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七 甌北集
卷四十八 丙寅
趙翼
卷四十九

丙寅元日 编辑

生長昇平八十年,一堂四代列長筵。向來夢想何曾到,况有詩名或可傳。手顫畧嫌提筆重,眼昏猶愛看花妍。梅䰅柳眼東風軟,又滿春光拄杖前。

新正初五日大雪 编辑

一冬無雪到平田,新歲瓊英遍八埏。預兆年豐天雨玉,似防春冷地鋪綿。肥添梅朶香猶歛,清淬茶芽色倍鮮。却省出門酬應冗,明窗靜擁一爐烟。

八十自壽 编辑

偶然七尺落紅塵,彈指俄驚八十春。湖海漫傳垂釣叟,英雄豈在讀書人。惠夷處世聽時論,童耄觀河感昔因。捕虎逐麋今已矣,燈窗依舊苦吟身。

其二 编辑

早登仕籍早歸田,正值重熙極樂天。才短愧無經世用,時清惟有作詩傳。綠簔泛雨船雙槳,紫陌看花杖百錢。如此太平寧易遇,四千年內不千年。自唐堯即位元年至明崇禎末共四千零二年。

其三 编辑

一出春明道阻長,天教遊跡破天荒。攜來詞客驚人句,踏遍前賢謫宦鄉。炎徼風清無瘴癘,蠻陬地闢有梯航。難忘最是邕西路,已築生祠祀狄梁。鎮安民已為余立生祠,劉觀察大觀云。

其四 编辑

少日飛揚氣吐虹,曾磨盾鼻挽雕弓。虛叨塞上頭鵝宴,未有軍前汗馬功。結客漸如揚觶散,代人徒作嫁衣工。可憐八十年心力,不在凌烟圖畫中。

其五 编辑

求仙學佛兩無成,崛强猶餘傲骨撑。自吃庾郎三韭飯,不嘗樓護五侯鯖。買山錢肯從人乞,諛墓金仍贈客行。也是天公曲全意,免教涓滴領人情。

其六 编辑

年將四十纔生子,豈意孫今又抱孩。在我原為非分福,知他誰是不羈才。金防躍冶爐常守,樹望成陰土屢培。卻被逹觀人暗笑,何如且醉眼前杯。

其七 编辑

七十相傳自古稀,况今又過十年期。想蒙疎網吞舟漏,得緩征輪下坂馳。倘不早歸應貴顯,偶思再出已衰遲。緣知百甕黃虀在,未到生平飯滿時。

其八 编辑

束髮躭書誦夜闌,得登館閣附鵷鸞。當時擬藉文章進,臨事方知幹濟難。官去僅餘風兩袖,老來聊臥日三竿。遍翻史傳無尋處,或有人從藝苑看。

追憶宦遊陳迹雜記以詩 编辑

歴歴前塵尚眼前,流光忽已到華顛。追思敭歴官中外,八十年中十八年。余官中書舍人六年,翰林六年,出守鎮安、廣州及從軍滇南、擢貴西道又共六年。

其二 编辑

出身先到鳳凰池,銀燭朝天步玉墀。一曲陽春人閣筆,幼鄰新製早朝詩。賈至字幼鄰。

其三 编辑

放翁落筆中書省,自覺榮光豓薦紳。那識樞曹清切地,朝朝染翰寫絲綸。

其四 编辑

三十書生髩未斑,扈從大獮出嚴關。秋高落葉西風裏,立馬興桓古塞山。

其五 编辑

臚唱雲端玉殿音,蓬萊幾到最高岑。一條軟繡遊街處,多愧冰銜署翰林。

其六 编辑

棘闈三度校文工,摸索由來在暗中。六个翰林董潮、祝德麟、龔驂、文祥慶、李鐸、沈世煒。雙總督,費筠浦、蔣畤南。先生頭腦不冬烘。

其七 编辑

邕管儂岑舊陸梁,一麾出守已康莊。崑崙關口工堯隘,閒弔天南古戰場。崑崙關,狄青破儂智高處;工堯隘,沈希儀破岑猛處。

其八 编辑

蠻俗從來好鬬爭,前朝曾此屢勤兵。莫嫌官吏循良少,自改流來漸太平。

其九 编辑

伏波灘外瘴雲高,詞客南遷一葉飄。醉臥藤陰呼不起,至今人祭海棠橋。秦少游貶横州,海棠橋其遺跡也。

其十 编辑

儒將威名耳貫雷,專征來卻受降回。兵機亦自良知出,何害軍中講學臺。王文成平田州時,駐師南寧,有講學臺,石址尚存。

其十一 编辑

文吏從戎亦足豪,而今久已脫征袍。只餘見獵心猶在,笑撫征南舊佩刀。

其十二 编辑

幾代開邊掃瘴烟,伏波諸葛獨名傳。粤中銅柱滇銅鼓,占斷西南萬里天。

其十三 编辑

父一如何人盡夫,鳳樓𧞔主淚痕枯。難為妻又難為女,千載傷心押不蘆。元梁王爲明玉珍所攻,求救於大理士官段功。功來擊敗蜀兵,王妻以女阿𧞔。後又疑功有併吞志,使𧞔毒殺之,𧞔不從,梁王乃使人拉殺之。𧞔誓死不嫁。「押不蘆花顔色改」,𧞔詩也。

