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廬叢話/卷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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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编辑光緒辛卯春,寧鄉程子大、同江夏鄭湛侯、長沙袁菽瑜、道州何棠蓀、龍陽易中實、寧鄉程海年、保山吳元刂其、益陽王伯璋、善化姚壽慈、寧鄉周蓮父、龍陽易菽由、益陽王仲蕃結吟社於長沙周氏之蛻園,有《湘社集》四卷刻行。其第三卷,皆詩鍾斷句,分事對、言對二門,而言對又分各格,茲各撰錄警句如左:
【事對】 金日磾反鏡云:「榮珥貂冠歸漢後,巧回蝤領試妝初。」曹孟德詩韻云:「漢祚竟移銅雀瓦,唐文惜佚采鸞書。」杜甫眉云:「空期驥子詩能繼,誰似鴻妻案與齊。」
黃鶯云:「三輔漢圖雄渭北,雙文唐記豔河東。」
【言對】 烏魯木齊云:「深杯魯酒青齊道,古木斜陽烏夜村。」又長沙縣學云:「牛背學傳周苦縣,龍沙地接漢長城。」《奴兒令》云:「醜如張載慚潘令,奴到蘇家字雪兒。」
吳道子云:「鈴語上皇悲蜀道,網絲西子出吳江。」天陌云:「天女花隨病摩詰,陌頭桑憶媚羅敷。」又白漆云:「白羽江東都督扇,漆燈燕北故王陵。」
熱峰云:「內熱蔗漿和露啖,中峰蓮瓣倚雲開。」虞畫(鳶肩)云:「戈倚虞淵回赤日,詩留畫壁唱黃河。」步虛(蜂腰)云:「地窮亥步跡難遍,賦就子虛才必奇。」
亭古(鶴膝)云:「字老老聃亭毒義,緯傳孫轂古微書。」海年(鷺脛)云:「紅淚珠明滄海月,黃昏人約去年花。」客星(雁足)云:「綠繅仙繭來園客,紅竊蟠桃笑歲星。」
馬房(魁斗)云:「馬史文章邁班固,犧經術數出京房。」又《十通》云:「十年學道青牛客,一代談經白虎通。」子大(蟬聯)云:「徵士書年存甲子,大夫覽揆降庚寅。」
《玉台新詠》(碎流)云:「玉人病起樓台冷,愁倚新妝詠落花。」
詩鍾之作,挽近極盛,樊樊山一代宗工,比應召赴春明,翊讚餘閑,尤多雅集。吟壇甲乙,膺首選者十有三,樊老殊自喜,貽書滬上舊遊,有「詩鍾僥幸十三元」云云。而龍陽易中實為昔年湘社俊侶,與樊山工力悉敵,比亦盍簪京國,猶角逐於鍾聲燭影間矣。
易中實著作,以最初所刻《眉心室悔存稿》、《鬘天影事譜》戊己之間行卷為最佳。余最賞會者,《春明惜別》詞云:「負汝驚鴻絕代姿,朝朝博得他人醉」最為沉痛。又云:「累儂刻骨相思處,是爾顰眉不語時。」又《無題》云:「再從翡翠簾前過,唯見紅襟掠地飛。」又《鳳凰台上憶吹簫》詞云:「向綠波低照,憐我憐卿。」曩余戲語中實:「讀君此詞,直令我海棠開了,想到如今也。」
