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編 (四庫全書本)/卷096
稗編 卷九十六 |
欽定四庫全書
稗編卷九十六 明 唐順之 撰鎮〈分鎮即古封建之遺故附列國於鎮云〉
五伯 蘇 轍
五伯威文為盛然觀其用兵皆出於不得已威公帥諸侯以伐楚次於陘而不進以待楚人之變楚使屈完如師威公陳諸侯之師與之乘而觀之屈完見齊之盛懼而求盟諸侯之師成列而未試也威公退舍召陵與之盟而去之夫豈不能一戰哉知戰之不必勝而戰勝之利不過服楚全師之功大於克敵故以不戰服楚而不吝也晉文公以諸侯遇楚於城濮楚人請戰文公思楚人之恵退而避之三舍軍吏皆諫咎犯曰我退而楚還我将何求若其不還君退臣犯曲在彼矣師退而楚不止遂以破楚而殺子玉使文公退而子玉止則文公之服楚亦與齊威等無戰勝之功矣故威文之兵非不得已不戰此其所以全師保國無敵於諸侯者也至宋襄公國小徳薄而求諸侯凌虐邾鄫之君争鄭以怒楚兵敗身死之不暇雖竊伯者之名而實非也其後秦穆公東平晉亂西伐諸戎楚荘王克陳入鄭得而不取皆有伯者之風矣然穆公聼𣏌子之計違蹇叔而用孟明千里襲鄭覆師於殽雖悔過自誓列於周書而不能東征諸夏以終成伯業荘王使申舟聘齊命無假道於宋舟知必死而王不聴宋人殺之王聞其死投袂而起以兵伐宋圍之九月與之盟而去之雖號能服宋然君子以為此不假道之師也齊靈公楚靈王之所為王亦為之而尚何以為伯乎嗚呼此二君者皆賢君也兵一不義而幾至於狼狽不能與威文齒而况其下者哉
六國 蘇 洵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或曰六國互喪率賂秦耶曰不賂者以賂者喪盖失强援不能獨完故曰弊在賂秦也秦以攻取之外小則獲邑大則得城較秦之所得與戰勝而得者其實百倍諸侯之所亡與戰敗而亡者其實亦百倍則秦之所大欲諸侯所大患固不在戰矣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斬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孫視之不甚惜舉以予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强弱勝負已判矣至于顛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言得之齊人未嘗賂秦終繼五國遷滅何哉與嬴而不助五國也五國既喪齊亦不免矣燕趙之君始有逺畧能守其土義不賂秦是故燕雖小國而後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荆卿為計始速禍焉趙嘗五戰於秦二敗而三勝後秦擊趙者再李牧連却之洎牧以讒誅邯鄲為郡惜其用武而不終也且燕趙處秦革滅殆盡之際可謂智力孤危戰敗而亡誠不得已向使三國各愛其地〈三國謂楚韓魏也〉齊人勿附于秦刺客不行良将猶在則勝負之數存亡之理當與秦相較或未易量嗚呼以賂秦之地封天下之謀臣以事秦之心禮天下之竒才并力西嚮則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勢而為秦人積威之所刼日削月割以趨於亡為國者無使為積威之所刼哉夫六國與秦皆諸侯其勢弱於秦而猶有可以不賂而勝之之勢茍以天下之大而下從六國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國下矣