其十四 编辑

蓋世功名靖遠侯,征蠻終未縛蠻酋。至今鬼哭山頭石,空勒穹碑禁渡舟。王驥征麓川,渡猛養江,刻石鬼哭山云:「石泐江枮,爾乃得渡。」

其十五 编辑

豐城老將肅南征,平緬歸曾激亂兵。國手何嘗無敗著,要從全局看輸嬴。明鄧子龍征緬歸,以軍糧不給,軍潰肆掠,至省城始就誅,然卒能平緬甸、擒岳鳳。今永昌湧珠泉亭上有手書一聯:「百戰歸來,嬴得鬓邊白髮;千金散盡,重看湖上青山。」至今猶可想見英氣也。

其十六 编辑

政績何曾虎渡河,也留遺愛在蠻歌。昔人畏壘逃尸祝,占得生祠愧已多。

其十七 编辑

十五盈盈初上頭,水街絃管碇千舟。珠江十里胭脂水,流盡繁華是廣州。

其十八 编辑

曾上羅浮看日烏,近聞賊藪費搜逋。不知華首臺邊路,還剩蒼松幾十株。華首臺山路松陰凡三四里。

其十九 编辑

陸跨征鞍水泛船,郵籤又到夜郎天。建牙不是投荒客,天要黔詩補謫仙。李白流夜郎,中道赦歸,實未至黔也。

其二十 编辑

苗猓深山各據巢,水西黑種更雄豪。納糧供役談何易,慨想前人戰伐勞。

其二十一 编辑

南戒遊踪未到閩,故人邀我去參軍。多情只把官相誘,誰識人間誓墓文。使相李欽齋以軍事邀余入閩,屢欲奏余補官,余堅辭乃止。

其二十二 编辑

禪智山光好墓田,揚州留滯也前緣。平山花月紅橋酒,杜牧游踪竟十年。

其二十三 编辑

老去名心已淡忘,翻思驥尾借餘光。羽衣吹笛人千古,為慕東坡住顧塘。

其二十四 编辑

紇干山雀背鄉飛,生處難忘舊息機。重過西干釣遊處,手栽楊柳已成圍。

從子廷鏞從孫公蘭孫作梅阿發阿科俱應童子試喜賦 编辑

子弟亦何與人事,却愛蘭玉森階砌。老夫晚景百不營,只慮書香或中墜。今朝童律課有司,乃有五男槖筆試。從子廷鏞孫作梅,兩皆孤兒稍成材。從孫公蘭較年長,上樹不復嬉千迴。就中二孫太莽魯,阿發阿科勇先賈。詩文僅可免曳白,見獵心喜弗能阻。氣矜自覺目無難,初生之犢不畏虎。老夫亦頗興飛揚,頭角先誇屋下郎。却憶昔年曾此地,纔拈一箭便穿楊。六十年前余初應童子試,是歲即補弟子員。雲霄從此初翔步,洊歴金扉白玉堂。

秦望山張士誠駐兵處,戰敗後,明吳良等遂拔江陰城。 编辑

秦望山高好駐兵,淮張曾此瞰江城。亂離未定瞻烏止,盜賊皆思逐鹿爭。赤伏符終歸漢主,白駒場枉闢周京。士誠僣號大周。袛餘不肯生降處,猶似田横氣未平。

題忠節金正希先生遺像為其族孫素中太守作 编辑

昔從燈窗讀公文,浩氣上薄秋空雲。今從畫卷見公像,峩冠闊袖書生樣。書生何意好論兵,正值時危國步傾。陳濤斜痛戰車覆,高勾驪輟使節行。投劾歸來退閒久,南渡孱王又出走。故國招魂史憲之,新朝易帥洪亨九。黃山白嶽集鄉兵,一彈丸地為誰守。包疙疸竟願裏瘡,毛葫蘆皆甘碎首。見金、元二史,皆鄉兵起義者。已聯衆志結成城,不藉印囊懸在肘。明知一旅事何成,猶欲挽天憑隻手。蚍蜉蟻子絶援師,糠覈草根充宿糗。五坡嶺遂執文山,生祭無煩炎午酒。事隔滄桑百六年,重蒙昭代易名傳。狄家能保梁公像,尤見清門有後賢。