明莆田學士陳公音終日誦讀,脫略世故。一日,往謁故人,不告從者所之,竟策騎而去。從者素知其性,乃周回街衢,復引入故舍,下馬升座曰:「此安得似我居?」其子因久候不入,出見之。曰:「渠亦請汝來耶?」乃告以故舍,曰:「我誤耳。」又嘗考滿,當造吏部,乃造戶部,見徵收錢糧,曰:「賄賂公行,仕途安得清。」司官見而揖之,曰:「先生來此何為?」曰:「考滿來耳。」曰:「此戶部,非吏部也。」乃出,見趙鼎卿所著《鷃林子》。又光緒初年,刑部郎某,某日入署,其御者與人哄鬥於署前,聞於署。值日者呼之入,屬部郎自治之。部朗諦視,弗識也。御者自言:「為主人執鞭,如幹年矣。」部郎殊躊躇,則令回身相其背,曰:「是矣。」蓋部郎每日乘車,御者坐車沿,視其辮髪至審也。此部郎之模棱,略與明陳先生等。
作詩而至試帖,可云甚無謂矣。比余得海鹽陳氏桐花鳳閣所刻《宮閨百詠》,道光時,當途黃小田、樂平汪小泉、陽湖汪衡甫、漢軍蔣紫玖、太穀溫笛樓、上海李小瀛六君之作,詩仿試帖體,以宮閨雅故為題,如皇娥夜織、湘妃竹淚、伏女傳經、班昭續史之類,計百題,存詩一百七十首,莫不藻思綺合,清麗芊綿。目錄悉列卷端,自各有注。甄采華縟,可當奩史,誠試帖之別開生面者。袖珍精鍥,楮潔裝雅。姬人西河,極喜誦之,寶愛甚至,宜乎其寶愛也。又近人來雪珊《錄香館稿》有試帖詩二卷,亦多香豔之題,詩亦熨帖可誦。
前話記舊曲烈媛,考《板橋雜記》,載楊龍友侍姬殉難者名玉耶,而方芷生事不具。比偶閱《諧鐸》,有「俠妓教忠」一則,即芷生事,亟節錄如左:
方芷有慧眼,能識英雄,與李貞麗女阿香最洽。阿香屈意侯公子,一日,芷過其室曰:「胃得所矣。但名士止傾倒一時,妾欲得一忠義士,與共千秋。」阿香哂之。楊文驄耳其名,命駕過訪。芷浼其畫梅,楊縱筆掃圈,頃刻盈幅。芷大喜,竟與訂終身約。文驄黨馬阮,士林所不齒,聞芷許事之,大惋惜,即香亦竊笑。定情之夕,芷正色而前曰:「君知妾季身之意乎?妾前見君畫梅花瓣,盡作嫵媚態,而老幹橫枝,時露勁骨,知君脂韋隨俗,而骨氣尚存,妾欲佐君大節,以全末路。奩具中帶異寶來,他日好相贈也。」楊漫應之。無何,國難作,馬阮駢首,侯生攜李香遠竄去。芷出一鏤金箱,從容而進曰:「曩妾許君異寶,今可及時而試矣。」發之,中貯草繩約二丈許,旁有物瑩然,則半尺小匕首也。楊愕然,遲回未決。芷厲聲曰:「男兒流芳貽臭,爭此一刻,奈何草間偷活,遺兒女子笑哉。」楊亦慷慨而起,引繩欲自縊。芷曰:「止,止。罪臣何得有冠帶。」急去之,楊乃幅巾素服,自係於窗欞間。芷視其氣絕,鼓掌而笑曰:「平生誌願,今果酬矣。」引匕首刺喉死。後李香聞其事,歎曰:「方姊,兒女而英雄者也,何作事不可測乃如是耶。」乞侯生為作傳,未果。而稗官野乘,亦無有紀其事者。
蕙風按:侯朝宗撰《李姬傳》敘次至田仰以三百金邀姬一見,姬固卻不赴而止。當是時,姬固猶在舊F28也,其於國難後攜姬遠竄弗詳焉。據《諧鐸》云云,則龍友、方芷同殉後,姬猶與侯生聚處矣。向余嘗惜侯李之究竟不可得,今乃得之《諧鐸》,為之大快。
嘉興李既汸《校經廎稿》,讀國初諸公文集成斷句十二首。其一云:「侯生才思鬱縱橫,下筆千言坐客驚。一代董狐誰得並,金陵歌管不勝情。」自注: 「朝宗置酒金陵,戟手罵阮大铖,越五年而祝作。康熙中葉,曲阜孔東塘撰《桃花扇》傳奇,於復社諸君子,排斥馬阮,形容盡致。唯是李香罵馬阮則有之,殊無侯生罵大铖事,未審既汸何所本也。
