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皇明典故紀聞
卷九
作者:余繼登 
卷十

河南新安知縣陶鎔以縣民艱食,採拾自給,借函關驛糧賑之,奏請秋成還官。宣宗謂戶部臣曰:「近年有司不體人情,苟有饑荒,必須申報,展轉勘實,賑濟失時。知縣急於濟人,先給後聞,是能稱任使。卿勿拘文法責其專擅。」

宣宗初即位,有自宮求用者,謂禮部臣曰:「皇考在御時,嘗有自宮者,以其毀親遺體為不孝,皆發戍交址。今此人尚敢爾,即循例發遣,更申明禁約。」

宣宗初即位,都督府吏及衛軍士有言民間利病者,宣宗謂禮部尚書呂震曰:「聖人不棄芻蕘之言,前下詔書,凡軍民利病,許諸人陳言。朝廷但當察其言之善否,不必計其人之貴賤,果有可行者,即與施行。」

洪熙時,行在禮部考山西按察司僉事不稱職,例降邊遠雜職。宣宗曰:「退人以禮,彼嘗為方面官矣。遽降雜職太過,可令為縣正,不稱,則如例降之。著為令。」遂降湖廣應山知縣。

宣宗即位,工部言內府供用佇絲紗羅缺,請下蘇杭等府織造。宣宗曰:「供用之物雖不可缺,然當念民力。今百姓艱難,可減半造。」因謂尚書吳中曰:「昔魏征告唐太宗,每以恤民為言,卿等其體此意。」

交址左參政馮貴善用人,嘗得土軍五百,勁勇善戰,撫育甚厚,每率之討賊,所嚮成功。後五百人為中官馬驥所奪,貴與賊戰不利,遂死。

教坊司韶舞劉安等請給敕命,宣宗謂吏部尚書蹇義曰:「舊典如何?」對曰:「無之。」曰:「朕與卿等宜恪遵成憲,舊典無,不可與。」

仁宗嘗命廣西布政使周乾巡視直隸、浙江。宣宗即位,乾還,言:「有司多不得人,士豪肆虐,良民苦之,乞命廷臣往來巡撫,庶民安田里。」下吏部會戶部工部議,遂命廣西按察使胡槩為大理寺卿,同西川參政葉春巡撫直隸及浙江諸郡,此巡撫之始。

舊制,諸王子女婚娶,皆用朝廷選授,後以宗室蕃盛,選之難悉得人。至宣德元年三月,始命諸王婚娶悉自行選配,然後聞之朝廷,授以冠服冊誥儀物,諸王便之。

宣德時,真人張宇清求龍虎山道士八十一人度牒,禮部侍郎胡槩代為之請。宣宗曰:「僧道給度牒,祖宗有定制,無請求之理。朕不惜宇清,惜其教也。」竟不與。

宣宗嘗召戶部尚書夏原吉,諭之曰:「朕念自古國家未有不由民之富庶以享太平,亦未有不由民之困窮以致禍亂。是以夙夜祗畏,用圖政理,所冀天時協和,年穀豐熟。去年冬多雪,今春益以雨澤,似覺秋來可望。然一歲之計在春,尚慮小民阽於饑寒,困於徭役,不能盡力農畝。其移文戒飭郡邑,省征徭,勸課農桑,貧乏不給者,發倉廩賑貸之。」

宣宗謂侍臣曰:「適觀大理奏錄囚,有同飲至醉鬥爭殺人者。當其同飲之時,自謂意氣相合,及醉後不復省記,遂至如此,皆酒之過。古人酬酢百拜,豈有此禍?漢以來,醉酒殺人至於亡身破家者不少。名為毒藥,豈不誠然?此真可以為戒。」

宣德時,錦衣衛力士寧真言:「山西中條山有膽礬,乞令有司採進。」宣宗曰:「使民耕,則有粟充饑,桑,則有帛禦寒。礬如山積,何益饑寒乎?小人之言不足聽也。古之人君,惟欲民富,凡山澤之利,皆弛其禁。若礬可利民,聽其自採。」

