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成全書 (四庫全書本)/卷04

巻三 王文成全書 巻四 巻五

  欽定四庫全書
  王文成全書巻四    明 王守仁 撰文録
  書一始正德巳已至庚辰
  與辰中諸生己巳
  謫居兩年無可與語者歸途乃得諸友何幸何幸方以為喜又遽爾别去極怏怏也絶學之餘求道者少一齊衆楚最易搖奪自非豪傑鮮有卓然不變者諸友宜相砥礪夾持務期有成近世士夫亦有稍知求道者皆因實徳未成而先揭標榜以來世俗之謗是以往往隳墮無立反為斯道之梗諸友宜以是為鑒刋落聲華務於切已處著實用力前在寺中所云静坐事非欲坐禪入定盖因吾輩平日為事物紛挐未知為已欲以此補小學收放心一叚功夫耳明道云纔學便須知有著力處既學便須知有得力處諸友宜於此處著力方有進步異時始有得力處也學要鞭辟近裏著已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為名與為利雖清濁不同然其利心則一謙受益不求異於人而求同於理此數語宜書之壁間常目在之舉業不患妨功惟患奪志只如前日所約循循為之亦自兩無相礙所謂知得洒掃應對便是精義入神也
  答徐成之辛未
  汝華相見於逆旅聞成之啟居甚悉然無因一面徒增悒怏吾鄉學者幾人求其篤信好學如吾成之者誰歟求其喜聞過忠告善道如吾成之者誰歟過而莫吾告也學而莫吾與也非吾成之之思而誰思歟嗟吾成之幸自愛重自人之失其所好仁之難成也乆矣向吾成之在鄉黨中刻厲自立衆皆非笑以為迂腐成之不為少變僕時雖稍知愛敬不從衆非笑然尚未知成之之難得如此也今知成之之難得則又不獲朝夕相與豈非大可憾歟脩已治人本無二道政事雖劇亦皆學問之地諒吾成之隨在有得然何從一聞至論以洗凡近之見乎愛莫為助近為成之思進學之功微覺過苦先儒所謂志道懇切固是誠意然急廹求之則反為私已不可不察也日用間何莫非天理流行但此心常存而不放則義理自熟孟子所謂勿忘勿助深造自得者矣學問之功何可緩但恐著意把持振作縱復有得居之恐不能安耳成之之學想亦正不如此以僕所見微覺其有近似者是以不敢不盡亦以成之平日之樂聞且欲以是求教也
  答黄宗賢應原忠辛未
  昨晩言似太多然遇二君亦不得不多耳其間以造詣未熟言之未瑩則有之然卻自是吾儕一叚的實工夫思之未合請勿輕放過當有豁然處也聖人之心纎翳自無所容自不消磨刮若常人之心如斑垢駁雜之鏡須痛加刮磨一番盡去其駁蝕然後纎塵即見纔拂便去亦自不消費力到此已是識得仁體矣若駁雜未去其間固自有一㸃明處塵埃之落固亦見得亦纔拂便去至於堆積於駁蝕之上終弗之能見也此學利困勉之所由異幸弗以為煩難而疑之也凡人情好易而惡難其間亦自有私意氣習纒蔽在識破後自然不見其難矣古之人至有出萬死而樂為之者亦見得耳向時未見得向裏面意思此工夫自無可講處今已見此一層却恐好易惡難便流入禪釋去也昨論儒釋之異明道所謂敬以直内則有之義以方外則未畢竟連敬以直内亦不是者已說到八九分矣
  答汪石潭内翰辛未
  承批教連日瘡甚不能書未暇請益來教云昨日所論乃是一大疑難又云此事闗係頗大不敢不言僕意亦以為然是以不能遽己夫喜怒哀樂情也既曰不可謂未發矣喜怒哀樂之未發則是指其本體而言性也斯言自子思非程子而始有執事既不以為然則當自子思中庸始矣喜怒哀樂之與思與知覺皆心之所發心統性情性心體也情心用也程子云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是也斯言既無以加矣執事姑求之體用之說夫體用一源也知體之所以為用則知用之所以為體者矣雖然體微而難知也用顯而易見也執事之云不亦宜乎夫謂自朝至暮未甞有寂然不動之時者是見其用而不得其所謂體也君子之於學也因用以求其體凡程子所謂既思即是已發既有知覺即是動者皆為求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時者言也非謂其無未發者也朱子於未發之說其始亦甞疑之今其集中所與南軒論難辯析者盖往復數十而後决其說則今之中庸註疏是也其於此亦非茍矣獨其所謂自戒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静之中自謹獨而精之以至於應物之處者亦若過於剖析而後之讀者遂以分為兩節而疑其别有寂然不動静而存養之時不知常存戒慎恐懼之心則其工夫未始有一息之間非必自其不睹不聞而存養也吾兄且於動處加工勿使間斷動無不和即静無不中而所謂寂然不動之體當自知之矣未至而揣度之終不免與古人說相隔耳然朱子但有知覺者在而未有知覺之說則亦未瑩吾兄疑之盖亦有見但其所以疑之者則有因噎廢食之過不可以不審也君子之論茍有以異於古姑毋以為决然宜且循其說而究之極其說而果有不達也然後從而斷之是以其辯之也明而析之也當盖在我者有以得其情也今學如吾兄聰明超特如吾兄深潜縝密如吾兄而猶未有悉如此何耶吾兄之心非若世之立異自髙者要在求其是而已故敢言之無諱有所未盡不惜教論不有益於兄必有益於我也