前話記乾隆朝高士奇由詹事賜同博學鴻儒科,未審他人有同受此賜者否。比閱《校經廎文稿》,書己未詞科薦舉目後云:「全謝山吉士《公車徵士錄》予曾於山舟侍講處借閱,廑鈔有一冊,只中選五十人,有賜同博學鴻儒科高士奇、勵杜訥,在南書房賦詩一首。」據此,知當時同膺寵命者,唯高勵二公而已,勵官至刑部侍郎,諡文恪。
《校經廎文稿》有名醫軼事記,略云:「雍正癸卯秋,里中金晉民,以應鄉試寓虎林,臨場患時疾,類躁壯熱絕食,人以傷寒目之。延老醫張獻夫視之,與大劑桂附,晉民從子璿玉有難色。張曰:『非此不能入試矣。』日晡,張又至,曰:『紹興太守亟請渡江,此證唯閔思樓能接手也。」璿玉卜之吉,即依方頻頻與之,覺煩躁消而能寐也。翌晨,閔思樓至,用犀角地黃湯,人咸駭異。閔曰:『非此不能入試矣。』索張先生方觀之,笑曰:『昨桂附唯張能下,今犀角唯某能下。安排入闈可也。』因服數劑,即舉動如常,不數日入試,獻夫亦不復至。」一人患疾,數日之間,桂附與犀黃並用,絕奇。
《淮南子‧道應訓》:「盧敖遊乎北海,經乎太陰,入乎元闕,至於蒙穀之上。」高誘注:「盧敖燕人,秦始皇召以為博士,使求神仙,亡而不反也。」 按:《史記·秦始皇本紀》:「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盧生求羨門高誓,盧生亡去。始皇大怒,使御史悉案問諸生四百六十餘人,皆坑之咸陽。」史稱盧生,不詳其名。據《淮南子》,知其名敖矣。又秦有博士盧敖,見《唐書‧宰相世係表》,亦一佐證。
曩寓蜀東萬縣,得《小桃溪館文鈔》殘本,蜀人陳某所作,名待考,有《記塔將軍戰馬》一首,略云:塔公戰馬,本總兵烏蘭泰之馬也。烏蘭泰陣亡後,馬為賊有。塔公為湖南都司時,與賊戰,其卒得此馬,不能騎,乃獻之公。公命圉人畜之,馬見圉人,踶蹶欲噬。強被以鞍屜,則人立而號,聲若虎豹,一營皆驚。公聞往視,馬悚立不敢動。其色黝潤如髹,高七尺,長丈有咫,兩耳如削筒,四蹄各有肉爪出五分許,遍體旋毛,作鱗之而。公曰:「此龍種也。」試乘之,疾如驚電,一塵不起。亭午時出營,行五十里回,日尚未晡。蓋兩時許,往還已百里矣。公大喜,自是戰必乘之。公既饒勇敢戰,馬又翹駿倍常,每酣戰時,公提刀單騎突出,馬振鬛嘶鳴,馳驟如風雨,將士恐失主將也,輒奔命從之。賊愕眙失措不能當,往往以此取勝。由是賊望見即駭曰:「黑馬將軍來矣。」或不戰遂潰云。公一日輕騎遇伏賊百餘人,追急,乃避道旁逆旅中,以馬匿於芋窖內,覆以草,祝曰:「一鳴則我與爾俱死矣。」而公自易服為爨者狀,坐灶前。部署甫定,而追者至。問公曰:「見黑馬將軍乎?」公曰:「未也。」追者遍跡屋前後,至芋窖數數,馬竟無聲,獲免。公之卒也,馬哀鳴數日乃食,然受鞍則踢蹶如故,無敢乘之者,遂令從公櫬歸於京師。陳子曰:「公圍九江久,弗克,募卒黑夜縋城襲之,令卒粉墨塗面,為古猛將像,欲驚賊於倉卒也。卒將行矣,公喚前授機宜,一見大駭,急揮卒去,遂病,須臾卒。是日卒所塗抹者,唐鄂國公尉遲敬德像也。」 或曰,公鄂國後身也,然則馬亦自有由來歟?