宣德時,御史謝瑤薦賢,奏牘誤書姓,自陳改正。宣宗謂吏部臣曰:「古人奏牘,皆存敬慎。石慶書馬字欠一點,懼及死。今薦賢不知其姓,豈能知其才?輕率如此,豈稱御史之職?」遂謫交址大蠻縣知縣。

宣宗諭吏部尚書蹇義曰:「庶官賢否,關國家之治亂。掌銓衡者,以進賢退不肖為職。一事得人,則一事理;一邑得人,則一邑安。推之庶政,達之天下,無二致也。朕嗣承祖宗大統,維新治理,以安民生,選賢任能,尤為切要。古人取士於鄉,以其道藝著聞有素;後世以言貌,求其底蘊,蓋亦難矣。況篤厚之士,率多恬退;便僻之才,巧於進取。非至公無以勝私,至明不能格物。嚴選舉以遏冗濫,精考核以防矯偽,毋俾小人貽患於民,斯其善矣。古之大臣,以賢事君,國家膺福,蒼生受惠,聲名流芳於永世,卿等勉之。」

義勇衛軍閻群兒妻有淫行,李宣以告,群兒將殺之;其妻即誣群兒與宣等九人強劫校尉陳貴家。禦史悉論斬。都察院勘驗,實不為盜。宣宗謂左都御史劉觀曰:「昔隋煬帝令於士澄治盜,但有疑似輒加考掠,同日斬決二千餘人。其中六七人者,盜發之日,先禁他所,不勝楚毒,亦自誣服,有司明知,不複執奏。今非各人自陳,豈不冤抑而死?是爾等皆士澄也。宜戒約諸道,凡治獄必察實情,此事若已諭決,朕必不汝貸矣。」

山東清軍大理卿湯宗言:「濟南等四府旱荒,民無食,工部派買顏料,乞暫停止。」工部言:「顏料皆陵寢殿宇待用之物。」宣宗曰:「山東之民,祖宗之民也。艱難如此,祖宗所不忍,可以苛急擾之耶?其悉停罷。」

宣宗嘗語侍臣曰:「朕祗奉祖宗成法,諸司事有疑礙而奏請者,必命考舊典。蓋皇曾祖肇建國家,皇祖皇考相承,法制詳備。況歷涉世務,練達人情,謀慮深遠,子孫遵而行之,猶恐未至。世之作聰明,亂舊章,馴致敗亡,往事多有可鑒。古人云商周子孫能守先王之法,雖至今,存可也。此誠確論。」

宣德時,錦衣衛總旗衛整女因母病,刲肝煮液,食之而愈,請旌表。宣宗曰:「為孝有道,孔子曰:『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剖腹刲肝,此豈是孝?若致殺身,其罪尤大。況太祖皇帝已有禁令,今若旌表,使愚人效之,豈不大壞風俗?女子無知,不必加罪,所請亦不允。」

宣宗敕右都御史王章曰:「朕為天下生民主,夙夜兢惕,惟恐一夫不獲其所。比者廷臣多自外至,道里所經,耳目所及,軍民利病,豈無可言?而泯焉不聞,豈朕之所望哉!爾國之大臣,實總憲紀,可自良鄉抵南京巡撫,軍民一切休戚,具以實聞,毋有所隱,庶副朕憂愍元元之意。」

宣宗因翰林儒臣進致治在用人之說,曰:「《易?泰否》二卦盡之矣。君子進,小人退,上下之情通,所謂泰。小人進,君子退,上下之情不通,所謂否。泰之時,人君大有為,所以成參贊之功;否之時,君子引退,則不可以有為矣。求否泰之端,則在乎君子小人之進退,人君之用舍,有關世道如此,豈可不慎?但君子小人猝未易辨,如朕所用有不當者,卿等亦宜直言勿隱。」

宣宗嘗諭左都御史劉觀曰:「中外文武諸司文卷,已遣御史照刷,其內府諸衙門,皆有錢糧出納。近聞其弊甚多,即選能幹御史率監生於東華門外廡下取各監局文卷簿籍,詳加磨勘,有隱匿錢糧虛冒支給者,悉以聞。」

