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亭雜記
竹葉亭雜記 作者:姚元之 清 |
卷一
编辑聖祖仁皇帝之登極也,甫八齡。其時大臣鰲拜當國,勢焰甚張,且以帝幼,肆行無忌。帝在內,日選小內監強有力者,令之習布庫以為戲(布庫,國語也,相鬥賭力)。鰲拜或人奏事,不之避也。拜更以帝弱且好弄,心益坦然。一日入內,帝令布庫擒之,十數小兒立執鰲拜,遂伏誅。以權勢薰灼之鰲拜,乃執於十數小兒之手,始知帝之用心,特使權奸不覺耳。使當日令外廷拿問,恐不免激生事端。如此除之,行所無事。神明天縱,固非凡人所能測也。
高宗朝,滿洲、蒙古王大臣有由上命名者。豐紳濟倫本名濟倫,豐紳二字,上所加也。豐紳,清語有福澤之謂也。御前行走科爾沁王鄂勒哲依忒木爾額爾克巴拜亦系上所名。鄂勒哲依,蒙古語有福之謂也。「哲依」二字急讀,音近追上聲。忒木爾,有壽也。額爾克,鐵也。巴拜,寶貝也,音讀若罷擺。王為大長公主長子。上愛之,幼時期其有福有壽,結實如鐵,而又珍之若寶貝,故以是名之。一名至十二字,向所罕有。
每年坤寧宮祀竈,其正炕上設鼓板。後先至。高廟駕到,坐炕上自擊鼓板,唱《訪賢》一曲。執事官等聽唱畢,即焚錢糧,駕還宮。蓋聖人偶當遊戲,亦寓求賢之意。不知何獨於祀竈時唱之?此儀睿皇則不唱,鼓板亦不設矣。蓋非國初舊儀也。徐君善慶言。
嘉慶戊寅九月十六日,聖駕自盛京旋蹕。侍衛慶善時年二十二,先期啟行,私至陽驛,向莊頭索租。陽驛去盛京四百餘里。未行之先商之敏征,敏乃教之捏病請假。特旨用內廷發出,板責慶善六十,發往伊犁;責敏征四十,發往吉林。仰見家法之嚴,不以宗室少貸也。
初聖駕再幸盛京,涓吉七月二十四日啟鑾,九月回蹕。以青龍橋為水沖塌,直隸方來青制軍受疇請展期,改於二十八日啟鑾,十月初四日回蹕。至盛京禮畢,諏吉九月初七日旋蹕,乃以陰雨改於十一日,又改十六日。是歲萬壽慶節駐蹕興隆寺,隨扈王大臣官員均於行在行禮。其在京王大臣,有旨概不許差人至行在呈遞如意貢品。其輪赴行在接駕謝恩者,亦不許攜帶如意呈遞。十月六日開乾清門,在京王以下五品京堂以上,俱在門外行慶賀禮。萬壽聖節例不進本,戊寅聖駕駐蹕興隆寺,辦事處奉旨傳知各衙門:「應行呈奏事件,仍由報呈遞,不可因恭遇聖節以至耽延。」聖人之勤如此。
今上即位初,御史多有條陳彈奏時事者。下軍機大臣及部議時,上多裁去銜名及折尾年月,或條陳數事只議一事,則裁去前後之文,不欲令人知之,恐其取怨也。聖主矜恤言官至意如此。湖北袁道長銑陳奏一折,聞有十事。上裁出核賦課、平刑法、廣教化三條下大臣會議,余俱留中,不知何事也。
上即位,內府循例備御用硯四十方,硯皆鐫「道光御用」四字。上以所備過多,閑置足惜,因命分賜諸臣。英協揆師得其三焉。聖人之儉如此。
御用筆,向皆選取紫毫之最硬者方得奏進。筆管皆鐫「天章」、「雲漢」等字。上以其不合用,命英協揆(時為戶部尚書。)以外間習用者進試之,取純羊毫、兼毫二種,命仿此制造。復以管上鐫字每多虛飾,命以後各視其筆,但鐫「純羊毫」、「兼毫」字而已。
內廷召見,年老大臣頗以升階登降為苦。道光八年,有「嗣後凡文武大臣年逾六十五歲者,準由內右門出入」之旨。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上念前旨於帶領引見諸老臣未經分晰,因再準文武三品以上年逾六十五者,遇養心殿帶領引見,一體由內右門出入。體恤老臣之恩如此。
圓明園召見,向在勤政殿。三楹桶扇洞開,殿中有橫桶分前後焉。殿東有套間曰東書房,無前廊。夏日召見在殿中,春秋則在書房。書房門向東,前加牌杈。臣工等由東首臺階上進殿,過橫桶,轉牌杈,向南稍東即南向跪,則面聖矣。此地不大,蓋截書房北段為小間。北墻有桶扇門,駕由此出入,是以上面北坐也。丁酉冬,將書房添前廊,南向開門,北安窗,炕倚窗,設御座炕之西頭。東南向窗間設大玻璃,以防苑外人竊聽。聖人防閑之嚴如此。臣工由殿外南向之門入見,自戊戌正月始也。
禦門日遇忌辰,刑部不進本,例也。韓桂林司寇封在署時,問同列曰:「是日無本,我輩仍照舊隨班上殿否?」眾皆不記憶。呼本房筆帖式問之,以其專司是事,知之必悉也。筆帖式但對以總理捧本入殿,眾堂官俱隨上殿。再問,復如是對焉。
禦門吉慶事也,故向無左遷者。每歲入春,初次例不進刑部本,為其非吉事耳。丙戌二月十六日禦門,同年朱大京兆為弼調補府丞。蓋宗人府丞三品,京兆亦三品,上以對品故調之。然府丞差二級矣。後有日者張雲徵至都,朱少君以八字屬推,張云:「本年官運大不利,不見風波亦當鐫兩級。」蓋其命定如此。然禦門降官,向所少有也。
賢良門外有河,河有橋,式如弓背。上看箭,鵠設於橋西河邊,射者立橋北,北向而射。每發矢,上右顧以視其中否。歲己亥將橋拆平,鵠於橋南對上設焉;射者立橋北,面向西而射,以免上右顧之煩也。談風水者謂此橋架河上如弓之有靶,今拆平則弓去靶矣,恐武不振。明年有英夷之擾,其果以是歟?
圓明園福海之東有同樂園,每歲賜諸臣觀劇於此。高廟時,每新歲園中設有買賣街,凡古玩估衣以及茶館飯肆,一切動用諸物悉備,外間所有者無不有之,雖至攜小筐賣瓜子者亦備焉。開店者俱以內監為之。其古玩等器,由崇文門監督先期於外城各肆中采擇交入,言明價值,具於冊。賣去者給值,存者歸物。各大臣至園,許競相購買之。各執事官退出後,日將晡,內宮亦至其肆市物焉。其執事等官,俱得集於酒館飯肆哺啜,與在外等。館肆中走堂者,俱挑取外城各肆中之聲音響亮、口齒伶俐者充之。每俟駕過店門,則走堂者呼茶,店小二報賬,掌櫃者核算,眾音雜邏,紛紛並起,以為新年遊觀之樂。至燕九日始輟。蓋以九重欲周知民間風景之意也。造辦處筆帖式徐君善慶每歲入直,言之最詳。晚間仍備嘎嘎燈焉。嘉慶四年此例停止。
慶隆舞,每歲除夕用之。以竹作馬頭,馬尾彩繒飾之,如戲中假馬者。一人踴高趕騎假馬,一人塗面身著黑皮作野獸狀,奮力跳躍,高し者彎弓射。旁有持紅油簸箕者一人,箸刮箕而歌。高超者逐此獸而射之,獸應弦斃,人謂之「射媽狐子」。此象功之舞也。有謂此即古大儺之意,非也。聞之盛京尹泰云:「達呼爾居黑龍江之地,從古未歸王化。彼地有一種獸,不知何名,喜嚙馬腿,達呼爾畏之倍於虎,不敢安居。國初時,曾至彼地,因著高趕騎假馬,竟射殺此獸。達呼爾以為神也,乃歸誠焉。因作是舞。」
圓明園宮門內正月十五放和盒,例也。即煙火盒子,大架高懸。一盒三層:第一層「天下太平」四大字;二層鴿雀無數群飛,取放生之意;三層小兒四人擊秧歌鼓,唱秧歌,唱「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雲中駕六龍」一首。惟其時余觀之朝陽滿地,不見燈光矣。後停止。
王建《宮詞》:「每遍舞頭分兩向,太平萬歲字當中。」《居易錄》云:「今外國猶傳其制。」引鄭麟趾《高麗史》云「教坊奏王母隊歌舞,一隊五十五人,舞成四字,或『君王萬歲』、或『天下太平』。此其遺意」云云。今圓明園正月十五日,筵宴外藩,放煙火,轉龍燈。其制,人持一竿,竿上橫一竿,狀如丁字,橫竿兩頭系兩紅燈。按隊盤旋,參差高下如龍之宛轉。少頃,則中立向上排列「天下太平」四字。當亦前人遺意耶。
舊庫內陳物堆積,有明代物。年久無用,發崇文門變價。內有朝靴,以彩繒錦緞攢集而成,似緙絲。前作虎形,以皮,金作睛。屈曲者為雲氣,五色迷離,如廟中神象所著者。亦有緙絲者,乃明帝之禦物也。或朝、或祀、或晏居,正不知何時著此耳?豈明制當如此耶?俟再考。
年節王大臣呈進如意,取兆吉祥之義也,自雍正年間舉行。嘉慶元年,貝勒、貝子、公等以至部院侍郎、散秩大臣、副都統俱紛紛呈進兩分。於是定以限制:凡遇元旦、萬壽及慶節,唯宗室親王、郡王、滿漢大學土、尚書始準呈進,其餘一概不準。外省鹽、關、織造,向有年例辦進備賞等物,亦止準備進一分。時蘇司空楞額為兩淮鹽政,於例進風豬肉一百塊、皮糖八匣,加倍進呈,擲還一半,仍處分之。而如意之例,後又減去慶節一次。至己未,則並王公大臣督撫等呈進之例,悉行禁止焉。
御用時憲書寫本名曰「上書」。首頁節氣,次頁次年神、方位,三頁列二十花甲子,四頁列六合,末二頁紀年,與外本同。每日於五行下註明陰陽。於除危後添註「寶」、「義」、「專」、「制」、「伐」五字,五行生克之謂也。上生下為寶,如甲午木生火。下生上為義,如辛丑土生金。上下同宮為專,如戊戌同屬土。上克下為制,如庚寅金克木。下克上為伐,如壬辰土克水之類。其義不過陰陽剛柔之理耳,於用事宜忌無關。又每日但註吉神,不註惡煞。每日宜忌及款識俱與頒行本不同。今列其式於左,亦多識之一端也。某
上某
弦日
某某申
刻時子水陽
義
開
角
東陰天五寶相金天玉兵益生月歲吉
風神後富光日匱巫宇福後氣恩德神
解司時天臨三天福吉要青不四月
凍命陽喜日合恩德期安龍將相德
候福時敬天歲六兵五天績時母
生德安醫德儀寶合赦世陽倉
聖馹普天合金守官三明兵天
心馬護馬日堂日日日堂吉德
德
合
宜
針病
栽納
營結
賀孤
施祭
刺掃
種財
建婚
宴寡
恩祀
舍
牧立
宮姻
會布
封祈
字
養券
室納
入政
拜福
平
納交
繕采
學事
詔求
治
畜易
城問
行行
命嗣
道
整修
郭名
幸惠
公上
塗
容置
興嫁
遣愛
卿冊
行
剃產
造娶
使雪
招進
幸
頭室
動般
上冤
賢表
進
整開
土移
官枉
舉章
人
手渠
豎解
赴緩
正頒
口
足穿
柱除
任刑
直詔
經
甲井
上沐
臨獄
施覃
絡
求安
梁浴
政慶
恩恩
捕
醫確
開裁
親賜
惠肆
捉
療皚
市制
民賞
恤赦
書高一尺二寸,寬約七寸。每四頁為一月,每日分四層。寫陰陽字用朱書。吉神一層全用朱書。每日推其所應有之吉神註之。五日註候,半月註氣,一月註節。「節」、「氣」、候」三字朱書。某節、某氣亦朱書,墨註某時某刻。其某候則墨書。如其日應註日出、日入時刻,則朱書於吉神之後,分作兩行。又墨書晝若干刻、夜若干刻於日出、日入之後,分作兩行。若是日應書躔及某將,亦註於吉神之後。朱書此日二字,下云:某時某刻日躔,某某在某宮為某月將。「某月將」三字復朱書。其每日所宜,「宜」字朱書。其宜用何時,亦雙行註於下,與頒行本同,但朱書耳。其日不宜者,亦註明不宜某某,「不宜」字則墨書矣。但其日註宜則不註不宜,註不宜則不註宜,宜與不宜不同日註也。遇上下弦,則書於上格日辰之右。朱書「上弦」及「下弦」二字,墨註時刻。遇日幹與皇上景命同者,則亦朱書。
祈年之禮見於《周官》。日用上辛見於《月令》註。王肅云:周以正月祭天以祈穀。《春秋傳》曰「啟蟄而郊」,則祈穀也。顧憲之議《春秋傳》以正月上辛郊祀。漢平帝元始五年正月六日辛未郊。唐貞觀《禮》:正月辛日祀感生帝以祈穀。郊之用辛,代有明議,然於春前、春後其義未昭。齊永明元年立春在郊後,世祖欲遷郊,王儉啟云:「景平元年正月三日辛丑南郊,其月十一日立春。元嘉十六年正月六日南郊,其月八日立春。近世明例,不以先郊後春為嫌。」宋英宗治平二年正月上辛祈穀,禮院言:元日朝會、壽聖節多與上辛相近,常改用中辛,非尊事天神之意。真宗景德四年以前,祈穀止用上辛,其後則用立春後辛日。尋南齊王儉之議,不以後春為非。推治平禮院之言,必以上辛為是。有明祀典多曠。嘉靖九年以孟春上辛日祈穀,嘉靖十年以啟蟄日祈穀,蓋亦無定制也。歷代以來或乖古制,或拘上辛,典籍所陳,迄無一例。我朝康熙五十五年正月十日上辛,以尚未立春,議改下辛。雍正十三年正月十日上辛,十二日立春,以典禮不應在春前,議改次辛。乾隆十六年、三十年、五十四年俱以辛在春前改用次辛。嘉慶己未九月,上以孟春祈穀為本年預兆農祥,若在春前,於乘陽之義未當,始以立春為度,著為令。如春在臘月,而上辛亦在年內,未便隔年行祭辛之禮,則改用次辛;如春在年內,而上辛在元旦及初二三日,未便於歲除新歲之日出城宿壇、亦改用次辛;如得辛遇正月七日世祖忌辰,祗承之義,統於一尊,不以展期,惟禮成回宮,樂設而不作;若遇元旦齋戒,則停止朝正,於祈穀次日補行受賀。櫻祀大義,至我朝始正。嘉慶二十五年正月初五日朝賀,以元旦為齋戒期也。
地壇於乾隆十七年初建齋宮。□□年高宗宿齋,從官多受者。以後夏至俱齋宿宮內,祭日至壇。嘉慶庚申,禮官以舊儀請,上以是歲升配禮須前一日致告,未便回宮,因於雍和宮齋宿。睿皇揆義定禮,精詳周備如此。
嘉慶十七年壬申三月二十日,皇帝幸南苑大閱,盛典也。先期會議所有儀註,錄於左:
辦理閱兵大臣事務管理都統事務和碩莊親王臣綿課等為恭進大閱儀註事,臣等公同會議,明年三月二十日皇上閱兵之日,請將馬上儀仗在行宮門外排列。設黃幄於南苑晾鷹臺,幄後設圓幄,恭候皇上躬禦甲胄。列陳時,八旗號纛各按本旗汛地建立。黃幄兩旁以前鑾儀衛排列,蒙古畫角二對。次排親軍畫角。又次八旗海螺。護軍乘馬從兩旁依次排至鹿角前。八旗傳宣官俱穿馬褂戰裙,在臺下兩旁乘馬排立。大門侍衛每翼各派六員,亦令穿馬褂戰裙,乘馬,在傳官之前近臺排立。領侍衛內大臣等於新滿洲、索倫、蒙古侍衛內,派馬上嫻習者三十員,不使擐甲,令乘馬,在傳宣、侍衛之末,按翼排列,備控軼馬。令警蹕官兵在臺下兩旁雁翅排列。將陣內設立正黃旗漢軍信炮,於鑲黃、正黃二旗之間排列。漢軍八旗鹿角在陣前首纛下排列。鳥槍兵在鹿角後排列。漢軍炮位在鹿角兩旁排列。護炮鳥槍、藤牌在炮位之後排列。漢軍炮位之次,內火器營炮位,鳥槍、護軍、炮手畫分兩翼,間隔排列。頭隊八旗、前鋒、護軍在火器營之後按翼分旗排列。次隊驍騎,亦按翼分旗在頭隊之後排列。翼隊交沖官兵,請照乾隆四十二年,將左翼之健銳營、右翼之外火器營官兵,每翼各派三百五十員名乘馬向前雁翅排列。翼隊驍騎在交沖兵後,按旗雁翅排列。鑲黃旗漢軍信炮在行宮門前稍遠之處排列。辦理閱兵事務之王大臣等擐甲在晾鷹臺排列。接駕閱操之前,兵部大臣具奏。聖駕將出行宮,門前所設信炮施放三次。駕出之後,作《鐃歌大樂》,奏《壯軍容》之章。馬上儀仗導引皇上升晾鷹臺圓幄,躬擐甲胄。扈從王大臣侍衛等亦輪流甲胄。擐甲畢,前引大臣、兵部大臣導引皇上御黃幄升座。部院大臣等咸蟒袍補褂前進,在黃幄前兩旁排列。豹尾班兩旁之次,散秩大臣、三旗侍衛等量其地方,按翼駐立。豹尾班之後,建立黃龍大纛,酌派侍衛等於兩邊駐立,斷後管轄。眾既排定,恭獻禦茶。皇上用茶時,眾皆跪叩,獻。進茶侍衛退,賜眾飲茶。照例派捧茶侍衛等,咸服蟒袍補褂。賜茶畢,兵部大臣等進前跪奏請鳴角。黃幄前蒙古畫角先鳴,次親軍海螺、傳令海螺以次遞鳴,聲至鹿角前,鹿角海螺、前鋒護軍海螺接鳴,後蒙古畫角、親軍海螺止鳴。傳令海螺退回臺下兩邊,排列陣內。視傳令退後,將正黃旗漢軍信炮施放三次,舉鹿角。兵聞擊鼓而進,鳴金而止,麾紅旗則槍炮齊發。如此九進。至第十進,連環槍炮齊發。連環槍炮發畢,鹿角分開八門,八旗藤牌兵丁由鹿角出,排班駐立,各隨金鼓而舞。藤牌舞畢,退回。八旗漢軍鳥槍、滿洲火器營、鳥槍兵亦由鹿角出,各按汛地排立整齊,施放進步連環槍。頭隊前鋒、護軍各旗結隊由鹿角出,以待施放進步連環槍畢。次隊亦隨同前進,兩翼交沖官兵亦即催馬前進,左翼於鑲白旗號纛,右翼於鑲紅旗號纛之下,伺候進步連環槍畢。退回時,頭隊前鋒、護軍一齊鳴螺吶喊前進,各按汛地排立,交沖官兵即催馬吶喊交沖。交沖畢,殿後前鋒、護軍務至本旗號纛下排立。殿後兵進後,槍炮、鹿角兵、前鋒、護軍隊各旗結隊鳴螺撤回。撤後,殿後兵結隊鳴螺撤回入陣,仍在原排列處整齊排列,兵退至原排列處立定。兵部大臣等奏大閱禮成,請皇上御圓幄釋甲胄,扈從王大臣、侍衛等隨釋甲。駕還行宮,作《鐃歌清樂》,奏《鬯皇威》之章。俟皇上入行宮後,正白旗漢軍施放信炮三次。閱兵大臣官員等各回營釋甲,帶領該官兵,各按隊伍,沿途嚴行管束,陸續進城。查舊例,八旗滿洲、蒙古、漢軍、前鋒營、擴軍營、內火器營,共安營三十四座。此次既加增健銳營、外火器營交沖,臣等請於左翼之末增健銳營一座,右翼之末增外火器營一座,共安營三十六座。明年開印後,臣等將派出操閱之大臣官兵,帶往仰山窪多演數次,仍帶往南苑操演數次,以備大閱。嘉慶十六年十二月十四日奏。
又為查閱隊伍儀註事,臣等會議,得三月二十日皇上大閱之期,大臣官員兵丁等將隊伍排齊,兵部大臣奏聞。駕出行宮,升晾鷹臺圓幄,躬親甲胄,隨從王大臣侍衛等亦擐甲胄。俟擐甲畢,御前大臣奏聞,駕自晾鷹臺乘騎,由中路行至左翼鹿角之末,正藍旗漢軍鹿角開門,入隊伍,在鹿角之後漢軍兵丁之間查閱,至右翼鹿角之末,鑲藍旗漢軍鹿角開門,出隊伍,仍由中路升晾鷹臺。查閱隊伍時,前引大臣、兵部大臣等導引,隨從大臣、閱兵王大臣等隨行,御前侍衛、乾清門侍衛等皆隨行,其次豹尾槍隨行,豹尾槍後金龍大纛隨行,三旗侍衛等按次隨行。派出帶隊大臣等各在所帶隊伍汛地乘騎駐立。部院大臣等是日皆蟒袍補服,在晾鷹臺排列。皇上查閱隊伍畢,臨晾鷹臺黃幄,升御座,進茶。及大眾賜茶畢,兵部大臣跪奏請鳴螺演陣。恭繪陣圖,一並恭呈。嘉慶十七年二月初八日奏。
國朝喪制皇帝二十七日而除,高宗當世宗升遐之日,欲行三年之喪,諸臣引據經義陳懇,乃持服百日。嘉慶四年,仁宗欲持服三年,王大臣以大禮服制著有定制,再四請循舊制,始勉從所請。縞素百日,仍素服二十七月。嘉慶二年二月七日,孝淑睿皇后之喪,時以禮統於尊,輟朝五日。睿皇素服七日,遇奠摘纓。所有王公大臣及官員兵民人等俱只素服七日,不摘纓,照常剃髮。睿皇仍諭:「輟朝期內,各衙門章疏及引見等事照常呈遞。其七日內,圓明園值宿奏事之王大臣等,及引見人員俱常服,不掛朝珠。」此禮之變也。蓋禮以義起。當日睿皇尊養之孝思,高宗慈愛之周至,具見和、福二折中,實千古未有之盛事也。折並附錄:
