百帙𨕖次古文得六十餘帙州次部居遺蒐闕


補忘食廢寢窮歲月而告成庚寅孟冬不戒于火爲


新宮三日之𡘜知天之不假我以斯文也息心栖禪

皈依內典世間文字眇肰如塵沙積刦矣越五年甲


午遇周子元亮于吳門出賴古堂文𨕖属余是正且


請爲其序序曰近代之文章河決魚爛敗壞而不可

救者凡以百年以來學問之繆種浸淫于世運熏結

于人心襲習綸輪醖釀發作以至于此極也蓋經學

之繆三一曰解經之繆以臆見考詩書以杜𢰅竄三

傳鑿空瞽說則㑹稽季氏本爲之魁二曰亂經之繆

石經托之賈逵詩傳儗諸子貢矯誣亂眞則四明豐

氏坊爲之魁三曰侮經之繆訶虞書爲俳偶摘雅頌

爲重複非聖無法則餘姚孫氏鑛爲之魁史學之繆

三一曰讀史之謬目學耳食踵温陵卓吾之論而漫

無折𠂻者是也二曰集史之繆攘遺捨藩昉毗陵荆

川之集錄而茫無鈎貫者是也三曰作史之繆不立

長編不起凡例不諳典要腐于南城皇明蕪于南潯

  蹖駁于晉江  以至于盲瞽僭亂蟪聲而蚋

鳴者皆是也說文長箋行而字學繆幾何原本行而

曆學繆冬𤓰⿰夸𤓰 -- 瓠子之禪行而禪學繆凡此諸繆其病

在膏肓湊理而癥結傳變咸著見于文章文章之壞

也始于餖飣掇拾剽賊古昔極于驕僨昌披 偭規

矩星移物換霜降水涸而賴古之𨕖始出是𨕖也遡

古學搜繆種窮雅故于經史甄流別于文字剪削枝

葉芟薙稂莠恤恤乎其恐失也愀乎悠乎其有餘思

也余讀之幡肰而喜退而有憂焉何憂乎憂夫學問

之繆種誠難于祓除而文章升降之際未易以𨾏手

挽也日者雲間之才士起而嘘李王之燄西江爲古

學者昌言闢之闢之誠是也而或者揚𣙜其持論以

爲敢于評古人而易于許今人抹殺文𨕖詆諆文賦

非敢乎某詩偪太白某文過昌黎非易乎有敢心焉

以評古此則知古人之淺也有易心焉以許今此亦

愛今人之薄也塗車芻靈象物也耳目鼻口象人也

有化工焉有神理焉非其象之謂也規模韓柳擬議

歐曾宗雒閩而祧鄭孔主武夷而賔鵝湖刻畫其衣

冠高厚其閈閎龎肰標一先生之一言而未免爲象

物象人之似則亦向者繆種之傳變異候而同病者

也嗟乎目𥈤之論其則不遠口耳之間相去幾何余

之憂亦元亮之憂亦西江諸君子之憂也徐巨源余

通家稚弟詒書往復巨源不以爲不肰父子不遠二

千里爲其母乞銘來商此事値余赴急徵而返日月

逾邁存歿迢肰因元亮之請序發其狂言亦猶昔之

思復于巨源千子者也重爲告諸君子余老矣付以

斯文有元亮在⿰糹⿱𢆶匹 -- 繼自今相與肆力古學發皇蕩滌煥

肰與唐宋同風余得慗執其緒言自附于老馬之識

路其亦與有庸哉

  申比部詩序

申長公維志者故少師文定公之冢孫也官南比部

執政張羅鉤黨毒螫善𩔖傳示風旨嶷肰不爲動遂

受譙鐫以去余聞而壯之歸而杜門却掃不關人事

名行益脩學殖益厚而聲律亦益工吳之士友相率

排定其詩凡四卷而請余爲序余初入史館謁文定

于里第禀承其訓辭所謂昔我有先正其言明且淸

者也晚而採詩于館閣萬曆中以文定爲首追思太