宣宗諭法司官曰:「朕觀《周書?立政》篇云:『式敬爾由獄,以長我王國。』此言深有意味,蓋能敬慎用刑,不致枉濫,則仁恩洽浹,足以培固國本,福祚豈不靈長?今不必論效驗,但當以敬為主,有虞欽恤,正是此意,卿等宜夙夜勿忘。」

宣宗嘗諭侍臣曰:「南北二京,相去數千里,常慮驛使往來,或有暴擾,或水旱災傷疾疹,民有饑窘不安,皆朕所欲聞者。朝臣往還,御史巡歷,皆不以告。故遣王彰巡視,冀聞其實。今其所言,乃毛舉細故,不切大體。大臣如此,予復何望?爾等朝夕左右,當悉朕意。凡所見聞,皆須詳陳,君臣同體,勿有所疑。」

宣德時,有中官奉旨傳之六科,輒令徑行諸司,宣宗聞之,即下法司治,因諭給事中曰:「爾官近侍,職在記注,凡朕一言一令,或令內使傳出者,爾當備錄覆奏,再得旨而後可行,庶幾關防欺弊,不然必有詐偽者。爾等自今恪謹乃職,不許依阿隨附。」

宣宗諭禮部尚書胡濙曰:「今僧道行童,請給度牒甚多。中間豈無有罪之人潛隱其中者?宜令僧道官取勘,如果無之,爾禮部同翰林院官禮科給事中及僧道官同考試,能通大經,則給與度牒。」

宣宗謂侍臣曰:「夷狄為患,自古有之,未有若宋之甚者。靖康之禍,論者以為不當通女真攻契丹取燕雲之地,亦非根本之論。是時天祚失道,內外俱叛,取可也;女真以方強之勢,乘契丹之弊,後日必與我為鄰;燕雲之地,太宗百戰不能克,乘時取之,亦不為過。若究禍之根本,蓋是自熙寧至宣和五六十年,小人用事,變易法度,民苦征徭,軍無紀律,國家政事,日凌月替,遂為夷狄所侮,致有此禍。高宗南渡,中原陷於夷狄,民心思宋,政宜臥薪嘗膽,委任忠良,恢復舊疆,洗雪大恥。乃復用小人,力主和議,為偷安之計,以岳飛之忠,卒死於秦檜之讒,小人之敗人國家如此。」又曰:「自古無中國清明而有外夷之禍者。」

宣宗因汝南王訐奏兄周王之過,謂侍臣曰:「人之兄弟所以失和者,多因讒言致忿,馴至鬩墻,浸成大惡。當念同氣至親,各生愛敬,則自然和協。古人言,兄弟雖有小忿,不廢懿親。此言最好。」

宣宗與學士楊溥語及治兵之道,溥曰:「兵貴乎訓練有方,撫養得宜,不患其不為用。」宣宗曰:「養之厚則得其心,練之精則得其用,必其氣銳志果而後可用。若素不訓養,一旦驅之,矢石之間,進退失錯,何望有濟。」

宣宗聞山西軍民李二等九人自宮投入晉王府,貽書晉王曰:「皇考下詔天下,禁止自宮,違者諭以不孝。而李二等敢故違,投入王府。夫自宮以求用,古人所謂非人,情不可近。不孝之人,不知念其父母,豈復有心為王國之用?已令法司逮治,自今有若此者,宜斥之。」

宣德間,刑部主事李順等、金吾等衛指揮宮旺等大祀天地,皆不出宿,為御史所劾。宣宗曰:「大祀不敬謹,豈可容?」命都察院治之。

宣宗與侍臣論足民之道,因曰:「先王制民產,教之樹畜,不輕用其力,故家給人足,而復儲嬴餘,以待饑荒。至秦開阡陌,田土并於豪強,小民無常業,加之頭會箕斂,不遺錙銖;隋文時,倉庾充盈,布帛山積,及遇饑荒,不知發而賑之,令民就食山東,國家儲積何用?如此何望治效之如古也?」

通政司進各處雨澤奏本,宣宗謂侍臣曰:「祖宗愛民之心、保民之道,於斯可見。前世人主,有民之休咎藐不聞者,豈是久安長治之道?我國家自太祖皇帝令天下有司月奏雨澤,世世相承為成憲,歲之豐儉,民之休戚,靡不周知,其慮深矣。」此奏不知何時遂廢。