  寄諸用明辛未
  得書足知邇來學力之長甚喜君子惟患學業之不脩科第遲速所不論也况吾平日所望於賢弟固有大於此者不識亦嘗有意於此否耶便中時報知之階陽諸姪聞去歳皆出投試非不喜其年少有志然私心切不以為然不幸遂至於得志豈不誤却此生耶凡後生美質須令晦養厚積天道不翕聚則不能發散况人乎花之千葉者無實為其華美太發露耳諸賢姪不以吾言為迂便當有進步處矣書來勸吾仕吾亦非潔身者所以汲汲於是非獨以時當歛晦亦以吾學未成歳月不待再過數年精神益弊雖欲勉進而有所不能則將終於無成皆吾所以勢有不容已也但老祖而下意皆不恱今亦豈能决然行之徒付之浩嘆而已
  答王虎谷辛未
  承示别後看得一性字親切孟子云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此吾道之幸也喜慰何可言𢎞毅之說極是但云既不可以棄去又不可以减輕既不可以住歇又不可以不至則是猶有不得已之意也不得已之意與自有不能已者尚隔一層程子云知之而至則循理為樂不循理為不樂自有不能已者循理為樂者也非真能知性者未易及此知性則知仁矣仁人心也心體本自𢎞毅不𢎞者蔽之也不毅者累之也故燭理明則私欲自不能蔽累私欲不能蔽累則自無不𢎞毅矣𢎞非有所擴而大之也毅非有所作而強之也盖本分之内不加毫末焉曾子𢎞毅之說為學者言故曰不可以不𢎞毅此曾子窮理之本真見仁體而後有是言學者徒知不可不𢎞毅不知窮理而惟擴而大之以為𢎞作而強之以為毅是亦出於一時意氣之私其去仁道尚逺也此寔公私義利之辯因執事之誨而并以請正
  與黄宗賢辛未
  所喻皆近思切問足知為功之密也甚慰夫加諸我者我所不欲也無加諸人我所欲也出乎其心之所欲皆自然而然非有所强勿施於人則勉而後能此仁恕之别也然恕求仁之方正吾儕之所有事也子路之勇而夫子未許其仁者好勇而無所取裁所勇未必皆出天理之公也事君而不避其難仁者不過如是然而不知食輒之禄為非義則勇非其所宜勇不得為仁矣然勇為仁之資正吾儕之所尚欠也鄙見如此明者以為何如未盡望便示
  壬申
  使至知近來有如許忙想亦因是大有得力處也僕到家即欲與曰仁成鴈蕩之約宗族親友相牽絆時刻弗能自由五月終决意往值烈暑阻者益衆且堅復不果時與曰仁稍尋傍近諸小山其東南林壑最勝絶處與數友相期𠉀宗賢一至即往又月餘曰仁憑限過甚乃翁督促勢不可復待乃從上虞入四明觀白水尋龍溪之源登杖錫至於雪竇上千丈巖以望天姥華頂若可睹焉欲遂從奉化取道至赤城適彼中多旱山田盡龜裂道傍人家徬徨望雨意惨然不樂遂自寧波買舟還餘姚往返亦半月餘相從諸友亦微有所得然無大發明其最所歉然宗賢不同兹行耳歸又半月曰仁行去使来時已十餘日思往時在京毎恨不得還故山往返當益易乃今益難自後精神意氣當日不逮前不知囘視今日又何如也念之可嘆可懼留居之說竟成虚約親友以曰仁既往催促日至滁陽之行難更遲遲亦不能出是月聞彼中山水頗佳勝事亦閒散宗賢有惜隂之念明春之期亦既後矣此間同往者後輩中亦三四人習氣已深雖有美質亦消化漸盡此事正如淘沙會有見金時但目下未可必得耳
  癸酉
  滁陽之行相從者亦二三子兼復山水清逺勝事閒曠誠有足樂者故人不忘乆要果能乘興一來耶得應元忠書誠如其言亦大可喜牽制文義自宋儒已然不獨今時學者遂求脫然洗滌恐亦甚難但得漸能疑辯當亦終有覺悟矣自歸越後時時黙念年来交逰益覺人才難得如元忠者豈易得哉京師諸友邇來畧無消息毎因已私難克輒為諸友憂慮一番誠得相聚一堂早晩當有多少砥礪切磋之益然此在各人非可願望得
  癸酉
  春初姜翁自天台来得書聞山間况味懸企之極且承結亭相待既感深誼復媿其未有以副也甘泉丁乃堂夫人憂近有書来索銘不乆且還增城道途邈絶草亭席虗相聚尚未有日僕雖相去伊邇而家累所牽遲遲未决所舉遂成北山之移文矣應原忠乆不得音問想數㑹聚聞亦北上果然否此間往来極多友道則實寥落敦夫雖住近不甚講學純甫近改北騐封且行日仁又公差未還宗賢之思靡日不切又得草堂報益使人神魂飛越若不能一日留此也如何如何去冬解冊吏到承欲與原忠来訪此誠千里命駕矣喜慰之極日切瞻望然又自度鄙劣不足以承此曰仁入夏當道越中來此其時得與共載何樂如之
  癸酉
  書來及純甫事懇懇不一而足足知朋友忠愛之至世衰俗降友朋中雖平日最所愛敬者亦多改頭換面持兩端之說以希俗取容意思殊為衰颯可憫若吾兄真可謂信道之篤而執徳之𢎞矣何幸何幸僕在留都與純甫住密邇或一月一見或間月不一見輒有所規切皆發於誠愛懇惻中心未甞懐纎毫較計純甫或有所疎外此心直可質諸鬼神其後純甫轉官北上始覺其有恝然者尋亦痛自悔責以為吾人相與豈宜有如此芥蔕却是墮入世間較計坑陷中亦成何等胷次當下氷消霧釋矣其後人言屢屢而至至有為我憤辭厲色者僕皆惟以前意處之實是未忍一日而忘純甫盖平日相愛之極情之所鍾自如此也旬月間復有相知自北京來備傳純甫所論僕竊疑有浮薄之徒幸吾黨間隙鼓㺯交搆增飾其間未必盡出於純甫之口僕非矯為此說實是故人情厚不忍以此相疑耳僕平日之厚純甫本非私厚縱純甫今日薄我當