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巖集/卷五

立巖集
卷之五
作者：閔齊仁
1610年

五言詩古風

讀小學

眞精妙相凝。明命初無私。淸濁雖異稟。賢愚同秉彝。婉婉彼孩提。各自懷良知。愛親是自然。敬兄非毛皮。物累寢蒙蔽。澄源漸澆漓。欲補凋喪後。莫若因天資。聖敎貴乎豫。故自能言施。成山詎無址。築室知有基。端本可齊末。培根方達枝。知慮初未定。善惡由敎移。吾觀棋之子。初非性能棋。夷貊生同聲。旣長言咮噙。蒙養苟不端。美質成庸姿。本心如得全。堯舜亦可爲。三遷孟受敎。二南鯉學詩。從來作聖賢。非敎難卒期。習安若素有。化久無新疑。物至亦難動。心專方易持。灑掃應對間。始見明倫儀。齊家治國道。皆自修身推。不出方寸外。萬理無一遺。日用常行裏。所處無不宜。坦坦措行地。了了存養時。全體旣立此。大用將在茲。巍巍隆古時。上有明君師。敎學極明備。民俗皆淳煕。周衰聖不作。敎化日陵夷。孔孟亦無位。聖學傳者誰。珍重子朱子。爲我重發揮。將爲萬世利。豈啻開蒙兒。開來繼往功。職分安敢辭。刪修與蒐輯。前後同一規。小子竊有志。獨恨生世遲。摳衣已無及。開卷先有思。敢不奉遺篇。嘉謨誠在斯。踰序旣難攀。主敬爲庶幾。理會如未極。口誦將何裨。沈潛常亹亹。夙夜儼孜孜。致大何忽小。登高當自卑。門庭此可入。願言毋自欺。

墮淚碑

一理本於天。在人爲良知。見善孰無感。此心乃秉彝。英雄苦生晩。有晉多事時。秦梁動胡騎。吳蜀多旌旗。中原孰恢復。指天長涕洟。戰伐不得已。殺戮非所期。懷民莫如德。服人難以威。矜孤與恤寡。父生而母慈。南土幾萬人。惠澤入骨肌。死生是天命。功業非人爲。師出賊未滅。公去民何依。市巷共驚號。不啻親戚悲。嗚嗚父老哭。攔道啼群兒。飢者誰復食。寒者誰復衣。昔時相哺呴。此日應流離。襄陽百年地。想公嘗遊嬉。有木勿翦伐。有石勿轉移。舊物尙可見。斯人不可追。荒涼一片石。峴山之南陂。水聲更嗚咽。山容慘無輝。春草滿古廟。喬木寒鴉飛。落日殘城上。悲風白楊枝。歲歲襄陽人。椒醑來陳祠。白髮下淸涕。悠悠見遺基。螭頭已剝落。字沒莓苔滋。行人共揮淚。指爲羊公碑。當時無盡哀。留與後人思。是知有德者。感人自我推。嗟哉一端善。天賦初無私。賢愚性同本。感慕固其宜。人去事已遠。萬古英風吹。徘徊峴山上。獨詠李白詩。

杖劍歸漢

經濟爲時出。去就唯義斷。是豈苟然者。君子所當患。平也本好學。自少懷拔亂。家貧不自奮。十載擬樗散。當時里中宰。已有分肉嘆。誰知一布衣。方寸抱奇算。一從秦關裂。天下苦塗炭。干戈無休息。歲月坐向晏。安能此鬱鬱。行矣且勿按。三尺舊神物。幾歲埋豐岸。斗間赤虹斷。袖裏神光燦。凌晨南度河。壯氣中天貫。知人在長者。不應歸慓悍。相歡若天授。一見猶舊眼。人心望王師。雲霓思大旱。殺戮非安民。寬仁可協贊。外服雖以威。不可鋤內慢。楚人好殘虐。所過盡焦爛。流毒播四海。威聲天下冠。烏江勢一摧。親戚亦相叛。固知剛強夗死。仁者誰敢謾。雖然漢所興。仁賢而納諫。吾觀六出計。神奇多變幻。不勞甲兵用。炎精得炳煥。大哉匡難功。不下齊相管。嗚呼湯武業。千載誰復纘。王道竟未遑。彼哉徒相漢。