三國 李 綱
曹操之材智勝權備而其臣不及吳蜀力適相當故三國之勢鼎峙而足以相抗觀操竒譎多數善用兵因敵制勝變化如神毎戰必克挾天子而令諸侯形順勢便故能亡袁術於淮南誅吕布於下邳破袁紹於官渡進討烏桓擒馘譚尚北方悉定無後顧之憂乃取荆州以臨江漢降張魯走超遂而闗隴平其規畧亦宏矣而權藉父兄之資僅足以守江表屢攻合淝師卒無成況能長馭逺駕窺中原哉備因敗亡奔北之餘假荆州之地資劉璋暗弱以取巴蜀崎嶇山谷間雖慨然有興復漢室之志師徒屢動曾無尺寸之功故曰操之材智優於權備然而吳有張昭以為骨鯁有周瑜魯肅吕蒙以為羽翼有甘寧凌統程普黄葢之徒以為爪牙蜀有孔明以為謀主關張雲忠以為将帥皆萬人敵也而操有一荀文若後竟殺之張遼程昱徐晃之流不過數人餘皆碌碌無聞故毎征伐操必親履行陣間此其臣所以不及吳蜀而力適相當也不然以操之雄武其定江表巴蜀奚難哉操走赤壁嘗曰備亦吾儔但見事少晩又嘗臨廣陵以望吳軍歎其整肅曰生子當如孫仲謀劉景升兒子乃豚犬英雄所以相服者固自有道邪
七代 蘇 轍
英雄之士能因天下之隙而遂成天下之勢天下之勢未有可以必成者也而英雄之士常因其隙而入於其間堅忍而不變是以天下之勢遂成而不可解自晉以下者天下何其紛紛也强者不能以相并而弱者不能以相服其徳不足以相君臣而其兵不足以相吞滅天下大亂離而為南北北又自離而為東西其君臣又自相簒取而為七代至於隋而後合而為一盖其間百有餘年之中其賢君名臣累累而出者不為少矣然而南不能渡河以有北之民而北不能過江以侵南之地豈其百年之間南無間之足乘而北無隙之可入哉盖亦其勢之有所不可者也七代之際天下常有變矣宋取之晉齊取之宋梁取之齊陳取之梁而周齊取之後魏此五釁者兵交而不解内亂而無救其間非小也而其四鄰拱手逺望而莫敢入盖其取之也誠有以待之而不敢以乘其倉卒也嗟夫北方之人其力不足以并南而南方之勢又固不可以争衡於中國則七代之際天下将合之際也姚興既死而秦地大亂武帝舉江南之兵長驅以攻秦兵不勞而闗中定此天下之一時也及夫劉穆之死闗中未安席不及煖兵不及息而奔走以防江南之亂留孺子孱将以抗四方强悍之虜則夫天下之勢亦隨去之而已矣且夫孫權曹操之事足以見矣曹操之不能過江以攻孫權力有所未足也而孫權終莫肯求逞於中國盖其志将以僥倖乎北方大亂然後奮而乘其弊而非以為其地之足以抗衡於中原也嗟夫使武帝既入闗因而居之以鎮撫其人民南漕江淮之資西引巴漢之粟而内因闗中之盛厲兵秣馬以問四方之罪戾當此之時天下可以指麾而遂定矣而何江南之足以芥蔕夫吾心哉然而其事則不可不察也其心将有所取乎晉而恐夫人之反之於南是以其心憂懼顛倒而不見天下之勢孔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故夫有可以取天下之勢而不顧以求移其君而遂失之者宋武之罪也
唐藩鎮論贊 唐 書
安史亂天下至肅宗大難畧平君臣皆幸安故𤓰分河北地付授叛将䕶養孽萌以成禍根亂人乗之遂擅署吏以賦税自私不朝獻于廷效戰國肱髀相依以土地傳子孫脅百姓加鋸其頸利怵逆汙遂使其人自視由羌狄然一寇死一賊生訖唐亡百餘年卒不為王土當其盛時蔡附齊連内裂河北地為合從以抗天子杜牧至以山東王不得不王覇不得不覇賊得之故天下不安又曰厥今天下何如哉干戈朽鈇鉞鈍含忍混貸煦育逆孽殆為故常而執事大人曾不歴算周思以為宿謀方且嵬岸抑楊以為廣大繁昌莫已若也嗚呼其不知乎其俟蹇頓顛傾而後為之支計乎且天下幾里列郡幾所自河以北蟠城數百角奔為寇伺吾人顦顇天時不利則将與其朋伍駭亂吾民於掌股之上今者及吾之壮不圖擒取乃偷處恬逸