亦非私薄然則僕未甞厚純甫純甫未甞薄僕也亦何所容心於其間哉往往見世俗朋友易生嫌隙以為彼盖茍合於外而非有性分之契是以如此私竊嘆間自謂吾黨數人縱使散處敵國仇家當亦斷不至是不謂今日亦有此等議論此亦惟宜自反自責而已孟子云愛人不親反其仁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已自非履涉親切應未識斯言味永而意懇也僕近時與朋友論學惟說立誠二字殺人須就咽喉上著刀吾人為學當從心髓入微處用力自然篤實光輝雖私欲之萌真是洪爐㸃雪天下之大本立矣若就標末粧綴此擬凡平日所謂學問思辨者適足以為長傲遂非之資自以為進於髙明光大而不知陷於狠戾險嫉亦誠可哀也已以近事觀之益見得吾儕往時所論自是向裏此盖聖學的傳惜乎淪落堙埋已乆往時見得猶自恍惚僕近來無所進只於此處看較分曉直是痛快無復可疑但與吾兄别乆無告語處耳原忠數聚論否近甞得渠一書所見逈然與舊不同殊慰殊慰今亦寄一簡不能詳細見時望并出此歸計尚未遂旬月後且圗再舉㑹期未定臨楮耿耿
  丙子
  宅老數承逺来重以嘉貺相念之厚媿何以堪令兄又辱書惠禮恭而意篤意家庭旦夕之論必於此學有相發明者是以波及於僕喜幸之餘媿何以堪别後工夫無因一扣如書中所云大畧知之用力習熟然後居山之說昔人甞有此然亦須得其源吾輩通患正如池面浮萍隨開隨蔽未論江海但在活水浮萍即不能蔽何者活水有源池水無源有源者由已無源者從物故凡不息者有源作輟者皆無源故耳
  戊寅
  得書見相念之厚所引一詩尤懇惻至情讀之既感且媿幾欲涕下人生動多牽滯反不若他流外道之脫然也奈何奈何近收甘泉書頗同此憾士風日偷素所目為善類者亦皆雷同附和以學為諱吾人尚栖栖未即逃避真處堂之燕雀耳原忠聞且北上恐亦非其本心仕途如爛泥坑没入其中鮮易復出吾人便是失脚様子不可不鑒也承欲枉顧幸甚幸甚好事多阻恐亦未易如願努力圖之籠中病翼或能附㝠鴻之末而歸未可知也
  與王純甫壬申
  别後有人自武城来云純甫始到家尊翁頗不喜歸計尚多牴牾始聞而惋然已而復大喜乆之又有人自南都来者云純甫己蒞任上下多不相能始聞而惋然已而復大喜吾之惋然者世俗之私情所為大喜者純甫當自知之吾安能小不忍於純甫不使動心忍性以大其所就乎譬之金之在冶經烈焰受鉗錘當此之時為金者甚苦然自他人視之方喜金之益精煉而惟恐火力錘煆之不至既其出冶金亦自喜其挫折煆鍊之有成矣某平日亦毎有傲視行輩輕忽世故之心後雖稍知懲創亦惟支持抵塞於外而已及謫貴州三年百難備甞然後能有所見始信孟氏生於憂患之言非欺我也甞以為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患難行乎患難故無入而不自得後之君子亦當素其位而學不願乎其外素富貴學處乎富貴素貧賤患難學處乎貧賤患難則亦可以無入而不自得向甞為純甫言之純甫深以為然不審邇來用力卻如何耳近日相與講學者宗賢之外亦復數人毎相聚輒嘆純甫之髙明今復遭時磨勵若此其進益不可量純甫勉之汪景顔近亦出宰大名臨行請益某告以變化氣質居常無所見惟當利害經變故遭屈辱平時憤怒者到此能不憤怒憂惶失措者到此能不憂惶失措始是能有得力處亦便是用力處天下事雖萬變吾所以應之不出乎喜怒哀樂四者此為學之要而為政亦在其中矣景顔聞之躍然如有所得也甘泉近有書來已卜居蕭山之湘湖去陽明洞方數十里耳書屋亦將落成聞之喜極誠得良友相聚㑹共進此道人間更復有何樂區區在外之榮辱得喪又足掛之齒牙間哉
  癸酉
  純甫所問辭則謙下而語意之間實自以為是矣夫既自以為是則非求益之心矣吾初不欲答恐答之亦無所入也故前書因發其端以俟明春渡江而悉既而思之人生聚散無常純甫之自是盖其心尚有所惑而然亦非自知其非而又故為自是以要我者吾何可以遂已故復備舉其說以告純甫來書云學以明善誠身固也但不知何者謂之善原從何處得來今在何處其明之之功當何如入頭當何如與誠身有先後次第否誠是誠箇甚的此等處細微曲折儘欲扣求啟發而因獻所疑以自附於助我者反覆此語則純甫近來得力處在此其受病處亦在此矣純甫平日徒知存心之說而未甞實加克治之功故未能動静合一而遇事輒有紛擾之患今乃能推究若此必以漸悟往日之墮空虚矣故曰純甫近來用功得力處在此然已失之支離外馳而不覺矣夫心主於身性具於心善原於性孟子之言性善是也善即吾之性無形體可指無方所可定夫豈自為一物可從何處得来者乎故曰受病處亦在此純甫之意盖未察夫聖門之實學而尚狃於後世之訓詁以為事事物物各有至善必須從事事物物求箇至善而後謂之明善故有原從何處得來今在何處之語純甫之心殆亦疑我之或堕於空虚也故假是說以發我之蔽吾亦非不知感純甫此意其實不然也夫在物為理處物為義在性為善因所指而異其名實皆吾之心也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外無理心外無義心外無善吾心之處事物純乎理而無人偽之雜謂之善非在事物有定所之可求也處物為義是吾心之得其宜也義非在外可襲而取也格者格此也致者致此也