讀魏徵十漸疏

萬幾本乎心。此心何其危。危安一念差。千里眞毫氂。君子故憂漸。魏公其得之。觀公十漸疏。只爲君心規。君心使小怠。有終難可期。勵政今幾秋。不如初年治。浸浸至濫觴。欲救知無裨。曷若早防微。不然終莫支。天下得之難。旣得又難持。治成志必倦。志倦心便移。心移奢且泰。奢泰危亡隨。那知大可畏。本在治安時。公疏爲此發。至戒良在斯。豈但中時病。百王當念茲。太宗亦賢主。聞過輒嗟咨。非徒賞昌言。又令揭屛帷。後來三百業。知此爲唐基。吾王撫盈成。圖理方孜孜。雖然庶政中。豈無一事遺。應恐草澤臣。察漸而潛悲。願開進言路。求善如救飢。遂使君臣間。親信無諱疑。何患不如古。治道自然煕。小儒讀疏罷。有感爲之辭。

易水歌

慕義不顧死。遠自曺沫始。五百有餘年。荊卿最後起。不說列國君。自期天下士。狗屠非我徒。聊與遊燕市。漸離解擊筑。豈識行歌志。獨有田光者。相結爲知己。光歸卿所歸。乃過燕太子。自非光一言。丹亦焉能致。秦待少舊歡。燕質多怨意。思得一勇客。庶除見陵恥。尊卿爲上卿。禮敬固已至。獨倚卿一身。專付國大事。許友節俠能。輕生壯士易。一劍入強秦。群賓送易水。高歌激慷慨。慘慘天色異。西去函關路。連天白虹氣。壯心竟不遂。匕首空投地。身死志無負。事敗名不墜。世皆淺其謀。我獨高其義。爲人死不避。千載能者幾。守信苟不篤。臨危那至此。利盡交便疏。末俗安足議。紛紛雲雨態。始終難可恃。撫劍歌此歌。凜凜髮上指。

君子鄕

君子所居地。衆人爲善良。聲色雖不露。敎誨靡不彰。王烈古君子。鄕名賴傳芳。當時爭田者。望廬不履疆。虞芮雖云頑。猶知感文王。明德有可畏。無情自遁藏。爲盜天下惡。知恥人之常。寧蹈白刃死。勿使知彥方。極惡亦知化。天理未嘗亡。聞風尙如彼。況乃升其堂。名鄕以慕人。可見人慕長。地豈有是名。亦被君子光。吾生苦孤陋。里仁誠未遑。杏壇已蕪沒。孟隣成丘荒。君子鄕中人。思之不敢忘。君子不可親。君看君子鄕。

是日。過水口，玉江等堡。宿方山鎭。

朝過水口堡。驅馬踰荒山。城小賊可畏。經冬人未還。道傍埋穀窖。累累如蟠間。哀哉此土人。生理誠辛艱。行行至玉江。危堞臨江灣。斗絶西北崖。其高不可攀。方山暮始投。設寨何稠繆。年年督此役。軍卒無時休。器械雖可嚴。人困非良謀。凡民少恒產。防戍多瘡疣。誰懷親上志。將卒或如仇。何況吾州民。徭役倍四隣。豈但防備事。使客往來頻。轉輸自勞弊。迎送相仍因。徵斂又難當。愍然那得陳。我是親見者。亦未能施仁。彼在貴重地。眼高焉下視。可憐無口徒。形存心已悴。念之不能寐。轉展虛窓裏。戍鼓更逄逄。令人中夜起。

避寓有感走筆

塞上風氣異。寒暑常愆和。今冬州城中。病者何其多。婢僕亦薰染。呻吟久不差。我避出城南。有屋倚陽坡。房戶雖云隘。敞豁尙可嘉。況有庭前數株樹。頗似故園桃李花。愛之手自撫。佇立空吟哦。樹間望西江。江氷白於沙。沿江何所有。累累指點唐人家。唐人家近我家遠。却驚身墮天之涯。男兒出入本無定。朝燕暮越安足嗟。只念上有吾君兮下有母。日日回顧心靡他。君門千里邈不見。母年七十餘幾何。常恐浮雲重蔽兮路且阻。萱陰衰薄兮日已斜。我苟一負佳期兮。後雖千駟萬鍾以榮誇。鳴呼此恨終古應不磨。