奴才和坤、福長安跪奏:竊奴才福長安於召見軍機大臣方才趕到,隨同進見。當將此七日內皇上不過乾清宮中一路,如詣吉安所時,俱出入蒼震門,不由花園門行走,在永思殿更換素服,凡隨從人等俱在景山東門換服,於回宮時仍換常服,皇帝在宮時亦仍換常服;於十三日目送奉移後,皇帝回園時,不由出入賢良門行走,從西門竟至長春仙館;於次日早晨方恭請聖安,詳晰面奏。太上皇聖意甚慰,以為皇帝心思周密,又恐皇帝遇於哀悼,復蒙垂詢,亦經奴才等具奏:「皇帝總以孝奉為務,甚能以義制情,並不過於傷感。」又奏:昨日奴才福長安於未刻回圓明園,當同軍機大臣進見,奏稱:「皇帝遵奉敕旨,於十六日回園,即到長春仙館。並以若照常例請安,猶覺稍有未愜,擬於十七日在生秋亭恭請聖安較為妥協。」太上皇以皇帝所想尤屬周到,聖意甚悅,以為必應如此。又蒙垂詢:「皇帝日內尚不至過悲否?」當日即回奏:「皇帝以禮抑情,並不過於感愴。今日因閱看景安、秦承恩奏到撲滅淅川光頭山教匪二折,轉深慰悅。」太上皇以皇帝極盡孝道,斟酌事理,思慮詳密,又以國事為重,聖意尤為欣喜。理合奏聞,仰慰宸廑。謹奏。嘉慶二年二月十一日。再本日進見時,太上皇又將昨日垂詢一切詳細詢及,奴才等如前覆奏。又問:「皇帝近日面貌稍覺瘦否?」當即覆奏:「御容如常。」復問及在宮內服色,又經覆奏:「皇帝因奉養太上皇,諸取吉祥,不獨御用系屬常服,即凡隨從太監等皆蒙諭令穿天青褂子。」太上皇以皇上專隆尊養,純孝若此,實為前代所未有,聖心愉悅之至。
《禮》:「為天子斬衰。」國朝喪儀,王公百官持服二十七日。孝袍毛邊,夏則涼帽去纓,冬則暖帽去纓。屆期除服易青袍,百日而止,衣更青則冠用纓。惟恭理喪儀及殯前守衛執事人員,及派出穿孝之王大臣,始百日除服。嘉慶庚辰七月二十五日戌刻,仁宗龍馭上賓。八月十二日梓宮由避暑山莊啟行,二十二日至京,距初喪已屆二十七日。遽行除服,臣子之心有所不安,且幾筵前舉行祭典理應喪服。留京王大臣始奏請以大祭禮後除服;其各衙門文移奏疏向以二十七日內用藍印,及每日陳設法駕鹵簿例於滿月禮後停止者,均改至大祭禮後。欽天監擇吉九月十六日大祭,始除服。
大行皇帝梓宮自熱河奉移入京,工部奏例用一百二十八人大杠一分。沿途十宿,每宿分六十班,每班需用押杠官四員。自少卿科道以下、主事以上,公侯伯以下、參領雲騎尉以上,前鋒參領、護軍參領、八旗參領、副參領、上三旗頭等侍衛、下五旗王府長史內,移取能事者,每班四員照管。三十八人幡杠一分,沿途分三十班。每班派部員官四員、包衣官四員管轄。
沿途十宿蘆殿地址、里數:熱河麗正門起,過廣仁嶺,十二日喀拉河屯四十里,十三日平家營二十九里,十四日常山峪三十九里,十五日兩間房三十八里,過青石梁,十六日巴克什營二十九里,十七日瑤亭五十里,十八日密雲六十八里,過古北口,十九日懷柔四十四里,二十日藺溝四十九里,二十一日清河北三十九里,二十二日東華門三十四里。
八月二十三日辰正,大行皇帝梓宮入安定門。皇帝先一時進城,由神武門入見太后,仍出安定門跪迎。俟過,復馳至內東華門外跪迎,步行隨入宮。梓宮入東華門,至箭亭換小杠,然後入景運門,至乾清官。百官齊集景運門外。二十三日行殷祭禮。自是日至九月十六日,每日三次齊集舉哀:早以辰初三刻,午以午正一刻,晡以申初三刻。當梓宮入城時,臣民跪迎者無不同深悲戚,仁宗深仁厚澤感人之深於斯益見。皇帝哀慟,直令人不忍仰視。我朝以孝治天下,實從古所未有也。
嘉慶庚辰,重九日辰刻朝奠後,頒賞諸王大臣遺念,至侍郎而止。吳藹人信中講學得與,南書房翰林也。朱韞齋士彥以閣學,顧晴芬臯以詹事,徐少鶴以少詹,陳偉堂官俊以侍讀,戚蓉塘人鏡以檢討,俱得邀賞,以上書房翰林也。每人袍一、褂一、和包三、靴一雙。諸侍郎所得無靴,別內廷也(時陳侍讀督學山西,顧詹事為之代領)。舊例惟南齋得與,此次上書房亦始有之。
皇帝即位,恩詔京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俱得蔭子。一品者蔭五晶,二品者蔭六品。朱韞齋詹事士彥以庚辰七月二十五日擢內閣學士。是日仁宗疾漸,本下,字跡已近模糊,蓋即獲麟之筆也。韞齋子乃得二品之蔭。是時陳荔峰閣學於圍前告假歸葬。送駕後,始行至山東臨清,聞龍馭上賓奔回,而所有蔭子加級之恩均不能邀。陳之出缺,朱之升缺,殆皆有數也。韞齋同日升擢者顧晴芬少詹臯得詹事,奎玉庭少詹照得滿詹事(韞齋、荔峰皆余鄉試同年)。
臣工奏折,凡經有朱筆,雖一圈點俱呈繳,不獨有朱批而後繳也。其在任久者,或每年奏繳一次,或任滿匯繳,則無定制。繳進之件俱存於紅本處。遇纂修《實錄》時,奏明請出,事畢仍交紅本處奉藏。嘉慶十二年,以列聖以來積漸既多,始移藏於太和殿東夾室內。其館中請出者,於應繳時即由本館恭送夾室,不復繳進矣。
御前行走與御前侍衛同官而有別。外藩蒙古王公及貝勒、貝子、八分公則稱「行走」,滿洲則稱「侍衛」。侍衛有缺,行走無額缺也。
嘉慶初,以軍機辦理樞務之地,理宜嚴密。時部員多以回事畫稿為名,擁擠窗外探聽。於是派科道一人,每日輪至隆宗門內北首內務府值房監視,軍機大臣散後方得退直。自王、貝勒、貝子、公、文武滿漢大臣,俱不得至軍機與軍機大臣談論。軍機之有科道稽察,自庚申十一月十八日始也。嘉慶二十五年十月初三日復裁撤。
軍機處向無親王與行走者。嘉慶四年成親王與焉,自正月至十月二十二日即出,暫時之例也。
軍機章京從前未定額數。和相在朝時,其挑補俱由軍機大臣自取,並不帶領引見。嘉慶四年正月,定為滿、漢章京各十六,缺由內閣、六部、理藩院堂官於司員、中書、筆帖式內,選擇品方年富、字畫端楷者,送軍機帶領引見。二月三十日軍機以保送人員引見長齡等十五人充章京,富綿等二十人記名按次補用。其奉旨記名按缺挨補,即自是年始。
軍機挑取章京,舊只內閣保送中書,繼而亦有六部司員。工部雖保送,而司員邀用者獨少,蓋以衙門次序在後故也。丙寅歲,始奏請考試,軍機大臣挑取若干員帶領引見,奉旨,用者挨補。若帶領十人,用者不過六七也。此次取二十人,同年童萼君工部槐第一,題為《勤政殿疏》。童有句云:「所其無逸,弼丕基於億年萬年;彰厥有常,思贊襄於一日二日。」軍機章京之有考試,自此次始。至道光辛巳,願送者日多,各堂官無如何,始有本衙門自試之例,試取者方得送內閣。及刑部試時,更限以三刻交卷,字須三百,遲者不閱,而例愈嚴矣。
軍機章京向令大臣子弟回避。嘉慶二十五年十月二十八日始有一體保送之例。
翰林無充軍機章京者。若由舉人中書充章京,一改庶常,便出軍機。戴文端由中書充章京,改修撰,奉高廟特旨仍留章京。至侍講學士時,始特賞三品卿,在軍機大臣上行走。翰林之充軍機章京,惟戴文端一人而已。
翰林開坊,中允以上則進本,贊善、司業則帶領俸深之前二十名引見。二十名內有出差者,但於折中敘明而不用綠頭牌,以其人不在引見之列也。辛巳冬十一月,命以後引見,贊善凡出差者一例進綠頭牌,自是月始。壬午三月二十六日引見,贊善易石坪元善以第一得之。時易充會試同考官,在棘闈中,人未見而邀擢,以進綠頭簽也。內閣中書向以得稽察房為要津,蓋其時非由稽察房不能得侍讀也。終南捷徑,人競爭之。自戴文端公入閣,挑協辦,侍讀俱由散值派取,稽察房遂為無足重輕之地矣。
巡城御史輪住海甸,自嘉慶十九年始也。是年因逆匪林清余黨未盡,稽察保甲,抽對門牌不符,令巡視西北兩城御史,自正月至十月輪班在海甸各駐半月。至嘉慶二十五年十月,有條奏巡城御史駐園,恐誤公事,始議準裁撤。
三庫(綢緞,顏料,銀庫)向歸江南道,滿、漢御史輪往查察。嘉慶二十年十月,始每庫派御史一員監放,以專責成,一年更換。從浙江道御史柏清額之請也。二十一年十月,復添三員,定為每庫滿、漢各一員。每當應更替時,本堂帶領引見,簡用六人,回署當堂掣簽分庫。歲戊戌引見時,上即派定,不掣簽矣。
武英殿有露房,即殿之東稍間,蓋舊貯西洋藥物及花露之所。甲戌夏,查撿此房,瓶貯甚夥,皆丁香、豆蔻、肉桂油等類。油已成膏,匙匕取之不動。又有狗寶、鱉寶、蜘蛛寶、獅子寶、蛇牙、蛇睛等物。其蜘蛛寶黑如藥丸,巨若小胡桃,其蛛當不細矣。又有曰「德力雅噶」者,形如藥膏。曰「噶中得」者,制成小花果,如普洱小茶糕。監造列單,交造辦處進呈,上分賜諸臣,余交造辦處。舊傳西洋堂歸武英殿管理,故所存多西洋之藥。此次交造辦處而露房遂空,舊檔冊悉焚。於是露房之稱始改矣。
端門樓舊貯腰刀、撒袋一萬八千分,梅針箭十八萬枝,為乾隆四十六年從給事阿那布之奏,照大閱合操時用盔甲一萬八千餘副之數備制收存者。八旗各營用則領取,畢則交回。嘉慶庚申二月,西司空成復請官造八旗兵應用箭枝、撒袋、腰刀等件。據稱此項器械向系兵丁自備,並無照驗之例,官既不加督責,兵丁乃多不整齊。大學士等議八旗應照點驗軍器之親軍、前鋒、護軍披甲等,共六萬三千有餘,若每名官給梅針箭六十枝或八十枝、撒袋一副、腰刀一把,為數過多,不特需費浩繁,亦無公所存貯。若令兵丁自貯,更易滋弊。定親王因言門樓收貯事,遂如舊例。西司空之為此奏,蓋不知舊行事例也。又請擇健銳營慣使腰刀技藝者,分撥各營,教之使刀之法。尋駁曰:「腰刀為行兵要件,自當隨時練習。於別營挑選,未免紛煩。應毋庸議。」
步軍統領即古之執金吾也,今俗稱為九門提督,舊秩三品。後侍郎、尚書、大學士、親王皆兼為之。嘉慶己未六月二日,皇后關防出神武門,有恒謹者不之避,兵部罪步軍統領不能稽察。時定親王綿恩攝此職,上以布彥達賚代之,定秩從一品。更仿綠營提督總兵之例,設左、右翼總兵各一員,秩正二品。其巡捕五營,將中營作為提標,副將作為提督,中軍管圓明園一帶五汛;南、左二營參將以下並所轄之十汛,歸左翼總兵管;北、右二營參將以下並所轄之八汛,歸右翼總兵管。是年十月,定總兵每人在南城外輪住半月(以順城門外十間房鄭源璹抄產官房為公所)。六年改左翼總兵駐紮城外,右翼總兵駐紮圓明園。先是副將駐圓明園,自總兵駐園,副將則移駐樹村。
總兵駐園,五年十一月十七日旨也。十一月三十日又令明年詣園後,步軍統領與左右翼均輪替在園駐班,正陽門外仍照舊輪流駐紮。
部院各衙門用印,各有監印之員,防竊漏也。外官則多交簽押司其事。嘉慶己未有縣丞職銜程卿延假名程炎,以湖廣總督印封書函投安徽巡撫衙門,內開「轉準勒保、福寧來信,川省軍糧囑於楚省代買二十萬石。除湖廣采辦十萬石外,余令候補知縣程炎前赴江南、江西采買奏明,即於九江、蕪湖、滸墅三關各撥銀五萬兩發交」云云。後訊出程卿延父程餛官湖北咸寧令,曾在畢制軍沅行署司理筆墨,存有預印空封之故。可知銓蓋印信時監視不實,則有此弊。可不慎諸!
奉天等處向有派員巡查之例,每屆五年巡查一次。奉天則京卿往,吉林、黑龍江則盛京侍郎往。其盛京各寢陵宮殿,嘉慶十年有旨令盛京將軍同工部隨時修整。屆二年,軍機奏請派宗室王、貝勒、貝子、公暨大學土、六部尚書數人往查。二十三年始停此例。以後俱特旨派員,以定立年限,恐作弊者得以先期掩飾也。
吉林將軍、副都統及寧古塔、伯都訥、三姓、阿勒楚喀副都統等,每歲慶賀年節必有表文。文曰:「臣等誠歡誠忭稽首頓首上賀。伏以德純乾元,首正六龍之位;建用皇極,肇開五福之先。恭維皇帝陛下,率育蒼生,誕膺景命。蘿圖席瑞,共球集而萬國來同;黼良凝禧,陬ㄛ恬而八方和會。太平有象,慶祚無疆。臣等恭遇熙朝,欣逢聖誕,伏願玉燭常調,溥時雍於九牧;金甌永固,綿泰運於萬年。臣等無任瞻天仰聖歡忭之至,謹奉表稱賀以聞。」吉林屬每歲進貢方物:
四月內進油炸白肚鱒魚肉釘十壇。七月進窩雛鷹鷂各九隻。十月進二年野豬二口、一年野豬一口、鹿尾四十盤、鹿尾骨肉五十塊、鹿肋條肉五十塊、鹿胸岔肉五十塊、曬幹鹿脊條肉一百束、野雞七十隻、稗子米一斛、鈴鐺米一斛。十月內由圍場先進鮮味二年野豬一口、一年野豬一口、鹿尾七十盤、野雞七十隻、樹雞十五隻、稗子米一斛、鈴鐺米一斛。十一月進七里香九十把、公野豬二口、母野豬二口、二年野豬二口、一年野豬二口、鹿尾三百盤、野雞五百隻、樹雞三十隻、鱘鰉魚三尾、翹頭白魚一百尾、鯽魚一百尾、稗子米四斛、鈴鐺米一斛、山查十壇、梨八壇、林檎八壇、松塔三百個、山韭菜二壇、野蒜苗二壇、柳木槍鞘八根、柳木線槍鞘八根、駁馬木線槍鞘八根、駁馬木槍鞘八根、樞梨木虎槍桿三十根、樺木箭桿二百根、椴木箭桿二百根、白樺木箭桿二百根、楊木箭桿二百根、海青蘆花鷹白色鷹俱無額數、窩集狗五條(系奉旨之年賫進)、賀哲匪雅喀奇勒哩官貂鼠皮二千五百八十二張(隔一年賫送進御覽)、紫樺皮二百張、上用紫樺皮一千四百張白樺皮改為紫樺皮一千四百張(隔一年進御覽)、官紫樺皮二千張。又交下五旗官紫樺皮一萬二千張、白樺皮三千張、暖木皮各五十斤、壟草各五十斤(以上俱賫送武備院查收)。接駕及恭賀萬壽進貢物產:貂鼠、白毛梢黑狐貍、倭刀、黃狐、貉、梅花鹿、角鹿、鹿羔、麅、麅羔、獐、虎、熊、元狐皮、倭刀皮、黃狐皮、猞猁皮、水獺皮、海豹皮、虎皮、豹皮、灰鼠皮、鹿羔皮、雕鸛翎、海參、白肚鱒魚肉釘、烤幹白肚鱒魚肚囊肉、油炸鱘鰉魚肉釘(以魚油炸魚,國語名黑夥)、烤幹細鱗魚肚囊肉、草根魚、螃頭魚、鯉魚、花解魚、魚油、曬幹鹿尾、曬幹鹿舌、鹿後腿肉、小黃米、炕稗子米、高糧米粉面、玉秫米粉面、小黃米粉面、蕎麥糝、小米粉面、稗子米粉面、和的水饣餑餑、搓條餑餑、豆面剪子股餑餑、打糕肉夾搓條餑餑、炸餃子餑餑、打糕餑餑、撒糕餑餑、豆面餑餑、豆<票產>糕餑餑、蜂糕餑餑、葉子餑餑、水饣子餑餑、魚兒餑餑、野雞蛋、葡萄、杜李、羊桃、山核桃仁、松仁、榛仁、核桃仁、杏仁、松子、白蜂蜜、蜜脾、蜜尖、生蜂蜜、山韭菜、貫眾菜、藜蒿菜、槍頭菜、河白菜、黃花菜、紅花菜、蕨菜、芹菜、叢生磨菇、鵝掌菜。
高麗例貢。崇德八年九月文皇帝遣諭朝鮮王曰:「寬溫仁聖皇帝敕諭朝鮮國王李亻宗,歲貢方物悉出於民,夫民皆吾民。朕恐重致疲困,今將歲貢綠綿綢二百五十匹、紅綿綢二百五十匹各減五十匹,白綿綢一千五百匹減五百匹,細佇絲四百匹減三百匹,粗布七千二百匹減二百匹,上等腰刀二十六口減六口,五爪龍{艹席}四領減二領,雜色花{艹席}四十領減二十領,其餘仍舊。」順治元年十一月額進佇布四百匹、蘇木二百斤、茶一千包俱蠲免,再各色綿綢二千匹減一千匹,各色細布一萬匹減五千匹,布一千四百匹減四百匹,粗布七千匹減二千匹,順刀二十把減十把,刀二十把減十把,余如舊。自列祖恤藩以來蓋屢減矣。
朝鮮國遣使年貢有例賞,由禮部具奏。新正宴紫光閣,又例有加賞。及該使臣在圓明園獻詩,復有加賞國王及使臣物件,俱由軍機具奏,在山高水長頒給。賞國王物件:
龍緞二匹、福字箋二百幅、雕漆器四件、大小絹箋四卷、墨四匣、筆四匣、硯二方、玻璃器四件。賞獻詩使臣物件:
大緞各一匹、筆各二匣、墨各二匣、箋紙各二卷。
紫光閣筵宴加賞物件:
正使錦各三匹、漳絨各三匹、大卷八絲緞各四匹、大卷五絲緞各四匹、大荷包各一對、小荷包各四個。副使錦各二匹、漳絨各二匹、大卷八絲緞各三匹、大卷五絲緞各三匹、大荷包各一對、小荷包各四個。
嘉慶丙辰,緬甸王以恭逢國慶遣使叩關朝貢,雲南勒總督保以該使臣上年進京叩祝甫回,將原賫表文貢物令來使帶回。上以該國地居炎僥,遣使遠來,致徒勞跋涉,向化未伸,因命軍機代擬巡撫江蘭檄諭開導之。檄曰:「雲南巡撫為檄知事,照得該國王,以今歲恭逢國慶,遣令頭目人等叩關,賫到表文貢物,懇求朝貢進京。經總督部堂勒以該國貢使甫經回國,將此次原賫表文仍交來使帶回,令該國王俟嘉慶五年再行遣使赴京祝嘏。具奏,蒙大皇帝俯鑒:該國王抒忱效順實出至誠,而總督部堂勒新任雲、貴,不能仰體大皇帝懷柔至意,率將賫到表文貢物仍令來使帶回,辦理錯謬。已欽奉諭旨,將勒保革去總督,並交部嚴加治罪。仍命將辦理錯誤原由傳諭該國王知悉。至該國使臣業經遣回,若又令進京朝貢,長途跋涉,未免來往煩勞。特令本撫諭知該國王,應俟嘉慶五年太上皇帝九旬萬萬壽,再遣使來京祝嘏,以遂瞻就之忱。並特賞該國王繡蟒袍料一件、織金蟒緞一匹、大紅片金一匹、大紅妝緞一匹、以昭恩賫而示體恤。為此知會該國王敬謹遵照祗領,須至檄者。」
喀什噶爾伯克等年班進京,定例,每伯克一名準帶跟役一人;其行李斤兩:三品伯克準四千斤,四品準三千斤,五品準二千斤,六品準一千五百斤。回子王照三品伯克加一倍,準八千斤。貝勒六千斤,貝子四千斤,公三千斤,各伯克子弟六百斤,行李斤兩較多,跟役名數較少。回子等每於例外多帶跟役,於是驛站被滋擾矣。嘉慶二年閏六月,大學士議回子公及伯克子弟行李尚不甚多,照例準帶。其回子王、貝勒各減行李二千斤,貝子至五品伯克各減行李五百斤,六品伯克減三百斤。有於例外多攜跟役者,多一人則再減行李二百斤,多二人則減四百,以次遞核。時長牧庵相國麟為喀什噶爾參贊大臣,從其請也。
哈密所屬塔爾納沁蔡、巴什湖兩處設屯田,例額有種地遣犯一百八十名隨兵耕種。乾隆三十八年,陜、甘勒制軍爾謹以遣犯陸續撥完,各省改發新疆人犯,俱擬烏魯木齊安置,哈密並無續發之犯。因請於發遣伊犁二處人犯經過哈密時,擇其年力精壯堪任力作者,截留備補。五年期滿,其原擬為奴者仍發原配為奴,原擬種地當差者仍發原配種地當差。得旨:「只準截留情罪本輕之人,重者不準。」五十八年屯田缺額,遂於加重改發新疆為奴人犯內,擇其情輕者截留。後以發遣新疆情輕人少不敷耕作,遂議除洋盜被脅服役發往回疆為奴各犯不準截留外,其情重人犯內有年力精壯者,暫準截留補額,俟有情輕者到哈密,再將所留重者更替,照原擬發落。從僧公保住之請也。
卷二