杜門 编辑

趙州八十方行脚,愧我年來久杜門。不但近遊都懶廢,尻輿神馬亦還轅。

其二 编辑

紙上空談恐未真,氣矜動說易捐身。有衣有食無官職,我最人間怕死人。

即景 编辑

綠樹陰濃夏正長,清和好景滿江鄉。久晴麥喜滋微雨,未暑人先愛淺涼。梅子望來能止渴,蘭花坐久不聞香。眼前何一非新意,都入先生古錦囊。

論詩 编辑

宋調唐音百戰場,紛紛脣舌互雌黃。此於世道何關繫,竟似儒家闢老莊。

麥大熟 编辑

麥稔今年最,香雲萬頃黃。共驚盈尺穗,已抵半年糧。市餅邊增闊,廛禾價减昂。瑩中誇飽食,竟欲傲朝堂。

禪心 编辑

禪心那復說相思,瞥起前塵尚作癡。最是五更殘夢醒,滿天風露峭涼時。

坐月 编辑

溽暑今年减,空庭遲月暉。倦常慵舉扇,涼轉欲添衣。螢照疑陰火,蚊來觸殺機。閒中作危語,詩思入清微。

麥羊麥濕則生黑蟲如蟻,俗呼麥羊子,只向北不向南,蓋陰類也。 编辑

麥蛾向火附,麥羊向暗趨。托胎同所出,其性乃各殊。豈惟性各殊,飛走更異軀。問胡化者機,巧若分金爐。麥本備四氣,秋種夏始枯。氣既兼寒燠,性遂岐根株。譬如一父母,男女共此模。得陰則巾幗,得陽則眉䰅。始知造化理,變幻何事無。書生坐燈窗,塵眼徒區區。

兒童敲背 编辑

兒童娛我度良宵,如蕨拳輕把背敲。一个西瓜分八片,阿翁大費為酬勞。

望雨 编辑

六月恒暘已旱乾,腐儒生事怕貧難。也如閣閣蝦蟇叫,半為私憂半爲官。

建蘭 编辑

何物能消暑,盆花發建蘭。品如人雅淡,香在戶開關。酒肉嫌傖氣,庭階覺改觀。素心原臭味,長此結清歡。

盆蘭大開適近余臥榻戲作 编辑

甆斗齊開十箭鮮,紗廚恰伴我孤眠。五更忽作風流夢,何處蘭芬到枕邊。

村居詩 编辑

詩苦無題下筆難,惟因水旱記暄寒。齊民要術何須問,便當農家月令看。

憂旱 编辑

纔欣麥熟遍江鄉,旱象俄憂朝晚涼。萬里無雲天正碧,四旬不雨稻將黃。桔橰河縮增梯級,簔笠風乾掛屋梁。只有盆荷需水少,曉來依舊發清香。

哭王述菴侍郎 编辑

前年遇公劒池石,正值懸弧慶八秩。喜公夙具壽者相,齶骨距頤長一尺。方冀泛舟結近遊,豈期哭寢成長別。憶昔同官京國時,僦舍寄園各半宅。余與公同僦趙天羽給諫寄園舊宅。聯吟聲每應隔牆,照讀光常分鑿壁。醉書不惜墨濡頭,白戰互以筆爲舌。蒲褐山房公齋名。綠樹陰,中有兩人屐齒迹。無端滇徼有兵事,共作征南幕下客。晨炊苗米苗米,見《宋史·理宗紀》。淅矛頭,夜草軍書磨盾鼻。書生履險雖阽危,好友偕遊亦酣適。我旋按部粤江清,公又從戎蜀山僻。矢石叢中過六年,身最難劬名最赫。下臨絶塹萬丈深,上劈危碉一線窄。馬蹄雪踏人頭紅,鹿角砦浮燐火碧。鬼門關上幾度經,僥倖孱軀脫死籍。遂佐犁庭掃穴功,豽子貙孫盡俘獲。奏凱歸來大策勳,屢擢崇班到槐棘。是時我久臥菰蒲,公亦繼歸勤著述。立功纔了又立言,壇坫東南來佔席。春江花月常往還,邂逅一尊話疇昔。江天落落幾作家,袁蔣王錢皆巨擘。同是千秋有數人,缺一可憐難再得。十餘年乃盡凋謝,剩我與公兩頭白。晨星碩果倍覺珍,百里相望雙突兀。殘年有伴差自壯,相倚為强作耆碩。何當公又騎箕去,天不憗遺催召亟。後生雄駿豈不多,非我素交終膜隔。宵來或可通夢䰟,月落猶疑照顔色。從此人間無故人,獨立蒼茫悲影隻。