次韻。奉呈周學士。

太原遇周儻。日夕仍徘徊。鵬程早奮翰。豈肯終蒿菜。扶搖上九萬。滄海看一杯。悠悠斥鷃群。壯懷誰與開。晩逢希有鳥。復與雙鸞來。相看已莫逆。靑眼何相猜。椿萱不足羨。蟪蛄非所哀。但得逍遙遊。此外何求哉。吾觀人間世。世事眞可咍。陶然發浩歌。老胸山崔嵬。萬物吾與爾。安得登春臺。

作戲語寓感衷。拜謝兩先生足下。

二仙騎二鶴。雲中久徘徊。忽念華陽洞。吹簫下蓬萊。遺我紫鳳珍。飮我靑玉杯。咳唾盡明珠。談笑天葩開。羿妻領謝女。聯翩夜半來。一仙夷之淸。麾之若相猜。一仙惠之和。進之若相哀。主人夷惠間。拍手樂悠哉。沈酣倚床睡。夢覺堪一咍。擧頭問二仙。三山空崔嵬。嗟我有老槎。此夕訪瑤臺。〈周世鵬景遊〉

送金注書歸省永嘉

翩翩鑾坡士。日日金殿裏。醉遊玉京月。鄕夢屢入睡。白雲有遠望。東風起歸思。苒苒行塵飛。迢迢越漢水。龍光動眉目。錦衣照鄕里。壽觴春歡洽。亦是君恩至。嗟我有所感。之子之行矣。世知國有臣。鄕稱家有子。人有一行難。公則兼孝義。我言諸友朋。請觀公之事。古來事君者。本自愛親始。

聞烏啼有感

烏啼窮山間。却向故林去。謂是禽中微。亦能知反哺。嗟余早羈孤。鄙愚人不與。無才補聖時。量力當自處。豈知西塞上。一臥三年阻。萱堂已白髮。倚閭望應苦。白雲橫遠天。出門空延佇。臨飧惜甘旨。仰屋思笑語。計日眞可愛。得米亦當負。一身儻自謀。萬鍾非所慕。

夜遊勤政殿階上。鄭子仁，高彥龍從焉。_{嘉靖壬午。余以撿閱。直銀臺。鄭以博士。直玉堂。高以正字。直芸閣。}

初月出東極。異色生殿頭。同調得三友。偶作良宵遊。宮庭俯弘敞。仰見層甍浮。風起上林夕。露下仙掌秋。銀河落瑤砌。玉漏傳禁樓。一天星斗靜。四顧人聲收。我飮亦仙醪。此地眞瀛洲。便欲與君長在玉皇前。驂鸞駕鶴。天上白日相追游。

仁補，守初，彥龍，李應來訪。醉中偶吟古風。

有客自遠方。過我茅簷夕。相揖竹門內。一笑心莫逆。開樽松菊間。雅吟聊自適。醉來意悠然。日暮南山碧。

翠松亭

亭在同福縣北五里許。卽前縣守洪公所創也。亭已毀而基址獨存。下有巖立潭上。甚奇古。予與童子數三往登焉。乃臨潭垂釣。倚巖酌酒。俄而溪雲忽來。山雨乍洒。川開林闔。崖壑黯淡。望之若神仙境。予樂之。或坐或立。且吟且嘯。不知風顚帽而雨霑衣也。因記其事。以示公望。

澄澄潭水上。翠松亭之下。繫馬林樾間。步上高巖坐。靑苽巖下摘。白酒巖間煮。雲霧忽滿溪。蒼然山雨過。林巒變容色。雨後尤瀟洒。世間寧復有。此景天所借。投竿却忘歸。我豈忘機者。