必曰事事物物上求箇至善是離而二之也伊川所云纔用彼即曉此是猶謂之二性無彼此理無彼此善無彼此也純甫所謂明之之功當何如入頭處當何如與誠身有先後次第否誠是誠箇甚的且純甫之意必以明善自有明善之功誠身又有誠身之功也若區區之意則以明善為誠身之功也夫誠者無妄之謂誠身之誠則欲其無妄之謂誠之之功則明善是也故博學者學此也審問者問此也慎思者思此也明辨者辨此也篤行者行此也皆所以明善而為誠之之功也故誠身有道明善者誠身之道也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非明善之外别有所謂誠身之功也誠身之始身猶未誠也故謂之明善明善之極則身誠矣若謂自有明善之功又有誠身之功是離而二之也難乎免於毫釐千里之謬矣其間欲為純甫言者尚多紙筆未能詳悉尚有未合不妨往復
  甲戌
  得曰仁書知純甫近來用工甚力可喜可喜學以明善誠身只兀兀守此昏昧雜擾之心却是坐禪入定非所謂必有事焉者矣聖門寧有是哉但其毫釐之差千里之謬非實地用功則亦未易辯别後世之學𤨏屑支離正所謂採摘汲引其間亦寧無小補然終非積本求原之學句句是字字合然而終不可入堯舜之道也
  甲戌
  屢得汪叔憲書又兩得純甫書備悉相念之厚感媿多矣近丈見與曰仁書貶損益至三復赧然夫趍向同而論學或異不害其為同也論學同而趍向或異不害其為異也不能積誠反躬而徒騰口說此僕往年之罪純甫何尤乎因便布此區區臨楮傾念無已
  寄希淵壬申
  所遇如此希淵歸計良是但稍傷急廹若再遲二三月托疾而行彼此形迹冺然既不激怒於人亦不失已之介矣聖賢處末世待人應物有時而委曲其道未甞不直也若已為君子而使人為小人亦非仁人忠恕惻怛之心希淵必以區區此說為太周旋然道理實如此也區區叨厚祿有地方之責欲脫身潜逃固難若希淵所處自宜進退綽然今亦牽制若此乃知古人掛冠觧綬其時亦不易值也
  壬申
  向得林蘇州書知希顔在蘇州其時守忠在山隂矣近張山隂來知希顔已還山隂矣而守忠又有金華之出往歳希顔居鄉而守忠客祁今兹復爾二友之毎毎相違豈亦有數存焉耶為仁由已固非他人所能與而相觀砥礪之益則友誠不可一日無者外是子雍明徳輩相去數十里决不能朝夕繼見希顔無亦有獨立無與之嘆歟曩評半圭誠然誠然方今山林枯槁之士要亦未可多得去之奔走聲利之場者則逺矣人品不齊聖賢亦因材成就孔門之教言人人殊後世儒者始有歸一之論然而成徳逹材者鮮又何居乎希顔試於此思之定以為何如也
  癸酉
  希顔㷀然在疚道逺無因一慰聞友朋中多言希顔孝心純篤哀傷過節其素知希顔者宜為終身之慕毋徒毁傷為也守忠來承手札喻及出處此見希顔愛我之深他人無此也然此義亦惟希顔有之他人無此也牽於世故未能即日引决為媿為怍然亦終須如希顔所示耳患難憂苦莫非實學今雖倚廬意思亦須有進向見季明徳書觀其意向甚正但未及與之細講耳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蓋一言而足至其功夫節目則愈講而愈無窮者孔子猶曰學之不講是吾憂也今世無志於學者無足言幸有一二篤志之士又為無師友之講明認氣作理㝠悍自信終身勤苦而卒無所得斯誠可哀矣讀禮之餘與明徳相論否幸以其所造者示知某無大知識亦非好為人言者顧今之時人心陷溺已乆得一善人惟恐其無成期與諸君共明此學固不以自任為嫌而避之譬之婚姻聊為諸君之媒妁而已鄉里後進中有可言者即與接引此本分内事勿謂不暇也樓居已完否餬口之出非得已然其間亦有說聞朋友中多欲希顔髙尚不出就中亦須權其輕重使老親饘粥稍可繼則不必言髙尚自不宜出不然却恐正其私心不可不察也
  己卯
  正月初二得家信祖母於去冬十月背棄痛割之極縻於職守無由歸遁今復懇疏若終不可得將遂為徑往之圗矣近得鄭子冲書聞與當事者頗相牴牾希淵徳性謙厚和平其於世間榮辱炎凉之故視之何異飄風浮靄豈得尚有芥蔕於其中耶即而詢之果然出於意料之外非賢者之所自取也雖然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横逆則君子必自反曰我必無禮自反而有禮又自反曰我必不忠希淵克己之功日精日切其肯遂自以為忠乎往年區區謫官貴州横逆之加無月無有迄今思之最是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當時亦止搪塞排遣竟成空過甚可惜也聞教下士甚有興起者莆故文獻之區其士人素多根噐今得希淵為之師真如時雨化之而已吾道幸甚近有責委不得已不乆且入閩茍求了事或能乘便至莆一間語不盡不盡
  與戴子良癸酉
  汝成相見於滁知吾兄之質温然純粹者也今兹乃得其為志盖將從事於聖人之學不安於善人而已也何幸何幸有志者事竟成吾兄勉之學之不明已非一日皆由有志者少好徳民之秉彛可謂盡無其人乎然不能勝其私欲竟淪陷於習俗則亦無志而已故朋友之間有志者甚可喜然志之難立而易墜也則亦深可懼也吾兄以為何如宗賢已南還相見且未有日京師友朋如貴同年陳佑卿顧惟賢其他如汪汝成梁仲用王舜卿蘇天秀皆甞相見從事於此者其餘尚三四人吾見與諸友當自識之自古有志之士未有不求助於師友匆匆别來所欲為吾兄言者百未及一沿途歆嘆雅意誠切怏怏相㑹未卜惟勇往直前以遂成此志是望