盆荷一朶稍矮恰有綠葉障之戲作 编辑

荷花開亦怕炎光,低就擎空翠葉藏。恰似佳人障紈扇,紅顔斜倚綠陰涼。

驟雨 编辑

驟雨不成寸,狂飈又掃空。未蠲消渴病,差有解煩功。疿隱暫停癢,眼昏忽豁蒙。那堪簷溜乍,復見晚霞紅。

逃荒 编辑

淮揚漸欲作洪流,眼見饑荒起衆咻。被髮纓冠非我事,䑛糠及米亦吾憂。無依競托沿門鉢,有力將移負壑舟,安得尾閭籌洩水,盡收歸海出平疇。

咏物四首 编辑

開過荷花現幻軀,亂頭粗服出泥塗。中虚好伴竹君子,挺立也師松大夫。掩袖苦心如有憶,古詩:「蓮子心中苦。」凌波徐步不須扶。六郎枉擅芙蓉面,何似蓬仙骨相臞。蓮蓬人。

其二 编辑

出自滄波作羽仙,身兼飛躍幻魚鳶。想仍水擊三千里,豈羨腰纏十萬錢。掉尾已辭漁父餌,梳翎肯舞貴人筵。莫嫌到溉猶餘臭,臭腐能奇是化權。鮝魚鶴。

其三 编辑

簾外陰霖膩滿空,美人擁篲有神功。捷驅巫女三更雨,巧借封姨一陣風。香捲胭脂花落後,䰟歸環珮月明中。莫疑冤婦能招旱,得號乾娘勝得雄。掃晴娘。

其四 编辑

傀儡偏供戲酒筵,但憑手撥不絲牽。白題胡舞斜防跌,黃胖春遊醉欲顛。宛轉隨人終自立,周旋伴客不安眠。紙糊閣老休相擬,倔强身還傲氣仚。不倒翁。○「黄胖遊春」,覓對不得,明日得「胡舞白題斜」,不禁狂喜,遂凑成一聯。