编辑開坊翰林大考三等,非降職即改官。壬申二月六日大考,黃左田庶子鉞考列三等第二十七名,同年瞿子臯贊善昂三等二十六名,恐懼見於顏色。旨下,黃庶子以上俱照舊供職,瞿得無虞。沈侍講學厚、張□□師泌皆以三等末改官,寧庶子右齋亦改員外。時桂香東侍郎掌院事,以寧為庶子系正五品,始奏請改郎中。此次一等四名:徐少鶴編修顏以第一授侍讀學土,陳荔峰編修嵩慶以第二授侍講學士,顧南雅編修蒓以第三名授侍讀,余以第四授侍講。彭春農編修以二等一名授左贊善。戊寅二月十三日翰詹大考,瞿子臯以庶子考列三等,仍符上次名數,官階則與黃同,乃改郎中。福建楊蓉峰侍講以三等九名,衡山聶鏡圃洗馬以三等二十名俱改郎中,同年彭寶臣修撰以侍講考三等三十名改員外,揚州程漱泉宮贊壽齡以三等三十四名改主事。此次一等五名:潘雲閣編修錫恩以第一授侍讀,顧耕石編修元熙以第二、同年錢金粟編修林以第四俱授侍講,吳藹人修撰信中以第三授庶子,許萊山編修邦光以第五授贊善,白小山學士考三等第五未改。信乎其有數也。修撰之改部,則彭寶臣一人而已。
校勘館書本當加慎,逢徽號擡頭處尤為緊要。余壬申歲充武英殿提調,以刊本錯誤降職,同事及校對褫遣有差。
戊寅順天鄉試,場中號口貼科場條例,高宗廟號「宗」字誤寫「祖」字,姚上舍宴指其誤,監臨始知之。查系舊刷條例之錯,具折參奏。舊提調官禮部孔郎中昭虔褫職。纂修員外郎常德、黃維烈、達麟,主事喻元準、尹濟源,前郎中蔡鑾揚,前員處薩迎阿以頒發條例時隨同畫稿;校對主事程采、梁章鉅以所校黃綾本不誤,只此本因供事未曾送校,俱降一級留任。舊堂官戴協揆革職留任。穆少寇克登布、姚少農文田降四級留任。多侍郎山以頭等侍衛,前往哈密作為辦事大臣。寶大理興降二級,以三等侍衛前往吐魯番作為領隊大臣。周府丞鉞以專辦科場,降三級調用。監臨善侍郎慶、韓京兆鼎晉以自行覺察免議。
典京兆試向來三人四人不等,嘉慶戊辰只二人。英煦齋先生是年以七月二十八日奉命赴盛京查案。及旋京,睿廟諭云:「凡事皆有一定。鄉科本擬命爾主試,其時忽忘,令赴沈陽。他無可勝任者,因少一人。」始知是科主試本亦三人,屆時以一人出差遂缺耳。先生之出差,蓋亦冥冊中是科無先生名也。師生豈偶然哉!壬午順天鄉試,旗生中有兩錫麟,一官卷,一民卷。彌封所誤以官卷包入民卷,中式及填榜系官卷。是科官卷額中三名,今且溢額,乃以中式第九十一名之旗官一卷去之。去一官卷,則民卷缺額一名,匆遽以落卷補之。俄頃之間一得一失,豈非數哉。
辛卯順天鄉試,德遠村副憲之弟以本旗送考冊未列官卷,秀楚翹侍郎之子以彌封官錯入民卷,俱以民卷中式。是科旗官應中四名,今中六名,亦數應如此而巧為此錯也。
順天鄉試,例於九月朔呈進中式前十卷。辛卯,上以解元文甚不佳移第三,以南元為第一。發卷出,奏事太監曹某奏:「順天榜向以順天省人為第一。」上乃易還之。順天鄉試及會試,同考薦卷,向不許夾批語。壬午九月有旨,令以後考官薦卷加批。從王御史松年之請也。
新進士殿甲後,朝考最重,蓋庶常之得否,只爭朝考入選與否耳。其入選有不用庶吉士者,或其省入選人多,不能全用。如甲戌科浙江省入選者十二人,用庶常者九人,其三人則一部、兩即用。其不入選者而得授庶吉士,必其省或有全不入選,或有而太少,故不入選者亦得邀用一二人。每科朝考約取七、八十人。道光壬午朝考,取六十五人,擬定名次進呈。上抑第一名王煜為第三,抑第四名陳憲曾置於末,第五名陳嘉樹為四十九名,餘皆前後更易,家弟柬之以二十一名改五十三名,取第六十名許冠瀛為第一,復於不入選者欽取七人,第二名楊上容即初不入選者也。及引見時,上但視其人之可否而已,不論朝考入選與否也。朝考入選而年輕者授庶吉士,其有須者俱即用知縣,蓋以其歲長可外任也。此榜庶常三十九人,只張少寇映漢之侄一人有須耳。其朝考不入選而年最幼者以部屬用。上洞悉各部人員擁擠,補缺實難,以年輕者足以學習需補也。是科用部屬者十七人,用知縣者一百五十二人。雖三甲末俱邀錄用,未有如此之盛者也。其已有職官者,向俱盡先補用,此次俱歸班。蒙古郭絡碩瑚以候補主事歸班,直隸殿試二甲、朝考入選之徐青照以捐納同知銜充館上謄錄歸班,河南第一名王庭蘭以候補中書歸班。壬午科廣東朝考入選者惟張進士維屏一人。張素善詩,殿試得二甲,朝考入選,自幸可冀庶吉士,及引見,張以知縣用。曾君望顏殿試三甲,朝考未入選,乃得庶常。是固有幸有不幸也。張蓋亦為須累矣。
試差未回即授學政,每科間有之,然不多得。壬午歲除直隸督學毛伯雨式郇,浙江杜石樵塄,江西周式方系英調江蘇,廣東白小山熔、雲南陳午橋鴻例應留任外,李芝齡閣學宗以江西正考為江西學政,沈定甫讀學維銹以福建正考為福建學政,張海山編修嶽崧以四川正考為陜、甘學政,祝蘅畦編修慶蕃以江西副考為廣西學政,沈編修巍皆以四川副考為湖南學政,李卷卿編修浩以某省正考為湖北學政,余同年何仙槎祭酒淩漢以山東正考為山東學政,門生吳梅梁御史傑以陜、甘正考為四川學政,考官留學政未有如此之盛者也,其由內簡者四人而已。程春廬理少同文授奉天府丞兼學政,吳巢松編修慈鶴授河南學政,同年徐少鶴閣學授安徽學政,鄒禮耕侍講植行授山西學政。諸君中李芝齡閣學春闈充副總裁,祝蘅畦、李卷卿兩編修春闈充同考官,一歲三差,尤為盛事。
徐少鶴閣學於嘉慶壬申任安徽學政,此次復至安徽,癸酉、乙酉兩度拔貢皆出其門,亦藝林佳話。
學政莫利於廣東。己卯,傅石坡光少同年棠將終任而卒。繼之者為顧根實侍讀元熙,未終任亦卒。再繼者為朱編修階吉,到任數月又卒。於是將為不利之地矣。壬午四月朱編修缺出,以伍石生編修長華補之。六月伍改授廣西右江道,以白小山少詹熔補之,其時伍蒞任,甫按部南雄未畢事也。傳說學政衙門與運司衙門相接,運司素不利,有道士為之樹天燈桿,自此桿立,運司每升而學政乃不利。三年之中四易學政,其前相繼死者三人,伍到任復不及一月而去。果有關於風水歟。
廣東朱督學階吉,汪筆山方伯之甥也。其未得學政之前,夢一人告之曰:「君之祿位與君舅氏相若也。」汪時為廣東方伯,竊意異日或亦任嶺南方伯耶。未幾,汪卒於任,朱憶前夢,殊惡之。不數月,乃有督學之命,蒞任數月即卒。朱以編修從未衡文,驟得廣東督學,孰知乃其死所也。與其舅官職雖不同,而同卒於廣東,亦可謂妖夢是踐矣。
程鶴樵中丞國仁以御史督學廣東,任滿晉卿階。後出為山東、甘肅方伯,遊擢山東巡撫,以事左遷部郎,辛巳起為廣東方伯,壬午夏,調江寧方伯。其時廣東朱督學新沒,伍石生編修方出京,上以新任到廣東需時,歲屆大比,多士觀光誌切,因命程權督學,簿書堆裏抽身衡文。星家嘗有文星預度之說,其或然耶。
毛伯雨少宗伯式郇其先德名輝祖,曾在上書房行走。毛以嘉慶己未與毛靈舒閣學同舉進士,及散館,閣學留館,宗伯改部。閣學擢詹事時,睿皇謂董文恭公曰:「毛師傅之子亦官詹事矣。」董乃以新授詹事某為浙江人,前上書房行走某為山東人,其子某與新詹事同榜進士,現官吏部郎對。未幾,宗伯遂擢京堂,靈舒閣學雖曰因人致福,豈非命哉。
關鏡軒侍郎善畫,內廷畫事嘗與筆焉。高宗寵賚甚優。時戴文端公以四品京堂在軍機大臣上行走。一日高廟召見,語及畫事,文端以不知對。詰之,則對曰:「善畫者關槐也。」人始知關之疊受恩施,皆上之所以予戴也。朱文正公之為掌院學士也,睿皇嘗問以衙門中有學問最優者否,文正誤以為內閣衙門,乃以葉雲素舍人繼雯對,又適忘其名,輒以字對。葉時為中書,充軍機章京。余同年葉蕓潭紹本時為編修,一日忽有督學福建之命。入謝,上問其官中書幾年,充章京幾年,典試幾次,同考幾次。時翰林中書葉姓只一人,上意朱所奏者即其人矣。蕓潭到閩已過歲試,例得留任,在閩凡五年。雲素由部郎改御史,以言事降職,遂不得補官。一幸得,一終不得,皆其命也。人謂君相造命之說未確,余曰此足見君相之造命也。
同年徐少鶴,壬申以學士督學安徽,癸酉一榜拔貢出其門,壬午後以閣學督學安徽,乙酉人才又羅而致之門下,同人羨之。到任逾年而卒(癸未十月三日卒)。特旨加侍郎銜,其子賜舉人。徐曾供職上書房,亦異數也。九月聖駕謁西陵,迂道臨朱文正公墓,賜其曾孫舉人。聖人眷念書房舊臣恩禮之隆如此。道光辛巳,陳午橋御史鴻充河南正考官,余同年尹竹農濟源為之副。時尹官禮部郎中。嗣陳擢給諫,尹改御史。壬午夏,尹有督學雲南之命。次日召對,上詢知上年以御史充河南正考者乃陳鴻也,改命陳視學雲南,尹仍守原官。以尹視陳,固各有幸有不幸也。尹以是年八月出為建寧太守,後仕至巡撫。陳止終於通政參議。
舊例,鄉、會試於聽宣之日,各赴午門前。先時,內閣拆本傳出某某為考官、某某為同考官,其得差者咸集朝房,更換朝服,俟宣旨時出,行三跪九叩禮。禮畢,鄉試赴順天府上馬宴,會試赴禮部宴。宴畢,各取金花、表裏、杯盤等件,再赴貢院。竟亦間有不赴午門在家聽信,得信後再趕赴行禮,蓋得信距行禮時尚有數刻,不致誤也。房考多不赴宴,於行禮畢竟奔入闈。其表裏等件屬親友領收,或托衙門中友代送至家。其不肯赴宴者,蓋以第三房為孫前輩辰東不利之屋,嘗見鬼害人,恐後到則闈中房舍為人占滿,只余第三房與之,故由行禮後竟奔入闈為先占屋舍也。嘉慶□□年,凡聽宣者始有投遞職名之例,有不到者御史指名參奏。二十四年己卯,因袁金溪給諫銑奏,其本始不發閣,屆期派乾清門侍衛二員賫至午門前拆封宣讀。得差者不用更換朝服,即於宣畢行三跪九叩禮,即行入闈。所有上馬宴停止。其應得表裏等件,鄉試由順天府,會試由禮部派員賫至午門前,按名給賞。其欲先行占屋者,亦爭車騾遲速而已。
新進士臚唱鼎甲,跪聽宣詔畢,鴻臚寺鳴贊官贊禮,然後行禮。先期,鴻臚官必教演嫻熟。嘉慶壬戌,殿撰吳棣華先生廷琛聞讀詔聲,以為贊禮也,乃行禮。讀聲不已,乃起跪叩首無算。時陳春漵師官副都御史,劾其失儀,乃議處鴻臚官教演不善者。折中有「尼雅枯魯」之為「跪」也,「亨奇那」之為「叩首」也,「伊哩」之為「起立」也等句,人佳其有文調。
會試中額向無一定。乾隆元年丙辰科會試取中二百八十五名,較節年中額多至一倍。乾隆末額漸少。嘉慶元年丙辰科會試取中一百四十八名,較節年中額加增三十一名。
乾隆丙辰科:
滿洲、蒙古取中十名。漢軍取中四名。直隸取中三十名。奉天取中一名。山東取中二十名。山西取十六名。河南取中十八名。陜西取中十二名。江南取中三十八名。浙江取中三十六名。江西取中二十一名。湖北取中十四名。湖南取中八名。福建取中二十名。廣東取中十四名。湖南取中八名。福建取中二十名。廣東取中十四名。廣西取中三名。四川取中六名。貴州取中六名。雲南取中八名。
嘉慶丙辰科:
滿洲取中四名。蒙古取中一名。漢軍取中二名。直隸取中十六名。奉天取中一名。山東取中十一名。山西取中七名。河南取中七名。陜西取中五名。江蘇取中十五名。安徽取中十五名。浙江取中十六名。江西取中十五名。湖北取中五名。湖南取中五名。福建取中七名。廣東取中七名。廣西取中三名。四川取中五名。貴州取中三名。雲南取中四名。
嘉慶朝鄉、會試主考、總裁,從無聯得衡文之差者。戊寅鄉試王宗伯引之充浙江正考官,己卯復充會試副總裁。鄉會聯次衡文,惟王宗伯一人,亦異數也。
國朝滿、蒙由詞林入閣者,道光以前只尹文端繼善一人,可謂難矣。座師英協揆未得即真,至同年穆鶴舫相國拜命,同譜榮之,英師賀詩有曰:「豈為門墻私誌喜,喜君直接尹文端。」今川督寶獻山同年不由協揆即拜命入綸扉。同年中一時有兩人為滿、蒙翰林所難得之人,可為大幸。
嘉慶戊辰,庶常散館,崇同年綬改三等侍衛,以庶常改武職,從未之有。同時步軍統領(俗稱九門提督。)文公寧為廣侍郎興所訐,降編修。都中有一聯云:「翰林充侍衛,提督作編修。」文武互易,天然對偶。
沈舍人欽霖典試湖南,其家人因索蚊帳戳傷內監試,沈以失察褫職。嗣以會典館效力,賜舉人,又以會典告成開復中書。因由舉人開復原官,不準作進士出身。其時為之奏請之堂官,俱以不即斥駁處分雲。
庶常散館改歸原班,自嘉慶辛酉科始。甲戌,庶常散館無歸班者,同年彭春農學士之兄邦唆以主事用,雲南藍公瑛以知縣用,軍機已述旨進呈,乃特改彭為知縣,藍歸原班。是科歸班者藍瑛一人而已。
故事,新進士朝考,閱卷大臣取足名數、擬定名次進呈。乙丑四月二十七日朝考,上特命選擇十卷呈覽,欽定前五名,大臣所閱自第六名擬定。頃復傳旨:「試卷中有詩意末句切東巡者,自當選入閱卷。」諸公即以此卷置第一呈入,欽定為第一,即臣元之卷也。其餘四人,上於九卷中選取,親加次第焉。是日午刻雨,聖心大喜,令軍機、南齋大臣暫緩退直。俟試卷去取畢,發出此五卷令諸大臣閱看,因具奏頌睿鑒焉。小臣何幸,仰蒙曠典,作《紀恩詩》,末有云:「新鶯出谷翎猶弱,慚愧人稱第一聲。」蓋不勝幸且愧矣。第二為徐星伯松,後以編修督學湖南,落職遣戍,復起為中書,遷禮部郎、御史,出為榆林守。第三為孫平叔爾準,後以編修出守汀州,擢安徽巡撫、浙閩總督,謚文靖。第四為童望軒潢,以庶吉士改禮部主事,數年病卒。第五為陳萸坪俊千,以庶吉士改戶部,出守肇慶。
乾隆間,考試差,入選者註榜揭示。然得差者,多不問榜上之有無名也。嘉慶間,考者交傳訖,不揭浮簽,浮簽由內揭去。次日發派大臣閱卷,取者總定甲乙呈覽,不拆彌封,取否均不知也。有典試者,或召見時上語之名次,或語軍機大臣,然後得知。余戊辰科充陜西正考官,名列第八,副考官程家督第十一。其江南副考,前科皆以考取第一者為之。是科上有第一系安徽人不能充江南考官之諭,蓋太湖李編修振翥也,後李得浙江副考,以是知之。及庚午,上欲使未邀恩者均得衡文之榮,凡曾充考官及同考者,俱不復用。然辛未會試,同考江西夏生圃給諫修恕、山東張秋圃侍御源長、湖北劉筠圃給諫彬士均邀復用。蓋名單久定,屆時有外出者,有已故者,臨期更易,偶未細核耳。癸酉以後,考差則派出閱卷諸臣各以去取標記進呈,不復總定甲乙,以御史某之奏也。考差向用文二篇、試帖詩一首。已卯裁《四書》文一篇,改《易經》文一篇。後即以此為例。
嘉慶十三年戊辰六月二十三日,奉命典試陜、甘,程小鶴同年家督為副。小鶴尊人鶴樵先生國仁上年丁卯科充陜西正考官,父子連科典試一省,亦佳話也。榜發有張樹德者,上科文已入彀附刻矣,因二場不合例而黜。鶴樵先生愛其文,因已刻不忍去之,為加評語以誌惋惜。及次年乃得第。蓋張不當出鶴樵先生門,必待小鶴而後舉,信乎科名其有數也。榜發來謁,語畢汕然。
關中鄉試有聿右字號,專為甘州、西寧設也。有聿左字號,則合關內之敘州、關外之安肅、鎮西、迪化統計之也。每試聿左、右各輪一科,科中一卷。嘉慶戊辰余典試時,聿左七十三卷中取一卷,以迪化至長安計官路及萬,而中額如此其少,未免過苦。其時撫陜者為同里方葆巖制軍維甸,余向商之,甚欣然,擬便奏請增額。無何,方擢浙閩總督去,事乃寢。嘉慶己卯,增設聿中一號,分敘州、玉門、敦煌歸之,從長制軍齡請也。一額之增,遲以一紀,殆有數耶。
甘省文風,初惟寧夏最盛,今則莫盛於涼州之武威。昔時寧夏與涼州別一丁字號,取中二人,涼州人以為苦,具呈願歸大號,屢不準。至乾隆戊子,涼州始得歸大號應試。至此,每科涼州獲售者不僅一人矣。又有木字號為榆林設也,寧夏歸之。然寧夏以一科歸木字號取中,一科歸大號取中,不專守木字號也。
貴州學政向無棚規,取進童生歷有紅案銀兩。嘉慶四年二月有人條奏,奉旨詢之任滿談學使組綬屬實。上諭曰:「各省學政棚規系陋習相沿,非私賣秀才可比。若將棚規紅案銀兩概予裁革,則學政辦公竭蹶,豈轉令其營私納賄耶?況各省地方官所得各項陋規不一而足,尚難一一禁止,乃獨於讀書寒唆出身膺衡文之任者遇事搜求,亦殊屬無謂。惟此項紅案,只應令新進童生量力交送,實無力者即當量為減免。儻於規外復加多索,則必重治其罪。」聖人準情立制如此。其人蓋彈前學政陳伯恭先生崇本而類及之也。其時有酌定每名四金之例。次年上以貴州地瘠,恐日久復舊,遂裁革,增學政養廉五百兩。貴州學政向為美官,今不然矣。
道、府同知準封章奏事,雍正年間行之,後亦漸止。嘉慶四年,上以監司大員職任巡查,視京中科道相等,除知府外,有準各省道員照藩臬兩司例密摺封奏之諭,三月十日也。
各省教授向系從九品,教諭、學正、訓導均未入流。其加教授為從七品,教諭、學正為正八品,訓導為從八品,自雍正十三年十二月始也。
乾隆末年,宮內太監時不敷用,因取之各王公大臣家,蓋緣王公大臣所用過多,向無定額,太監多投充私宅。嘉慶四年始定額數;親王準用七品首領一名,太監四十名;郡王準用八品首領一名,太監三十名;貝勒準用二十名;貝子準用十名;入八分公準用八名;一品以上文武大臣準用四名;公主額駙準用十名;民公準用六名;其不入八分公及二品以下、民爵侯以下,俱不準私用。其宗室王公等所用,年終報宗人府查核;一品文武大臣等所用,年終報都察院查核,俱各匯奏。
道光元年十月,內務府檢查內庫綢緞等項存者若干件,奏請發交外庫備用,上乃命悉數分賜大學士、九卿及翰詹科道。於是以官職高卑為差等。余官編修,分得天青江糸由一端、回子錦一匹,小臣不勝慶幸之至。臘月充實錄館纂修,復有磁器之賜,時余以奉使沈陽不與焉。二年八月八日,館臣又有水果四盒之賜,余分得蘋婆脯三枚。此次較對亦得分食,麟侍講見亭慶不取果,而以盒與之。
近京師宴客,器皿精致,不獨外省所未見,即京師向亦未之有也。器之由來多出於內府。嘉慶十□年,磁器庫以庫貯充斥,請發出變價。□□年再發一次。於是舊磁悉出,間有明代者。其式樣之工,顏色之鮮,質地之美,往時外人偶得一具,必將珍為古玩,今乃為酒席之用。每一庖人且備至十數席。古雲美食不如美器,官、哥、定、汝,何以加茲。
歲丁酉秋,入朝站班之象行至西長安街,一象病而臥地,少頃力起,跪而向北若叩首者三,復轉而向西又若叩首者三,倒地乃斃;向北而拜,蓋謝恩也。向西而拜,蓋不忘所生之地也。象亦可謂靈物哉。