以為後世子孫背脅疽根此復何也議者曰倔强之徒吾以良将勁兵為銜䇿髙位美爵充飽其腸安而不撓外而不拘猶豢虎狼而不拂其心則忿氣不萌此大厯貞元所以守邦也何必疾戰焚煎吾民然後為快也愚曰大厯貞元之間有城數十千百卒夫則朝廷貸以法故於是闊視大言自樹一家破制削法角為尊奢天子不問有司不呵王侯通爵越録受之覲聘不來几杖扶之逆息虜𦙍皇子嬪之地益廣兵益强僣擬益甚侈心益昌土田名器分劃大盡而賊夫貪心未及畔岸淫名越號走兵四畧以飽其志趙魏燕齊同日而起梁蔡吳蜀躡而和之其餘混澒軒囂欲相效者往往而是運遭孝武前英後傑夕思朝議故能大者誅鉏小者恵来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則怒怒則争亂隨之是以教笞於家刑罰於國征伐於天下裁其欲而塞其争也大厯貞元之間反此提區區之有而塞無涯之爭是以首尾指支幾不能相運掉也凡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為經将見為盜者非止於河北而已嗚呼大厯貞元守邦之術永戒之哉魏博傳五世至田𢎞正入朝十年復亂更四姓傳十世有州七成徳更二姓傳五世至王承元入朝明年王庭湊反傳六世有州四盧龍更三姓傳五世至劉總入朝六月朱克融反傳十二世有州九淄青傳五世而滅有州十二滄景傳三世至程權入朝十六年而李全畧有之至其子同捷而滅有州四宣武傳四世而滅有州四彰義傳三世而滅有州三澤潞傳三世而滅有州五雖然迹其由來事有因藉地之輕重視人謀臧否歟今取擅興若世嗣者為藩鎮傳若田𢎞正張孝忠等暴忠納誠以屏王室自如别傳云
贊曰傳稱作易者其知盜乎然則盜之情非聖人不能知唐中衰姦雄圜睨而奮舉魏趙燕之地莽為盜區拏叛百年夷狄其人而不能復昏主庸佐惟不知盜故也引妖就瞑以奪厥明寧蕭俛崔植等謂邪
方鎮 林 駉
藩鎮之為唐患也尚矣其根萌於武徳十道之置使其勢成於至徳九節度之分封其禍見於乾元平盧主帥之自立此廢置叛服之由也方太宗平定之後既分天下為十道而於軍鎮城戍之兵為十二道而置使處之總之以都督者此其為方鎮已成之兆特待時而張耳且河北隴右此皆極邉之地天下之府六百餘所而在河北者不過三十在隴右者不過二十九而又皆𨽻於衛将軍矣此何足以係廢興大致觀其總軍而置使河北一道則析而為二曰平盧曰范陽隴右一道則析而為四曰隴右曰安西曰北庭曰河西而其曰軍曰守捉曰城曰鎮焉者大者二十餘小者亦不下十餘以天下之極邉為天下之重鎮而撫之以都督其品畧與十六衛将軍同乃在尚書之上而與左右僕射為一流所謂五大不在邉者果若是乎漁陽鞞鼔掃境而来亦其勢之必至者此府衛之法壊而方鎮之根形矣嗚呼易封建而為郡縣論者知其無叛國改刺史而置州牧識者料其羣牧之爭政太宗何不鑑其覆轍耶故曰其根萌於武徳十道之置使者是也方肅宗即位之初安史父子相挺為禍尚賴諸鎮勤王之師共起誅戮而九節度之號立焉大難既平蓬孛軒豁是時也正當伸朝廷之紀綱明節鎮之形分君臣幸安茍且嵗月河北𤓰分方鎮碁布大者連州十餘小者毋慮三四成肱髀難削之形效輔車相依之勢使人視之若羌戎然此節度之名立而方鎮之勢成矣嗚呼割梁以封越所以啟叛者之九起舉吳以予濞而變状不待異日見之肅宗乃不思及此耶故曰其勢成於至徳九節度之分封者是也乾元初侯希逸帥平盧軍士實為之此一機也尤强弱安危之分也夫天子所恃以鼓舞天下者以爵禄廢置在上不在下焉耳命将帥統藩維事之最大者而委一介之使狥行伍之情此而可為夫孰有不可為哉士卒得以陵偏禆偏禆得以陵将帥則将帥之慢朝廷自然之勢也此自立之弊生而唱亂之禍起矣嗚呼賞罰不出於天子而春秋諸侯得以抗