咏物四題又五律四首 编辑

出水亭亭立,形容老更奇。高同三友品,松竹梅。艷改六郎姿。蓮步寧初學,荷衣本舊披。得邀君子愛,儕輩故難隨。

其二 编辑

强合飛潛性,能令臭腐神。姓丁非故我,去乙是前身。不藉胎生幻,居然羽化真。出波纔幾日,便欲唳青旻。

其三 编辑

佳人執箕帚,勝挽魯陽戈。豈比曝巫女,《檀弓》。真成乾嬭婆。《舊唐書·僖宗紀》。掃寧先灑水,步亦戒凌波。何用紫姑卜,明朝霽景多。

其四 编辑

但稍煩人力,登盤便有神。場中胡旋舞,陌上踏搖身。糊紙顔何厚,封泥足未伸。掉頭渾不止,絶似醉吟人。

又鮝鶴一首 编辑

海闊天空境,升沉倏兩分。腥聞雖鮑肆,骨鯁肯雞羣。似蛻蟬餐露,非池鯉躍雲。漫疑鳶跕水,浪泊去求勳。

年來市間飯盌漸小蓋窯戶工料增貴暗為收减也感賦 编辑

瓷盌新傳縮地方,午餐計數似勝常。不知腹尺還依舊,只誑咽喉不誑腸。

其二 编辑

泥胚默减世誰知,食量殘年本暗虧。似為廉頗誇健飯,對人只說似平時。

其三 编辑

秘方妙以縮為盈,頓使加餐浪得名。始悟軍前增竈法,老夫又欲去談兵。

其四 编辑

自因笵土費增加,埏埴雖工器漸差。此事隱憂殊不細,五材長價到泥沙。

雨望 编辑

一雨人心定,霖甘不厭多。遠難辨牛馬,沛若決江河。已遍高低地,寧分早晚禾。天財千百萬,盡散作恩波。

無詩 编辑

風行水上自生波,偶值無風可奈何。今日不知明日句,枯腸偏要預支多。

其二 编辑

消閒惟有擘吟箋,頗覺衰年尚湧泉。纔説江淹才思盡,朝來又得兩三篇。

遣愁 编辑

殘燭風前剩半枝,及時行樂尚嫌遲。長星勸汝一杯酒,青鏡任他雙髩絲。白傅徵歌親教曲,右軍分臠老含飴。古人未必無先見,漏盡鐘鳴最可思。

七夕 编辑

纎纎新月晚粧催,烏鵲填橋又一回。天上定知無贅壻,年年織女渡河來。

讀史 编辑

姓名愁不掛青編,及掛青編也未傳。君看一朝國史上,幾人烜赫百千年。

一蚊避撲逃入耳中戲作 编辑

正飲治聾社酒杯,一蚊忽入耳宫來。虛名未有驚人處,翻自驚他貫耳雷。蚊雷。

懷清橋 编辑

夫婦同堅殉國心,不曾聞訃已淵沉。挽詩難用香奩體,冤魄猶留血影砧。江上有䰟應遠慰,人間無路可哀吟。可憐一片秦淮水,嗚咽寒流直至今。

桂孫南回籠一馴鵲朝出暮歸驅之不去乃知物生得食皆可馴也感賦 编辑

野鵲本難養,端資馴習功。投來如入幕,放去又歸籠。似作雕陵宅,寧巢太極宮。搆非占太歲,立豈順東風。不繞枝三匝,如懸磬四空。也無徽纆繫,詎剪羽毛豐。自作依人計,常懷戀主忠。近應便報喜,窄或怕圍攻。幸脫填橋役,惟防探鷇凶。九霄常翮歛,七夕免頭童。不出綺疏外,如矜寶網中。宿隨梁上燕,出豈海邊鴻。似幸身依廡,非關地避弓。不憂鳩奪室,一似雀驅叢。豈忘飛騰快,終貪飲啄充。但逢新主好,即棄故巢慵。跡豈疆疆逐,聲還唶唶雄。周旋成熟客,戲弄到頑僮。物性原無定,人心有可通。豢龍曾世職,騎虎亦人工。鴃舌能言鳥,馬蹄學舞騘。由來皆有欲,鵬鷃一般同。

逃荒嘆 编辑

下河流民如飛蝗,過江陣陣來逃荒。此荒不是天降割,請爲澤國縷述詳。淮黃交滙濟漕運,關楗專在楊家莊。上游洪湖瀦淮水,向藉淮清刷濁黃。黃之尾閭不暢泄,雲梯關海口。乃反倒灌湖中央。湖積河沙漸淤淺,豈能兼受二水强。高堰長堤懼漲裂,舊有石壩救急方。何當五壩悉放溜,保隄弗顧民命傷。下游雖有氾光及甓社,高、寶二湖名。建瓴勢下何能當。稽天浴日湧白浪,南關車邏盡潰防。二壩即洩湖水入下河處。遂令下河十州縣,泰州、東臺、塩城、阜寧、興化等處。尺田寸宅皆重洋。災民即在此中住,大半已葬魚腹僵。倖得脫者始到此,焦皮裹骨頳尾魴。其來漸多膽漸壯,十百結隊擔籮筐。先瞰高閎金屈戍,次及市闤木倉琅。就中豈無良家子,亦復相逐為披猖。索米不勞書帖乞,求錢似責左券償。居人被擾竟罷市,大街可射箭穿楊。有司不敢下令逐,稍給資斧遣出疆。問官使我何處去,紇干山雀空迴翔。我聞青州富彥國,流民來輒大發倉。兼行勸分各出粟,五十萬命盡起殭。嗚呼此事難再見,徒誇鄰壑策較長。雖然此事即再見,亦只可暫不可常。青州賑荒數月耳,明年麥熟各返鄉。下河今無鄉可返,陸沉家已入混茫。明年高堰恐復瀉,萬手莫障狂瀾狂。他鄉故鄉總無路,惟有待斃祈早亡。河干露坐默無語,岸土盡濕涕泗滂。

活移屍 编辑

攜筐曳棒鎮相隨,人腊紛紛滿路岐。殘喘暫延終作莩,可憐道上總行屍。

押蝗回歌 编辑

宋人小說:米芾知某縣,其鄰縣有蝗起,縣令諉為芾所驅來,芾判其牘曰:「蝗蟲生本是天災,人力如何可挽回。敝縣若能驅使去,即煩貴縣押回來。」讕語可發一笑。今下河逃荒之民不减飛蝗,地方官具舟給錢,押送出疆,謂可以鄰為壑矣。而下游諸縣亦不許入境,仍押送回,此真所謂押蝗回也。爰為作歌。

人如蝗,陣陣來,人蝗不比天蝗災。索錢乞米聲喧豗,大家小戶門不開。有司欲以鄰為壑,具舟押送向前推,謂可拔眼中釘、息耳邊雷。豈知前途善用倒戈法,出爾返爾何難哉。舟纔出疆有攔截,明朝仍洎城牆隈。人之蝗,良可哀,朝東暮西將安歸。米芾押蝗祗讕語,如今真見押蝗回。

題方慕雲小照 编辑

手板抛來爲老親,慕雲今作養雲人。回思案牘勞形日,那得如今自在身。

白露節連日陰雨 编辑

處暑要雨白露晴,老農之言歴可徵。胡為今年天反是,或因二麥先豐登。暗從秋收减分數,盈虛消息相除乘。是乃愚弄狙公術,朝四暮三喜變憎。庸知吳民蓋藏少,麥禾俱稔猶難勝。萬寶將成偶一歉,終歲飽暖其何能。試觀下河逃荒者,仳離奚啻乞食僧。還藉吾鄉有饘粥,得沾餘潤分龠升。吾鄉倘亦遇災歉,更從何處求哀矜。杞憂輾轉不成寐,殘更剔盡寒窗燈。