  與胡伯忠癸酉
  某往在京雖極歆慕彼此以事未及從容一敘别去以為憾期異時相遇决當盡意劇談一畨耳昨未出京師即已預期彭城之㑹謂所未决於心在兹行矣及相見又復匆匆而别别又復以為恨不知執事之心亦何如也君子與小人居决無茍同之理不幸勢窮理極而為彼所中傷則安之而已處之未盡於道或過於嫉惡或傷於憤激無益於事而致彼之怨恨讐毒則皆君子之過也昔人有言事之無害於義者從俗可也君子豈輕於從俗獨不以異俗為心耳與惡人居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者伯夷之清也雖袒裼裸裎於我側彼焉能凂我哉栁下惠之和也君子以變化氣質為學則惠之和似亦執事之所宜從者不以三公易其介彼固未甞無伯夷之清也徳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圗之惟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僕於執事之謂矣正人難得正學難明流俗難變直道難容臨筆惘然如有所失言不盡意惟心亮
  與黄誠甫癸酉
  立志之說已近煩瀆然為知已言竟亦不能舎是也志於道徳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志於功名者富貴不足以累其心但近世所謂道徳功名而已所謂功名富貴而已仁人者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一有謀計之心則雖正誼明道亦功利耳諸友既索居曰仁又將逺别㑹中須時相警發庶不就弛靡誠甫之足自當一日千里任重道逺吾非誠甫誰望耶臨别數語彼此黯然終能不忘乃為深愛
  丁丑
  區區正月十八日始抵贑即兵事紛紛二月往征漳㓂四月班師中間曾無一日之暇故音問缺然然雖擾擾中意念所在未甞不在諸友也養病之舉恐已蹔停此亦順親之心未為不是不得以此日縈於懐無益於事徒使為善之念不專何處非道何處非學豈必山林中耶希顔尚謙清伯登第聞之喜而不寐近甞寄書云非為今日諸君喜為陽明山中異日得良伴喜也吾於誠甫之未歸亦然
  答天宇書甲戌
  書來見平日為學用功之概深用喜慰今之時能稍有志聖賢之學已不可多見况又果能實用其力者是豈易得哉辱推擬過當誠有所不敢居然求善自輔則鄙心實亦未甞不切切也今乃又得吾天宇其為喜幸可勝言哉厚意之及良不敢虛然又自嘆愛莫為助聊就來諭商確一二天宇自謂有志而不能篤不知所謂志者果何如其不能篤者又誰也謂聖賢之學能静可以制動不知若何而能静静與動有二心乎謂臨政行事之際把捉摸擬強之使歸於道固亦卒有所未能然造次顛沛必於是者不知如何其為功謂開巻有得接賢人君子便自觸發不知所觸發者何物又頼二事而後觸發則二事之外所作何務當是之時所謂志者果何在也凡此數語非天宇實用其力不能有然亦足以見講學之未明故尚有此耳或思之有得不厭寄示
  甲戌
  承書惠感感中間問學之意懇切有加於舊足知進於斯道也喜幸何如但其間猶有未盡區區之意者既承不鄙何敢不竭然望詳察庶於斯道有所發明耳來書云誠身以格物乍讀不能無疑既而細詢之希顔始悉其說
  區區未甞有誠身格物之說豈出於希顔耶鄙意但謂君子之學以誠意為主格物致知者誠意之功也猶饑者以求飽為事飲食者求飽之事也希顔頗悉鄙意不應有此或恐一時言之未瑩耳𦍒更細講之
  又云大學一書古人為學次第朱先生謂窮理之極而後意誠其與所謂居敬窮理非存心無以致知者固相為矛盾矣盖居敬存心之說補於傳文而聖經所指直謂其窮理而後心正初學之士執經而不考傳其流之弊安得不至於支離耶
  大學次第但言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後意誠若窮理之極而後意誠此則朱先生之說如此其間亦自無大相矛盾但於大學本㫖却恐未盡合耳非存心無以致知此語不獨於大學未盡就於中庸尊徳性而道問學之㫖亦或有未盡然此等處言之甚長非面悉不可後之學者附㑹於補傳而不深考於經㫖牽制於文義而不體認於身心是以往往失之支離而卒無所得恐非執經而不考傳之過也
  又云不由窮理而遽加誠身之功恐誠非所誠適足以為偽而已矣
  此言甚善但不知誠身之功又何如作用耳幸體認之又言譬之行道者如大都為所歸宿之地猶所謂至善也行道者不辭險阻艱難决意向前猶存心也如使斯人不識大都所在而泛焉欲往其不南走越而北走呉幾希矣
  此譬大畧皆是但以不辭險阻艱難决意向前别為存心未免牽合之苦而不得其要耳夫不辭險阻艱難决意向前此正是誠意之意審如是則其所以問道途具資斧戒舟車皆有不容己者不然又安在其為决意向前而亦安所前乎夫不識大都所在而泛焉欲往則亦欲往而已未甞真往也惟其欲往而未甞真往是以道途之不問資斧之不具舟車之不戒若决意向前則真往矣真往者能如是乎此最工夫切要者以天宇之髙明篤實而反求之自當不言而喻矣