《宣室志》「僧契虛」一則:「有道士喬君,謂契虛曰:『師神骨甚孤秀,後當遊仙都中矣。師可備食於商山逆旅中,遇捀子,即犒於商山而饋焉。或有問師所詣者,但言願遊稚川,當有捀子導師而去矣。』」自注:「捀子,即荷竹橐而販者,捀音奉。」《夷堅志》「華陽洞門」一則:「李大川,以星禽術遊江淮。政和間,至和州,值歲暮,不盤術。」自注:「俚語謂坐肆賣術為鉤司,遊市為盤術。」捀子,鉤司,盤術,字皆絕新。
蘇俗賽神,輿神而遊於市,前導有臂香者,袒裼張兩臂,以銅絲穿臂肉,僅累黍,懸銅錫香爐,爇栴檀其中。或懸巨銅鉦,皆重數十斤。乃至數十人,振臂而行,歷遠而弗墜,亦足異矣。《高僧傳》云:「梁僧智泉,鐵鉤掛體然千燈。」殆其濫觴歟?
同治時,蜀人有西昆熊子者,著《藥世》十三萬言,力辟婦女纏足之非,其中引經以經之,據史以緯之,不憚苦口藥石,欲以菩薩寶筏,遍度優婆尼,亦足見救世苦心矣。其家女公子三,皆能稟承父誌,不屑以纖纖取容,特請自隗始,當時不免目笑,而適以開今日風氣之先。惜其書未經見,未審曾梓行否。
南皮相國張文襄,撰《戒纏足會序》,論中國女子纏足之弊,最為切中。謂:「極貧下戶,無不纏足,農工商賈畋漁之業,不能執一。虺弱傾倒,不能植立。不任負戴,不利走趨,凡機器紡紗織布繅絲,皆不便也。與刑而刖之,幽而禁之等。」又謂:「若婦女纏足,貧者困於汲爨抱子,富者侈於修飾,資用廣而疾病多。遇水火兵亂,不能逃免,且母氣不足,所生之子女,自必脆弱多病,數十百年後,吾華之民,幾何不馴致人人為病夫,盡受殊方異俗之蹂踐魚肉,而不能與校。」文襄此論,所謂仁人之言,不惜苦心疾口,極言弊病,以冀眾民之聽,凡提倡不纏足者,當稱述而闡明之者也。又有極言纏足之害,據所聞見,尤為沉痛者,楊子劉恭冕《廣經室文鈔》有云:
當咸豐癸丑後,發逆遍擾江南北各省,吾鄉以多水獲免。他省之來吾邑者,率多大足婦人,而裹足者卒鮮。且必皆富貴之家,先賊未至出走者也。若貧窮之士,遷延無計,及賊大至,而男女踉蹌就道。彼婦人自知不良於行,未及賊而自盡者有之,為賊追迫而自死才有之,求死不得,為賊所虜脅者有之。又或子為母累,夫為妻累,父母為兒女累,兄弟為姊妹累,駢首就戮,相及於難者指不勝屈。歲乙丑,予遊皖南,每至一村,屋宇或如故,而不滿二三十人,多者不過百人,就中則九男而一女焉。此一女者,非必少壯有夫能生育。是更二十年,而今所謂九男者,或無遺種焉,豈不可哀也哉。夫自古至今,婦女死於兵者,莫可殫述,而皆未有知其死之多累於裹足者。故予著之,不啻痛哭流涕言之,為天下後世仁人告也。
昔人載籍有關係考證纏足之原始者,略具如左:《宋書‧禮志》:「男子履圓,女子履方。」《北史》:「任城王楷刺并州,斷婦人以新靴換故靴。」
宋張邦基《墨莊漫錄》「道山新聞」云:「李後主宮嬪窅娘,纖麗善舞,以帛裹足,令纖小屈上如新月狀,由是人皆效之。以此知紥腳五代以來方有之。如熙寧、元豐前,人猶為者少,近年則人人相效,以不為者為恥也。」