凡寶物皆有精氣。宣和玉杯之將敗,有白光從閣上冉冉去;明時銅鼎之將毀,靜夜長鳴如虬吟。《韻石齋筆談》載之,固不獨寶劍之氣見於豐城也。余為舉子時,謝賜衣恩,五更往右上門。時冬夜寒甚,天色尚早,因入擴軍直宿之室小憩。有老驍騎校話及嘉慶二年十月廿一日乾清官災。時伊在殿屋上救火,初見白煙一縷起,自殿脊直上,高約一二尺。煙中即現一冠帶人,高亦不過尺許,愈上愈小。頃聞裂帛一聲,化為黑煙而散,自是或現女子身,或現道士身,或現書生身,或現盔甲身,高者尺許,短者數寸,不一而足,及殿脊火出乃止。蓋皆殿中珠寶精也,為火所焚,真精上出,火迸裂,故聞裂帛之聲,黑煙一散,下亦煨燼矣。
和砷查抄議罪後,分其第半為和孝公主府(和之子豐紳殷德尚十公主),半為慶親王府(時尚為郡王)。及嘉慶二十五年,慶親王薨,五月十五日,管府事阿克當阿代郡王綿憨呈出毗盧帽門口四座、太平缸五十有四、銅路鐙三十六對,皆和家故物也。此項親王尚不應有而和乃有之,慶親王未及奏者且二十年。缸較大內稍小,鐙則較內為精致,因分設於紫禁。今景運、隆宗兩門外,凡所陳設鐵缸及白石座細銅絲罩之路鐙,皆其物也。
和孝固倫公主下嫁和相國之子額駙豐紳殷德。主未嫁時,呼和相國為丈人。一日高宗攜主遊同樂園之買賣街,和時入直在焉。高宗見售估衣者有大紅夾衣一領,因謂主曰:「可向汝丈人索之。」和因以二十八金買而進之。主呼和為丈人,不知其故。聞主少時衣冠作男子狀,或因戲為此稱耶。
各關征稅,國初定有正額。後貨盛商多,遂有贏余,而司權者競苛取以求勝。於是,贏余一項更有比較上三屆最多年分之例。見好者固日漸加增,缺數者亦時多賠累。上洞悉其弊,嘉慶己未三月分別核減,著為定額。其三年比較之例永停。而是年有德御史新以山海關減數較每年所解少至二萬五千餘兩,請再增二萬兩,其餘仿此酌增。上擲還原摺,切諭其非。然自減後,九江關猶虧缺二十六萬餘兩(任觀察蘭佑革任)。後其任者遂於木料過時,多報其數,厚征以補其缺。國家之稅量貨而征,加則不可,於是以少為多,商雖怨而無如之何。余過九江關,船戶言此船向報稅銀五兩,今當七兩有餘。蓋本一丈者,量為一丈數尺,以此取盈焉。
嘉慶四年核減工關贏余數目:
辰關三千八百兩。武元城二兩。臨清關三千八百兩。宿遷關七千八百兩。蕪湖關四萬七千兩。龍江關五萬五千兩。荊關一萬三千兩。通永道三千九百兩。渝關、由閘關、南新關、潘桃口、潘家口、古北口、殺虎口,以上木稅、正額之外,向無盈余。
嘉慶四年核減戶關贏余數目:
太平關七萬五千五百兩(額稅四萬六千八百二十九兩零)。粵海關八十五萬五千五百兩。九江關三十六萬七千兩。淮安關十三萬一千兩。海關廟灣口三千八百四十兩。閩海關一十一萬三千兩。蕪湖關十二萬兩。揚州關七萬一千兩。滸墅關二十五萬兩。西新關八萬八千兩。風陽關一萬七千兩。江海關四萬二千兩。贛關三萬八幹兩。北新關六萬五千兩(額稅銀十萬七千六百六十九兩)。浙海關四萬四千兩。天津關二萬兩。臨清關一萬一千兩。坐糧廳六千兩。崇文門盈余十七萬三千二百兩。左翼盈余一萬八千兩。右翼盈余七千三百二十兩。夔關十一萬兩。武昌關一萬二千兩。歸化城一千六百兩。梧州廠七千五百兩。潯州廠五千二百兩。打箭爐向無例額,照例盡收盡解。山海關四萬九千四百八十七兩零。殺虎口一萬五千四百一十四兩零。張家口四萬五百六十一兩零。
乾隆朝江南地方黃河漫口次數:
乾隆七年七月銅山縣石林口等處漫口,本年十二月合龍。乾隆十年七月阜寧縣陳家浦漫口,本年十月合龍。乾隆十五年六月清河縣豆班集漫口,本年七月合龍。乾隆十八年八月張家馬路漫口,本年十二月合龍。乾隆十九年八月孫家集漫口,二十一年十月合龍。乾隆三十一年八月韓家堂漫口,本年十月合龍。乾隆三十八年八月陳家道口漫口,本年十月合龍。乾隆三十九年八月老壩口漫口,本年九月合龍。乾隆四十五年六月睢寧縣郭家渡漫口,本年九月合龍。乾隆四十六年六月魏家莊漫口,本年八月合龍。乾隆五十一年七月李家莊等處漫口,本年十月合龍。
河南地方黃河漫口次數:
乾隆十六年六月陽武十三堡漫口,十七年正月合龍。乾隆二十六年七月楊橋等處漫口,本年十一月合龍。乾隆四十三年七月儀封等處漫口,四十五年二月合龍。乾隆四十五年七月考城五堡、芝麻莊等處漫口,本年八月合龍。乾隆四十五年七月張家油房漫口,本年十二月合龍。乾隆四十六年七月焦橋漫口,本年本月臺龍。乾隆四十六年七月青龍崗漫口,四十八年三月合龍。乾隆四十九年八月睢州漫口,本年十一月合龍。乾隆五十二年六月睢州十三堡漫口,本年十月合龍。
順治間,林司農起龍條奏軍營綠旗兵制,略曰:「有制之師兵雖少,以一當十,餉愈省,兵愈強,而國富。無制之師兵雖多,萬不敵千,餉愈貴,兵愈弱,而國貧。今天下綠旗營兵幾六十萬,而地方有事即請滿洲大兵。是六十萬之多,仍不足當數萬之用。推原其故,總緣將官赴任,召募家丁,隨營開糧,軍牢、伴當、吹手、轎夫皆充兵數。甚有地方鋪戶命子侄充兵,以免差徭,其月餉則歸之本管。又馬兵關支草料多有克扣短少,至驛遞缺馬,亦借營兵應付,是以馬皆骨立,鞭策不前。又器械如:弓箭、刀槍、盔甲、火器等項,俱鈍敝朽壞。至於帳房、窩鋪、雨衣、弓箭罩從未見備。又春秋兩操之法竟不舉行,將不知分合奇正之勢,兵不知坐作進退之法。徒空國幣而竭民膏,雖有百萬之眾,亦屬何益。然其大病有二:一則營兵原以戡亂,今乃責之捕盜;一則出餉養兵原以備戰守之用,今則加以克扣,兵丁所得僅能存活,又不按月支發,貧乏之兵何以自支?今總計天下綠旗兵共六十萬,誠抽得二十萬精兵,養以四十萬兵餉,餉厚兵精,不過十年可使庫藏充溢」云云。足見營伍廢弛大概。然以兵為伴當,器械鈍敝之弊,今亦不免。古北口提督衙門兵馬冊檔內有轎夫十八名,皆戰兵充役,為阿公迪斯所奏。山西之兵以將領令之服役過嚴,遂懷恨砍傷本管參將王棟,為倭公什布所奏。豈舊習相沿未可除耶?余於乾隆甲寅、乙卯隨任六安。有德參將海者蒞任,合兵演習,槍箭無一日或輟。每晨曦欲吐,而教場之槍聲已發矣。兵初苦之,既復甚感,蓋月餉可得足平也。六安營兵素多事,至是地方安帖。蓋整頓與廢弛,惟在其人也。德,滿洲人。
鄭方伯源璹之伏法也,或謂侍郎羅國俊劾之。余於史館曾見彈章,銜名由內裁去,略曰:「如湖南布政司鄭源躊者,凡選授州縣官到省,伊即諭以現有某人署理,暫不必去,俟有好缺以爾署之。有守候半年、十月者,資斧告匱,衣食不供。聞有缺出,該員請示,伊始面允,而委脾仍然不下。細詢其故,需用多金,名為買缺。以缺之高下定價之低昂,大抵總在萬金內外。該員財盡力窮,計無所出,則先曉諭州縣書吏、衙役人等務即來省伺候。書役早知其故,即攜重資而來,為之幹辦。及到任時,錢糧則必假手於戶書,漕米則必假手於糧書,倉谷、采買、軍需等項則必假手於倉書,聽其率意濫取,加倍浮收。上下交通,除本分利。至於衙役以訟事入鄉,先到原告家需索銀兩,謂之啟發禮。次到被告家,不論有理無理,橫行嚇詐,家室驚駭,饜飽始得出門。由此而入族保、詞證各宅,逐一搜求,均須開發。迨到案時,不即審結,鋪堂、散班之費,莫可限量。蓋各有所挾,積漸之勢使然也。是以賊盜蜂起不敢申報,報則枉費銀兩,不為緝獲,獲即受賄放去,毫無裨益。諺云:『被盜經官重被盜。』凡此,皆由署事官員貽害之所致也。蓋不見機取利,則瓜代者又至矣。內有一二自好者,任其擺弄,不肯曲從。如長沙府屬之湘鄉縣知縣張博實授已七年,在任不滿四月;湘潭縣知縣衛際可實授已五載,至今並未到任。大率好缺皆然,不勝枚舉。巡撫姜晟近在同城,豈無聞見,只以其納賄和坤,莫可誰何,蓋自守則有餘,而振刷則不足也。且聞鄭源璹在署,家屬四百餘人外,養戲班兩班,爭奇鬥巧,晝夜不息。昨歲九月,因婚嫁將家眷一分送回,用大船十二隻,旌旗耀彩,輝映河干。凡此靡費,皆民膏脂。是以楚南百姓富者貧,貧者益苦矣。臣不忍坐視一方赤子日填溝壑,冒昧直陳,不敢隱諱,亦不敢虛飾」云云。此摺頗簡切。是以王三槐之亂則曰「官逼民反」。由此觀之,倚仗權門魚肉百姓,正不獨一鄭源璹也。其時雲南尹閣學壯圖召至京,即以整飭吏治入奏,略曰:「現今所急者川省軍務,尤莫急於各省吏治。吏治日見澄清,賊匪自然消滅。賊匪不過癬疥之疾,而吏治實為腹心之患也。以今日外省陋習相沿,幾有積重難返之勢。惟在亟宜剔刷,破格調劑,庶乎有益,似非徒仗雷霆誡諭所能聳其聽也。臣以為除弊者不搜其作弊之由,則弊終不可除。治病者不治其受病之根,則病終無由治。伏查乾隆三十年以前,各省屬員未嘗不奉承上司,上司未嘗不取資屬員。第覺彼時州縣俱有為官之樂,閭閻咸享樂利之福,良由風氣淳樸,州縣於廉俸之外,各有陋規,盡足敷公私應酬之用。近年以來,風氣日趨浮華,人心習成狡詐。屬員以夤緣為能,上司以逢迎為喜,踵事增華,誇多鬥靡,百弊叢生,科斂竟溢陋規之外。上下通同一氣,勢不容不交結權貴以作護身之符。此督撫所以竭力趨奉和┞,而官民受困之原委也」云云。語極明快,後半則請清查陋規,以乾隆三十年前舊有者存之,乾隆三十年以後續加者去之。謂與其任憑隱瞞以釀無窮之弊,何如明為指破,以施調劑之恩耳。
鹽法之弊,鹽價愈增而弊愈甚。江南私鹽充斥,固由私梟,亦半由糧艘鹽船之夾帶。戊寅歲,江、廣緝私頗力。孫寄圃制軍奏言:「與其巡查於私鹽上船之後,不若嚴緝於未經上船之先。江安回空漕船收買蘆鹽,入山東境即行隨路售賣。其至江、廣者,則由淮南、淮北場竈之透漏。淮北則海州、沭陽一帶由□□集運,至北運河上船。淮南則寶應、高郵、甘泉境內由六閘、鳳皇、壁虎等橋上船。乃北運河一帶責成河標右營遊擊,淮南一帶責成揚州營遊擊,均協同文員按所撥巡。仍由運司籌給員弁、兵役、薪水、飯食、雇坐船只、燈燭等項之用。其江、廣鹽船夾帶,則責成奇兵營遊擊,協同文員巡視。黃速港、老虎頭等處,禁其私運上船。」其法似嚴而私鹽如故,良以私梟俱為亡命,巡查者莫可誰何。而鹽船之夾帶名為官物,監制處或守舊規,遂致偷漏。糧船之回空,催趲者或恐遲誤,極力趲行,不暇盤詰。即如吾邑之官鹽每斤五十八文,私鹽每斤四十二文,私銷公然於江岸售賣,百姓利之,官不能問。他郡當亦同然。甚有本為官鹽名為私梟。河南項城食蘆鹽,上蔡食淮鹽,上蔡與項城接壤。蘆鹽價半而色白,其鹽真。淮鹽價倍而色黑,其鹽雜。上蔡之人即於項城買鹽,是官鹽也,然一入蔡境則為私販。故項城鹽每歲暢銷,上蔡令每年處分。紅胡等輩,俱以私販而起。然必上蔡以南不準買蘆鹽,不但價貴民自不肯,且一年即有半年淡食,民亦不能。明萬曆間,黃河以南鹽價騰踴,私販甚眾,各執利器往來自如。官軍莫敢誰何。御史李戴奏曰:「私鹽之眾,由官鹽之不行。官鹽之所以不行者,商人因腳價重,不攙和不足以償本,沙土參半,味苦不佳。官鹽價重味苦,民又不堪淡食,故私鹽日眾。」可知鹽法之弊,今昔一轍。是安得賢有司籌一善良之策,息事足民,行之永久而無弊也。
嘉慶十年四月十五日,山東全中丞保代奏江西鹽生況元禮條陳時務策一摺。上以況元禮所陳五款皆系條列時事利弊,其中不但無違礙字句,且有可采之處,尚堪嘉許,著全保賞之銀百兩、緞二疋,令其自行回籍。聖德淵涵,不遺葑菲。而元禮慨慷直陳,亦有足傳者。特錄全公原奏及所上全公書,以貽當事觀鑒焉。「署山東巡撫臣全保奏:本月初五日,有江西監生況元禮赴臣衙門呈送封章條陳,懇乞代進。並稟稱因中途馬斃不得叩闕等情。查該監生年已七十,詰其因何越分言事,是否意圖幹進。據云『皇上求治若渴,廣開言路,草茅下賤不過藉達愚誠。且年已衰老,實無希幸之心』等語。臣查稟內所列五條款目,皆系時事,既據彌封呈請代奏,不敢壅於上聞。茲將封策原稟一並恭呈御覽。」「況元禮上山東全撫憲代奏稟,為挾策入都,中途馬斃,不得叩闕恭進,乞代轉奏。欽惟我皇上臨御大寶,求治若渴,不棄芻蕘,多方容納,惟恐言路阻塞。天下有誌之士無不感激思奮,欲以自獻。生家處江右,念切日邊,齋沐祓濯,謹就時務切要者五事:一日足兵;二曰理財;三日靖洋,抄附乾隆五十八年上廣東長總督海盜條議;四日除弊要得情法之平;五曰善後當圖久遠之計。即此五者匯成一策,敬謹繕寫裝潢。本擬馳赴都門叩闕恭進,奈事有相左,遇不從心。以三月十五日在王家營雇車起,早行至紅花埠遇雨泥濘,邊馬倒斃一頭。次日至李家莊轅馬又斃。三馬斃二,原車不能前進。一路短盤,至濟資斧告罄,進退維谷。竊念生所言者,均屬關系國家現在切要之圖,自嘉慶四年蒙皇上廣開言路以來,七年之內曾無一人言及。若以馬斃之故輒廢半途,無由上達天聽,在生固不足惜,誠恐上辜聖主天恩破格求言之典,而薄天下之無入耳。山東接壤畿輔,大人體國公忠,是敢特叩崇階,懇乞代為轉奏。生謹當待罪憲轅,恭候皇上命下,不勝戰栗之至。」原策甚長未錄。
州縣中差役之擾鄉民,其術百端。同年程次坡御史條陳川省積弊,有「賊開花」等名目。言民間遇有竊案,呈報之後,差役將被竊鄰近之家資財殷實而無頂帶者,扳出指為窩戶,拘押索錢。每報一案,牽連數家,名曰「賊開花」。鄉曲無知,懼幹法網,出錢七八千至十數千不等。胥役欲壑既盈,始釋之,謂之「洗賊名」。一家被賊,即數家受累,如此數次,殷實者亦空矣。有魯典史者刻一聯榜於堂,聯云:「若要子孫能結果,除非賊案不開花。」此川省之弊蠹,正恐不獨川省為然也。地方大吏安得盡天下蠹役一一而知之,在能使親民者極力整剔而已,親民者又安得盡一縣蠹役一一而除之,在能使作奸者有所忌憚而已。上能整剔,下有忌憚,其弊久而自除。吾願凡膺民社之責者,人人如魯典史之存心則善矣。典史忘其名。
程御史摺又云:川省吏治日趨嚴酷,州縣多造非刑,有繃桿、鉤桿、站籠等名,此類當與吾鄉鸚哥架、美人妝相等。地方官待胥役則付之寬典,治愚民則繩以峻法,幾何不輕重倒置耶?古來「貪」、「酷」二字連綴而言,貪則鮮有不酷,酷則鮮有不貪者,蓋酷正所以濟其貪也。作法於涼,古人深戒。
有人持手卷一軸求售者,白綾行書,為明主事楊眉伯自書舊劾太監題本一件。云:
署管街道工部營繕清吏司主事楊所修題為內員擅毆部官微臣因公受辱乞賜乾斷以申體統事。竊照朝廷設官分職,各有職掌,孰敢紊而孰敢拒者。職奉部劄署管街道,兢業自持,每以蚊負是懼。恭照五月初三日夏至,至駕大祭地於方澤,凡經徭處所一切排棚、接檐、幌桿例應拆去,以肅觀瞻,業已行令各坊拆卸去後,又於本月二十日,該司禮監掌印太監褚憲章差內使秦、陳二員同會極門李旗尉到職公署,傳將一應幌桿、非棚、接檐務要盡行拆卸等因,奉此,遵又檄行各坊。尤恐奉行不力,職親赴地方,公同拆卸。即出嚴示,如有下役需索戶人分文者,許即喊稟,以憑究贓,題參正罪,張掛通衢曉諭。外臣見都會之下,居處鱗集,非公侯貴戚即紳土內臣,凡遇郊祀經徭處所、一應排接等項,依限拆卸,並無抗違,所以遵朝廷之功令也。乃有方澤壇泰折街牌坊對面侵占官街,高架脊棚一座,用黃紙大書「司設監堆設上用錢糧公署」字樣。臣詣視之,並無上用錢糧,實開張燒酒雜貨店也。及再訊系何人戶,突有內官一員挺身出,辱問系何官,乃稱司設監管理官陸永受也。其棚實系聖駕往回迎面御覽之處,萬一上問,咎將誰諉,職宛言相勸,仍責開鋪戶趙二立行拆卸。今本月二十六日本部尚書劉遵憲、侍郎李覺斯、營繕司郎中夏士譽、都水司郎中韓友範、監督郎中何敦伯、監督員外侯效忠、太常寺少卿提喬、署工科印務左給事中尹洗、巡視城工工科給事中李如璧、巡視廠庫四川道監察御史葉初春、內官監總理工程太監蘇我民等公閱方澤壇工。而陸永受統內官十餘員,並黨惡王識貨等,懷拆卸脊棚之恨,率領多人,攢臣詈毆,扯碎公服,將跟隨皂役亂行毒打。又捉班役董科,在於祭壇禁地擅行重責二十二板,幾斃,現鎖羈鋪。即眾臣對面莫敢誰何。臣思拆卸一事,原所以凈街道、肅觀瞻而光大典也。內臣陸永受等不遵功令即行拆卸,反蔑祖制,詈毆部官,敢於祭壇重地擅自行刑,事出異變。夫臣子氣節,祖宗將萬年以培養之,皇上將百計以振育之,安忍挫辱之至於此極也。其原棚所貼黃紙並本官陸永受親書職名不敢擅進御覽,除送司理監照驗外,伏乞勃下該衙門,將陸永受等及黨惡王識貨等一並嚴提究治施行。緣系內員擅毆部官,微臣因公受辱,乞賜乾斷,以申體統事。謹題請旨。五月初二日,奉聖旨:「陸永受等、王識貨等著司理監問明具奏。」該司理監典簿何景立覆,奉聖旨:「典理街道宜清,陸永受擅行辱官責役,殊屬不諳,著降三級,打二十,照舊。王識貨等著釋放。徐之麟等姑免究,該衙門知道。」祟禎十五年八月日,偶自公無事,憶及長安往跡,不覺愴然書之,用誌聖恩之難忘也(楊印所修,眉伯甫)。
勝朝閹寺肆無忌憚,於此可見。
卷三