  又云格物之說昔人以扞去外物為言矣扞去外物則此心存矣心存則所以致知者皆是為已
  如此說却是扞去外物為一事致知又為一事扞去外物之說亦未為甚害然止捍禦於其外則亦未有拔去病根之意非所謂克己求仁之功矣區區格物之說亦不如此大學之所謂誠意即中庸之所謂誠身也大學之所謂格物致知即中庸之所謂明善也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皆所謂明善而為誠身之功也非明善之外别有所謂誠身之功也格物致知之外又豈别有所謂誠意之功乎書之所謂精一語之所謂博文約禮中庸之所謂尊徳性而道問學皆若此而已是乃學問用功之要所謂毫釐之差千里之謬者也心之精微口莫能述亦豈筆端所能盡已喜榮擢北上有期矣倘能迂道江濵謀一夕之話庶幾能有所發明冗遽中不悉
  寄李道夫乙亥
  此學不講乆矣鄙人之見自謂於此頗有發明而聞者往往詆以為異獨執事傾心相信確然不疑其為喜慰何啻空谷之足音别後時聞士夫傳說近又徐曰仁自西江還益得備聞執事任道之勇執徳之堅令人起躍奮迅士不可以不𢎞毅任重而道逺誠得𢎞毅如執事者二三人自足以為天下倡彼依阿摟羅之徒雖多亦奚以為哉幸甚幸甚比聞列郡之始即欲以此學為教仁者之心自然若此僕誠甚為執事喜然又甚為執事憂也學絶道喪俗之陷溺如人在大海波濤中且須援之登岸然後可授之衣而與之食若以衣食投之波濤中是適重其溺彼將不以為徳而反以為尤矣故凡居今之時且須隨機導引因事啟沃寛心平氣以薫陶之俟其感發興起而後開之以其說是故為力易而收效溥不然將有扞格不勝之患而且為君子愛人之累不知尊意以為何如耶病疏已再上尚未得報果遂此圗舟過嘉禾面話有日
  與陸元静丙子
  書來知貴恙已平復甚喜書中勤勤問學惟恐失墜足知進脩之志不怠又甚喜異時發揮斯道使來者有所興起非吾子誰望乎所問大學中庸註向甞畧具草稿自以所養未純未免務外欲速之病尋已焚毁近雖覺稍進意亦未敢便以為至姑俟異日山中與諸賢商量共成之故皆未有書其意㫖大畧則固平日已為清伯言之矣因是益加體認研究當自有見汲汲求此恐猶未免舊日之病也博學之說向已詳論今猶牽制若此何耶此亦恐是志不堅定為世習所撓之故使在我果無功利之心雖錢榖兵甲搬柴運水何往而非實學何事而非天理况子史詩文之類乎使在我尚存功利之心則雖日談道徳仁義亦只是功利之事况子史詩文之類乎一切屏絶之說是猶泥於舊習平日用功未有得力處故云爾請一洗俗見還復初志更思平日飲食養身之喻種樹栽培灌溉之喻自當釋然融解矣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吾子之言是猶未是終始本末之一致也是不循本末終始天然之序而欲以私意速成之也
  戊寅
  尚謙至聞元静志堅信篤喜慰莫踰人在仕途如馬行淖田中縱復馳逸足起足陷其在駑下坐見淪沒耳乃今得還故鄉此亦譬之小歇田塍若自此急尋平路可以直去康莊馳騁萬里不知到家工夫却如何也自曰仁沒後吾道益孤致望元静者亦不淺子夏聖門髙弟曾子數其失則曰吾過矣吾離羣而索居亦已乆矣夫離羣索居之在昔賢已不能無過况吾儕乎以元静之英敏自應未即摧墮山間切磋砥礪還復幾人深造自得便間亦可冩寄否尚謙至此日有所進自去年十二月到今已八踰月尚未肯歸視其室非其志有所專宜不能聲音笑貌及此也區區兩疏辭乞尚未得報决意兩不允則三三不允則五則六必得而後已若再一舉輒須三月二舉則又六七月矣計吾舟東抵呉越元静之斾當已北指幽冀㑹晤未期如之何則可
  與希顔台仲明徳尚謙原静丁丑
  聞諸友皆登第喜不自勝非為諸友今日喜為野夫異日山中得良伴喜也入仕之始意况未免搖動如絮在風中若非粘泥貼網恐自主張未得不知諸友却何如想平時工夫亦須有得力處耳野夫失脚落渡船未知何時得到彼岸且南贑事極多掣肘縁地連四省各有撫鎮乃今亦不過因仍度日自古未有事權不一而能有成者告病之興雖動恐成虛文未敢輕舉欲俟地方稍靖今又得諸友在吾終有望矣曰仁春來頗病聞之極憂念昨書來欲與二三友去田霅上因寄一詩今録去聊同此懐也
  與楊仕徳薛尚誠丁丑
  即日已抵龍南明日入巢四路兵皆已如期並進賊有必破之勢某向在横水甞寄書仕徳云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區區翦除䑕竊何足為異若諸賢掃蕩心腹之㓂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誠大丈夫不世之偉績數日來諒已得必勝之策㨗奏有期矣何喜如之日孚美質誠可與共學此時計已發舟倘未行出此同致意𪠘中事以累尚謙想不厭煩𤨏小兒正憲猶望時賜督責
  寄聞人邦英邦正戊寅