宋車若水《腳氣集》:「婦人纏腳,不知起於何時。小兒未四五歲,無罪無辜,而使之受無限之苦。纏得小來,不知何用。後漢戴良嫁女,練裳布裙,竹笥木屐,是不幹古人事。或言自唐楊太真起,亦不見出處。」
宋王明清《揮麈餘話》:「建炎時,樞密議官向宗厚,纏足極彎,長於鉤距。王佾戲之,謂腳似楊貴妃。」
宋張世南《遊宦紀聞》:「永福鄉有一張姓僧,有富室攜少女求頌。僧曰:『好弓鞋,敢求一雙。』裂其底,襯紙乃佛經也。」
《宋史·五行志》:「理宗朝,宮女束足纖直,名『快上馬』。」
宋吳自牧《夢粱錄》:「小腳船,專載賈客、小妓女、荒鼓板、燒香婆嫂。」
宋周去非《嶺外代答》:「安南國婦人,足加鞋襪,遊於衢路,與吾人無異。」
宋百歲寓翁《楓窗小牘》:「汴京閨閣,宣和以後,花鞋弓履,窮極金翠。今擄中閨飾復爾,瘦金蓮方,瑩面丸,遍體香,皆自北傳南者。」
元陶九成《輟耕錄》:「程鵬舉,宋末被擄,配一宦家女,以所穿鞋易程一履。」
元沈某《鬼董》:「紹興末,臨安樊生,遊於湖上寺閣,得女子履絕弓小,張循王妾履也。」
元白珽湛《淵靜語》:「程伊川六代孫淮居池陽,婦人不裹足,不貫耳,至今守之。」
《明史·輿服志》:「皇后青襪舄,飾以描金雲龍皂純,每舄首加珠五顆。皇妃、皇嬪及內命婦青襪舄,皇太子妃襪舄同,命婦九品青襪舄,宮人則弓樣鞋,上刺小金花。」
明黃道周《三事紀略》云:「弘光選婚,懿旨以國母須不束足。」
明沈德符《野獲編》:「向聞禁掖中被選之女,入內皆解去足紈,別作弓樣。後遇掃雪人從內拾得宮婢敝履,始信其說不誣。」又云:「明時浙東丐戶,男不許讀書,女不許裹足。」
明胡應麟《筆叢》:「婦人纏足,謂唐以前無之。余歷考未得其說。古人風俗流傳,如墮馬、愁眉等,史傳尚不絕書,此獨不著。太白至以素足詠女子,信或起於唐末,至宋、元而盛矣。
至詩詞可資印證者,唐明皇《詠錦襪》云:「瓊鉤窄窄,手中弄明月。」白香山詩:「小頭鞋履窄衣裳,天寶末年時世裝。」杜牧詩:「鈿尺裁量減四分,碧琉璃滑裹春雲。」
北宋徐積《詠蔡家婦》云:「但知勤四支,不知裹兩足。」《花間集》詞云:「慢移弓底繡羅鞋。」宋趙德麟《商調·蝶戀花》云:「繡履彎彎,未省離朱戶。」
劉龍洲有《沁園春》詞,詠美人足「洛浦淩波」云云。
汪碧巢《粵西叢載》引林坤《誠齋雜記》云:「廣西婦人衣裙,其後曳地四五尺,行則以兩婢前攜。」按:此西國婦女時裝也。近滬上有仿之者,不圖吾廣右自昔有之。獨吾居里閈十數年,殊未見曳長裙者。吾家會垣,詎省外有是俗耶。抑古有之,而今也則無耶?行必兩婢攜裙,非富厚之家不辦。粵地貧瘠,竊意安得有是,則書之未可盡信也。