宣德二年,將臨軒策士,宣宗謂禮部臣曰:「設科求賢,國之大事。昔之為君嘗有祝云『願得忠孝之人,以資國用』。今朕之心亦如此。」

宣宗謂翰林臣曰:「國家取士,科目為先,所貴得真才,以資任用。古人取士於鄉,其行藝素有定論。至朝廷復辨其官才,所以得人為盛。後世惟考其文字而遂官之,欲盡得真才,難矣。然文章議論,本乎學識。有實學者,其言多剴切,無實見者,其言多浮靡。唐虞取士,亦嘗敷奏以言。況士習視朝廷所尚,朝廷尚典實,則士習日趨於厚;朝廷尚浮華,則士習日趨於薄。此在朝廷激勵成就之有道也。」

宣宗嘗讀《漢書?循吏傳》有感,因為序論曰:「班固作《西漢書》,載循吏文翁、王成、黃霸、龔遂、朱邑、召信臣六人,然觀其事,興學校,勤勞來,勸課農桑,脩舉水利,恭儉愛人而已,非有奇才異能以傾駭人之視聽。然而傳之者何哉?以其奉職循理而民自化,異於尚威嚴以為治者。自古有天下者,皆以民為本。舜禹之相戒,亦曰『德惟善政,政在養民,水火金木土穀惟脩,正德利用厚生惟和』而已。夫既有所養,又有所教,而後民生遂,民性完。然治天下之民,必用天下之善士。此後世郡守縣令之職所由重也。夫一郡一邑,其地環千里百里,其民以千萬計,而付之守令者,慾其教養之而已。教養之道,農桑學校而已。農桑之業脩,則民足於衣食而遂其生;學校之政舉,則民習於禮義而全其性。如是足以為善治矣。然而世之才能之吏,或不知務此,往往任智術,利威嚴,苛刻削急。於是民受其弊,此趙廣漢輩所以不得為循吏也。今天下之郡邑多矣,予惟師舜禹之道,以教養斯民,故於守令之選加嚴焉。《詩》曰『豈弟君子,民之父母。』安得皆有如六人者布滿天下郡邑哉!」

宣宗覽《豳風七月圖》,謂侍臣曰:「此足以見周家立國之本,周公輔成王之心,其先王教民耕桑,以禦饑寒,皆豫為之計,委曲詳盡,必收成然後役之,所以當時軍民相親如父子,周之王業由於此,所以傳世歷年之永也。」又曰:「非周公此詩,後世亦何由知之?周公所以為名世之臣也。」

太醫院醫士舊五月糧。宣德時,醫士賀祥等奏貧無以贍,比照天文生例,請給月糧。始命有家者月支米五斗,無者月三斗。

虞謙為杭州知府時,曾建議:「江南寺院田多或數百頃,而官府徭役未嘗及之。貧民無田,往往為徭役所困。請為定制,僧道每人田無過十畝,餘田以均貧民。」聞今不復然矣。

中官裴可力督事浙江,有湯千戶者以賄結之,因倚勢漁獵百姓。按察使林碩初至,振舉憲綱,湯懼不容,讒碩於裴。裴誣奏碩譏誹及沮格詔書,遂逮碩至京。碩言:「臣昔為御史,巡按浙江,小人多不便,臣今升按察使,至浙未久,小人舊不便臣者,設謀造詐,欲去臣以自便耳。」宣宗曰:「朕固不信,是以面問,汝今既明白,汝即馳驛赴任,但遇民瘼事,悉奏來。朕推誠心以待臣下,汝無他慮。」因謂侍臣曰:「小人造言,讒害君子,歸必罪之不貸也。」