  昆季敏而好學吾家兩弟得以朝夕親資磨勵聞之甚喜得書備見向往之誠尤極寛慰家貧親老豈可不求祿仕求祿仕而不工舉業却是不盡人事而徒責天命無是理矣但能立志堅定隨事盡道不以得失動念則雖勉習舉業亦自無妨聖賢之學若是原無求為聖賢之志雖不業舉日談道徳亦只成就得務外好髙之病而已此昔人所以有不患妨功惟患奪志之說也夫謂之奪志則已有志可奪若尚未有可奪之志却又不可以不深思疑省而早圗之毎念賢弟資質之美未甞不切拳拳夫美質難得而易壊至道難聞而易失盛年難遇而易過習俗難革而易流昆玉勉之
  戊寅
  得書見昆季用志之不凡此固區區所深望者何幸何幸世俗之見何足與論君子惟求其是而已仕非為貧也而有時乎為貧古之人皆用之吾何為獨不然然謂舉業與聖人之學相戾者非也程子云心茍不忘則雖應接俗事莫非實學無非道也而况於舉業乎謂舉業與聖人之學不相戾者亦非也程子云心茍忘之則雖終身由之只是俗事而况於舉業乎忘與不忘之間不能以髪要在深思黙識所指謂不忘者果何事耶知此則知學矣賢弟精之熟之不使有毫釐之差千里之謬可也
  庚辰
  書來意思甚懇切足慰逺懐持此不懈即吾立志之說矣源泉混混不舎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立志者其本也有有志而無成者矣未有無志而能有成者也賢弟勉之色養之暇怡怡切切可想而知交脩㒺怠庶吾望之不孤矣地方稍平退休有日預想山間講習之樂不覺先已欣然
  與薛尚謙戊寅
  沿途意思如何得無亦有走作否數年切磋只得立志辯義利若於此未有得力處却是平日所講盡成虛語平日所見皆非實得不可以不猛省也經一蹶者長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為後日之得但已落第二義須從第一義上著力一真一切真若這些子既是更無討不是處矣此間朋友聚集漸衆此舊頗覺興起尚謙既去仕徳又往歐陽崇一病歸獨惟乾留此精神亦不足諸友中未有倚靠得者苦於接濟乏人耳乞休本至今未囘未免坐待尚謙更静養幾月若進步欠力更來火坑中乘凉如何
  
  得書知日孚停舟鬱孤遲遲未發此誠出於意望之外日孚好學如此豪傑之士必有聞風而起者矣何喜如之何喜如之昨見太和報效人知歐王二生者至不識曾與一言否歐生有一書可謂有志中間述子晦語頗失真恐亦子晦一時言之未瑩耳大抵工夫須實落做去始能有見料想臆度未有不自誤誤人者矣此間賊巢乃與廣東山後諸賊相連餘黨往往有從遁者若非斬絶根株意恐日後必相聯而起重為兩省之患故須更遲遲旬日與之剪除兵難遙度不可預料大抵如此小兒勞諸公勤勤開誨多感多感昔人謂教小兒有四益驗之果何如耶正之聞已到何因復歸區區乆頓於外徒勞諸友往返念之極切懸懸今後但有至者須諸cq=78君為我盡意吐露縱彼不乆留亦無負其來可也
  
  日來因兵事紛擾賤軀怯弱以此益見得工夫有得力處只是從前大叚未曾實落用力虛度虛說過了自今當與諸君努力鞭策誓死進步庶亦收之桑榆耳日孚停館鬱孤恐風氣太髙數日之留則可倘更稍乆終恐早晩寒暖欠適區區初擬日下即回因從前征勦徹兵太速致遺今日之患故且示以乆屯之形正恐後之罪今亦猶今之罪昔耳但從征官屬已萌歸心更相倡和已有不必乆屯之說天下事不能盡如人意大抵皆坐此輩可歎可歎聞仕徳失調意思何如大抵心病愈則身病亦自易去縱血氣衰弱未便即除亦自不能為心患也小兒勞開教駑駘之質無復望其千里但得帖然於皂櫪之間斯已矣門戶勤早晩得無亦厭𤨏屑否不一
  寄諸弟戊寅
  屢得弟輩書皆有悔悟奮發之意喜慰無盡但不知弟輩果出於誠心乎亦謾為之說云爾本心之明皎如白日無有有過而不自知者但患不能改耳一念改過當時即得本心人孰無過改之為貴蘧伯玉大賢也惟曰欲寡其過而未能成湯孔子大聖也亦惟曰改過不吝可以無大過而已人皆曰人非堯舜安能無過此亦相沿之說未足以知堯舜之心若堯舜之心而自以為無過即非所以為聖人矣其相授受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彼其自以為人心之惟危也則其心亦與人同耳危即過也惟其兢兢業業甞加精一之功是以能允執厥中而免於過古之聖賢時時自見已過而改之是以能無過非其心果與人異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者時時自見已過之功吾近來實見此學有用力處但為平日習染深痼克治欠勇故切切預為弟輩言之毋使亦如吾之習染既深而後克治之難也人方少時精神意氣既足鼓舞而身家之累尚未切心故用力頗易迨其漸長世累日深而精神意氣亦日漸以减然能汲汲奮志於學則猶尚可有為至於四十五十即如下山之日漸以微滅不復可挽矣故孔子云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又曰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吾亦近來實見此病故亦切切預為弟輩言之宜及時勉力毋使過時而徒悔也
  與安之己夘