舟中記興

殘日墮西湖。輕舟發麻浦。鳥沒龍山渚。煙籠栗島樹。漠漠看漁燈。蕭蕭聽江雨。夜入遙村宿。曉還舟在滸。

山中樂

山中樂。山中何窈窕逶迤。十里之洞壑。松蒼蒼水泠泠。松林可坐水可濯。藤蘿縈喬木。蘭桂吐芳萼。明月皎皎。閑雲漠漠。山中眞可樂。不如遺世事長伴山猿與雲鶴。

踰穿岾

悠悠踰穿岾。路險行人愁。宣陵在山北。山木何鬱幽。孤臣晩來過。不禁雙淚流。龍髥緲何及。悵望空淹留。

望南山

悠悠望南山。依然一蒼翠。三年戀想心。此日成老淚。安知此非夢。夢來亦猶是。人生等皆幻。獨酌聊自慰。

故園梅

可憐故園梅。叢生三五枝。風霜獨不變。幽香空自持。久別安足嘆。歲暮還有期。相對兩無語。自然淸淚垂。

七言詩

重到樂生驛記懷

憶昔孤臣謫南時。五月漢水澄琉璃。親朋送我到江上。相携不肯成別離。蕭蕭征馬指孤館。薄暮投宿荒山陲。旅榻寥寥夜向深。殘燈明滅窓風吹。飜思往事不可諫。百感纏胸潛涕洟。辭君棄親遠行邁。雖欲自寬能無悲。此心耿耿終不寐。鷄鳴又起將何之。行行路過桑梓鄕。垣廬頹落餘古基。下馬再拜荒墓側。仰見喬木增遐思。嗟我豈敢三宿出。明向光州猶疾馳。光州城南棗水邊。瘴煙炎雨多濕卑。野店溪村十里間。黃橙綠竹爲藩籬。僑居小屋近櫨川。窓外瑞石光參差。麻骨圍庭竹爲扉。種菊數叢松一枝。豈是身閑作娛翫。應爲歲晩同心期。空堂寂寞無與伴。夜長漫漫日苦遲。家君幸爲瓮城宰。聖恩似許生相隨。皇天何奪我所怙。哀呼茫茫終莫追。艱關扶柩返故原。依然丘墓封荒陂。二年日月不知盡。秋草春花榮復衰。草土餘形心已死。豈意生來重歷茲。樓館荒涼儘如舊。人物蕭條應已非。道傍老樹紙牋掛。樓上黃昏群雀飛。沈吟坐久聞馬齕。箇裏孤衷誰得知。西笑明朝拜金闕。南遊故臣淸淚垂。故園梅竹豈忍見。空舍無人應不治。念此展轉何能眠。起視星漢空長噫。

奉送父執權公弼出守求禮縣

峨峨智異鎭南裔。下有僻縣名求禮。風俗猶存上古淳。居民僅以十室計。公承王命倅茲土。茲土六年應受惠。嗟吾先子與公厚。公亦愛我如子弟。吾居比隣薰德多。平生樂慕公愷悌。惟公本是君子儒。志於道德時游藝。後生皆知經學富。先輩亦稱文藻麗。功業有命才未售。群駑競進驥一蹶。宰相應惜晩無成。一朝擧公於沈滯。以公爲此亦豈徒。擬借牛刀試髖髀。穎川鳳凰不復來。武城絃誦無人繼。千年遺化待公宣。一邑禮讓從此啓。聖人爲政貴得中。太猛則殘寬莫制。臨機御下苟不明。縱有仁心澤難逮。知公治道必遵古。政到平易方無弊。野人不識吏胥面。柴戶寂無尨也吠。吾道由來博施難。一隅蒼生要可濟。憑公此行還自嘆。風塵十載空匏繫。官雖淸顯乖素志。乞縣歸養定何歲。臨分但寄贈行篇。丈夫何用霑別袂。

蜂王臺

平生萬物藏我胸。視獸爲獸蟲爲蟲。於今始悟物難輕。又會一理相流通。不然茲蜂最微物。何能上順而下恭。徒將知覺爭如許。定應禮法存其中。君臣自占別一區。國制略與吾人同。分房置戶衆雜處。中有小臺王之宮。王初經營捷靈臺。不日恐復輸神功。規從朴略謝瓊瑤。上與土階誰卑崇。王居臺上肯遊嬉。無爲似尙唐虞風。能敎群下日兩衙。成蜜坐見供靑紅。嵬然不動主勢尊。蠢爾誰敢爲四凶。生子相傳定一姓。旁無問鼎之奸雄。不勞刀鉅衆自服。此道上世猶難逢。如何人道反墜地。下陵上替爭相攻。誰信吾仁本無敵。自謂我強難爭鋒。畢竟微軀亦未保。歌臺舞殿成蒿蓬。彼昏於王眞罪人。到底最靈還可恫。乾瘡坤痍復幾秋。人間依舊王提封。憑王欲問域中俗。嗟我非蜂焉知蜂。