八月二日天寧寺旁㢲宮樓火內有四楠木柱,皆萬年物,亦焚,最可惜。 编辑

常州城外古㢲宮,宮樓巋過佛殿崇。殿高九丈樓十丈,忽然火光照城中。是時八月旁死魄,麗譙更鼓纔鼕鼕。乍驚朝暘何太早,又疑晚霞豈在東。趨觀乃知此樓燬,刹竿突兀招祝融。籧篨片火倏透頂,卻又倒爇重簷重。遂成洪爐鞴熾炭,躍冶靡不歸銷鎔。千層瓴甓落遍地,萬株欂櫨飛滿空。家家煖思涼露坐,處處熱逼熏籠烘。地高燄烈遠有耀,十里以內皆鮮紅。四十三龍救不得,救火具名水龍,城內外四十三龍齊到。掣水五丈力已窮。下方猶疑照天燭,其勢竟欲燒蒼穹。幸而直上不旁及,招提得保五百弓。不然諸佛衆菩薩,頭焦額爛逃何從。樓鐘大於五石瓠,火中色似赤堇銅。拉然一墮成死鐵,啞無聲不震耳聾。最可惜者四楠柱,被焚香滃毘嵐風。大五十圍長百尺,何論漢栢秦時松。此是盤古以前樹,生於混沌長洪濛。當年永樂神木厰,得一已誇神運功。海幢寺中亦一榦,廣東海幢寺亦有一柯最鉅。獨木難以作棟隆。可知奇材世所罕,章亥亦恐尋無踪。擎天拄地乃有四,薄海內外何由逢。兹實吾鄉一大寶,虞琯夏璜價敢同。層樓一炬細事耳,豈知中有太古恫。萬千年物一朝燼,想是劫數應告終。長成何艱摧何易,使我憑弔心忡忡。

題緘齋姪撫松遺照 编辑

中歲歸田髩未絲,作圖已近八旬時。計年我尚應兄事,持論君能辨叔癡。恭謹家風無侈口,敦龐福相有豐頤。撫松畧彷柴桑意,只少王弘酒一巵。

余與族孫奕之比鄰其家高梧蔭及我屋戲贈 编辑

與君雖近一牆連,梧蔭如何到這邊。我欲控官清界址,縱非佔地亦偷天。

其二 编辑

落落高梧百尺柯,旁枝也便出牆過。何曾有棗供鄰撲,但覺吹來落葉多。

吳門范洽園編修來宗。為余作八十壽詩君今歲亦稱七十之觴謹賦三律酬賀 编辑

白首相望兩日程,今年同舉壽筵觥。古稀對我猶稱弟,老學如君孰敢兄。鎖闥摛毫慳接武,君館選,余已出京。銀缾索酒未通名。前歲公等讌王述菴於懷杜閣下,余爲不速之客。江天落落占星象,一似長庚一啓明。

其二 编辑

曾過天平萬笏山,范文正公墓。故知代有濟時艱。義田已自增千畝,公增義莊千畝。廣厦猶思庇萬間。壇坫名高輕仕宦,江湖身遠念痌癏。江北水災,君詩屢及之。九重方啓天章閣,會見蒲輪促召還。