  聞安之肯向學不勝欣願得奮勵如此庶不負彼此相愛之情也留都時偶因饒舌遂致多口攻之者環四面取朱子晩年悔悟之說集為定論聊藉以解紛耳門人輩近刻之雩都初聞甚不喜然士夫見之乃往往遂有開發者無意中得此一助亦頗省頰舌之勞近年篁墩諸公甞有道一等編見者先懐黨同伐異之念故卒不能有入反激而怒今但取朱子所自言者表章之不加一辭雖有褊心將無所施其怒矣尊意以為何如耶聊往數册有志向者一出指示之所須文字非不欲承命荒疎既乆無下筆處耳貧漢作事大難富人豈知之
  答甘泉己卯
  旬日前楊仕徳人來領手教及答子莘書具悉造詣用功之詳喜躍何可言盖自是而吾黨之學歸一矣此某之幸後學之幸也來簡勤勤訓責僕以乆無請益此吾兄愛僕之厚僕之罪也此心同此理同茍知用力於此雖百慮殊途同歸一致不然雖字字而證句句而求其始也毫釐其末也千里老兄造詣之深涵養之乆僕何敢望至其向往直前以求必得乎此之志則有不約而契不求而合者其間所見時或不能無小異然吾兄既不屑屑於僕而僕亦不以汲汲於兄者正以志向既同如兩人同適京都雖所由之途間有迂直知其異日之歸終同耳向在龍江舟次亦甞進其大學舊本及格物諸說兄時未以為然而僕亦遂置不復強聒者知兄之不乆自當釋然於此也乃今果獲所願喜躍何可言崑崙之源有時而伏流終必逹於海也僕窶人也雖獲夜光之璧人將不信必且以謂其為妄為偽金璧入於猗頓之室自此至寳得以昭明於天下僅亦免於遺璧之罪矣雖然是喻猶二也夜光之璧外求而得也此則於吾所固有無待於外也偶遺忘之耳未甞遺忘也偶䝉翳之耳叔賢所進超卓海内諸友實罕其儔同處西樵又資麗澤所造可量乎僕年未半百而衰疾已如六七十翁日夜思歸陽明為夕死之圗疏三上而未遂欲棄印長往以從大夫之後恐形迹大駭必俟允報則須冬盡春初乃可遂也一一世事如狂風驟雨中落葉倐忽之間寕復可定所耶兩承楚人之誨此非骨肉念不及此感刻祖母益耄思一見老父亦書來促歸於是情思愈惡所幸吾兄道明徳立宗盟有人用此可以自慰其諸所欲請仕徳能有述有所未當便間不惜指示
  庚辰
  得正月書知大事已畢當亦稍慰純孝之思矣近聞避地髪履塚下進徳脩業善類幸甚傳聞貴邑盗勢方張果爾則逺去家室獨留曠寂之野恐亦未可長也某告病未遂今且蹙告歸省去住亦未可必悠悠塵世畢竟作何稅駕當亦時時念及幸以教之叔賢志節逺出流俗渭先雖未乆處一見知為忠信之士乃聞不時一相見何耶英賢之生何幸同時共地又可虛度光隂容易失却此大機㑹是使後人而復惜後人也二君曾各寄一書托宋以道轉致相見幸問之
  答方叔賢己卯
  近得手教及與甘泉往復兩書快讀一過洒然如熱者之濯清風何子之見超卓而速也真可謂一日千里矣大學舊本之復功尤不小幸甚幸甚其論象山處舉孟子放心數條而甘泉以為未足復舉東西南北海有聖人出此心此理同及宇宙内事皆已分内事數語甘泉所舉誠得其大然吾獨愛西樵子之近而切也見其大者則其功不得不近而切然非實加切近之功則所謂大者亦虛見而已耳自孟子道性善心性之原世儒往往能言然其學卒入於支離外索而不自覺者正以其功之未切耳此吾所以獨有喜於西樵之言固今時對証之藥也古人之學切實為已不徒事於講說書札往來終不若面語之能盡且易使人溺情於文辭崇浮氣而長勝心求其說之無病而不知其心病之已多矣此近世之通患賢知者不免焉不可以不察也楊仕徳去草草復此諸所欲言仕徳能悉
  與陳國英庚辰
  别乆矣雖彼此音問闊疎而消息動静時時及聞國英天資篤厚加以静養日乆其所造當必大異於疇昔惜無因一面叩之耳凡人之學不日進者必日退譬諸草木生意日滋則日益暢茂茍生意日息則亦日就衰落矣國英之於此學且十餘年矣其日益暢茂者乎其日就衰落者乎君子之學非有同志之友日相規切則亦易以悠悠度日而無有乎激勵警發之益山中友朋亦有以此學日相講求者乎孔子云徳之不脩學之不講是吾憂也而况於吾儕乎哉
  復唐虞佐庚辰
  承示詩二韻五章語益工興寄益無盡深歎多才但不欲以是為有道者稱頌耳撤講慎擇之喻愛我良多深知感怍但區區之心亦自有不容已者聖賢之道坦若大路夫婦之愚可以與知而後之論者忽近求逺舎易圗難遂使老師宿儒皆不敢輕議故在今時非獨其庸下者自分以為不可為雖髙者特逹皆以此學為長物視之為虚談贅說亦許時矣當此之時茍有一念相尋於此真所謂空谷足音見似人者喜矣况其章縫而來者寜不忻忻然以接之乎然要其間亦豈無濫竽假道之弊但在我不可以此意逆之亦將於此以求其真者耳正如淘金於沙非不知沙之汰而去者且十九然亦未能即舎沙而别以淘金為也孔子云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孟子云君子之設科也來者不拒往者不追茍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盖不憤不啟者君子施教之方有敎無類則其本心焉耳多病之軀重為知已憂惓惓惠喻及此感愛何有窮已然區區之心亦不敢不為知已一傾倒也行且㑹面悉所未盡












  王文成全書卷四
<集部,別集類,明洪武至崇禎,王文成全書>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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