编辑跳神,滿洲之大禮也。無論富貴士宦,其內室必供奉神牌,只一木版,無字。亦有用木龕者,室之中西壁一龕,北壁一龕。凡室南向、北向,以西方為上;東向、西向,則以南方為上。龕設於南,龕下有懸簾幃者,俱以黃雲緞為之。有不以簾幃者。北龕上設一椅,椅下有木五,形若木主之座。西龕上設一杌,杌下有木三。春秋擇日致祭,謂之跳神。其木則香盤也。祭時,以香末灑於木上燃之。所跳之神,人多莫知,遂相以為祭祖。嘗與嵩觀察齡、伊孝廉克善詳言之。南方人初入其室,室南向者多以北壁為正龕,西為旁龕;東向則以西壁為正龕,南為旁龕。不知所謂旁龕,正其極尊之處。始悟《禮》所謂以西方為上,南方為上,與此正合。極尊處所奉之神,首為觀世音菩薩,次為伏魔大帝,次為土地。是以用香盤三也。相傳太祖在關外時,請神像於明,明與以土地神。識者知明為自獻土地之兆,故神職雖卑,受而祀之。再請,又與以觀音、伏魔畫像。伏魔呵護我朝,靈異極多,國初稱為「關瑪法」。「瑪法」者,國語謂祖之稱也。中壁所設,一為國朝朱果發祥仙女,一為明萬曆帝之太后,關東舊語稱為「萬曆媽媽」。蓋其時明兵正盛,我祖議和,朝臣執不肯行,獨太后堅意許可,為感而祀之,國家仁厚之心亦云極矣。余則本家之祖也。其禮,前期齋戒。祭用豕,必擇其毛純黑無一雜色者。及期未明,以豕置於神前。主祭者捧酒尊而祝之,畢,以酒澆入豕耳,豕動則吉。若豕不動,則復叩祝,曰:齊盛不潔與,齋戒不虔與,或將有不吉,或牲毛未純與。下至細事一一默祝,以牲動為限,蓋所因為何,祝至何語而牲動矣。其牲即於神前割之,烹之。煮豕既熟,按豕之首、尾、肩、脅、肺、心排列於俎,各取少許,切為釘,置大銅碗中,名「阿嗎尊肉」,供之,行三跪、三獻禮。主祭者前,次以行輩排列,婦女後之,免冠叩首有聲。禮畢,即神前嘗所供阿嗎尊肉,蓋受胙意也。至晚,復獻牲如晨禮,撤燈而祭,其肉名「避燈肉」。其禮,祭神之肉不得出門,其骨與狗。狗所余骨,則夜中密棄之街,看街者即為埋之,亦有焚為灰而埋者。惟避燈肉則以送親友雲。舊禮,舍外一見祭室竈煙起,不論相識與否,群至賀,席地坐,以刀割肉自食。後漸以主人力不足供眾,遂擇請親友食肉矣。其日,炕上鋪以油紙,客圍坐,主家仆片肉於錫盤饗客,亦設白酒。是日則謂吃肉,吃片肉也。次日則謂吃小肉飯,肉絲冒以湯也。其所謂阿嗎尊肉,初不以食客,意謂此不可令客食也,然亦有與客食者。蓋主家人多,當其自嘗尚不足,故不能食客。若主家人少,自嘗有餘,又恐棄之,故以食客。初非秘不與客也。客食畢不謝,唯初見時道賀而已。客去,主人亦不送。又主屋院中左方立一神桿,桿長丈許。桿上有錫鬥,形如淺碗。祭之次日獻牲,祭於桿前,謂之祭天。舊有祝文,首句云「阿布開端機」。國語「阿布開」,天也;「端機」,聽也。謂曰天聽著。下文為「某某設祭」云云。今多不用祝文,唯主祭者默自口祝而已。又覺其文首句詞氣闊大,其祝時多亦不用此,首句但言「某某今擇於某月日獻牲設祭」。是祭也,男子皆免冠拜,婦人則不與。其錫鬥中切豬腸及肺肚生置其中,用以飼烏。蓋我祖為明兵追至,匿於野,群烏覆之。追者以為烏止處必無人,用是得脫,故祭神時必飼之。每一置食,烏及鵲必即來共食,鷹從未敢下,是一奇也。錫鬥之上、桿梢之下,以豬之喉骨橫銜之。至再祭時,則以新易舊而火之。祭之第三日換鎖,換鎖者,換童男女脖上所帶之舊鎖也。其鎖以線為之。舊禮,生人後乞線於親戚家為之作鎖。今不復乞線,但自買線為之。線用藍、白二色,亦有用紅、黃者,聚為粗線作圈。線頭合處結一疙疸,結處翦小綢三塊縫其上。舊例,上次祭時所帶,必至下次祭時始換之。今多只帶三日即取而藏之,下次祭時再帶之以俟換。其換鎖之儀,用箭一枝,搭扣處系以細麻及新鎖。院中神桿旁別置小桿,桿上紮柳枝一束,柳上翦白紙作垂綏二以系之。神座木版前有一釘,用黃絨繩一條,其繩極長,一端掛於釘上,一端牽於門外,系之柳枝上。令帶鎖者群聚圍座一處。主祭者持箭,以麻縷新鎖繞於香煙上,然後取一細縷搏於帶鎖者之懷。置已遍,復繞於煙,每繞一度,懷麻縷一度。如是者三,然後換新鎖。其舊鎖即系於所牽之黃繩上。自國初以來,所易者均在,若有以午久朽壞者,始取而焚之。神座前,平時每掛一黃布袋,即用以貯黃繩者也。當祭時開袋取繩,祭畢仍貯之懸於神前。其帶鎖,男子至受室、女子至於歸後始止。每換鎖時,有祭品一席,撤供即置於帶鎖者圍座處,群爭攫而食之。其未受室、於歸者,雖年二十餘,亦行此禮,亦與群兒攫食,蓋受福之意也。
滿洲跳神,有一等人專習跳舞、諷誦祝文者,名曰「薩嗎」(亦滿洲人)。跳神之家先期具簡邀之。及至,摘帽向主家神座前叩首。主家設供,獻黑豕畢,薩嗎乃頭戴神帽,身系腰鈴,手擊皮鼓,即太平鼓,搖首擺腰,跳舞擊鼓,鈴聲、鼓聲一時俱起。鼓每抑揚擊之,三擊為一節,其節似街上童兒之戲者。薩嗎誦祝文,旋誦旋跳。其三位神座前,文之首句曰「伊蘭梭林端機」,譯言三位聽著也。五位前,文之首句曰「孫紮梭林端機」,譯言五位聽著也。下文乃「某某今擇某某吉日」云云。其鼓別有手鼓、架鼓,俱系主家自擊,緊緩一以薩嗎鼓聲為應。薩嗎誦祝至緊處,則若顛若狂,若以為神之將來也。誦愈疾,跳愈甚,鈴鼓愈急,眾鼓轟然矣。少頃,祝將畢,薩嗎復若昏若醉,若神之已至,憑其體也,卻行作後仆狀,主家預設椅,對神置,扶薩嗎坐於椅,復作閉氣狀。主人於時叩神前,持杯酒灌豕耳,豕掙躍作聲,主家乃闔族喜曰:「神聖領受矣。」乃密為薩嗎去鼓、脫帽、解鈴,不令鈴鼓少有響聲。薩嗎良久乃蘇開目,則闖然作驚狀,以為己之對神坐之無禮也,急叩謝神,徐起,賀主家。禮畢,眾乃受福。薩嗎即古之巫祝也。其跳舞即婆娑樂神之意。帽上插翎,蓋即鷺羽、鷺之意也。必跳舞,故曰跳神。二十年前余嘗見之。今祭神家罕有用薩嗎跳祝者,但祭而已。此亦禮之省也。
湯山之東三家店有一破廟,外有碑臥焉。為趙子昂書,大楷,頗近顏魯公。寶五峰冠軍奎手拓數字,惜無人護持也。
木蘭為較獵之所,又謂之哨。哨者,哨鹿也。哨鹿者著鹿皮,衣鹿角冠,夜半於曠山中吹哨作牡鹿聲,則牝鹿銜芝以哺之。蓋鹿性淫,一牡能交百牝,必至於死,死則牝鹿銜芝草以生之,故哨之以取其芝也。每秋駕臨,以行秋獼之典。其中有地名半截塔,有一塔傾圮已久,內有字曰「敬德監造」,乃元時物也。五峰言半截塔之北,有地忘其名,有一墓,前有二小石,皆作成房室之狀。其左者,上一小額曰「孝敬之墓」,以過路未將拓出。右者,門半開,露半身小兒。
大覺寺在圓明園西,金之清水院也,今猶擅泉竹之勝。斌笠耕太僕嘗遊憩焉。次日晨起,欲窮附近山水因至。山有二棧,其山甚高。山頂有玉皇廟,惟一老內監盧姓養靜其中,每日下山樵汲自給。山有洞,洞口石明凈若有人常摩挲者。又至城子山,山上皆磚砌,若城。山頂有真武殿一間,其門內塵封,乃返。告之方丈慧徹,慧徹戒莫再往。問其故,告曰:「二棧之內監,頗有道行。前曾有女子至其旁挑之,誦經如故,久之不為動。女乃言曰:『本欲食汝,我乃洞中之蟒也,洞中之凈石即我出入所致。汝修行頗堅,不能害。自後約為談友,可乎?』內監許諾。女出入必風,於是日至城中,有所見聞,歸必以告。因言:『但不能進內城,正陽門有關聖守之,各門皆有神。惟外城可至耳。』此處有蟒妖,不可輕至也。」
城子山之麓地名水塔寺,有園一區,本傅東山部郎園也,同年英竹泉少寇瑞得之。園固有池,竹泉芟刈古柳而廣大之。後歸於霄叟相國師,師乃修葺名之。
京城貢院內有一白蛇,出則不利於考官。十八房,惟第三房屋舍孫辰東沒於其中,孫蓋非考終命者,同考官多不肯居是屋,或於親友同為房考者約共一室,此屋遂空。戊寅鄉試,楊編修希銓與某以此舍為會食之所。一日甫晚餐,屋墻忽傾倒,如人力推者然,懼而出,不敢食於此,而家人及鄉廚(場中謂鄉官廚為鄉廚)。遂以為廁。一日有青蛇一自戶下出,了不畏人。眾趨視,則更有大白蛇一,巨如茶盂,長六七尺,蟠於舍中,昂首視人,群懼而奔。不數日,同考廣東崔舍人槐沒於闈中,貴州某病亦幾危。此蛇不知是何怪也?更有青蛇,則又不僅一白蛇矣。
孫沒於第三房,後頗為厲,拆而改葺,亦復未安。自其子河間太守憲緒釋褐後,稍稍安靜。某科憲緒以充同考官,眾留此屋與之。孫己攜香楮入闈,至舍設奠,哭而祝之。此舍由此稍安。己巳會試,同年邵編修葆鐘充同考,不知此舍為孫之屋也,居之。試事畢,亦無他異。揭曉前一日,同人有賀之者,詢得其由,是夕寒熱大作。填榜時竟不能升堂出闈,半月而沒。甲戌春闈,孫少蘭侍御入闈最後,惟余此舍。少蘭乃約與余同居,問之,辛未同考已無人敢居者。此舍由此遂廢。今復有崔舍人之事,又將廢一屋舍矣。
都中天主堂有四:一日西堂,久毀於火,其在蠶池口者曰北堂,在東堂子胡同曰東堂,在宣武門內東城根者曰南堂。南堂內有郎士寧線法畫二張,張於廳事東、西壁,高大一如其壁。立西壁下,閉一目以覷東壁,則曲房洞敞,珠簾盡卷。南窗半啟,日光在地。牙簽玉軸,森然滿架。有多寶閣焉,古玩紛陳,陸離高下。北偏設高幾,幾上有瓶,插孔雀羽於中,燦然羽扇。日光所及,扇影、瓶影、幾影不爽毫髮。壁上所張字幅篆聯,一一陳列。穿房而東,有大院落。北首長廊連屬,列柱如排,石砌一律光潤。又東則隱然有屋焉,屏門猶未啟也。低首視曲房外,二犬方戲於地矣。再立東壁下,以覷西壁,又見外堂三間。堂之南窗日掩映,三鼎列置三幾,金色迷離,堂柱上懸大鏡三。其堂北墻樹以扇,東西兩案,案鋪紅錦,一置自鳴鐘,一置儀器,案之間設兩椅。柱上有燈盤,四銀燭矗其上。仰視承塵,雕木作花,中凸如蕊,下垂若倒置狀。俯視其地,光明如鏡,方磚一一可數。磚之中路,白色一條,則甃以白石者。由堂而內寢室,兩重門戶,簾櫳然深靜。室內几案遙而望之飭如也,可以入矣。即之,則猶然壁也。線法古無之,而其精乃如此,惜古人未之見也,特記之。
尺五莊在南西門外裏許,都人士夏日遊玩之所也。有亭沼荷池、竹林花圃,可借以酌酒娛賓。其西北為柏家花園,有長河可以泛舟,有高樓可以遠眺,茂林修竹,曲榭亭臺,都中一勝境也。尺五莊乃其附庸耳。其初俱為王氏之園,繼為果親王府所有,後乃歸之柏氏。柏氏不恤其村人,嘉慶六年大水,近園饑民競相蹂躪,高樓則拆毀之,大木則斧戕之,林竹池荷鞠為茂草。柏氏不能有,乃鬻於明氏,尺五莊則分鬻於多氏。明太守者,豐於財,乃購料庀材,欲復其舊而更壯之。費資萬餘,材甫粗備,未及修而沒。其家乃轉售其材於匠氏半,造者亦毀而售其材,荒煙蔓草中,但余一片長河而已。尺五莊亦轉為特廉訪所有。廉訪名特通阿,初守河南之汝寧,氵存擢為陜西廉訪。廉訪之購斯莊也,將以娛老。未幾卒,公子乃於此地營窀穸焉。轉眼滄桑,可勝感嘆。莊外余一亭,沿河構屋數間,周曲設以葦籬,有售酒食者,以供遊人飲歇。城市莊嚴,到此饒有野趣,都人稱「小有餘坊」焉。
余少讀《書經》「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及十餘歲稍解文意,以為黃河雖大,焉能懷襄山陵,以至滔天也,當系史臣故甚其詞耳。後督學中州,按部陜州罷,親至三門以觀禹功。山距城三十里。此三十里兩面皆山,中夾一河,寬可數十丈,氵朋騰澎湃。至三十里將盡之處,忽有一山如堵墻橫截其中。禹將此山鑿三洞,如城門而大,中為神門,右為人門,左為鬼門。河乃由其中奔流而下。當未鑿門之先,河流如入囊中,不得出,所謂「激而行之可使在山」,勢不得不漫左右兩山而下。水自山而下,欲其不「浩浩滔天」不能也。今神門船不敢過,人門亦不可進,蓋門旁有磯,稍不得法,則船必觸磯而敗,往來者惟鬼門耳。第當其時禹如何而鑿,此其所以為神功也。立三門山上遙望之,可裏許中流有一大石如柱,河水奔激,勢甚猛悍,至此觸石柱分流而下,其勢稍殺。此即所謂砥柱也。又東則至孟津矣。孟津以上有山夾河,勢不得逞,是以亙占無潰決之患。下此則不可言矣。
河南少林寺後殿西壁前設供桌,供一石,高幾二尺強,上下寬五七寸不等。石面似平,凸凹實不平也。石質似凈,黃黑實不凈也。即之,一粗石了無異處。向之後退至五六尺外,漸有人形;至丈餘,則儼然一活達摩坐鏡中矣,諦視,腮邊短髭若有動意,與世所畫無纖毫差,蓋傳者實真像也。寺僧言乾隆三十六年駕幸嵩山,欲觀祖師面壁石。石在少室山洞中,故浮置之者因請以呈覽焉。精氣所存,終古不減。此余所親見者。
由陜州至三門,循山邊而過,中有一段,差役、輿夫齊聲吶喊而疾趨。蓋山上時有人拋石,實則無一人也。不喊則必被擊,大喊則少停。余過此回首視之,石復緩緩由山飛下,如有人拋之者。拋石積河邊,日積月累當亦成小山,而河邊固無多石也。此理殊不可解。
少讀《左傳》,於秦之孟明頗重其人,重其能奮誌終取晉邑也。後人亦未有議之者。當其出師時,蹇叔哭送其子,謂晉人禦師必於骰,果敗於ゾ,何其智不蹇叔若也,殊為之惜。後考ゾ有二,東ゾ在今永寧北六十里,西崤在今陜州,其中相距三十五里。或謂故道今峽石驛是。余親至其地,詢知古道在張茅,去峽石五里。因策騎至張茅,見山川險,望之生畏。蓋王莽以其地險,乃開今峽石之道。今峽石之路猶不能並軌而驅,則當日ゾ、函之險阻可想而知。晉自滅虢,據ゾ、函之固,有桃林之塞,以拒秦人之東,顧秦安能越此而東逞哉?於此乃知孟明非將才矣。為大將者,必知天時,必明地利。盂明竟昧昧以致匹馬只輪不返,其為擒囚也,固宜。況由秦而東渡河,以道計之,當過虢之桑田(今闌鄉),入桃林塞(今靈寶),越下陽(今陜州)、虢璋(今澠池。)周墻人(今新安),越王城(今河南府),歷滑國(今偃師)、鞏(今鞏縣)、成臯(今泛水)鄶、(今密縣),又西而後入鄭(今新鄭)。孤軍深入,兵家所忌。無論其必不可得,即使得鄭,將誰屬哉?不得已滅滑而還,終亦為晉有,不能自守,此一定之理也。似不應憒憒至此。蓋繆公之納晉公,久欲圖其割地,藉以為東圖耳。迨晉諸臣不與,乃欲乘其喪不及備以掩而通東出之,謀為異日東轍計也。觀其自華陰出關,經歷二崤,繞周之に轅(今鞏縣)、伊闕(今嵩縣),而後至今河南之偃師,行嵌巖深谷中二千餘里,被弦高破其機關,乃滅滑還,其計原有在也。不料晉諸臣皆奸雄,早已窺破,豈肯令其越崤、函以東一步耶。是以雖敗而繆公不肯罪之。此行蓋非孟明之得已也。然欲行險僥幸,罪亦無辭耳。讀書論世,其時、其地、其事不了了於胸中,未可輕易雌黃也。
山西平陸縣,春秋虞國也。河南陜州,春秋虢國也。今陜州至平陸不過五里,由大陽渡渡河而行,雖迂道亦不至十里,山西到陜非由平陸不得達。自春秋至今二千餘年,此道不易。晉欲取虢,舍虞即無由通。借之道以滅虢,歸不滅虞,是終不能有虢也。此理不論何人亦當明之,而虞公竟宴然自安。千古愚人,莫虞公若矣。
嘉慶戊辰九月二十二日,行抵華陰縣。將欲遊華,細雨不輟,虔心默祝,早飯罷,忽然開朗。縣尹遣人告曰:「天助遊興,少俟路出,可先至玉泉院。明晨入山,當具匹帛、布履、山輿以待。」及晡時,與小鶴同年乘馬出郭,對嶽前行。危峰插天,秋樹紅黃相間,日光射影,如畫裏行也。過古雲臺,廟宇宏壯,惜傾圮已甚。又轉而過十方院,綠竹夾徑,清泉細流,其聲瑯瑯然,則至玉泉院也。泉自山嶺而下,清澈毛發,飲數甌,味甘洌沁入心脾。院有亭,亭下大石鐫「山孫」二字,人因稱曰山孫亭,字方二尺餘,體似隸,筆法蒼古,不知何時書也。有石洞卑而狹,傳內藏希夷遺骨。上有小碑,署「希夷遺冢」四字。有石屋,內塑希夷睡像。聯為蔣爰亭侍郎撰,云:「住常寂光,八百年恍如一日。開大法眼,三千界妙入微塵。」額則侍郎先德霽園侍郎書也。有石船,傳是希夷臥處,船上樓房傾圮矣。院中有大石,刻大字數行,一云「五嶽當先」,一云「五嶽朝天」,一云「三峰插秀」,一云「蓬萊仙景」。字法頗端凝,皆萬曆年人書。有一院,顏曰「小有洞天」。堂上塑歷來入華登仙者,中一座像稍大,則老子也。四圍列座五十六,有戴笠者,有雙髻者,有老者、少者,有宮人,有公主。每座後皆木牌,書仙之姓氏、出身及飛升脫化顛末。又有堂五間,旁有回廊,廊之中有曲房糧儲,素觀察訥為女公子崇蘭坡同年綬夫人遊院而造者也。道人出迎客,吐屬殊雅,急欲知華山景狀,先令述之,宛然如已經歷矣。二十三日,天明即朝食。縣尹已具匹帛及山輿至,遂易布履,曳袍裙,四人輦山輿(俗名爬山虎)。民壯二,左右掖,纖夫二,前曳而行,道人隨焉。經張超谷,繞河而進,河聲活活。山石叢立如戟,行其上,數折至三里龕,山中有小庵,即龕也,言行已三里矣。過王猛臺,有擘窠字三鐫於石壁。遙望嶽路,惴惴然如不屬。前進盡臺,則地脈與嶽連,而其山固獨成一峰,絕不相與也。又進為五里關,關前大石上鐫「金天初地」大字四,旁小字無算。石粗年久,茫不能辨。過此,一山壁立,中劃數丈,寬尺許。道人告曰:「此希夷峽也。聞峽中有路上通,其下有二洞,闊腹舍口,其旁舊有希夷廟,今亡矣。」又裏許,為小上方、大上方,皆於石壁鑿小窠,僅容趾,舊時有鐵鎖可攀而上。山半有洞,洞前有臺,非人跡所到矣。對上方者為毛女峰,山巔有毛女洞。再進而山腰有臺,有洞。道士指云:「舊有女乘白鹿飛升,為白鹿巖也。」歷十八盤,輿不能進,以匹帛系腰旋螺曳而前。古樹青蔥,遠連天碧,道人曰:「是青柯坪矣。」心旌搖搖,小坐乃定,遂作上山計。越二里許,乃回心嶺,有回心石二,一為伺仙書;其一字絕大,而「回」作「迥」,則不知誰何書也。石壁大刻「孝子回頭」及「當思父母」字。又一壁大書「英雄進步」四字。壁之上鐫有詩云:「削出芙蓉峻且深,世人到此怯登臨。峰名落雁留邊雁,石號回心倦客心。玉女池中雲漠漠,老君洞外柏森森。煙霞滿目仙蹤渺,惟有黃鶯托好音。」蓋國初人作。又前而陟,壁插天,鐵鎖垂若長繩,則所謂千尺幢也。將欲援而登,忽冷雨密飛,凍雲四布,山峰,黯然五色,向聞瀑布,僅於雲隙窺見片白。於是遊興嗒然,慨嘆而已。急下,山石磴如沐油,大風作簫聲,木葉亂下,寒氣逼人毛發。道人曰:「歲逢閏九月下旬,即往時十月之杪,土人當此時相戒不行。即使今日晴明,固亦不得至蓮花峰也,將何宿焉?豈非山靈之默佑星節乎。」遂與道人別。輿而歸,夜柝已相屬於道矣。道人婁姓,鄉人呼婁師。謝薌泉儀部曾作《登太華記》,視明李攀龍所作為詳。然於入山之前路猶略,且以上方有希夷峽,敘述舛錯,故為詳記補之。
蒲州文昌閣三層,內皆磚級盤旋而上,如登塔者。戊辰九月,過寺坡底(寺即普救寺也),登其頂,面中條山,橫瞰黃河長沙如練。秋氣暮澄,遙望白雲若煙籠寒水,則太華矣。可稱西道勝境。閣曰桂籍閣,四圍嵌小碑,刻明歷朝武科第,自洪武丁卯科起,蓋亦武榜之雁塔也。閣之三層祀梓潼帝君王父母,中祀帝君父母,下祀帝之妃及聖女、聖子、聖孫,俱有像。像前立木主,俱有封號。中層木主書曰「聖父顯應慈佑仁裕令德王太元初帝儲真延慶天尊」,「聖母昭德積慶慈懿恭惠妃嗣祥儲慶元君」。其上下封號惜皆不記憶。閣創何時,亦未及細考。《蒲州府志》云:「明成化中,建州人楊瞻初欲卜藏室於此。術者言:『此為蒲中風水第一,主科甲仕宦。』瞻曰:『吾家何以當此,願公之。』州人因建閣其上」云云。閣中碑像俱未之載。據言閣建於成化。今碑刻洪武丁卯以來科第,豈成化以後追記耶?