宣宗御武英殿,謂侍臣曰:「漢唐諸君,文帝、太宗能納諫。文帝幾致刑措,太宗致貞觀之治,亦皆受善之效。善言有益於君德、有補於治道如此,豈可不聽?」

宣宗與夏原吉語及古人信讒事,曰:「讒慝小人,真能變白為黑,誣正為邪,聽其言若忠,究其心則險,是以帝舜┾讒說,孔子遠佞人,唐太宗以為國之賊。朕于此等,每切閑防,若有其萌,必杜絕之,不使奸言得人,枉害忠良。齊殺斛律光,國遂以弱,朕常非之;汲黯正直,奸邪寢謀,卿所宜務也。」

宣德時,奸民有欲陷良善者,多構誣詞赴南京訐告,南京法司輒逮問。宣宗聞之,令都察院移文禁止。凡有告訐者,俱送北京,惟京城軍民詞訟許其鞫問。

宣宗聞侍臣講《貞觀政要》,曰:「唐太宗致治之美,庶幾成康,實本於此。予嘗及覆是書,謂安天下必須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理而下亂者。謂治國猶栽樹,根本不搖則枝葉茂,君道清靜則百姓安樂,皆要語也。」

宣德時,內官張善往饒州監造磁器,貪黷酷虐,下人不堪。所造御用器多以分饋其同列。事聞,宣宗命斬於都市,梟首以殉。

宣德二年冬,禮部奏:「永樂十六年太宗皇帝定制,凡願出家為僧道者,府不過四十人,州不過三十人,縣不過二十人,額外不許濫收。俟五年後考試,如果精通經典,給與度牒。今天下僧道行童赴京請給者,多係額外濫收,且不通經典者多,請如例悉遣歸。若係額內之數,亦待三年,考試給與。」從之。

宣宗因與侍臣論刑法,曰:「漢文帝除肉刑,唐太宗觀《明堂鍼炙圖》,禁鞭背,皆後世仁政。文帝培植漢之國脈,太宗肇啟唐祚,享國長久,有以哉。」

宣宗曾製《帝訓》二十五篇,曰《君德》、曰《奉天》、曰《法祖》、曰《正家》、曰《睦親》、曰《仁民》、曰《經國》、曰《勤政》、曰《恭儉》、曰《儆戒》、曰《用賢》、曰《知人》、曰《去疾》、曰《防微》、曰《求言》、曰《祭祀》、曰《重農》、曰《興學》、曰《賞罰》、曰《黜陟》、曰《恤刑》、曰《文治》、曰《武備》、曰《馭夷》、曰《藥餌》,言質事實,皆為理之大要。親序其首,復題其後,惓惓欲後世子孫服膺斯訓。若為人主者,時置一冊於坐側,甚為有益。

宣宗嘗諭兵部侍郎王驥曰:「近聞南京運送諸物者,每船所裝,皆未及半,而經過之處,一體添撥軍夫接送,虛勞人力。令襄城伯李隆及南京工部、都察院、錦衣衛各委官監視,凡有運送,務令滿載,若仍踵前弊,具奏罪之。」

宣宗嘗謂諸大臣曰:「致理之道,莫先於廣言路。蓋天下之大,吏治得失,民生休戚,人不言,朝廷何由悉知?古人謂明主視天下猶一堂,滿堂飲酒,一人對隅而泣,則一座為之不樂。若令天下有匹夫匹婦不得其所,實為君德之累。凡有建言民瘼者,卿等勿諱,言或激切,亦其心發于忠。若以其言激切而棄之,孰肯進言?卿等宜悉此意。凡言之善者,即以聞,庶幾有補於治。」

宣宗聞廣東都司言:番禺民有私取礦砂,煮之可得白金鉛錫,請官開冶。命巡按御史同三司官開驗,每砂百斤,煉銀四錢、鉛二十斤。因謂尚書夏原吉曰:「朕料鉛砂之烹,所得無幾,若果有銀利,置冶烹煉,豈待今日?彼小民或竊取以求毫末之利,無足怪,朕已宥之不問。其令有司悉填坑洞,國家之利不藉此,民亦免逐末之弊。」

宣宗聞山西饑民流入河南者為有司軍衛所捕逐,謂戶部尚書夏原吉等曰:「民饑流移,豈其得已?仁人君子,所宜矜念。昔富弼知青州,存恤流民,飲食、居處、醫藥,皆為區畫,山林河泊之利,聽流民取之不禁,所活至五十餘萬人。今乃驅逐,使之失所,不仁甚矣。其即遣官往,同布政司及府縣官加意撫綏,發廩給之,隨所至居住,敢有逐捕者罪之。」