其三 编辑

同此懸弧遞舉觴,瑤函先枉祝釐章。千秋豈論科前後,兩敵終分力弱强。暮景飛騰君尚壯,阿婆塗抹我徒傷。香山倘許聯吟社,徑欲相從履道坊。

錢竹初輓詩 编辑

西河哭子甫經年,豈意衰翁又逝川。食不老饕偏暴下,功深禪坐竟長眠。君常清齋坐禪,忽以腹疾終。一區邱壑憑誰賞,廿卷詩文尚未鐫。差幸桂花香正滿,送君一路去昇天。

其二 编辑

看君出仕看君還,薄有田園可養閒。身後名猶他日待,生前業已近年艱。腰圍月减頻量帶,目疾宵昏只掩關。如此清修亦何咎,不教年到耄期班。

靜觀 编辑

人事紛紛百戲場,閒中凈眼覽蒼茫。狂風難起澄潭浪,暗日終勝皎月光。時際昌期公道在,運當劫數詐謀强。鴻泥多少興衰迹,留與人間話海桑。

其二 编辑

意氣依然翥曉暾,不知時已近黄昏。欲呼僮僕忘名姓,偶記詩文誤宋元。和仲清尊三葉醉,鄂君繡被半牀溫。只餘愛惜精神處,或有嬰兒出面門。見放翁詩。

其三 编辑

曾幾何時竟髩皤,爪痕歴歴雪鴻過。詩篇已唱秋墳鬼,富貴空誇春夢婆。感舊只憐同輩少,爭名一任後生多。千秋會有公評在,古井何勞自起波。

破船 编辑

始識衰年似破船,東瑕西罅怕風穿。江湖縱有揚帆便,敢復輕嘗不測淵。

菊飲同人小集 编辑

籬葩紅紫正敷榮,近局相招小合并。不暖不寒天九月,有花有酒夜三更。清談弗禁藏鬮戲,白戰猶能擊鉢成。此是暮年消受處,可知無意獵時名。

耳聾 编辑

與其瞎也不如聾,聾亦難堪竅不通。函谷封泥扃䆗窱,空坑投石響谾豅。移牀近客惟催茗,落葉呼童屢問風。作阿家翁將廿載,何須社酒更祈聰。

十月二十二日為余八十懸弧之辰前一日兒輩爲余演劇煖壽是時正白菜上市老夫方謀旨蓄禦冬督奴婢醃菜書此一笑 编辑

鄉風煖壽本無稽,兒輩尋歡欲借題。珠翠滿堂簫鼓沸,先生正製菜根虀。

夢張瘦銅 编辑

故人入夢不分明,重感聯牀聽雨聲。麈尾擲來毛落飯,蕷頭擣處糝添羮。別離日久何無語,貧賤交深尚有情。今夕重逢仍惝怳,醒來翻使淚交横。

虚名 编辑

中年雖已早歸耕,猶忝騷壇海內名。廿榜翰林皆後輩,當朝宰相是門生。筠浦費公。餘光沾溉身何與,老物推排勢已成。看到繁花開落處,曠懷久已薄時榮。

兒輩既為余暖壽遂演劇連三日即事志感 编辑

今朝兒輩大合樂,饗我八十懸弧辰。兒童歡笑婦女喜,為有燄段百戲陳。瓊筵排日列樽俎,先讌官長次縉紳。下逮里䣊衆交舊,敢以韋布嫌非倫。居然歡場大富貴,滿堂羅綺爭鮮新。豈知儒家作豪舉,半出假貸東西鄰。屏風借得錦步幛,地衣賃來紫茸茵。濁醪恐露牆過酒,精饎謬詡蠟代薪。終非出諸宮中物,捉襟輒復肘見痕。東堂合射本不易,見《晉書·劉毅傳》。乃妄欲以富飾貧。腐儒積貲有幾許,幸獲温飽已哿人。譬如奔馬宜稍勒,勿使力盡蹶絶塵。胡為拚竭數年蓄,博此數日快意晨。獨不見陽陶轉喉肖歌哭,幡綽弄舌假笑嚬。擎掌臨風胡旋舞,反腰貼地倒刺身。正當歡娛忘夜永,恨不窟室酣連旬。紅袍一出戲鼓歇,霎時過眼如飇輪。吳歌楚舞復何在,依然篝燈一穗寒相親。

安老 编辑

敢以中乾飾外强,頺唐漸少興飛揚。詩篇腐有時文氣,塵念昏無醒酒湯。退院蛾眉皆嚼蠟,殘編雞肋尚搬薑。似知宿世原詞客,又為他生積學忙。

長孫媳查氏癆病甚劇勢將不起悼之 编辑

正值重闈慶,難持介壽觴。月當旁死魄,人進獨參湯。稚子纔離乳,曾慶僅四歲。兒夫幸返鄉。公桂六月中歸里。料無偕老日,或待贈鸞章。公桂官縣丞,氏例封孺人。

查氏病殁 编辑

于歸六載慣釵荆,恰稱儒門氣味清。但問舉家千食指,不曾聽過勃谿聲。

其二 编辑

病入膏肓可奈何,自知不起嘆沉疴。可憐為我稱觴慶,忍死延挨半月多。余生辰十月廿二日,氏以十一月十五日殁。

其三 编辑

經年牀笫一燈青,痛楚聲無一刻停。聽到自家祈死切,教人不忍進參苓。

其四 编辑

老人星正映祥暉,樂極生悲事可知。家慶正當圓滿候,月痕先兆一分虧。

有暇 编辑

有暇誰曾覺,無成始自驚。身團磨牛跡,書亦野狐精。濟物終虛願,稱詩浪得名。不官仍不學,可惜此聰明。

獨夜 编辑

麗譙梆鼓打三更,露冷天高夜氣清。缺月半規藏有魄,繁星萬㸃沸無聲。壯心久罷聞雞舞,生事惟催叱犢耕。嘹亮誰家長笛起,似教成我倚樓名。

題鶴歸來戲本前明大學士瞿式耜留守桂林,城破殉難,族孫頡作此以傳。 编辑

化鶴歸從瘴海濱,興亡如夢愴前塵。河山戰敗無殘壘,文武逃空剩隻身。青史一編留押卷,《明史》以公爲列傳終卷。朱衣雙引去成神。公死後爲蘇州城隍神,見錢遵王詩註。覆巢之下猶完卵,想見興朝祝網仁。公在桂林拒戰,時江南久入我朝,其家在常熟,眷屬俱無恙,足見是時法網之疎闊。