衡守相不置於漢廷而七國侯王得以僭上又何不是之思耶故曰其禍見於乾元平盧之自立者是也自是以來茍安之念生姑息之政成且承嗣一黠虜耳重歛虐民亦何能為而代宗惟恐少拂其意自置官吏弗之問也私入税賦弗之詰也兼宰相則就加平章增以鴈門之封重以天雄之號州為督府子尚公主其寵之不已過乎頔亦一黠虜耳黷貨淫刑果何能為而徳宗惟恐少拂其意愛惡予奪惟意是狥既奏元洪流端州矣而復請輕之改為長史既奏薛正倫貶峽州矣而復自悔之留為判官其縱之不已過乎諸鎮相視往往以匹夫而要朝廷以卒伍而抗天子由代徳姑息之過也大抵芽蘖之未萌則片言折之而有餘間隙之已開則干戈取之而不足可不深慮而早計乎至憲宗之削平諸藩方有太阿出匣之状然而軍士有犯上之罪以天子之命殛之何所不可而乃給之以賞實之以刑繼自今以往誰敢以信必待朝廷者武宗之宣慰河北方有江漢朝宗之意然郭誼就降縱不舉賞流之逺方可也而乃戮之以刑繼自今以往誰敢以信義望朝廷者大抵韓信之叛心不生於假王之時而生於雲夢之偽遊竇融之内附不畏漢兵之强而畏河西之璽書惟義可以起人之敬畏惟信可以使人之悦服失義與信何以立國此藩鎮與唐三百年相與終始也五代紛紛其弊尤甚噫有由也上聖龍興羣雄鼠伏惟正月乙巳以詔諭諸鎮越翼日戊午又别以詔賜諸鎮王言如綸其出如綍誰敢有異心者鎮安之韓令坤自北邉聴命鎮寧之慕容延釗自貞定聴命彦卿之在天雄則表請而名稱王景之在雄武則治装而入朝建雄之廷璋馹詔朝馳單車夕至矣成徳之郭崇朝發信使夕無違命矣袁彦之兇率以潘美諭之而至自保義承信之渉嫌以魏丕直之而安於獲國一旦以息兵為問趙公普以方鎮太重對片言之發適當帝心聚天下之精兵收天下之財榖皆入京師隠然有虎豹在山之勢而又支郡長吏得自奏事而長吏得以舉其權鎮将職屬悉委之縣而縣官得以行其職轉運既以抳其私别乗又以制其専强藩巨鎮皆顛倒於股掌之上吾觀開寶之二年守劇鎮者各罷而歸環衛杯酒易置如制嬰兒自非規模宏逺何以致是嗚呼藝祖一舉而去數百年之患仁矣哉
論五代 蘇 轍
昔者商周之興始於稷契而至湯武凡數百年之間而後得志於天下其成功甚難而享天下之利至緩也然桀紂既滅收天下朝諸侯自處於天子之尊而下無不服之志誅一匹夫而天下遂定盖其用力亦甚易而無勞也至於秦漢之際其英雄豪傑之士逐天下之利惟恐不及而開天下之釁惟恐其後之也奮臂於大澤而天下之士雲合響應轉戰終日而辟地千里其取天下若此其無難也然天下已定君臣之分既明分裂海内以王諸将将以傳之無窮百世而不變而數嵗之間功臣大國反者如蝟毛而起是何其取之之易而守之之難也若夫五代干戈之際其事雖不足道然觀其帝王起於匹夫鞭笞海内戰勝攻取而自梁以來不及百年天下五嬗逺者不過數十嵗其智慮曽不足以及其後世此亦甚可怪也盖嘗聞之梁之亡其父子兄弟自相屠滅虐用其民而天下叛周之亡適遭聖人之興而不能以自立此二者君子之所以不疑於其間也而後唐之荘宗明宗與晉漢之髙祖皆以英武特異之姿據天下大半之地及其子孫材力智勇亦皆有以過人者然終以敗亂而不可解此其勢必有以自取之也盖唐漢之亂始於功臣而晉之亂始於戎狄皆以其易取天下之過也荘宗之亂晉髙祖以兵趨夷門而後天下定於明宗後唐之亡匈奴破張達之兵而後天下定於晉匈奴之禍周髙祖發南征之議而後天下定於漢故唐滅於晉晉亂於匈奴而漢亡於周盖功臣負其創業之勲而匈奴恃其驅除之勞以要天子聴之則不可以久安而誅之則足以召天下之亂戮一功臣天下遂竝起而軋之矣故唐奪晉髙祖之權而亡晉絶匈奴之和親而滅漢誅楊邠史肇而周人不服以及於禍彼其初無功臣無匈奴則不興而功臣匈奴卒起而滅之故古之聖人有可以取天下之資而不用有可以乘天下之勢而不顧撫