普救寺與文昌閣隔坡。《志》云:「寺有搴堵波,合磚成之。於地擊石,有聲若吠蛤。」過其地因觀焉。寺甚古而不宏闊。《志》所謂明初並廣化、旌勛、藏海、乾明四寺入焉者,蓋皆傾圮無有矣。寺外西偏有浮屠高十三層,當即《西廂記》所云「日午當天塔影圓」也。塔前丈餘地有微凹,塔後亦然,蓋瓦石擊久所致。試以石擊凹處,有聲出塔中,如巨蛙。土人不知空谷之應響也,遂以為塔中有大蝦蟆精矣。然擊前地則聲在塔底,擊後地則聲在塔頂,前後上下所應不同,理未可解。寺建於隋代,塔修於明嘉靖十三年。塔上有宋刻《陀羅尼經》,蓋宋時亦重修之。小兒輩欲聞蝦蟆聲,日以瓦石擊塔,經字漫漶矣。按《志》云:「寺唐時名西永清院。五代漢遣郭威討李守貞於河中,周歲城未下,威召院憎問之,對曰:『將軍發善心,城即克矣。』威折箭為誓。翌日果破,乃不戮一人。因改院曰普救。」是普救之名五代始有。《西廂記》作於金章宗時董解元,故稱普救。何以元稹作《會真記》已有普救之名。
夷齊廟在首陽山,《水經註》所謂雷首山,一日獨頭山。山南有古冢,陵柏蔚然,攢茂丘阜,俗謂之夷齊墓。其水西流,亦曰雷水。《晉書地志》:「雷首山,伯夷、叔齊隱其陽,所謂首陽山。」《太平寰宇記》云:「首陽即雷首之南阜。」余至河東,問其山去官道不遠,因往謁。蹊徑荒僻,廟宇樸古,惟一道士守焉,瘠而且老,面有菜色。殿中二像皆枯槁形。左廊壁間一石鐫昌黎《伯夷頌》,為皇統己巳上黨趙漢卿書,字用柳家法。右立一石,隸書,兩面刻,乃開元十三年梁卿書,字法在《御史臺精舍銘》上。前堂數碑,惟一大篆書可觀,蓋學李陽冰者。殿西大冢二,中立一石,大字草書「首陽山古賢人之墓」,字法古峭,石皮皆剝落,不知為何代書。字之空處鐫篆字數行,乃明嘉靖間人,蓋後人所記耳。墓之對面有一碑,黃庭堅書,文勛篆額,山谷此書絕佳。以僻遠無人到,碑亦鮮拓者,故唐、宋碑石皆完好無剝蝕之病。然亦幸其無人知,為能完潔也。按《蒲州府志》載有顏魯公碑,丁約立石,惜匆遽未得遍審。若昌黎《頌》則書於皇統己巳;為金熙宗之十四年,當宋高宗之紹興十九年;《志》乃以為唐碑,則誤矣。
索倫(索音近蓑)風氣剛勁,故兵以索倫為強。其出師歸,有願留京者聽之,月給糧銀四兩。然此中不盡索倫也,有達呼爾在焉。達呼爾者,本居黑龍江之地,自為一部落,與索倫雜處,其習俗極鄙。其行輩有得官者,則以叔視之,不必一族也,官進一階,則以叔祖視,受者亦居然叔、居然祖也。及平日以叔以祖事人者一朝得官,官且同等,則稱之以兄弟焉。級若或過之,則向之所事以叔、所事以祖者,即反其禮以待之。有不然者,則相戾矣。此達呼爾之習也。不知者通目之曰索倫。
黑津乃「徽欽」二字訛音也,在三姓東三千里外散處,至東海邊。以魚為生,即以魚皮為衣,故曰「魚皮笪子」,或謂「黑津笪子」,或謂「徽欽笪子」,名異而實同也。所食之魚曰達布哈魚,牙最利,食小魚,類內地之烏魚。或以為乾,或以為面,亦不一品。烹熟先以大碗而入,則人知其有親也。食時狗蹲於左右,骨出即以飼狗。狗有時急欲食,則攫於其口邊。其人愛蟒衣,懸而不著。得蟒衣則張於所居,多者以為富。其水曰戊子江,蓋海汊也。冬時水凍,坐扒犁駕狗而行。或五、或七、或十一、或十三,日行可六七百里。前狗之領而行者曰狗頭,狗頭一可直銀四五十兩。蓋行時狗頭前行,知有虎豹則回,其知也以聞氣而知也,人視以為備,故貴之。余內弟左子恕宜任伯都訥巡檢,知之最詳,為余言之。
溝民者雜處於黑津之中,非黑津有別種也,蓋皆漢民掘人參者及內地逋逃者。其中有老大哥為之長,群聽令焉。老大哥者,不計齒,其人公正,為眾所服,則眾奉而尊之。條教嚴明,眾不敢犯。其刑有四。有鬥殺者,大哥號於眾,宰牛設酒生祭之,問其人死所,願水,則以大石系而投之海;願火,則圍木致其人於中而焚之;願坐簽子,則攀楊枝削其梢,插其人谷道中而撒之,楊枝上挑,人之腸出矣;願埋,則穴土而坑之。以是無敢輕犯法者。
三姓中有民覺羅。國初之黑津秀而黠者來投,因編入旗。其人以國家有民公之封,自以為宋後,因自名為民覺羅。
吉林多雨,蓋其地多山,重嵐釀濕,密霧蒸陰,晴暄和朗之天,歲不得多見也。伯都訥多風,常以三四月起,大木拔折,屋瓦飛空,砰轟若千軍萬馬之奔,洶湧若拔地掀天之浪,令人神懾心悸,四月以後則止。三姓多雪,雪時無花無片,如四兩、半斤之絮團漫天而降,深及丈或七八尺常事也。故其地諺曰:「吉林雨,三姓雪,伯都訥風。」
寧古塔與高麗以江為界,曰高麗江。其江半黑半清,近高麗者水黑,近寧古塔者則清,水色兩分,蓋天之所以界內外也。江邊采薪者每見必相詈,隔水而詛,習為風氣。此理殊不解。
吉林等處皆土城,無雉堞。左子恕任伯都訥巡司,於鄉村近圍場處,每晨起常見對面城郭鮮明,女墻排列,樓閣煙村互相掩映,城上行人往來,或騎而過,或倚而望,居然蜃樓海市,一大觀也。彼地人不識女墻,竟有不知其為城郭者。初見時覺相距不過三四里許,急令人蹤跡之,出三十里仍無所見。每見必以清晨,日出則滅。土人謂之現城,蓋凡有城郭人民之地,精氣所結,時或現形。如洪澤湖邊人猶見泗州城郭樓臺,即其證也。是地舊去黃龍府不遠,或遼、金舊有州縣歟。
葉爾羌,西域一大都會也。其辦事大臣公署,即小和卓木之花園。有大池,水池中造八面亭,有長橋,高下曲直,可達亭前。居室臨水,有艇子艤於水旁,開門即可泛舟。其地恒燠,夾水長堤,花木若春,垂楊兩岸,掩映水碧,西域無楊,惟此園獨有。居其中恍如西湖上遊也。辦事大臣向多三年更易。有福公勒洪阿任此,集唐詩「白首即今行萬里」、「皇恩只許住三年」二語為聯,屬徐星伯同年為之書。
徐星伯言福公喜為詩,曾任伊犁索倫營領隊大臣。伊犁西南邊外有特穆爾圖淖爾,旁多古翁仲。福公巡邊至其處,作詩云「斜陽寄語雙翁仲,不是前朝舊鼓笳」,殊清致可喜。《居易錄》云:「陳給事說過喀魯三百里喀爾喀、車臣部落界,即南望北斗矣。」余嘗以問同年那太僕偶堂(丹珠前任內閣學士),言此說未確,至彼地望鬥,覺七星相距空處較都中所見加寬耳。同年寶獻山相國興云:「此地高之故也。地高去天覺近,故望星之空處覺寬。」寶時自吐魯番來,因言彼地望月中影似加明晰,望天河中白氣乃是小星。吐魯番較京師高一百五十餘里,去天較京師將近一度,塔爾巴哈臺其地較京師高一百□□裏,故望星如此。其說似可信。
《夏小正》曰「漢案戶」,謂天河也。獻山言吐魯番於六月望河,乃當東廂屋脊,蓋其地在天河之西也。其地每月朔即見月。
葉爾羌、和闐皆產玉,和闐為多,然入貢則由葉爾羌大臣奏進。其商、回之售賣,初無例禁。自乾隆四十三年高公樸請間年一次官為開采,於是定例,玉禁始嚴。凡私赴新疆偷販玉石,即照《竊盜律》計贓論罪。又辦事大臣期公成額、阿公揚阿等先後請於密爾岱及巴爾楚克地方各添設卡倫一處,以防回民私采及商民夾帶之弊。又請將采剩河玉賣與兵丁,俾轉售商民以沾微利。自是以後,玉器遂為無價寶矣。嘗見雙冠軍構玉煙壺二枚,用白金一千八百兩。又冷姓商攜玉碗四口,徑五寸,索直五千兩。及己未春弛玉禁,其從前因販玉獲罪者俱核釋。兵丁轉售之例及密爾岱、巴爾楚克卡倫俱議裁。先是,葉爾羌奏進大玉,至是令即於所至之處棄之,因棄於烏沙克塔克臺焉。惟商販應稅者於起票進關時,註明若干,每月造冊移付嘉峪關稅員查核。於是玉大賤。年余猶見前索價五千之四碗,只須八十兩矣。
和闐產玉之地有五:曰玉隴哈什,曰哈喇哈什,曰桑谷樹雅,曰哈瑯圭,曰塔克。惟出玉隴哈什、哈喇哈什二河中者美。其水皆出南山,東西夾和闐城而下。和闐,古于闐,《漢書》所謂「于闐在南山下,其河北流」是也。西曰哈喇哈什河,「哈什」譯言玉,「哈喇」譯言黑也,故玉色黯。東曰玉隴哈什河,「玉隴」譯言察視之辭(俗言瞧看),其玉尤佳。嘉慶間,充貢之地皆罷采,歲唯取玉於此河。其葉爾羌之玉則采於澤普勒善阿。采恒以秋分後為期,河水深才沒腰,然常渾濁。秋分時祭以羊,以血瀝於河,越數日水輒清,蓋秋氣澄而水清。彼人遂以為羊血神矣。至日,葉爾羌幫辦蒞采於河,設氈帳於河上視之。回人入河探以足,且探且行。試得之,則拾以出水,河上鳴金為號。一鳴金,官即記於冊,按冊以稽其所得。采半月乃罷,此所謂玉子也。近年產亦稀。回民應貢,出貲購以獻矣。葉爾羌西南曰密爾岱者,其山綿亙,不知其終。其上產玉,鑿之不竭,是曰玉山,山恒雪,欲采大器,回人必乘牦牛,挾大釘、巨繩以上。納釘懸繩,然後鑿玉。及將墜,系以巨繩徐徐而下,蓋山峻,恐玉之卒然墜地裂也。今斧鑿碎玉堆積,隨時可以之抵雀矣。其玉色青,蓋石之似玉者。《爾雅》云「西北之美者有昆侖墟之謬琳瑯殲焉」,密爾岱是其地矣。記之可補《爾雅註》。
烏沙克塔克臺所棄玉三,即密爾岱所產也。徐星伯同年行經其處,大者萬斤,次者八千斤,又次者三千斤,共置一處。初覆以屋,年久屋圮,玉之面南者俱為風日所燥,剝落起皮。聞輦此大玉時,用馬數百匹,回民不善禦,前卻不一,鞭棰交下,積沙盈尺,軸動輒膠,回民持大瓶灌油以脂之,日裁行數里。奇公奉額奏回民聞棄此玉,無不歡欣鼓舞,其喜可知也。
蒙古外藩王、貝勒及胡圖克圖死,皆遣官致祭,或賜奠。致祭者有祭文,星使行一跪三叩首禮。賜奠者,星使至,立莫三爵而已。然賜奠之禮隆於致祭也。星使回有私覿,羊幾頭,馬幾匹,駝幾只,或佐以銀。星使反其銀與駝,或取一二羊焉,或取一二馬焉,如是而已。貧者猶不能也。嘉慶己巳土爾扈特汗死,遣子爵策侍衛楞往喀喇沙爾賜奠。汗之夫人,七額駙拉旺多爾濟之侄女也。策侍衛至,夫人已往山中避熱。其地有古廟,只三楹,汗之柩置於外廊之地,其簡略如此。策奠畢回,夫人遣其官等數人饋以小哈噠一(哈噠者,薄絹也,紅、黃二色,蒙古買以敬佛,為貴物焉。大者長丈餘,小者數尺),小鳥槍一、元寶二。策受哈噠,反銀物,仍以哈噠答之(受哈噠者必轉答以哈噠)。其人固請留其槍,不獲已,將留之,先取以觀。其人乃曰:「槍門實有損,此地無能治者。」策固婉卻之,乃還。某問其儀,具以告。某笑曰:「猶是小鳥槍也,昔以饋我,我不受。」今為襲封,復持往伊犁獻松將軍,松將軍又不受。一損缺無用物耳,乃為至寶,是則可憫也。
恰克圖(讀若去聲),我國與俄羅斯交界之所,庫倫大臣所轄也。庫倫,土謝汗地,商民皆居毳帳,大臣衙門壁瓦則皆以木。交易即在恰噶爾,設監督焉,彼亦遣人於恰噶爾總其事。以我之茶葉、大黃、磁、線等物易彼之哦噔糸由、灰鼠、海龍等物。恰噶爾地最高,至其地如登嶺。然俄羅斯地漸寢下,故其國氣候恒燠若矣。我之貨往,客商由張家口出票,至庫倫換票,到彼繳票。庫倫者,圈子之謂也(庫讀若平聲)。今有喇嘛圈子,圈內皆喇嘛;買賣圈子,圈內皆買賣人。客貨俱載以駱駝。俄羅斯人每以千里鏡窺之,見若干駝即知所載若干物。商未至前四五日已了然,蓋其鏡已見於三四百里外矣。子爵策侍衛楞言之。
耐損,回俗大喜事也。凡未成丁者,十五歲以下,勢前必小割一刀,名曰耐損。其禮,擇日請阿畔(阿畔者,老師傅也)至其家為割之。親友咸賀,有以禮物饋遺者。富家仍置酒饌,留賀者飲食。此禮不可解。李鼎和為余言之。李,臨清人,言其鄉回教俱如此,但不知惟臨清一州行之,抑天下回教皆然也。當訪之。
庚辰九月五日,徐星伯見過,出小銅佛示余,言烏魯木齊所屬之濟木薩保惠城為唐北庭都護地,保惠城北五里有舊城基址,土人名曰破城,其地往往得古錢(皆開元錢)、銅器,而銅佛尤夥,大小不一。近時牟利者置窩棚於其地,掘而貨之,然取之不竭。多余山侍郎慶歸攜銅佛數尊,皆新出土者。星伯乞其一,高約二寸,厚約二分,為韋陀狀。下有座似蓮花形,座有四孔,皆穿,下有圓柱,似冠上頂柱,蓋用以安插者也。佛腦後有銅鼻一,直孔穿,蓋用以備綰系也。又有一銅匕,長約七寸,綠墳起如粘翠,厚將及分,蔥然可愛。皆唐物也。
同年徐星伯學使自伊犁歸,攜一小圓錢盒相示。大如拇,上鏤銀文絕細,遠觀儼若革麻子狀,下有鍵,所以莞開閹者,上有鈕,若洋表之環,辟之,蓋之裏色赭,底之裏色銀。其中有翠色小雀,紅其首,罩以玻璃,如指南針,但雀之首西向。雲為回子阿渾所佩者。回俗,每日以未以後五時向西禮拜,蓋其祖國在西,故禮之,且以送日也。此物惟阿渾之最尊者方得佩之。蓋出於藏地,即回疆亦少有,得之甚不易也。星伯過葉爾羌時,遇克什米爾部人貨得之。其名曰「克辟勒拉默」,回之祖國曰默特。
西藏,古吐番也。其地不耕不耨,播時普灑其種。及苗高二三寸,青蔥一片,則分隴拔而棄之,隴之存者仍青蔥一片也。迨再長至四五寸,則腰割而棄之,存者再發,收可十倍,蓋地氣之壯也。其俗,人家門首屋脊上安一物,如人之勢,以屋之大小為物之大小,未有無此物者。大招則大可數尺矣。女子每日必塗面如戲中鐵勒奴,蓋以喇嘛多,恐其見色不誠耳。鄂雲浦中丞駐藏時,有一傅粉抹脂者,居然名妓也。身價甚高,招之不能即至。其名四字,人喚不清即以「倉場侍郎」呼之,蓋其字音相近也。可為絕倒。
葉庶常桂雲晉寧州當國初尚有科名,自城南天臺山崩後,科名遂絕。後越六十年,始間有獲第者。今乃稍盛;蓋此山崩其半,自崩後山勢向外。形家說地氣六十年一轉,今蓋其轉機也。風水之說其信然歟?
