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元先生箴天論

真元先生箴天論
作者:盧綽 
本作品收錄於《全唐文/卷0947

有真元先生者,深粹虛寂,衝凝簡素。故其動也,則局四海而隘九垓;其靜也,則棲一枝而敻環堵。履真守樸,與物無競,雖質居岩穴之間,神王煙塵之表。以首月元日,乃蔭雲蓋,濯飛流,涉西岑,麵東陸,操白簡,染朱翰,俯而屏息,仰而起曰:天蕩蕩乎?蒼蒼乎?固無得而稱也。餘有疑焉,請杜其惑。夫虧盈益謙,天之道也。禍淫福善,天之察也。春榮秋落,天之時也。晝明夜晦,天之運也。擊電鼓雷,天之怒也。蒸雲施雨,天之澤也。因斯以言,則庶類萬物,非天無以成;受形育氣,非天無以立。大哉博哉!乾之化也。故《書》云:「謂天為大,唯堯則之。」《詩》云:「謂天蓋高,不敢不局。」《易》云:「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是禎祥之來不誣也。至於報施,何乃爽與?或惡均而異罰,或善同而殊效。唐虞慎讓,祚不及子;湯武逆代,福垂累世。應物無親者,其若是哉!諂諛饕餮,非貴則富;廉潔貞素,不賤必貧。譎詐反道者,曜蟬鳴佩;直言順常者,倳刃伏锧。

悲夫!何蓬蓽草萊之人,遇時而為卿相;膏腴縉紳之士,失勢而作輿台?豈窮達之有數乎?何否泰之無定也?至於積德致敗,儌險成功,立信受尤,行仁招咎者,豈勝數哉?或一餐莫給,或萬錢頓廢,或綺紈斯弊,或裋褐不完,或黃發未終,或繈褓先斃。其於平施,不亦謬乎!夫德合天地,道濟生民,而有削伐之累;貞貫古今,廉稱百代,而有餒絕之憂。其於與善,不亦過乎!然負異才,蘊奇調,洞識幽顯,智周動植,而不免繩樞甕牖,糲食布衣,何所累若此之斥也?夫鶚隼以摯擊為恒理,不可食之以粒;豺虎以搏噬為常性,不可啖之以草,非其故爾,固性分然。然則既授之以距角,而責之以觸蹶;既任之以爪牙,而罰之以獲殺者,不亦近於諂乎?苟正其味,則一改兩全矣!化惡不知變形,教善若易嗜也。鴆毒害吻而裂腹,虺蝮觸手而解腕,然則欲其勿害也。曷若勿生乎?如力不能易,則不可稱聖;能而不改,則不得謂仁。匪聖匪仁,將何以為萬物主也。扛鼎投石者,不得雲不舉鴻毛;竭河飲澤者,不得雲不盡坳水。是知大既任,小何以辭乎?必為治其若是,將恐亂之未息。」

於是少選之間,肅然若有自天而降者。襜霞衣,控風轡,飛鳳駕,拖旌。如影如響,若虛若滅。乃謂餘曰:「帝有命焉,子其清耳。曰一氣既分,萬象雲備。隨感斯化,生而無記。故大者自大,不可移之於小;短者自短,不可易之以長。多者不覺有餘,少者不知不足。減之斯傷,各守其貞;任之自是,豈較工拙於其間哉!是以百足一蹠,其行一也;六眸一目,其視一也。火鼠夏遊而不知其熱,水草冬茂而莫辨厥寒,各安所安,不可易位。必非其位,則西施與嫫母同姿;苟當所甘,則竹實將腐鼠齊味。各稟其性,餘何預焉?若美則留之,鬼則去之,其於簡也,不亦勞乎?若善則與之,惡則奪之,其於慮也,不亦繁乎?故任之則理息,放之則無累。餘以無告,故能成萬物。餘以無心,故能安群有。是知善惡共域,吉凶同貫,唯爾所召,誰其制之?今子誚餘以不治,何乃爽也?故不治而謂之至治,夫生不餘謝,死則餘尤;榮不餘善,辱則餘讎;多不餘獲,少則餘求。不與餘共樂,而責餘同憂乎?乃湣而訓之曰:若物皆然,則為惡招禍,修善致福,徒虛言耳!又複餘曰:何言之容易也?論者多雲,命有定數,運有常期。非補養所能延,非備習所能益。此皆非通識,不可與言道也。是以不昵不義,因此而行;無賴無取,自斯而作。以之為家則家敗,以之為國而國亡。故桀、紂誌之於前,而莽、卓踵之於後。所以覆宗絕嗣,事至而不寤者,良此之由也。悲夫!請以近小,喻之遠大。夫廣廈崇基,人之居也;褒衣博帶,士之服也。故栱蹉柱跌,則廢而正之,所以無壞傾之處。領決襟汙;則綴而浣之,所以無穿垢之憂。故能恒保其貞固,常守其完潔也。若傾而不視,穢而不澤,則坐見頹陷,立視緇蔑矣!故修福禳災,為惡敗德,若聲之召響,影之隨形,各有主司,自然冥會。惡積者報速,善小者應遲,猶夫秋生則夏殞,春敷則冬落,根深則難拔,器滿則易盈。故不可以遠近證有無,不可以賒促定虛實。疑耳信目,中庸尚所不免;以短度長,下愚固其致蔽。是知朝菌不可言椿鶴,蜉蝣不足語春秋。況以七尺之形,百年之命,欲辨生於沙界,語死於塵劫,其可得乎?然言者皆以應報與自然異,此蓋思之未精至也。夫所台者莫非由己,所感者皆是自致,萬物各有本性,故因而用之耳。猶蓺苗蒔果,初雖耕灌在功,至於結實成味,則非人力所為也。又靈芝駐年,神丹養性,竟能禦風撫羽,陵煙蹈霞,此乃功用自然者也。萬象運為,莫非此類。終日施用,不悟其理,動成鋒楯,不亦昧乎?至於自然之性,餘亦不知其所以,莫知所以然而然也。

於是言終形滅,莫知所之。餘乃惕然怳然,忘視聽,若遺形骸者。久之乃神魂定,憂盡累息,蕩然與萬物同心,不知榮辱之有異也!

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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