循其民以待天下之自至此非以為茍仁而已矣誠以為天下之不可以易取也欲求天下而求之於易故凡事之可以就天下者無所不為也無所不為而就天下天下既安而不之改則非長久之計也改之而不顧此必有以忤天下之心者矣昔者晉獻公既没公子重耳在翟里克殺奚齊卓子而召重耳重耳不敢入秦伯使公子縶往弔且告以晉國之亂将有所立於公子重耳再拜而辭亦不敢當也至於夷吾聞召而起以汾陽之田百萬命里克以負蔡之田七十萬命㔻鄭而奉秦以河外列城五及其既入而背内外之賂殺里克㔻鄭而發兵以絶秦兵敗身虜不復其國而後文公徐起而收之大臣授之於内而秦楚推之於外既反而覇於諸侯唯其不求入而人入之無賂於内外而其勢可以自入此所以反國而無後憂也其後劉季起於豐沛之間從天下武勇之士入闗以誅暴秦降子嬰當此之時功冠諸侯其勢遂可以至於帝王此皆沛公之所自為而諸将不與也然至追項籍於固陵兵敗諸将不至乃捐數千里之地以與韓信彭越而此兩人卒負其功背叛而不可制故夫取天下不可以僥倖於一時之利僥倖於一時之利則必将有百嵗不已之患此所謂不及逺也
亂
論董卓 范 𣋌
論曰董卓初以虓闞為情因遭崩剥之勢故得蹈藉彞倫毁裂畿服夫以刳肝斮趾之性則羣生不足以厭其快然猶折意縉紳遲疑陵奪尚有盜竊之道焉及殘寇乗之倒山傾海崑岡之火自兹而焚版蕩之篇於焉而極嗚呼人之生也難矣天地不仁甚矣
論黃巢等 羅大經
自古盜賊如黄巢儂智髙敗績之後皆能脱身自免巢髠髪為僧題詩自贊有鐵衣著盡著僧衣之句智髙敗後惟金龍衣在或謂入海或謂奔大理國淳熙間江湖茶商相挺為盜推荆南茶駔賴文政為首文政多智年已六十不從曰天子無失徳天下無他釁将欲何為羣兇不聼以刀脅之黽勉而從文政知事必不集隂求貌類已者一人曰劉四以煎油糍為業使執役左右辛幼安為江西憲親提死士與之角困屈請降文政先與渠魁數人来見約日束兵退既謂其徒曰辛提刑瞻視不常必将殺我欲遁去其徒不可則曰寧斷吾首以降死先後不過數日其徒又不忍乃斬劉四之首使偽為已首以出而文政竟遁去官軍迄不知其首級之為偽也
楊行密 歐陽修
嗚呼盜亦有道信哉行密之書稱行密為人寛仁雅信能得士心其将蔡儔叛於廬州悉毁行密墳墓及儔敗而諸将皆請毁其墓以報之行密歎曰儔以此惡吾豈復為邪嘗使從者張洪負劒而侍洪㧞劒擊行密不中洪死復用洪所善陳紹負劒不疑又嘗罵其将劉信信忿奔孫儒行密戒左右勿追曰信豈負我者邪其醉而去醒必復來明日果來行密起於盜賊其下皆驍武雄慕而樂為之用者以此也故二世四主垂五十年及渥已下政在徐温於此之時天下大亂中國之禍簒弑相尋而徐氏父子區區詐力裴回三主不敢輕取之何也豈其恩威亦有在人者歟
論方臘 荘 綽
宋荘綽鷄肋編事魔食菜法禁甚嚴有犯者家人雖不知情亦流于逺方以財産半給告人餘皆没官而近時事者益衆云自福建流至温州遂及二浙睦州方臘之亂其徒處處相煽而起聞其法斷葷酒不事人物祖先不㑹賔客死則裸塟方殮盡錦衣冠其徒使二人坐於尸傍其一問曰來時有冠否則答曰無遂去其冠逐一去之以至于盡乃曰來時何有曰胞有衣則以布囊盛尸焉云事之後致富小人無識不知絶酒肉燕祭厚葬自能積財也又始投其黨有甚貧者衆率財以助積微以至于小康矣凡出入經過雖不識黨人皆館榖焉人物用之無間謂為一家故有無碍被人説以是誘惑其衆其魁謂之魔王為之佐者謂之魔翁魔母則聚所得緡錢以時納於魔王嵗獲不貲云亦誦金剛經取以色見我為邪道故不事神福但拜日月以為真佛其説經如是法平等無有髙下則以無字連上句大抵多如此解釋俗訛以魔為麻謂其魁為麻黄或云易魔王之名也其初授法設誓甚重然以張角為祖雖死於湯鑊終不敢言角字傳云何執中守官台州州獲事魔之人勘鞫久不能得或云何處州龍