宣宗聞太醫院奏尚衣監用辟蟲香二萬斤,乞遣人福建等處收買,曰:「此非急務,不必遣人。且香藥安用許多?可減其十之七。」

宣德時,郎官御史以酣酒相繼敗。宣宗乃作《酒諭》,其文曰:「天生穀麥黍稷所以養人,人以曲蘗投之為酒,《周官》有酒正,以式法授酒材,辨五齊之名、三酒之物,以供國用。《書》秬鬯二卣曰明禋,《詩》既載『清酤齎我,思成以享』,祀神明也。『厥父母慶,洗腆致用酒』,以事親也。『豈樂飲酒』,以燕臣下也。『酒醴維醹,酌以大斗』,『釃酒有衍,籩豆有踐』,燕父兄及朋友故舊也,皆用之大者,酒曷可廢乎?而後世耽嗜於酒,大者忘國喪身,小者敗德廢事,酒其可有乎?自大禹疏儀狄戒甘酒,成湯至帝乙罔敢崇飲。文王、武王戒臣下曰『無彞酒』,曰『德將無醉』,曰『剛制於酒』,孔子言『不為酒困』,又禮有一獻百拜,然則酒曷為不可有哉?夫非酒無以成禮,非酒無以合歡,惟謹聖人之戒而禮之率焉,庶乎其可也。」

宣宗嘗諭吏部兵部臣曰:「今後凡中官傳旨,除授官員,不問職之大小、有敕無敕,俱要覆奏明白,然後施行。」

宣宗嘗問侍臣歷代戶口盛衰,侍臣等曰:「禹平水土,民奠厥居,至桀而耗之,湯始受命,視禹時不及。及紂淫虐,武王得天下之初,視湯時又不及。成、康致理,遂多於禹時。春秋戰國以至嬴秦,所耗尤多。漢高至文、景,民庶大增,武帝征伐不息,十數年問,天下之眾亦減其半。昭帝罷戰務農,至成帝初,戶口極盛。東漢承王莽之後,率土之民,十纔二三,明、章之後,天下無事,人口滋殖。三國、六朝疆宇分裂,所存無幾。隋文節儉,大業之初,戶口極盛。煬帝荒淫,役人以百萬計,丁男不足,役及婦人,由是天下之人聚而為盜。唐貞觀以後及於永徽,戶口日增,至開元極盛。安、史之亂,遂大耗矣。宋承五季之後,自太祖至神宗,戶口日盛。高宗南渡,中原板蕩,所存者東南之民。此歷代戶口之大概也。」

宣宗曰:「戶口之盛衰,足以見國家之治忽,其盛也,本於休養生息;其衰也,必由土木兵戈。觀漢武承文、景之餘,煬帝繼隋文之後,開元之盛,遂有安、史之亂,豈非恃其富庶而不知儆戒乎?漢武末年,乃知悔過,煬帝遂以亡國,玄宗至於播遷,皆足為世之大戒。」

宣宗嘗敕守邊諸將嚴固備禦,曰:「毋謂已安,雖安不可忘危,防邊之道常如寇至,則寇不至,晝夜頃刻不可怠忽。凡寇之能為人患者,率窺伺間隙,乘人之不虞,慎之慎之。」

洪武中,賜朝鮮國王九章冕服,陪臣一等者比朝臣三等者,得五梁冠服。宣德初,其王言世子冠五梁與朝臣等,乞為定制,乃命世子冠六梁。

宣宗嘗召學士楊溥,從容諭曰:「滄海之大,皆由江河之助。古之君臣,更相戒飭,所以克致太平,號稱明良。若為君者不資於臣,為臣者不贊輔其君,欲求善治,未之有也。然比來臣下往往好進諛詞,令人厭之,卿亦宜勉輔朕於善道。」溥對曰:「臣受國厚恩,敢忘報?」稱曰:「但覺朕有過舉,直言無隱,是即為報也。」溥頓首曰:「自古直言非難,而容受直言為難,陛下樂聞忠言如此,臣等敢不盡心。」