平風流宰相一觴一詠翰墨游戲皆乘載國家之元

氣以出流風餘韵可以衣被百世而况其孫子乎比

部之詩鏘肰而珠圓渾肰而璧合玉瓚黃流爲當世

所貴重而其源之出于文定也余則能知而言之昔

者歐陽永叔譜洛陽之花以謂花之極其美與夫癭

木臃腫之極其惡醜好雖異而得分氣之偏爲元氣

之病則均予甚以爲不肰造化吉祥之氣與國家休

明之運旁薄結轖而鍾美于人物必有奇絕殊尤者

出於其間草木之華亦中氣之分也而可以爲病乎

卷阿之九章言鳳凰之鳴也必曰于彼高岡言梧桐

之生也必曰于彼朝陽說詩者謂高岡集止之地以

喻國家陽被溫仁之氣亦君德也謂天地之正氣不

宜限而自私者亦過也文定之事我神祖卷阿之鳳

凰也比部則其長離鸑鷟也來歌矢音再世而其詩

益昌其爲艸木之華也亦大矣由是而益知永叔之

非通論也嗟夫國家二百餘年世習平康正直之俗

人被溫柔敦厚之敎比部之詩多出于黍離之後雍

頌爾雅噍殺不作梧桐之萋菶鳳凰之雝喈宛肰猶

在尺幅之中周家忠厚仁及草木吾夫子之所以歎

豐𦬊也論次比部之詩而推本于文定可以興可以

觀矣蘇子有云使天下之人相與勉爲忠厚而恥爲

媮薄或由於此斯余之志也矣

  江田陳氏家集序

余近輯列朝詩集釐爲甲乙丙丁四部而爲之序曰

遺山中州集止于癸癸者歸也余輯列朝詩止于丁

丁者萬物皆丁壯成實大盛于丁也蓋余𥨸取刪詩

之義顧異于遺山者如此而閩中孝廉陳昌箕以江

田詩乘示余俾爲其序余觀陳氏家集江山公伯康

⿰氵𠔏武間任江山令則甲集中人也贊善公完中書公

登侍講學士公全登朝永宣間則乙集中人也布政

公崇德敎諭公良貴在成化中則丙集中人也太常

卿聮芳兵侍郞省在嘉靖萬曆間則丁集中人也

陳氏一門歷三百年𬖂纓不絕蘭錡相望又能以詩

世其家金張舊業七葉漢貂視陳氏有媿色焉班固

有言國藉十世之基家承百年之業士食舊德之名

氏農服先疇之𤱶畝商循族姓之所鬻工用高曾之

規矩當國家綦隆盛治流漢漂唐久道化成人文滋

茂燦肰三代同風以陳氏一家徵之豈不信哉昌箕

之輯是集也其不獨以頌箕裘誇閥閱徘徊黍離麥

秀之秋而闡揚菁莪豐𦬊之盛其意尤可感而傳也

余採閩詩未𫉬斯集多所闕遺因昌箕之索序喜得

附名其後也不敢以老髦辭詩曰昔我有先正其言

明且淸自丁以上江山諸公當之矣又曰子子孫孫

勿替引之自丁以下豈非昌箕之責乎萬物盛於丙

成於丁茂於戊丁於時爲夏夏大也於人爲四强仕

之年年幹也自江山諸公以逮昌箕於時爲夏昌箕

年方强仕於幹爲丁鴻朗莊嚴富有日新丁成而戊

茂將于是乎在詩曰武王豈不仕貽厥孫謀以燕翼

子百世之仁也此又余所以竊取刪詩之義敬爲江

田之後人告焉

  葉九來鋤經堂詩序

余老歸空門濶疎翰墨歸子玄恭過而詫曰鹿城婁

水才士蔚起以探珠採玉爲能事葦蕭之人至矣能

終爲驪龍之睡乎余笑而不應近世余以賞花諸記

得呼子得下㫁句詩禪誦之餘挑燈長吟癢癢肰如

不自禁久之乃已少時葉子九來以近刻詩見貽開