泉人其鄉邑多有事者必能察其虚實乃委之窮究何以雜物有數問能識其名則非是而置一羊角其名皆名之至角則不言遂決其獄如此不祀祖先裸塟之類固已害風俗而又謂人生為苦若殺之是救其苦也謂之度人度人多者則可以成佛故結集既乗亂而起甘嗜殺人最為大患尤憎惡釋氏盖以戒殺與之為戾耳但禁令太嚴毎有告者株連既廣又籍没全家流放與人為等必協力同心以拒官州縣憚之不敢按反被增多余謂薄其刑典除去籍没之令但治其魁首則可以弭矣〈何執中字伯通處州龍泉人進士髙第調台亳二州判官亳數易守政不治曾鞏至頗欲振起之顧諸僚無可仗信者執中一見合意事無纎鉅悉委以剸决有妖獄久不竟株連寖多執中訊諸囚聼其相與語謂牛羊之角皆曰股扣其故閉不肯言而相視色變執中曰是必為師張角諱耳即扣頭引伏之竒使淮甸豪强官吏望風震慴見執中喜曰一州六邑賴有君爾知海鹽縣為政識後先邑人紀其十異〉
蜀 蘇 轍
匹夫匹婦天下之所易也武夫任俠天下之所畏也天下之人知夫至剛之不可屈而不知夫至柔之不可犯也是以天下之亂常至於漸深而莫之能止盖其所畏者愈驕而不可制而其所易者不得志而思以為亂也秦晉之勇蜀漢之怯怯者重犯禁而勇者輕為姦天下之所知也當戰國之時秦晉之兵彎弓而帶劒馳騁上下咄嗟叱咤蜀漢之士所不能當也然而天下既安秦晉之間豪民殺人以報仇讎椎埋發冡以快其意而終不敢為大變也蜀人畏吏奉法俯首聴命而其匹夫小人意有所不適輙起而為亂其故何也觀其平居無事盜入其室懼傷而不敢校此非有好亂難制之氣也然其弊常至於大亂而不可救則亦優柔不決之俗有以啟之耳今夫秦晉之民倜儻而無所顧負力而傲其吏吏有不善而不能以有容也呌號紛呶奔走告訴以爭毫釐曲直之際而其甚者至有懐刃以賊其長吏以極其忿怒之節如是而已矣故夫秦晉之俗有一朝不測之怒而無終身戚戚不報之怨也若夫蜀人辱之而不能競犯之而不能報循循而無言忍詬而不驟發也至於其心有所不可復忍然後聚而為羣盜散而為大亂以發其憤憾不洩之氣故雖秦晉之勇而其為亂也志近而禍淺蜀人之怯而其為變也怨深而禍大此其勇怯之勢必至於此而無足怪也是以天下之民惟無怨於其心怨而得償以快其怒則其為毒也猶可以少解惟其鬱鬱而無所洩則其為志也逺而其毒深故必有大亂以發其怒而後息古者君子之治天下强者有所不憚而弱者有所不侮盖為是也書曰無虐惸獨而畏髙明詩曰不侮鰥寡不畏强禦此言天下之匹夫匹婦其力不足以與敵而其智不足以與辯勝之不足以為武而徒使之怨以為亂故也嗟夫安得斯人者而與之論天下哉
廣科學以弭盜 百川學海
唐末進士不第如王仙芝軰唱亂而敬翔李振之徒皆進士之不得志者也盖四海九州之廣而嵗上第者僅一二十人茍非才學超出倫軰必有絶意於功名之塗無復顧藉故聖朝廣開科學之門俾人人皆有覬覦之心不忍自棄於賊盜奸宄開寶三年詔禮部閱貢士十五舉以上曾經終塲者具名以聞庚戌詔曰貢司馬浦等一百六人困頓風塵潦倒塲屋學固不講業亦唯専非有特恩終成遐弃宜各賜本科出身此特奏所由始也自是士之潦倒不第者皆覬一官老死不止至景徳二年三月丁巳因賜李廸等進士第賜特奏名五舉以上本科六十四人三傳十八人同學究二人三禮四十四人年老授時作監主簿三十一人此特奏之名所由立也至景祐元年正月癸未詔進士諸科十取其二進士三經殿試諸科五經殿試或進士五舉年五十諸科六舉年六十雖不合格特奏名此特奏名所以漸多也至大中祥符八年二月丙子則命進士六舉諸科九舉特奏名竝赴殿試則又以人多而裁抑之也况進士入官十倍舊數多至二十倍而特奏之多自是亦如之英雄豪傑皆汨没消靡其中而不自覺故亂不起於中國而起於夷狄豈非得御天下之要術歟蘇子云縱百萬虎狼於山林而飢渇之不知其将噬人藝祖皇帝深知此理者也豈漢唐所仰望哉自唐以來進士皆為知舉門生恩出私門不復知有人主開寶六年下第人徐士廉撾登聞鼔言久困塲屋乃詔入䇿進士終塲經學竝試殿庭三月庚午御講武殿覆試新進士宋準以下一百二十七人是嵗禮部所放進士十一人而已五經止二十二人藝祖皇帝以初御試特優與取放以示異恩而御試進士不許稱門生於私門一洗故習大哉寵模可謂知所先務矣