發方山向義州舟中記事

昨日逆風舟欲覆。今日順風波浪息。江風順逆苦不常。天心變化誠難測。從來憂喜本相襲。經歷險艱方妥帖。舟人詎能知此理。我不動心今久矣。憑虛呼酒謝江神。人眼淸新皆勝地。旗脚斜連玉江雲。笛聲遠落深湖水。凌灘一瞥下水口。〈堡名〉龍灣正在煙樹裏。遙看江上帳幕開。知是州人迎我至。橫流張網錦鱗躍。圍野縱馬驚獐起。移船邀致半刺公。髥李短尹來相從。一笑慇勤慰苦行。歡興已溢壺觴中。沿江柳綠花爛熳。鷗鷺飛鳴魚潑剌。篙工擊楫壯士舞。歌吹沸空行雲遏。天涯誰信有此樂。放浪似非離鄕客。日暮歸來憂復生。千古范老眞先獲。

望海吟

龍灣古塞遼之陽。鴨水西奔鯨海長。高亭霽後望不極。粘天波浪徒茫洋。蜃氣浮空忽千變。層樓積市遙難詳。弱水三山在何許。鼇柱一點同毫芒。乾坤相涵日月淪。虞淵萬里通扶桑。渾渾誰能測涯涘。紛紛臣細歸包藏。舊聞長鯨齒若山。戲遊於此眞尋常。何年大鵬始圖南。不見雲翼橫穹若。咨予平生所見小。自多杯水盈坳塘。豈知今日得壯觀。擧眼不覺神飛揚。飜思利涉浩無際。雖有羽翰難容翔。天生大聖爲濟世。空欲乘桴良可傷。生時苦晩志猶在。可笑吾衰不自量。安得靜拭四海波。風便一放千龍驤。遂令天下共妥帖。坐見溟渤如康莊。

過武關有感

秦人獨扼天下吭。諸侯膝行風下拜。紛紛攘奪不知止。周鼎當年亦見吠。山東大國是強楚。帶甲百萬雄海內。分兵據險數十年。秦師不敢窺關外。祖龍啞啞計無出。穰侯縮頸無可奈。說客一朝近楚席。南出萬里連冠蓋。辯言萬端豈足恃。歡好纔成心已背。孤軍遠投向關去。悲風渭水波聲碎。當時失足落虎口。畢竟萬事成狼狽。關門一閉歸不得。前日同盟果安在。可惜甘言易入耳。楚不負秦秦自壞。孤囚過盡歲三空。秦水秦山猶舊態。腸斷天涯夕陽泣。夢寒故宮秋草鎖。萬古秦中哭雄鬼。淸淚空令遺老洒。茫茫陳跡誰得尋。竹枝一曲看千載。

讀離騷經

古人莫思楚屈平。古辭莫讀離騷經。讀之使我肝膽苦。思之使我雙涕零。上官讒言甘似飴。懷王國事何其危。君心一移知莫回。欲言不可將何爲。離騷離騷復誰愬。作書猶冀君心悟。忠誠惻怛詎能已。辭義直與秋光素。賦比皆發性情激。文章可兼風雅作。精神上貫天日動。楚國君臣猶邈邈。終然壹鬱不得伸。懷瑾佩蘭江之濱。武關之會事已非。回首故國悲無人。君亡宗滅見何忍。一髮性命非所吝。甘心自赴千仞湍。馮夷暗泣魚龍殯。憑君此書警來今。苦哉讒人爲禍深。我將拔劍斬彼輩。一雪萬古冤結心。君不見漢文後世號有道。尙有賈生投書弔。

讀盧仝月蝕詩

玉川子月蝕詩。几坐枯木高聲讀。乃知玉川子此詩。爲刺兀和時事作。天有日月生光明。蝦蟇小蟲得以蝕。在人臣子爲逆亂。罪同不赦宜誅磔。恨不令玉川子。手持龍泉長百尺。月宮斫斷蝦蟇精。長空不見纖埃隔。歸來帝側除姦凶。却挽日月懸紫極。空令文字留人間。光射長虹千丈碧。文如帝典字篆籀。風雨縱橫鬼神泣。大鯨封豕攫奔突。壯士攘臂赤手搏。春秋二百四十年。但記日蝕不記月。千載寂寥而茫茫。嗚呼公兮繼直筆。當與元氣長周流。千古萬古無虧缺。