卷見得下敘讀之而歎斯所謂崑山之人以玉抵鵲

者耶玄恭之惎我宜也九來爲童子時背誦覆局賦

詩驚動長老長而學益殖才益老杼軸性情鈎貫風

SKchar梳于物情世變七言歌詩尤爲夐厲如徤馬在

御蹀蹀不能止要其天才激越鬱負秀氣抉剔剽賊

傭販之病合于自肰呼葛二子之序庶幾似之皇甫

持正稱顧逋翁之詩謂吳中太湖異石洞庭朱實華

亭鶴唳與虎丘天竺佛寺鈎綿秀絕出其中上奇石

空中玲瓏漏穿文人才子飮食其輕淸鮮榮之氣玉

膏金壺涌出筆端穿天心而岀月脇誠有如持正之

所云斯世之割剝補緝翦𥿄花𦘕SKchar水者宜其日相

倍而不能以幾及也當勝國末楊廉夫以風流儒雅

主盟江左崑山之傑出者郭翼羲仲袁華子英呂誠

敬夫皆出其門而鐵厓之道益尊余昬忘失學九來

以禮先一飯俾敘其詩有㴱愧焉肰鐵翁老不解事

酒後耳𤍠塗膏醉墨猶欲與諸子掉鞅決勝余今爲

啞羊僧慿軾以觀文戰風檣陣馬鯨呿鰲擲髣髴齋

鐘佛火間日昃而歌聊以送老其暇逸過廉夫遠矣

書以敘九來之詩竊以自幸玄恭又何以惎我也

  金爾宗詒翼堂詩草序

嘉定有懷文抱負溫恭大雅之君子曰金先生子魚

其子曰德開字爾宗以文行世其家爾宗沒十餘年

其子熊士刻其遺詩三卷而請余爲其序往予𫉬交

子魚爾宗以執友事余摳衣奉手不命之進不敢進

訢訢抑抑如也子魚沒爾宗請余誌其墓其事余益

恭今爾宗不幸早世其子起士宗懷節者遭逢國難

早夜呼憤竟以强SKchar其歌詩爲人傳寫位置于殷士

周黎之間蓋余之交於金氏者三世其髫童毁齒荷

衣出拜者皆巳化爲古人而余猶執筆而敘其詩可

歎也嘉定爲吳下邑僻處東海其地多老師宿儒出

於歸太僕之門傳習其緒論其士大夫相與課詩書

敦名行父兄之訓誨師友之提命咸以䛕聞寡學叛

道背德爲可恥爾宗爲子魚之子胚胎前光得以服

事其鄕之孝秀(⿱艹石)唐叔遠婁子柔程孟陽者濡染其

風尚而浸漬其議論蓋其學問不出于家庭唯諾几

席杖函之間而話言誦習巳超肰㧞出于俗學矣其

爲詩故未嘗矜辨博獵新詭求以自異於人顧其情

眞其詞婉雍頌諷歎行安而節和遠不違唐人之聲

律而近不失鄕里名家和平㴱穩之矩度譬諸王謝

子弟風流吐納望而知非俗子固不待揄長裙躡高

𡲆以奇服盛飾爲能事也嗟乎斯世之俊民才子含

靈挺生者皆天地之間氣也世之隆也天地精英之

氣韞結而爲崑山之玉合浦之珠精神渾圓輝藪澤

而見山川子魚之沒有爾宗焉非與迨其降也天地

精英之氣刻露而爲赤堇之銅都山之鐵光芒騰上

干星文而沸江水爾宗之後有懷節焉非與夫以嘉

定之多君子讀書修行涵養藴蓄百有餘年風流弘

長餘分閏氣演迤旁薄猶濬發爲爾宗父子自古在

昔先民有作君子之澤焉可誣哉世之攬斯集者尚


有考于余言其有感于老成典刑如孔北海之見虎

賁者亦必爲之慨肰而流涕也









牧齋有學集卷十七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