元末四川韓氏女遭明玉珍之亂,易男子服飾,從征雲南七年,人無知者。後遇其叔,始攜以歸。又明時金陵女子黃善聰,十二失母,父以販香為業,恐其無依,詭為男裝,攜之廬、鳳間。數年父死,善聰變姓名為張勝,仍習其業。有李英者,亦販香,自金陵來,與為火伴,同臥起三年,不知其為女也。後歸見其姊,姊詬之。善聰以死自矢,呼媼驗之果然,乃返女服。英聞大駭,怏怏如有所失,托人致聘焉,女不從,鄰裏交勸,遂成夫婦。此二事,焦氏《筆乘》所載,前事甚似木蘭,後事甚似祝英台。
雲郎者,冒巢民家僮紫雲,字九青,儇巧善歌,與陳迦陵狎。迦陵為畫雲郎小照,遍索題句。相傳迦陵館冒氏,欲得雲郎,見於詞色,冒與要約,一夕作《梅花詩》百首。詩成,遂以為贈。偶閱鹽官談孺木《棗林雜俎》,有云:「屠長卿禮部求友人侍兒,令即席賦《梅花詩》百首,長卿援筆立成,因歸之。」與迦陵、雲郎事絕類,其作合皆臒仙之力也,惜侍兒不詳其名。
鄭芝龍小名鳳姐,見《棗林雜俎》。男人女名,如《孟子》所稱馮婦,《莊子》所稱禹女,《史記‧荊軻傳》有徐夫人,《漢書‧郊祀志》有丁夫人,夥矣,未有若是其豔者。《春秋傳》之石曼姑,《三國志‧陸抗傳》之暨豔,庶幾近之。而乃屬之縱橫海上之鄭芝龍尤奇。又按:以姐為名者,《後周書‧蔡佑傳》有夏州首望彌姐。
歲在戊戌,偶閱《彼得堡譯報》,其一則云:「亞美利洲南境產一種藥材,名曰金雞納,專治瘧疾。初時該處人民只知此樹有用,恒剝其皮,而不知培其根本。後有智者至其國,移種各處,迄今二十餘載,枝葉榮盛,利濟無窮。又英屬荷蘭地有一種樹,名曰尤喀利葛,高十餘丈,其葉寬長。美國舊金山亦有一種樹,其樹身之高大相同,唯枝葉不甚榮盛,滋長時異,其木質最堅,堪為棟樑舟楫,雕鏤篆刻,歷久不朽。蟲不能傷,火不能尾。或種於低窪處,頗可收地之潮濕。現英人頗得其利,並與此樹為鄰之民,從無瘧疾,始知此樹之性,與金雞納同為治瘧之妙品。近年俄國多購此樹,移種於齊業弗城鄉間,日形蕃鬱云。」
按:金雞納霜已瘧,夫人知之。而尤喀利葛,則未之前聞。曩錄附筆記,刻筆記時汰之,茲記如右。
西儒最精天算,即其巾幗中,亦往往擅此專門之學,如英之侯氏,以西方羲和著和。自侯維廉,始馳名天算,創尋新星,其得力於臣妹者正不少也。同時英倫孀婦,有松美妃者,亦以天算格致諸學,著書立說,流布各國。嘗親詣法國大觀象台,謁掌台拉哥拉斯學士。學士深為器重,隆禮相待,因謂松曰:「各國才女,能解我天算者二人,哥拉斯之外,即吾子也。」松不禁莞爾笑曰:「焉有二人,松美妃我也,哥拉斯亦豈異人哉。」又數十年前,美國提倪智爾氏掌大觀象台。提雖善在璣衡,而亦藉助於其妹,實不啻侯氏兄妹也。夫吾國在昔,班昭續《漢書》,不過補兄所未竟,若西國侯、提兩媛,或且匡兄所弗及,不尤難能可貴哉!同治十有三年,金星過日,美國欽派學士華德孫來中國北京測驗,其夫人偕行,實襄推步各務,聞其精審出華上。西國婦女之於天文若是,他可知矣。