汨羅懷古

孤舟晩泊湘水涯。寒江日暮生層波。手將幽蘭招楚魂。魂來江上愁雲多。嗟哉世亂可退默。先生何爲賦懷沙。目見亡國所不忍。心在悟君誠靡他。那無高擧八荒志。自顧宗國當如何。彷徨猶冀諫一聽。艱關反逐江路遐。沈吟中浦無所歸。滿袖蘭芷懷瓊珂。寧辭此世脫濁穢。自赴千仞隨蛟鼉。死得其所果非恨。人莫我知安足嗟。離騷一經見子心。當與日月爭光華。追傷何獨賈生弔。知子亦有蘇東坡。不爲孤忠能起感。誰使老淚雙滂沱。湘江風雨楚山黑。魂去不見空汨羅。

次李太白將進酒韻

君不見秦皇封禪海上來。鮑車一夕終南廻。又不見昌黎大儒空白髮。匹馬遠衝藍關雪。人生得酒且行樂。莫負春風與秋月。我性本是喜遠遊。行盡東西南北來。枯腸鬱蒸未曾澆。視海爲椀江爲杯。李謫仙可再生。握手期痛飮。我歌君當聽。放浪長作劉伶醉。淸高不學屈原醒。天下同歸汶汶處。古來誰全皎皎名。屈指樽前何不樂。與君酩酊長相謔。百年眞在瞬息間。生前歡笑莫停酌。一竿竹一羊裘。頹然長臥山水鄕。滌蕩世間無限愁。

征夫歎

寒雲漠漠天雨雪。朔風蕭蕭吹不絶。悠悠行邁赴邊城。生死永與親愛決。邊城近歲兵禍仍。只因胡虜多憑陵。憑陵胡虜勢轉熾。紛紛征戰何時已。公家令嚴有程期。夜渡層氷指爲墜。身疲馬困衣裳單。東防西戍關塞寒。偸生何忍此凍飢。一死沙場寧不知。軍中辛苦未易言。可憐主將那盡聞。主將聞之且不盡。何況九重之君門。君王唯望凱歌還。安知暴露風沙間。匈奴未平歸不得。何人始獻開邊策。君看塞下枯萬骨。總是去年征西卒。

半畝塘

原頭一脈來衮衮。浻然半畝澄且方。寶鏡開奩初拭面。氷壺徹底凝淸光。物來那得掩姸蚩。照向一一分毫芒。豈有纖塵着裏面。自然萬像涵中央。閑雲晴碧納光景。柳風桐雨添淸涼。天心明月更來照。一般興味生虛堂。已知止中淸十分。還恐動處瀾爲狂。一決應被濁流汚。長淸只是能隄防。世人皆知此塘在。誰信活水淵源長。主翁要非愛獨潔。擬將天下同激揚。衆流之淸自一源。嗟我安得治方塘。

芳草行

空山幽幽迷澗道。春深何處無芳草。芳草滿眼愁殺人。別君長河經幾春。長河迢遞路難通。君去不復歸山中。山中無伴草靑靑。對此如何不傷情。傷情日日成白首。草色年年總依舊。添愁緣是草生繁。欲除種種皆有根。却憶君曾遊賞地。君去遺芳應在此。草木無情那忍辭。折柔將贈我所思。我所思兮在何許。天長地遠不知處。寧從芳草此山裏。歲暮空谷甘憔悴。一身雖枯香不死。

野馬

儵倏初鑿混沌竅。大塊吹噓開大冶。吹萬元從怒中來。彼此何須分小大。人言野馬亦生物。聚散東西飄上下。相吹氣息縱有待。搖蕩空虛本無假。散漫無形彌六合。收束不可容一把。乾坤雖老不汝先。幾閱人間薪代火。嗟哉世人所見隘。謾將同異論彼我。紛紛巨細奚足辨。萬殊由來均一化。蓬林鷽鳩未爲小。溟海鵾鵬亦幺麽。須眉猶能納芥子。天下安知非野馬。