儀賓慶賀行禮,舊五班次。宣德時,始以寧王言命各以品級序於同等官員之左,遂為定制。

宣宗聞浙江所屬府縣缺官數多,諭吏部曰:「庶官所理皆民事,郡縣親民事,尤切要,久曠可乎?自今內外大小職事有缺,皆須早除,勿致廢事。」

宣宗覽夢卜求賢之說,顧謂侍臣曰:「君臣相遇,豈偶然哉?高宗恭默思道,渴想賢傅未得,說築傅岩,雖有致君澤民之志,不能自達,一旦得於夢寐間,遂相與講學論道,而功被當時,名垂後世,誠千載奇遇。由此觀之,人君誠心求賢,固無不得之理。文王因田獵遇太公,亦豈非誠心相感?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物皆有相感之理,況一代君臣乎?蓋天佑國家,必生賢哲為之輔翊。高宗思道之心,蓋有格於天矣。」又曰:「有高宗之心,然後可以夢言;有傅說之賢,然後可以為相。若漢文以夢得鄧通,光武以讖用王梁,豈不誤哉!」

宣德間,兵部尚書張本奏:「驛馬之設,本以飛報軍機重務,今在外,凡有符驗官司及鎮守官,每以常事泛濫給驛,皆宜禁止,請令年終各具一歲給驛起數、及所幹事務、所差人員,造冊奏聞,以憑稽考。」從之。

德州民奏,本州路當衝要,每遇軍物,官船經過,例給丁夫,而督運者多不守法,威逼有司,以一索十,以十索百,前者未行,後者踵至。本處丁夫不敷,有司無計,或執商販行道貧人補足其數。督運者中路逼取其貲,無貲者至解其衣而縱者,有為所逼迫不勝而赴水死者。在船軍士,本用操舟,乃得袖手而坐,所載私貨多於官物,沿路發賣,率以為常。乞敕所司禁約。奏下行在兵部,兵部奏:「請自今運物船馬快船,俱令掌船者每船預置木牌一,大書本船軍夫數目姓名,有急運應增者,上水不過七人。所司給與印信帖子,大書所增貼於牌上,以牌豎於船頭,所過有司如牌所增給之。下水不給,違者許被害之人及有司指實以聞。仍遣內外官不時沿路搜檢私載物貨究治其罪,庶使小人知所警懼。」從之。

宣宗因言者言近來風憲多懷顧忌,少有敢言,請降敕勉勵,以開言路,因謂右都御史顧佐等曰:「朝廷立法,凡諸司官員及百工技藝之人,皆許言事,況風憲官職當言路,朕所倚信者,豈可有所顧忌?爾宜以其職喻之,若當言不言,以失職論。」

宣宗與儒臣論漢、唐諸君曰:「漢武好大喜功,海內費耗,末年能懲前過;玄宗初政,有貞觀之風,久而恣慾,疏忠任邪,遂致禍亂,竄身失國。武帝猶為彼善於此。」又曰:「善心生則明,欲心生則暗。武帝以田千秋為賢,玄宗以李林甫為賢,此治亂所由異也。」

宣宗御文革殿,召大學士楊土奇、楊榮、金幼孜,特賜鰣魚醇酒,加賜御製詩,有「樂有嘉魚」之句。士奇等沾醉獻和章,上嘉曰:「朕與卿皆當以成周君臣自勉,庶幾不忝祖宗之付托。」

宣宗因侍臣言為政在人,知人為要。曰:「知人固難,然臨事聽言之際,以理為主,君子小人,亦可辨。天下事,即堯舜處之,亦取善於人。人臣有愛君之心,隨事規正,以利國家,此君子也;若不念君德,不恤國家,阿意曲從,以求容悅,此小人也。」