硇砂出庫車。徐星伯雲其山無名,在唐呼為大鵲山。其山極熱,夜望之如列燈,取砂者春夏不敢近。雖極冷時,人去衣著一皮包,露兩目,入洞鑿之。然不過一兩時即出,而皮包已焦,不能逾三時也。其砂著石上紅色星星,取出者皆石塊,每石十數斤,不過有砂一二厘許。攜此者,用瓦罐盛石,密封其口。壇不可滿,蓋火氣持重,滿則熱甚,砂走也。然受風亦走,受潮濕亦走。賈人攜此,每行十數日,遇天氣晴明無風時,揭其封以出火氣。星伯過庫車時,曾攜數石密封之,及抵伊犁,則石皆化成黃粉,而砂已不見矣。故攜此甚難,即其地亦不易得。惟白色成塊者不化,乃其下等也,然可以及遠,內地所謂硇砂類即此耳。
鏹水以真硇砂合五倍子水而成,可爛銅鐵。星伯同年寓伊犁時,適有一舊鐵香爐,戲取蠟油畫一龍,題數字於上。置水中一宿,爐上鐵銷熔一二分,而煆油所畫則凸起不動,龍與字高出,而其地光平如鏡。攜至京,觀者以為刀法之平,非秦、漢以後人所能,斷其為秦、漢器。可知鑒古者大率易欺也。
空青恒產於關外戈壁中(其地無水盡沙,所謂旱海也),惟粗石有之。沈縣令仁樹初官甘肅徽縣及兩當雜職,其地為蒙古年班入京孔道。一歲蒙古包過(蒙古所攜物,俱以大皮貯為包),裏下馬家兒從(凡官差用裏下之馬,其家必以人從)。蒙古押包者前行,過一處下騎,見若蹲地者,見其手若釋子之撚訣者,見若拾地上物塗目者。馬家兒從後觀之了然也,而不知所以。追及之,騎者去,視其地,無有物也。諦尋之,見沙中有小石剖為二,就審之,剖處皆有窩,有滴水貯窩中,意前騎者之塗目必是水也,亦醮而塗其目,水盡乃行。及夕問之,前下騎者莫肯告,復自言其塗目事,前騎者驚曰:「爾何來得此造化耶?」明日騎者行,從馬者以其馬歸,無他異也。久之,里中有聚賭押寶者,此子至即見其盒中物,或青龍,或白虎,若置於前無障礙者,因大笑眾人之皆盲也。眾隨之輒中,寶主患之。異日有出寶者,此子至,無不中。寶主因相約賄之,乞勿至,至亦勿言。於是衣服飲食不謀而裕如矣。一日眾飲之,向其術,秘不言。又極飲之醉,苦詢之,始具道其故。眾共謀曰:「此子不死,此目不得除也。」因共殺之,遂成獄。沈備得其詳。余忘其為兩當為徽縣矣,此子亦忘其名。可知空青不徒治目疾也。
徐星伯雲烏魯木齊開鉛廠,工人掘地得一石,碎之水出。廠官聞之,急令往取水,已散地無余。天生異寶,每誤棄於無知者之手,亦何可恨。西域賈人能識寶,以有鱉寶也。徐星伯之仆李保兒者,舊從廣東觀察朱爾賡額,在伊犁曾見其人,知其法。其法遇得鱉寶,與之約,相隨十年或八年。其物大若豆,喜食血,亦與之約,每日食血若干厘,不及分也。約明,即以小刀劃臂納之臂中,自此即能識寶,過期物自去矣。始知西域多識寶者,非生而異人,亦非別有幻術也。
爨國名「白蠻」也,字書多不載,蓋《廣韻》爨字下只註為姓,未註為國名,故相承遺漏耳。按《隋書·蘇孝慈傳》,兄子沙羅撿校利州總管事,從史萬歲擊西爨,累戰有功,進位大將軍(《冊府元龜》載孝慈開皇中簡授利州總管事,蓋以沙羅誤作孝慈)。又《梁睿傳》睿請寧州朱提、雲南西爨並置總管州鎮。《輟耕錄》載宋戲曲院本有五花爨弄。院本五人,一曰副凈,一曰副末,一曰引戲,一曰末泥,一曰孤裝,又謂之五花爨弄。或曰宋徽宗見爨國人來朝,衣裝鞋履巾裹傅粉墨舉動如此,使優人效之,以為戲。於是諸雜院爨有「人參腦子爨」、「斷朱溫爨」、「變二郎爨」等名。其地在漢為牂牁地。雲南新出《爨龍顏碑》,南北朝宋太始二年九月刻。書之以補爨字註之漏。
國學內有俄羅斯學。康熙間,許俄羅斯通中國,始遣其子弟入學,十年一更。子弟若寄信於其國,皆露函交理藩院。理藩院譯其文進呈,無私語方為寄之。嘉慶己巳忽寄書一本,皆漢字。其書卷前二頁有圓圖如太極狀,圖內黑白雜錯,若畫雲氣者。其解以為陰陽二氣,有此二氣是生一男一女,男女自為配,是生天主,反復辨論,大意似只知有母而不知有父。書奏,仁宗令察其書所自來,得其刻板毀之。案俄羅斯,古丁零國也。人狡而狠,好利。其國教宗耶蘇。
海船敬奉天妃外,有尚書、拿公二神。按尚書姓陳名文龍,福建興化人,宋咸淳五年廷試第一,官參知政事,《宋史》有傳。明永樂中以救護海舟,封水部尚書。拿公,閩之拿口村人,姓卜名偃,唐末書生,因晨起恍惚見二豎投蛇蠍於井,因阻止汲者,自飲井水以救一鄉,因而成神,五代時即著靈異。二神亦海舟所最敬者。
雲南土司,惟宣慰司最大,秩□品。其地隸版圖而為南掌老撾所奴隸,每蹂躪索饋獻,有喀魚拉者為尤甚。宣慰司初尚富,今已敝,則不勝其擾,而喀魚拉之來更頻。思茅同知轄是境也,能為之逐喀魚拉,即為稱職。蓋南掌諸國皆瘠而窮,又為緬甸附庸,意者供億不足,不免旁索。嘉慶己卯,南掌入貢,其從者所過,雖辦差之草簾亦取而留之,鄙可知矣。
滇、粵多蠱,有以藥成者,有自生者。熊編修常錞典試雲南,偶與內監試某觀察談及。某曰:「此易見耳。」翼日告曰:「蠱起矣。」熊出室望之,如放洋燈者然。某曰:「貴人指之則落,星使何不試之。」熊指之,果墜。熊曰:「觀察亦貴矣,何獨屬我?」某曰:「非欽使不應也。省中惟巡撫、學政乃可耳。考官天使,故請試之。」此理殊不可解。
雲、貴邊境常有瘟氣。氣之至也,鼠必先災,鼠災必吐血而死。人家或見梁上鼠奔突墮地吐血者,其人即奔,莫回顧,出門或橫走,或直馳,竭其力奔數十里,或可免。人有中之者,吐血一口即死。此氣之災,時或一條,時或一段。如一村分南北街,竟有街南居室一空而街北完然者。如下村數十百家,竟有中間數十家一空而村兩頭完然者。初聞此災不禍有功名之人,凡生監皆可免。近今生監亦不免矣。此理亦不可解。
南掌,古越裳地,自周以後不通中國。明有刁線歹始通貢。雍正七年,遣頭目叭猛花貢象。乾隆十年以該國遠,定為十年一貢。五十九年始賜敕印。彼時國王召溫猛不克自振,逃赴越南。越南國將其敕印收繳,其國乃為其胞兄召蛇榮代理。嘉慶十八年召溫猛死於越南之南雅,其國遂為蛇榮子召蟒塔度脂所有。每貢用蒲葉金字表文。其貢使稱曰「大怕」(音近怕字之上聲,不知其字,聊記其音耳),從者稱曰「後生」。曰「大怕」者,蓋其貴者尊稱也。大怕衣紅袍帽,則若官轎前劊子手之式,其內衣布,緊纏其身,亦著靴。聞在其地則赤足,且不著褲也。後生或衣藍布袍,或葛布,不帶領,暑日亦戴騷鼠帽,其狀不文。大怕之服當亦如此。今所服者,蓋入雲南境後,地方取戲中衣帽使著之,非其國服也。
安南國,嘉慶九年錫號越南,古交趾也。其隨貢使來者,衣紅短襖,束綠帶,以藍布纏頭,出兩角,若戲中之扮漁婆者。貢使則寬袍紗帽,帽上加一鑿花銅片,若女子之翠圍。其地東南界雲南。人無尊卑,皆赤足。見有以繩作絡,人坐絡中扛而行,則其長官出也。儼若中國之擡豬者矣。
廣東香山屬有地曰澳門,為通夷舶之所。其地隔海,廣東人及客廣者多未至其地。余嘗往遊之。夷屋鱗次,番鬼雜邏,儼然一外國也。明代許西洋租地,交市只一千三百八十人耳。今所侵殆數倍矣。其人皆樓居,高樓峻宇,窗扇悉以玻璃,軒敞宏深,令人意爽。樓下多如城之甕洞,賤者處之。其屋用白石攢灰堊之,宛如白粉,潔凈可玩。其俗,有尊客至,當家老翁出迎,禮以脫帽為恭,以婦女出見為敬,男子無少長則避之。客至,款留酒果,設大橫案,鋪以白布,列果品茶酒於其上。近門處為尊客座,排列依次而北,其婦坐於案之橫頭。女子環案坐,客西向則坐於客右,東向則坐於客左。案前各置磁盤,盤內置刀一、叉一,疊白布於上,布即飯單也。飲以熬茶,以和白糖,一女斟茶,則一女調糖,令鬼奴按客座以進。食果,則女子切片置盤內,鬼奴遞送客前,取客前之盤返於主人,別置他果,往復傳送。酒貯以玻璃罌,紅黃白各色俱備。杯亦玻璃,大小羅列,以酒之貴賤分杯之大小。飲時則主翁自酌,鬼奴傳送,客飲愈多、食愈多則主人愈樂。婦人妝束悉與洋畫同,其髻式與內地無異,但無尾耳。囟前留垂發長二寸許,被於額上,如內地未嫁女子之看毛,發卷如畫獅,即《詩》所謂「卷發如蠆」也。生於其國者,發淺絳色而目光綠。生於澳門者與內地同,淺絳者天然卷毛,黑者則盤束而成矣。女之大者,兩肩被以水紅細及乳,如云肩而無瓣,聞富者仍加金繡,胸俱露而不蔽,裙亦束於衣外。女之幼者,垂以褲腳,布之細如蟬翼。有必也花園者,園中以銅絲結網蒙之。內有大樹一株,小樹數株,有假山,有水池。壁上多插以樹枝,蓄各種鳥,紅黃白綠,五色燦然。鳥之上下飛鳴,宛如在園林中也。或巢於樹,或巢於山間水旁,或巢於檐壁及所插枝上,名曰百鳥巢。又有曰八角巢者,別一家之園也。巢乃一六方亭子耳。園中曲道逶迤,竹樹蔥,與唐人園亭無異(番夷稱內地人為唐人),惟屋宇不同。園蓄雞一,大若小驢,額上有肉角,食火,即火雞也。番人之有職者,所居墻外有黑鬼持火槍守之,隔數十步立一人。衣以純黑,似戲中所扮朱八戒者,其冠亦似戲中孫行者之冠,胸前用白皮條寬二寸左右交纏,用以兜槍。其人以左手插於皮條內握槍柄,槍直豎於左乳前,火槍之旁復有鐵槍。槍雖兩用,重笨已極矣。持槍者直立不動,宛同木偶人,過其旁但一目覷,頸不轉也。近旁有脫帽臥地者三四,蓋即循環替代者也。此乃番國之官兵也。其富而無職者,門前立紅衣人,如戲中之劊子手,帽亦似孫行者而斜其一邊,執藤鞭以守門焉。其俗有詞訟事呈於番官,番官具文列所訴狀,下於被控者,被控者復呈訴。如此三四,葛難明,則聚訟者與被訟者於庭,列坐於地以質之。屈伸莫定,則以經冊列地,或翻之、或踐之,理曲者不敢踐,則負矣。其國制,和尚為尊,有犯罪者請於和尚,和尚命之殺則殺,命之宥則宥。然和尚之尊不及女尼。凡和尚所判,必告於尼,尼若不然則不行矣。婦女與人有私,遇禮拜時必跪白於和尚前,蓋求和尚申天主莫之罪也。婦人最重者兩乳,惟本夫得撫摩之,若與唐人私,和尚問以曾否撫乳,如曾撫及,即戒以下次不可,當即懺悔,其婦亦唯唯而退。女之欲為尼者,先閉於寺樓,惟留一穴通飲食。於是者一年。至期,其父母問之曰:「其苦如此,能否堅受?」如不能受者,即令回家。願苦者,再閉一年,復問之,立志堅定,即終身閉於此樓,永不與人見。殆佛家所謂真苦修行者,故其尊莫與比並矣。又其俗男子不得置妾,不得與外婦私,其婦約束極嚴。而婦人隨所愛私之,其夫不敢過問。若其夫偶回本國,往來須時,必托一友主其家。其友三四日一過宿,若逾多日不至,婦則尋至,責以疏闊。其夫歸問友之往來疏密,密者即為好友,疏則不與之交矣。習俗所尚,全與禮教相反。此天之所以別華、夷也。
番婦見客,又有相抱之禮。客至,婦先告其夫將欲行抱禮,夫可之,乃請於客,客亦允,婦出見。乃以兩手搴其裙跳且舞,客亦跳舞,舞相近似接以吻,然後抱其腰。此為極親近之禮也。
番國官職有文武。文由考校而得,主文字案牘,職有六等。武多世職,凡沒於王事者,即以其子襲其官。其住澳門之大班,多其國之貴者。曾有一大班病死,剖其腹,細按其五臟,某臟受病一一為圖註明,歸白其國主,屍則葬於澳門。其墓似浮圖,與僧家葬禮無異。其非貴人之沒於澳門者,死即埋,久之,則去其骨骸,更以埋新死者。
聞番人言,紅毛國中水火皆有專家,只許一家賣火,一家賣水,無二肆也。人家夜不舉火,至晚,鬻火者能令室中自明,無俟燃燭也。欲水亦先告鬻者,屋宇皆有水法,水即自至,無俟擔桶也。夷人多巧工,此語或不虛也。
夷船只許進澳門,易小舟進黃埠,此外不得至也。戊寅,有一夷船至,守口者問之,答以遭風,將整篷索而後去。越數日,篷索不整,亦不去。守者稟於制府,禁米菜小艇不得出口。夷船不得食,具狀以訴,不由其大班轉稟。阮制府令責其大班,以該船既不應到所不當到之地,乃又不訴所應當訴之人,何該國漫無統屬至此。大班乃實訴,其船系為提取軍餉六十萬而來,非數日所能卒辦,俟餉齊即去。乃不禁米艇,越半月果去。蓋紅毛時為雁雕戰敗而提餉也。紅毛善水戰,雁雕善弓矢,引以登陸,以強弩毒矢射之,大喪其師。紅毛近漸強,橫遭此損折,是亦天挫其鋒也。
卷四
编辑太學石經凡一百九十碑,為江南拙老人蔣衡書,乾隆五十七年始勒石。先是五十六年,高廟欲勒石經於太學,初命彭文勤公元瑞司校讎,金司空簡司工。五十九年高廟啟蹕,幸避暑山莊,文勤不隨扈,命每晨攜筆硯至乾清官遍校內府所┑宋刻各本,金司空備食。文勤因得觀人間罕見之本,考其同異,著為一書,名曰《乾隆禦定石經考文提要》。凡蔣書不合於古者,俱改正之。碑成,文勤面奏云:「石經將垂訓萬世,只臣與金簡二人列後銜,臣以末學,金又高麗人,恐不足取信。」因加派和相國┞、王文端傑為總裁,董文恭誥、劉文清墉及金司空、彭文勤為副,金司空士松、沈司農初、阮制軍元、瑚太宰圖禮、那太宰彥成隨同校勘,獨文勤得邀宮銜,並命仿《五經文字》、《九經字樣》例,每經勒《考文提要》於後。和相國嫉焉,大毀《提要》不善,並言非天子不考文,議文勤重罪。高廟論云:「彭元瑞本以《乾隆禦定石經》加其上,何得目為私書?」和計不行,乃令人作《考文提要舉正》,分訓詁、偏旁、諧聲三門,以為己作也以進。又訾《提要》多不合坊本,不便士子,請妨禁銷毀,並命彭某不得私藏。高廟嘆曰:「留為後人聚訟之端,亦無不可。」其事乃寢。和乃密令人將碑字從古者一夜盡挖改之,而文勤之《考文提要》亦不果刊。嘉慶八年,文勤奏請詳加察核,仁宗命董文恭、紀文達、朱文正、戴文端、那冢宰查對,但將碑字之草率漏畫略加修補而已。阮制軍之撫浙江也,始以《考文提要》屬門下士許進士紹京刊刻焉。《提要》之作,薈萃宋本之善者。嘉慶二年,乾清宮毀於火,宋本俱燼,今乃藉是書以存其大概,豈非深幸耶。碑無故被一夜之災,抑又何也?蔣衡,江蘇金壇恩貢生,乾隆五年以手書《十三經》進,賜國子監學正。衡為人作書,每自稱曰「江南寫十三經拙老人蔣衡」,後更名振生。
《駢字類編》書板久不存,人家有藏者,亦據為奇貨。嘉慶甲戌夏,武英殿奏請清查板片書籍,時同年謝峻生編修為提調官。查至南薰殿,見爐坑內(燒火炕出灰之坑,都中名曰爐坑。)有物貯焉,命啟之,板片堆積,審之則《駢字類編》板也。核校短二千頁,因奏請刻板千補之(板兩面刻字,故只用千板)。今此書發賣,士子俱得見之矣。
武英殿書籍其存而不發賣者,向貯於殿之後敬思殿。甲戌夏清查,將完好者移貯前殿,其殘缺者變價,符咒等書悉付之丙,於是敬思殿空為貯板片之所。謝峻生雲,查書時,窗臺上有黃袱包貯一物,拂塵展視,得書十二本,蓋兵書也。無名目,書中畫圖,按圖解說,如白虹貫日、惡風震雷之類,天見何象則何如應,畫有斷屍橫陳、將軍缺首等像,圖皆著色畫,見之可怖。《解》俱稱朱子曰,恐系秘本,不敢細讀,因進御覽,奉旨仍謹藏於殿中。案兵家書有圖者,惟《虎鈐經》撮天時人事之變,凡六壬、遁甲、星辰、日月、風雲備舉,其占有飛鶚長虹、八卦四陣諸圖。《經》為宋許洞撰。又《握機經》於衡沖風雲諸陣皆繪有圖,為明曹允儒撰。此稱朱子,則不知何書,疑為偽托紫陽者也。其變價之書,峻生購得《通誌堂經解》白紙本,雖缺少《三禮圖》,而其本絕佳,書內有謙牧堂印,猶是內府收存之初本也。
活字板造始於宋,沈括《筆談》云:「宋慶歷中,畢異為活字板,以膠泥燒成。」陸深《金臺紀聞》則云:「毗陵人初用鉛字,視板印尤巧妙。」蓋其始或以泥,或以鉛也。乾隆三十九年,金侍郎簡請廣《四庫全書》中善本,因仿宋人活字板式,鐫木單字二十五萬餘,高宗以活字板之名不雅馴,賜名曰「聚珍板」。
有元一代之史,明人不解其國語,於其人姓名多訛舛錯謬。高宗《禦定三合音訓》,先擬依其國語改定,如脫脫當為托克托,阿裏不哥當為額布格,帖木兒當為特穆爾之類,其名始正。惜自國子監取三史板交武英殿,久未舉行。善讀者取《音訓》查對,即了然矣。趙甌北纂《廿二史劄記》,將《音訓》刻入,正此意也。道光初年敕改,軍機章京又率意翻換,如額布格更為阿裏克布克,和爾果斯更為和爾和遜,此類不可勝數,閱者幾不能識為何名。尤可笑者,史中有「金復蓋海」句,是總金州、復州、蓋平、海城四縣而言也,纂者改為「金復哈噶」,蓋誤以「蓋海」為人名也。又《睿宗傳》「飲酒歡甚顧謂左右曰」,纂者以「甚顧」二字改為「薩賴」,蓋「甚顧」二字刷本略有模糊,遂誤以兩字為人名。若此之類甚多,且挖改原書,不久必有脫落之弊。後奉旨校正,常州吳伯興宗丞孝銘時官水部郎,分得列傳,與余話及。足知纂書官不出一手,亦重得其人也。
廣東省城內雙門底拱北樓上有銅壺滴漏,其時最準。三層,大小五桶皆以銅為之,桶旁鐫字云「延祐三年十二月十六日造」,以後另行小字云「作頭洗運行作頭杜子盛南海縣該吏陳用和廣東道宣慰使司都元帥府陰陽提領簡德轉監鑄承務郎廣州路南海縣尹兼勸農事周勝寶提調監鑄廣州路總管府提控案牘兼照磨承發架閣常天錫廣州路總管知事宋君敬承直郎廣州路總管推官王亨承德郎廣州路總管府推官王思聰廣州路總管府判官紮忽廣東道宣慰使司都元帥府令史常文廣承宣郎廣東道宣慰使司都元帥府都事王巨威承務郎廣東道宣慰使司都元帥府都事楊復承宣郎廣東宣慰使司都元帥府經歷穆齊候承宣郎廣東道宣慰使司都元帥府經歷捏古佝中順大夫廣東道宣慰副使僉都元帥府事王從政奉議大夫廣東道宣慰副使僉都元帥府事拜降懷遠大將軍同知廣東道宣慰使司副都元帥阿剌不花中奉大夫廣東道宣慰使都元帥怙裏資善大夫廣東道宣慰使都元帥馬速忽」。此壺至今五百餘年,尚能不差時刻,猶可見古人之制作也。阮蕓臺制府仿其式,以錫為壺,置於廳事之旁,時刻俱不能準。蓋工人未能得其中之消息也。或曰錫不能如銅之堅,故易壞耳。
《文王鼎》,《宣和博古圖》載鼎銘七字曰「魯公作文王尊彜」。薛尚功《鐘鼎款識》載《魯公鼎》銘同,蓋即《博古》之《文王鼎》也。姜紹書《韻石齋筆談》記李脩吾節鎮淮陰,遣中翰黃黃石以千三百金得《文王鼎》於梁嵇少峰家。後記此鼎之轉徙甚詳。劉公<甬戈>《七頌堂識小錄》云:「《文王鼎》所見凡二,馮涿鹿、孫退谷二家所藏形制皆同。孫氏翡翠尤勝」云云。此中或即有脩吾之物亦未可知。然世安得有如許《文王鼎》哉?脩吾之物,其篆文及鼎之輕重大小,《筆談》已言,其與《宣和》所藏迥異。誠如所謂「飛鳧家見鼎之方而古者即指名為《文王鼎》,恐不免見牛呼戴,見馬呼韓矣」。
《通誌堂經解》納蘭成德容若校刊,實則昆山徐健庵家刊本也。高廟有「成德借名,徐乾學逢迎權貴」之旨。成為明珠之子。徐以其家所藏經解之書薈而付梓,鐫成名,攜板贈之,《序》中絕不一語及徐氏也。書中有宋孫莘老《春秋經解》十五卷,而目錄中無之。山東朱鳶湖在武英殿提調時得是本,以外間無此書,用活字板印之,蓋以通誌堂未曾付刻也。其時校是本者為秦編修敦甫恩復。秦家有通誌堂刻本,持以告朱,朱愕然,不知當日目中何以缺此也。秦雲,據其所見,為目中所無者尚不止此。豈是書有續刻歟?