論順民情 李 綱〈後同〉
古之有天下國家者未嘗不因其民之情而用之記曰人情者聖王之田也易曰說以先民民忘其勞說以犯難民忘其死孟子曰以逸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民雖死不怨殺者管子曰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順民心也夫惟令順於民之心故可以使之犯難忘其勞且死而不以為怨則咈民之情欲以立事而長且久者未之有也以徳行之者王以力假之者覇王覇之所以興未有不因於民者若盤庚之遷都民不適有居而胥怨則必為之丁寧訓吿使之知所以遷之為利而後已然則聖王之所以重其民者如此其可忽乎至秦則不然以貴為在已而不可亡以賤為在民而不足聴一切阻法度之威以臨之焚詩書殺豪俊以愚黔首制為峻刑酷法使民皆愁苦而無聊思為亂者十室而九故山東盜賊羣起而秦遂亡至髙祖約法三章除秦苛政而百姓歸心因思歸之士還定三秦遂破項籍其後蕭何曹參為相知民之疾苦順流而與之更始遂安海内然則咈民之與因民之效槩可見矣後世奸䛕之徒上欲投君之所好而爭富貴必欲去已之所患而排忠良乃始建為咈百姓以從先王之道之説以欺人主而取世資凡能用君之欲者則謂之享上凡欲順民之情者則謂之下比於流俗遂使其君抗然於上而輕天下之民其民疾視於下而不敢言而敢怒其原起於熙寧元豐之間其流盛於崇寧大觀之際其末甚於今日盖有不勝其弊者矣儻能因民之情而用之悦以使民犯難而忘死則外寇雖强不難也
論治盜賊
治盜賊者如醫之治病痰涎乃吾之氣所以為津液者也支體之運動闗膈之升降皆以津液為本至於聚而為痰涎則必失於調衛而外為邪氣之所傷内為寒熱之所薄而致然也至其甚則能害人之命盜賊乃吾之赤子所以事農桑者也上下之相治室家之相保皆以農桑為本至於散而為盜賊則必失於附循而外為姦民之所脅内為飢寒之所廹而致然也至其甚則能亡人之國良醫之治痰涎以藥化之使復歸乎津液則其身安而不善治者一切以毒藥攻之必有偏廢之患良吏之治盜賊以術解之使復歸乎農桑則其國寧而不善治者一切以兵力勝之必有凋耗之弊此不可以不察也昔者渤海盜賊竝起宣帝選用龔遂為太守而謂之曰君欲何以息盜賊而稱朕意遂對曰渤海遐逺不沾聖化其民困於飢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盜弄兵於潢池中耳今欲使臣勝之邪将安之也帝曰選用賢良固欲安之遂曰治亂民猶治亂繩不可急也惟緩之而後可治臣願無拘以文法得一切便宜從事上許焉於是盜賊悉平民安土樂業故善治盜賊者如龔遂可也雖然此特盜賊之初其在郡縣而良吏得以治之者耳至於巨盜如漢末之黄巾唐末之黄巢則其疾已深非以毒藥攻之不能去也雖攻而去之真氣散而身亦危矣故黄巾破而董卓曹操因以亡漢黄巢敗而朱全忠李克用因以亡唐兹非其證歟
稗編卷九十六
<子部,類書類,稗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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