其二 编辑

江陵孫子亦英風,來共殘棋一局終。不死則降無兩法,倡予和汝有雙忠。青山何處呼臯復,白首同歸作鬼雄。楊震自能招大鳥,豈須鍛羽比遼東。張居正曾孫同敞與公同被執,幽之民舍。兩人日賦詩倡和,四十餘日同就戮。

其三 编辑

風洞山前土尚香,二公就戮處。從容就義耿剛腸。久拚白刃爲歸路,肯乞黄冠返故鄉。宗澤心期河速渡,福興身殉國垂亡。宗汝霖守汴,完顔福興守燕,皆留守事。易名真荷如天度,偏為殷頑特表彰。高宗純皇帝表彰明末忠臣,特賜公諡忠宣。

費筠浦相公遠寄海虎珍裘值冬暖幾至閣束戲題四絶裘出塞北俄羅斯國,色黑而毛密,中土人名之曰海虎,彼國不知何名也。 编辑

故人念我冷探梅,遠贈烏茸妙剪裁。可惜溫溫無所試,寄裘不帶雪霜來。

其二 编辑

漠北牲牷厚氄多,偏逢冬暖氣暄和。回思塞外曾從獵,僅借微溫兩槖駝。臥兩槖駝於地,身處其中,可終久不冷,見《元史·博爾朮傳》。

其三 编辑

鄒律曾回黍谷暄,區區軟毳豈同論。相公自有調元手,裘到江南候早溫。

其四 编辑

擬誇鄉里小兒曹,衒耀州來秦復陶。天不許更寒乞相,不如還贈舊綈袍。

夜醒作 编辑

寒戀重衾夜漏長,半醒半寐境悠揚。燈光照夢犀燃渚,爐沸驚魂蟻撼牀。事滿五更真蝟集,書追三篋已羊亡。朦朧曉景渾如昨,七十年前上學堂。

僧了凡衣狐裘大有衒耀寒儒之意詩以調之 编辑

狐白袈娑課梵音,漫驕儒者捉寒襟。孔夫子面無金剝,不比瞿曇滿面金。

其二 编辑

七條衣上帶餘羶,氄毳煌煌氣色鮮。口不茹葷身不素,佛門何處野狐禪。

俊兒供饌頗嘉余以其有脾泄病催令服藥 编辑

子舍能供酒饌精,乃翁却勸藥爐烹。一甘一苦雖殊味,總是人間父子情。

臘月十九日雪 编辑

冬暖憂無雪,俄驚遍地鋪。瓦溝填欲滿,簷溜滴逾粗。潔比餦餭粉,光搖鬱壘符。年豐又先兆,安穩飲屠酥。

除夕戲作 编辑

巽宫樓晉天福中所建,至今將千年,忽燬於火。余年衰老,世頗以魯靈光目之,得非余玉樓赴召之兆耶》今已歲除,居然無恙。既得免於榱崩僑壓,竊又自疑人微樓古,恐不足應此劫灰,則又將貽笑於求死不得也。

巽宫樓,于我干何事。只因人皆推我魯靈光,便覺古物有關繫。此樓已歴宋元明,我不三老亦五更。儒冠梵刹兩高壽,相與似有瓜葛情。傑構一朝燬,得非應在耆年英。巫陽雖未召,祝融先催行。嚇得呂碞爐底伏,深恐遭劫當遐征,不免預治貍首棺、馬鬛塋。顧視日景飾巾待,知是先甲是後庚。無何歲酒飲過最後觥,仍無笙鶴來相迎。乃知樓自樓、我自我,不得牽連一場火。戴逵何與少微星,枉自驚惶抱頭躱。且勿慕虛名,聊幸留此生。丈夫不朽自有在,豈必攀附古蹟垂徽聲。君不見弘景層樓高可眺,子瞻黃樓遠有耀。至今樓圮名自傳,何至求死不得被人笑。

久不着鞾元旦須望闕行禮而鞾底霉黑以粉塗之戲作 编辑

粉應傅面美容華,何事朝鞾底亦搽。塗抹鉛華到雙腳,先生毋乃太驕奢。《正字通》無搽字,然東坡云「有幾个搽粉旳虞候」,則此字可補入詩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