過船窓巖_{距佛藏三十餘里。兩傍石崖中有淸川。佳境勝致有不可殫說。}

何人號此船窓巖。累石爲路何巉巉。巖危不墜路自幽。下有一水靑如藍。巖邊父老能說此。唐人築道輸車騎。無乃上古懷襄時。繫船於此餘舊址。往事荒茫不足稽。且將斗酒臨淸溪。山川蕭森絶點塵。上方何處令人迷。行穿喬木有特地。石崖浸波長數里。崖上霜楓千萬枝。亂葉倒影紅照水。蒼苔古木儘可奇。爭似滿樹濃臙脂。傍人莫笑我能揷。身雖老矣心少時。少時行樂不可攀。揷紅今日須盡歡。紅葉年年自依舊。人顏一蒼無由丹。

悲鍾子期

俗音哇咈解悅耳。入邑而國聞者嬉。至人心想最幽遠。陽春白雪誰能知。知音何幸有斯人。或者天意使同時。不然天下誰識有伯牙。牙之琴兮休亦宜。當時會遇誠不偶。斯人一去其從誰。悲哉斯人不可作。豈但古人獨爲斯人悲。我今能彈山水曲。不聞中有峨洋思。我今能奏南薰音。不聞絃上含煕煕。世無斯人寧絶絃。胡爲使我長齎咨。長齎咨。我琴勿抛絃莫絶。千秋萬世儻有鍾子期。

孟津懷古

殷家淪喪肇象箸。虐焰已極銅柱豎。江神亦解厭穢德。故遣白魚迎眞主。周王曾此誓師時。鬼動人驚天亦顧。鷹揚一將誰敢當。久矣民心屬西土。誰云天吏敢稱亂。餓死西山誠獨苦。如何後世簒弑者。謾以口實歸湯武。堪嗟彼輩不足誅。仰思聖德增永慕。徘徊古津欲何歸。日暮佇立江中浦。

籠雁

籠雁長鳴望天末。哀哉毛羽已摧脫。憶昔高飛霄漢秋。九萬里中誰能遏。江東獨送張翰帆。北海能傳蘇武札。薊城越戍霜風路。春北秋南經幾度。嗷嗷夜叫天山月。飛過長安百萬戶。長安城中一斗粟。食之可以充口腹。吁嗟口腹不必充。百步一啄亦自足。秪今受紲樊籠中。何如自放春江曲。

班竹

蒼梧秋深湘水寒。鶴唳凄斷猿聲乾。南遊帝子歸不得。二妃零落沅湘間。江邊千古竹猗猗。哭向淸涕何潸潸。妾心雖死當不移。妾身肯愛隨波瀾。空將血淚寄此君。萬竿蒼翠成爛斑。微風吹散響氷鐵。白日光照淸琅玕。英靈嗚咽萬古地。淚痕留與千年看。客來空吟竹枝歌。夕陽長笛愁君山。

西湖對月

雨霽秋光濯炎熱。草頭露泫珠璣綴。沙邊一夕寒雁鳴。湖光十里長天闊。氷娥湧出亂雲堆。秋光上下淸輝發。光連白露冷着人。色戰銀河淸透骨。湖平風定鏡開奩。一片瑩淨黃金滑。波心冷影不可掬。雲際共期無情結。淸光入胸身已輕。欲拱靑鸞訪銀闕。江邊曉夢忽驚斷。覺來但見西山月。

燒筍

我生不蹈巢父躅。有竹可以醫吾俗。我家不厭顏淵貧。有筍可以充吾腹。山園泱漭春雲漲。夭矯始見龍雛長。柴門無客手自燒。錦籜菌蠢泣玉膏。已覺身輕入口時。不羨人間甘與肥。食芹之美豈足較。持此獻御誠非癡。吾觀世人皆好曲。請取此君爲爾直。吾觀世人鮮知味。請借此筍喩其美。

琵琶峽_{父老曰。自峽背視之。狀如琵琶。故名之云。東距天磨六十餘里。南五十里許。絶壁深潭。最爲奇勝。}

長川衮衮從北來。西流直到琵琶峽。峽高千尋長數里。下有深潭不可涉。商飆蕭蕭吹絶壁。碧波澄澄映紅葉。阻風時就短柳依。築臺還將拳石疊。黃鷄紫蟹味更佳。白酒能使心神浹。一聲長笛散巖谷。定有山精相應捷。逍遙便欲從喬松。安得騰身超岌嶪。江頭畫角動歸興。夕陽旗脚風獵獵。