得《二陸詞鈔》海寧查氏舊藏寫本。陸鈺,字真如,萬曆戊午舉人,改名藎誼,字忠夫,晚號退庵。甲申、乙酉遭變,隱居貢師泰之小桃源。未幾,絕食十二日卒。其詞曰《陸射山詩餘》。陸宏定,字紫度,真如公次子,高潔不仕,其詞曰《憑西閣長短句》。皆清雋高渾,與明詞纖庸少骨者不同。卷端各有小傳,載紫度夫人周氏,名瑩,字西■,喜涉獵經史百家,工詩詞。其《別母渡錢塘》句云:「未成死別魂先斷,欲計生還路恐難。」《詠杏》詩:「萱草北堂回畫錦,荊花叢地妒嬌姿。」《送夫子入燕·減字木蘭花》云:「莫便忘家莫憶家。」皆閨秀所不能道,惜全什遺去,此冊亟應梓行,姑誌其略如右。
《朱柏廬先生家訓》世或誤為文公作,金壇於鶴泉《清漣文鈔》有《柏廬先生傳》,略云:「柏廬先生者,昆山人,朱氏,名用純,字致一。父集璜,明末貢生,國變殉難。柏廬性堅挺,於書無所不讀,以父故,終身不求仕,結廬山中,授徒自給。高巾寬服,猶守舊制,邑中重之,以子弟受業者幾五百人。會舉賢良方正,邑人有貴顯者,以先生名首列上之。先生時方集徒講《易》,或以告且賀,諸生請斂資為束裝具。先生笑曰:「甚善。」講罷入室,久之不出,排闥視之,則已自經矣。諸生大驚,解之,中夜始蘇。歎曰:「吾薑桂之性,已決必無生也。」諸生乃致語邑令,追還所上姓名。令高其節,命駕見之者三,固辭弗見。一日風雪抵暮,令度先生在室,輕騎詣之。甫登堂而先生逾垣遁。或怪其迂,先生曰:「吾冠服如此,詎可見當事乎?必欲易之,吾不忍也。」以四月十三日生,及卒亦以此日,年八十餘,里人稱為節孝先生。」
按:《青漣文鈔》第二、三、四卷皆律館纂述,備載朝會、宴饗、導迎、鐃歌、祭祀各樂章,可考見一朝樂制。
凡一字之為用,有深求而更進一解者。《華聞修書紳要語》云:「謙,美德也,過謙者多詐;默,懿行也,過默者藏奸。」有淺解而自為一說者。桂林陳相國文恭任司道時,與上憲論事不合,上憲斥以迂闊,公謝不敢當。上憲訝問之,公曰:「迂者遠也,闊者大也,憲蘄以遠大,安得不謝。」
汪容甫先生。經術湛深,文采炤爛,而恃才傲物,多所狎侮。靈嚴畢公撫陝時,知先生名而未之見也,先生忽以尺書報之,書僅四句云:「天下有中,公無不知之理;天下有公,中無窮乏之理。」畢公閱竟大笑,即以五百金馳送其家,當時曠達之士若孫淵如、若汪容甫,非畢公不能羅致也。
容甫夫人孫氏工詩,有句云:「人意好如秋後葉,一回相見一回疏。」見阮文達《廣陵詩事》。
金偉軍《金陵待徵錄》云:「隨園有二:一為焦茂慈之園。顧文莊詩云:『常憶牛鳴白下城,宋朝宰相此間行。』應在東冶亭左右。一為隨織造之園,在小倉山,則袁太中所得而增飾者也。」揚州亦有隨園。《廣陵詩事》云:「方坦庵寓揚州之隨園。」汪舟次詩云:「廣陵秋色在隨園。」
陳其年以梅花詩百首得雲郎於冒巢民,繪影征題,傳為韻事。《廣陵詩事》云:「又有楊枝,亦極妍媚。後二十年,楊枝已老,其子尤豐豔,因呼小楊枝。邵青門題其卷云:『唱出陳髯絕妙詞,鐙前認取小楊枝。天公不斷消魂種,又值春風二月時。」