宣德四年,宣宗諭六部都察院曰:「國以民為本,民安則國安。朕君主天下,孜孜夙夜,以安民為心,顧國家用度有不得已取之民者,朕猶惓惓軫恤民艱。比聞中外奸弊紛然。嗟怨盈路,皆由爾等不體朕心。凡朝廷科買一物,輒差數人促辦。所差之人,又各有亡賴十數為之鷹犬,百倍科征,民被箠楚,不勝其毒。百分之一歸官,餘皆入於私室。人之困苦,罔所訴告。爾等非不知之,蓋實縱其所為。風憲耳目非不聞之,亦略不糾舉。此豈仁人君子之心哉?自今當洗心悔過,以革前弊。朝廷有緊切重務,慎選廉公官員催辦。不及之事,悉不許差人。假公營私,擾吾良民,違者罪之。」宣宗聞府軍後衛有題進本夜遞至北中門,守衛不肯轉達,因謂錦衣衛官曰:「祖宗成法,朝罷外廷有事急奏者,不問晨夜,即具本進,守門者即為上達,所以通警急,絕壅蔽。今敢若此,不可寬貸,其執付法司罪之。」

宣宗嘗諭鴻臚寺臣,凡遇祖宗忌日,通政司、禮科、兵馬司免引囚奏事。

宣宗因戶部上戶口登耗之數,語侍臣曰:「隋文帝時,戶口繁殖,財賦充足。自漢以來,皆莫能及。議者以在當時必有良法,後世因其享國不永,固無取焉,此未必然。夫法存乎人,理財國之大務,若漢、唐初,立法未嘗不善。至其子孫,或恃富厚,力役頻興,費用無度,天下不能不凋弊。若隋文克勤政事,自奉儉薄,足致富庶,豈徒以其法哉!秦法多非先王之制,後世猶有存者,亦未嘗計其享國長短也。大抵人君恭儉,國家無事,則生齒日繁,生齒繁則財賦自然充足。」又曰:「天下富庶,致理之本;民物凋耗,兆亂之階。使煬帝不縱其奢慾,能謹守隋文之業。安得遽至敗亡哉?」

宣德四年七月,宣宗臨文淵閣,與少傅楊士奇、太子少傅楊榮論經史,遂咨政務,已而悉召諸學士及史官,諭之曰:「國史貴詳實,卿等宜盡心。」於是賜士奇等及學士以下鈔有差。

洪武初,凡遇正旦等節,在外大小衙門慶賀,俱行舞蹈,山呼十四拜禮。後來,惟五品以上衙門進表行此禮,至節日止於露臺設香案行九拜禮。至宣德時,以安慶府潛山縣知縣俞益言,始定五品以下衙門仍舊行舞蹈山呼十四拜禮。

宣德四年八月,宣宗諭禮部尚書胡濙曰:「祖宗時,文武官之家不得挾妓飲宴,近聞大小官私家飲酒,輒命妓歌唱,沉酣終日,怠廢政事,甚者留宿,敗禮壞俗。爾禮部揭榜禁約,再犯者必罪之。」此革官妓之始。

宣德四年十月,宣宗臨視文淵閣,少傅楊士奇,太子少傅楊榮,太子少保金幼孜,學士楊溥、曾棨、王直、王英,侍讀李時勉、錢習禮,侍講陳循等侍,命典籍取經史親自披閱,與士奇等討論,已詢以時政,從容密勿者久之。命中官出尚膳酒饌賜士奇等,井賜纂修實錄官,士奇等叩首謝。復諭之曰:「朕聞有道之朝願治之主,崇禮儒碩,講求治道。卿等為朕傅保,與諸學士皆處秘閣,朕躬至訪問,冀有所聞耳。稍暇當復至,卿等必有所陳論也。」已而親製詩賜士奇等。詩曰:「秘閣弘開當巽隅,充揀之積皆圖書。仙家蓬山此其處,上與東壁星相符。罷朝閒暇一臨視,衣冠左右環文儒。瓊琚鏘鏘清響振,寶鼎馥馥香煙敷。維時日上扶桑初,始看瞳朧絢綺疏。忽似粲爛明金鋪,從容燕坐披典謨。大經大法古所訓,講論啟沃良足娛。朝廷治化重文教,旦暮切磋安可無?諸儒志續漢仲舒,豈直文採凌相如?玉醴滿賜黃金壺,勖哉及時相勵翼。輔德當與夔龍俱,庶幾治至希唐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