壬寅二月二十一日。發平壤。馬上有吟。

西巡晩出平壤城。初聞路上啼鶬鶊。官道柳色浮黃金。溪橋氷泮方盈盈。陽坡牛犢自散牧。廣野人稀煙樹平。樹間時見數三家。門戶蕭然鷄犬鳴。姑隨翁出翁撫兒。爭道使華如相迎。憑渠益復懷瞿瞿。安得使爾安其生。從者滿途郵卒走。一職未效身則榮。嘆息空詠甘棠詩。春風爲我吹行旌。

臘前屢遇大雪。有感而作。

塞上漠漠天早寒。臘前屢見山河白。古人以此占年豐。我來三載猶未獲。頑陰接地不肯開。病夫怯冷空縮額。擁裘圍爐尙生粟。窮閻遠戍那忍觸。妖蝗入地終不死。壯士墮指還堪惜。嗚呼天人本一氣。災祥在人非天責。吾心一和自相感。不待三白應大熟。出門跨馬仰天笑。時有北風吹騰六。

中秋月。古風。

中秋氣肅天地曠。圓月揚輝轉淸朗。片雲捲盡漙露洗。氷娥玉桂影森爽。衆星奪彩渾不見。銀河橫天僅如練。天香散落白玉界。飄如身在廣寒殿。今宵之淸倍昔時。能使我心如伯夷。爲君典却千金裘。把酒更結他年期。

聽鶯曲

長天漫漫麗日轉。園林百鳥聲初變。綠楊簾額深不見。傷心獨有流鶯囀。鶯囀唯能解人語。不解妾心思君苦。思君苦。願假春夢尋君去。鶯喚夢夢未就。雲重路遠知何有。憑欄惆悵日又曛。却恨種此門前柳。

白髮歎

匣中寶劍知幾尺。十年磨出霜鋩碧。我將持入滄海中。斫斷長蛟流血赤。又將倚彼南山隅。一擧試斬雙白額。嗚呼此志坐濩落。秪今白髮紛似雪。紛似雪亦不惜。直恐壯氣從此歇。君不見太公垂釣北海岸。八十歸來猶未晩。

次王荊公韻書懷

男兒未老鬢已白。齎咨太息長憂國。孤憂不識與時變。此身敢憚飄西北。歲月忽忽如奔流。獨立天地空搔頭。田園松菊樂亦足。吾將去作逍遙遊。

病餘書懷。示容，寬，安三子。兼寄金秀才自柔。在廣陵作。時丙申十一月日也_{容輩寓讀州境水鍾寺}

雪花覆地凍雲集。前江生澌崖路澁。短僮羸馬送汝時。陰風吹沙日將入。穿溪度谷更阻曠。招提一境連莽蒼。夷途尙畏況高危。眠食不知今何樣。見汝年來瘦且憊。夜坐毋苦讀文字。苦讀恐復勞形神。安排可着心上事。〈右寄容〉

人生幸作男子身。要當激昂超凡倫。乃翁少日謾有志。而今不免爲常人。況汝年優學尙劣。着功不篤何由達。科名餘事不必期。貴把本理先透徹。屈指百年能幾許。心事難成歲已暮。山風蕭蕭山雪深。出門看山更念汝。〈右寄寬〉

愛汝稟得端安質。讀字琅琅耳堪悅。年纔十餘便志學。負笈尋兄棲遠刹。遙知日厭對僧語。夜夢怵惕驚虎吼。頃者又聞欲來奇。豈不卽遣長鬚去。只緣前江半氷雪。舟楫難通崖岸滑。思之不見四山暗。暝風忽起吹病骨。〈右寄安〉

少壯與君言志時。滄海可倒山可移。事業竊期古賢右。豈料反爲今人嗤。論思補拾無一可。佩符長民於分過。只慙吾非汲黯才。臥治何能民見化。光陰屢換坐嘯間。世事空催雙鬢班。逢君幸共燈下話。三月一度開愁顏。明朝却作山水別。夕林寒雪尋幽刹。我獨胡爲未歸去。人生報恩知無日。三畝宅數頃田。直將買置湖山邊。願與爾兮結晩契。謝病辭祿終餘年。〈右寄金自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