張喆士《詠胭脂詩》云:「南朝有井君王辱,北地無山婦女愁。」呼「張胭脂」。鄭中翰《新婚北上留別閨中》云:「年來春到江南岸,楊柳青青莫上樓。」情韻絕佳,呼「春柳舍人」。吳園次工詞,有毗陵閨秀日誦其「把酒祝東風,種出雙紅豆」二語,謂秦七、黃九不能過也,因號「紅豆詞人」,皆韻絕。
漢石闕二,在寶應。其一為汪君容甫以錢五十千募人竊歸,石刻孔子見老子,及力士、庖廚等物象。容甫自榜其門曰:「好古探周禮,嗜奇竊漢碑。」亦曠達者之所為也。其一為寶應縣令某沉之水中,不知其處。
揚州梅蘊生孝廉能詩,又善琴。方弱冠,琴已擅名,喜夜深獨坐而彈。一夕,曲未終,見窗紙無故自破,覺有穴窗竊聽者,俄而花香撲鼻,已入室矣。乃言曰:「果欲聽琴,吾為爾彈,吾固不願見爾也。」急滅其燈,曲終乃寢云云。蘊生藏唐田府君侁並夫人合祔兩誌石,吳讓翁為撰楹聯云:「家有貞元石,人彈叔夜琴。」對句亦紀實也。
《廣陵詩事》云:「厲樊榭久客揚州,由湖州納姬歸杭州,名曰月上,作《碧湖雙槳圖》,揚州詩人多題之。」又《眾香集》云:「尼靜照,字月上,宛平人,曹氏良家女。泰昌時選入宮,在掖庭二十五年,作《宮詞》百首。崇禎甲申,祝髮為尼,有《西江月》詞云:
「午倦懨懨欲睡,篆煙細細還燒。鶯兒對對語花梢,平地把人驚覺。有恨慵彈綠綺,無情懶整雲翹。難禁愁思勝春潮,消減容光多少。」
又按:《五燈會元》:「舍利弗尊者,因入城,遙見月上女出城,舍利弗心口思惟,此姊見佛,不知得忍不得忍否。」樊榭姬人之名,殆用梵筴語,與明宮媛暗合耳。
錢竹汀先生《潛研堂文集》記先大父逸事云:「有客舉王子安《滕王閣詩序》『蘭亭已矣,梓澤丘墟』二句,對屬似乎不倫。先大父曰:『已矣疊韻也,丘墟雙聲也,疊韻雙聲,自相為對。古人排偶之文,精嚴如此。』」按:《宋史》梅溪壽《樓春詞》:「幾度因風飛絮,照花斜陽。」「風飛」雙聲,「花斜」疊韻,於詞律為一定而不可易,填此調者,必當遵之,近人罕有知者。
昔人載籍往往不可盡信,五代胡嶠《陷北記》云:「契丹迤北,有牛蹄突厥,人身牛足。其地尤寒,水曰瓠𤬛河,夏秋冰厚二尺,春冬冰徹底,常燒器泮冰乃得飲。又北狗國,人身狗首,長毛不衣,手搏猛獸,語為犬嗥,其妻皆人,能漢語。生男為狗,女為人。自為婚嫁,穴居食生,而妻女人食。常有中國人至其國,其妻憐之,使逃歸。與其箸十餘隻,教其走十餘里遺一箸,狗夫追之見其家物,則銜而歸,則不能追矣。」言之似甚確鑿者。迄今中外鬯通,山陬海澨,電轍飆輪,無遠弗屆,殊未聞牛蹄狗首其人者。豈其種族不蕃,歷久乃底滅亡耶?抑或人禽之間,屢變而臻純備耶?
上海喬鷺洲《陔南池館選集》有《除蟒公傳》,事絕奇偉,節其略如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