《復齋鐘鼎款識冊》,南宋秦氏喜物也。喜為檜子,其門客董良吏為之摹繪成冊。今歸揚州阮制軍元,刊本傳世。此冊自宋流傳,展轉至明,項氏以銀二百得之。又展轉至揚州,秦編修敦甫欲仍以銀二百購之,其人不售,有陸氏者增銀二十,乃歸陸氏。陸後攜至杭州,時阮撫浙,因乞跋,阮欲以原購之數取之,不可。西湖多禦碑,一日陸忽於碑旁鐫「內閣中書臣陸某敬觀」。守土者以陸大不敬,將置獄。阮以書生無知,乃為解釋。陸感德之,獻是冊以謝,遂歸阮。夫喜之為人不足重,而其所寶之器其猶存人間與否亦未可知,而乃藉是圖以至於今,使人按圖知古,則敝楮勝於吉金多矣。豈其中亦有神物護持之歟?
楊妹子善畫,《圖繪寶鑒》載其畫,有《趙清獻琴鶴圖》特佳。但雲不知其名,或曰是清獻之妹,或曰公之女也,或又曰清獻公媳也,總不可考。案姜二酉《韻石齋筆談》,乃宋寧宗恭聖皇后妹也。姓楊氏,且為南宋人,與清獻姓既不同,而年代復遠,或人所雲舛誤甚矣。《筆談》又云:「凡禦府馬遠畫多命題詠,曾見馬遠《松院鳴琴》小幅,楊娃題其左方云:『閑中一弄七弦琴,此曲少知音。多因淡然無味,不比鄭聲淫。松院靜,竹樓深,夜沈沈。清風拂軫,明月當軒,誰會幽心。調寄《訴衷情》。」』庚辰秋,有友持山水畫幅屬題,畫遠山一角,近坡老松蔥郁,松下一人鳴琴,款署馬遠名。雖贗物而頗有韻致,幅邊多題詠。余乃為一絕云:「宛然如對晚風清,松院沈沈夜月明。但少題詞楊妹子,輕吟一闋訴衷情。」
古人收藏名跡,多鈐以私印記識。賞鑒家一經品題,後人多藉以珍重。即賈似道之奸惡,世反以有長字印及秋壑圖章、半山堂等印為可寶。項子京搜羅名品,固一世之豪,其傳於今者私印累累,殊不傷雅,而《韻石齋筆談》遽以石衛尉黥美人譬之。其載價於楮尾,亦欲後人不輕視耳,乃謂與賈豎甲乙賬簿無異,未免惡詈。是則毛西河一流習氣矣。
詩以道性靈,故往往有讖語。《齊五行志》曰:「文惠太子作七言詩,後句輒云『愁和諦』,後果有和帝禪位。」又曰:「文惠太子在東宮作《兩頭纖纖》詩,後句云『磊磊落落玉山崩』,自此諸王宰相相繼薨徂,二宮晏駕。」唐駱賓王《帝京篇》云:「倏忽搏風生羽翼,須臾失浪委泥沙。」人謂賓王與敬業興兵揚州,大敗逃死,此其讖也。崔曙《試明堂火珠》云:「夜來雙月滿,曙後一星孤。」以是得名,明年卒,唯存一女,名星星。元張之翰除松江知府,題桃符云:「雲間太守過三載,天下元貞第二年。」是歲即卒。六安陳鰲中嘉慶丙辰科進士,覆試第一。時題為「首夏猶清和」。陳起句云:「入夏初居首,春光剩幾分。」丙辰以前數科,凡覆試第一,多得狀元,人俱以狀頭期之。乃不數日即卒,竟未與殿試。又曾見吳雲莊上舍持一扇為畢某詩(忘其名)。末句有「空漾人浸一江煙」之句。余曰:「此人恐有水厄。」越歲,雲莊為言前見扇頭作詩人已死於水矣。無心出之,往往有應,蓋亦機之先見者歟。
宋曹士冕作《法帖譜系》,世罕得其本。浙江鮑士恭家有藏本,人亦希見。余嘗於《永樂大典》中寫出之。其論《淳化帖》之支派甚詳。內有《澧陽帖》云「舊有法帖石本,其後散失,僅存者右軍數帖而已。或云《武陵帖》蓋以澧陽本重刻,未知孰是」云云,而澧陽刻石之原委未明。於《鼎帖》云「武陵郡齋板本較諸帖增益最多,博而不精」云云,而所刻卷數之多寡未述。按晁公武《讀書志》有《武陵法帖》二十二卷,王若谷以秘閣法帖合潭、絳、臨江、汝、海諸帖,參校有無,補其遺逸,成是書。鼎中張斛刊之石。曹雲武陵板本增益最多,或言武陵以澧陽本重刻,則澧陽自較諸帖為多矣。又系石本,當即張斛所刻之《武陵法帖》也。晁公武見此帖,距曹氏作《譜系》時三十餘年。或士冕未見全帖,未能詳考耶。書之以補曹氏之未備。
宋李莊簡公光致胡忠簡公書云:「見公漢隸甚奇古。今漢碑絕難得,不知左右何從而學之,乃超勝如是。仆有《轉物庵碑》,乃『鄒」德」久』書不甚佳,得暇為作此三字,甚幸。」據此帖,足見南宋得漢隸之難如此。洪、趙諸君所藏乃能如彼之富,則其購求之艱,用心之苦,為何如也。後世乃猶欲持一帖之漏以訾議之耶。
歲辛未,見蔡鹽場大使傳聲購朱文公手書註《魯論先進第十一篇》,猶是未定草稿也。竹紙墨格,以今本較之,其塗改及不同處不過數十字(曾逐字開寫一紙收存,今不見矣)。書法極蒼秀可愛。然以所改字讀之,亦無大緊要。或明代善書者偽托之耳。
《存復齋集》載有《跋司馬溫公於範忠宣手帖上書通鑒稿》。《跋》云:「此稿標題晉永昌元年之事。是年王敦還鎮,元帝崩。此江左立國之一變也。故公不得不手書之」云云。今讀《通鑒》,於是年事簡明詳盡,令人了然可見。先輩不知費兒許心血往復審正,而後脫稿也。《存復齋集》元朱德潤撰,字澤民,睢陽人,流寓吳中。延祐末以薦授翰林,應奉文字,兼國史院編修官,尋授鎮東行中書省儒學提舉。虞伯生序惜以畫事掩其名,周伯琦作墓誌謂山水人物有古作者風,其《雪獵賦》稱「天子大搜於柳林,召小臣朱德潤圖而賦之」,是善畫矣。今罕有傳者。按德潤移疾歸,至正十二年起為江浙行中書省照磨官參軍事,攝守長興,《集》題「征東儒學提舉」,案《集》中文止於至正十一年,是《集》蓋成於未起官以前也。
嘗見墨筆細竹一副,畫為道異,題為子昂,殆偽造者仿本也,故不入錄。題曰:「文湖州詠竹,一字至十字成詩。竹,竹。森寒,結綠。湘江濱,渭水曲。帷幔翠戟,戈矛蒼玉。虛心異眾草,勁節逾凡木。化龍杖入仙坡,呼鳳侶鳴神谷。月娥巾帔凈丹丹,風友笙竽清簌簌。林間飲酒瘦影搖尊,石上圍棋輕陰覆局。屈大夫逐去徒悅椒蘭,陶先生歸來但存松菊。若論檀欒之操無敵於君,欲圖瀟灑之姿莫賢於仆。」《歷代題畫詩類》及《廣群芳譜》俱未選,故錄之。
盧村硯余在中州曾得其一,瓦質而龜形。余既莫知其所出,試以墨亦不甚奇,未之重也。及試陜州,見士子有用此者,問之,云:「殊不易得,有不發墨者偽也。」然不能言其詳。山長馮夢花綬,浙人也,在陜久,見而問之,乃為余具道所考。時當冬寒,且言遇寒不凍,驗之果然。馮有長詩一章,前有《序》敘述甚詳,記以備考。《序》雲;「村在陜州城南三十里,傳有隱士盧景者,好造瓦硯,硯成悉瘞之崖壁間,村以是得名。然莫詳其時代,州乘亦逸其人,惟硯窯故址猶在。人於得硯處時見開元古錢,因疑硯為唐時物雲。硯之大者徑尺,小者三四寸,形制如箕、如瓢、如龜鱉之甲,下有兩足或四足,質似粗而甚薄,然堅致密栗不可磨削,性發墨而不滲。以盛水,暑月不涸,寒月不凍。或謂其古澄泥類也。硯之在村隨處皆有,乃入土輒數丈,上多居人屋廬,禁人發掘,必俟其旁崖崩裂,始爭鋤土出之。又往往為沙石壓損,完者百不得一,故村人甚秘惜焉。辛未夏,於州城偶得之,因記以詩:『鏗然片瓦堅於鐵,大或如瓢輕如葉。陜人貽我向我言,此為古硯歲千百。父老相傳作硯人,姓盧名景多高節。平生造硯不賣錢,窖之土內如埋壁。至今時代不可稽,求之志乘皆湮沒。廢窯毀敗子孫亡,村以盧喚未曾易。窯外村前百丈崖,田夫往往揮鋤掘。掘時常見開元錢,粘泥附硯相狼籍。以錢證硯硯可知,當是唐時人手澤。吾聞盧綸尉閿鄉,又聞盧奐守二虢。豈其後人隱是村,借端猶奮文人烈。不然尋常陶埴家,好名孰抱如斯癖。其時澄泥出虢州,更傳石琢稠桑驛。唐人硯譜競寶之,勝於龍尾斧柯石。二者年來早失傳,搜羅不得人爭惜。此硯當時不著名,胡為歷劫難磨滅。尾圓頭銳腹低凹,一池似月環其額。案頭昂首類於蟾,裙邊舒足跛同鱉。偶爾金壺勺水傾,積旬曾未虞枯竭。研之三匣墨如雲,一泓終日凝靈液。瓦當銅雀世紛紛,孰優孰劣無能別。詞人寶愛過琳艘,銀箋珊管勛同策。籲嗟乎!作字張芝尚有池,吟詩魏野常留宅。足與黃流底柱共千秋,誰知更有區區陶瓦稱奇絕。』」
卷五
编辑董相國文恭公年五十大拜,入直軍機,三十餘年,見人從無疾聲厲色,禮貌之周到,雖於童子亦不肯忽也。而退直入家則性氣殊急。出門能謙恭數十年如一日,實亦人所難能也。公鼻中有淤肉閉塞,氣不得通。每當嚴冬,入西華門,撲面風來,則張口迎之,或風甚氣逆,則小立暫喘。老年得上氣疾,至冬恒劇,蓋亦由鼻息之不能轉運也。
座師朱相國文正公晚年恒閉目養靜。門生故舊至,公倚桌坐,以杖支頤。杖頭置青絹一幅,蓋以拭目也。與客談,亦不睜目,語喜詼諧。翰林院土地相傳為昌黎文公,故有文公祠。公以為代文公者為吳殿撰鴻。一日丁祭畢,舁轎過文公祠,公自轎中回首作拱介,大聲曰:「老前輩有請矣。」乙丑除夕,余至公家,問公歲事如何,因舉胸前荷囊示曰:「可憐此中空空,押歲錢尚無一文也。」有頃,閽人以節儀呈報曰:「門生某爺某爺節儀若干封。」公因謂余曰:「此數人太呆,我從不識其面,乃以阿堵物付流水耶!」其諧謔如此。自以為前身為文昌宮之盤陀石,因號盤陀老人。有請乩者,謂公系文昌二世儲君,名淵石,故字石君。奏請加梓潼封號,行九拜禮。卒之日,臥處一布被、布褥而已。上親賜莫,駕至門即放聲哭,且賜以詩,有「半生唯獨宿,一世不談錢」。《傳》曰「知臣莫若君」,信哉。
青烏之術似不可信,然亦有可據者,蓋亦在其術之精與否也。朱文正公其先浙人,曾祖客於京,業鍛。有江西一士,善地理而道不行,已甚。居與朱翁鄰,每出入,扃戶則屬朱翁為視焉。居數歲,怏怏將歸,謂朱翁曰:「承翁愛已久,愧無以報德,意中卜得佳城二三處,翁能移殯此乎?」翁謝以無力置地。術士言:「此地價不昂,我力尚能買以贈翁也。」因以千文買蘆溝西鎮岡塔前地一區,為植榆一株,謂曰:「他年移殯來,樹下即穴也。前後左右,視此樹均,即葬,後嗣當大貴。然須堅囑後人:若貴,切無以土冢不華,別加土山與石坊、享堂等物也。」公嘗為余外舅言如此。故公雖入閣,惟土墳一丘,樹二三十株而已。公歿後,公之侄山東方伯錫爵於墳後培以小土山,中央畫一紅日。居無何,公子四晶卿遂亡,公之孫觀察塗年未四十而夭,方伯亦褫職責戍,侄孫某守常州府亦降職,比部某病廢。累世簪纓,頓嗟零落。余為公曾孫道其顛末,歸不告家人,竟至墓所將土山毀去之,乃舉於鄉,由教習得縣尹。公後起乃有人矣。誰謂術士之言盡不可信耶。
靜海勵氏,大姓也,四世翰林,為直隸望族,三代皆官司寇、少寇。文恭公杜訥少嗣於杜家,故姓杜。後欲歸宗,不知其姓,仁皇帝特賜姓勵。故雖為大姓,人丁不多。大司寇廷儀,其子也。少司寇宗萬,其孫也。曾孫翰林守謙字子大,嘗以臘月宴客,擇客之有貂裘者邀之。重簾幛風,圍爐炙火,客至其堂,不知其外邊之有寒也。及入席,益以火爐,客熱甚,加以酒,愈熱,客皆脫裘而飲。宴罷欲去,紛然<見>裘俱不見。喧咤間,主人出他裘一一衣客,且人與質票一紙,謝曰:「歲事迫人,無可為計,諸君貂裘俱已借入質庫矣。」客無如何,唯唯而散。一時傳為佳話。
仕宦之通塞,實有子平所不能推者。休寧汪薰亭閣學滋畹,凡日者皆言官不過同知,困頓場屋,始就鹽場大使。乾隆戊申赴部候選,自分風塵夢不作大羅天上客矣。候選者例每月朔到部投供。閣學平生喜鬥馬吊,一日歡會,繼之以夜,次日為月朔,不忍舍之散,同室人有投供者,倩之代。同室人到部忘之,是月出缺。汪以月朔未投供也,不得選,懊恨無及,不得已入闈應試。是科獲售聯捷,成進士,官翰林,不二十年至內閣學士。使同室者一為投供,則早已執手版聽鼓轅門矣。然平生不知幾經精子平者推算,竟無一許其為木天人也,亦異矣哉。或曰:「凡鄉居五日規,即有之,或遇陰晦,則誕生之時多由意度。蓋時辰不得真也。」理或然歟。
蕪湖黃左田司空鉞,乾隆庚戌進士,授主事,怏怏而歸。設帳江左,自分終老湖山矣。嘉慶己未,朱文正公入京,招之來,薦為內廷供奉。定例,南書房非翰林不能行走,黃乃以候補主事入直懋勤殿。每日入直,例南齋供奉,由乾清門出入;懋勤殿供奉,只帶領匠役由石門入。黃以年近六十且多病,恒有浩然之志。歲甲子駕幸翰林院,黃格於例不得與。上以黃當差有年,特賜翰林;又以其頂戴六品,若與編修頭銜,有似降等,因授對品翰林。以一未經補缺之主事,卒爾得開坊翰林,實異數也。由此典試、督學、總裁,不及十五年官一品。庚辰八月,入直樞密。老福正未可量也。當候補戶部主事時,上念其貧,命戶部尚書侍郎每歲助銀五百兩,尤為異數。
滿洲、蒙古由翰林出身者,不數年必至閣學、侍郎,若至十餘年則不多有。蒙古法學士梧門先生,名式善,能詩,性情灑落,有飄然出世之態。以□□科翰林起家,□□年不過四品。然每及四品輒躓,今已屢躓屢起矣。先生喜與文士遊,所居為李西涯之故居。蘇齋翁閣學顏其西室曰「詩龕」,人因稱為詩龕先生。晚喜食山藥,又名其齋曰「玉延秋館」。性不能飲,然有看花飲酒之約,雖風雨必至。又愛畫,朱青上、素人、野雲時往來其門,號「三朱」。嘗要三朱作《詩龕圖》,青上寫太湖石,素人、野雲分司竹樹亭榭焉。詩畫之會,一時稱勝。嘗蓄王麓臺山水小卷,前為南齋諸公題詠,因凡入南齋者,俱請之題。己巳余供奉南齋,亦與名楮尾焉。暮年好學益篤。卒以學士終。壬申冬,召余與孫平叔爾準至其家,告曰:「有事屬二君,二君其為吾祭文墓銘乎。」神色沮喪。居無何,果卒。先生壯而無子,夫人病痿者已若干年。買妾久不育,一歲有娠,先生夢窗前桂花大開,然實無有桂也,喜而醒,則家人叩扉報公子誕生矣,因名曰桂馨。未弱冠成進士。先是未第時,求婚於英大冢宰煦齋先生。吾鄉方葆巖制軍精於平,冢宰以桂屬之推,制軍極贊成之。桂以進士授中書,群謂先生平生學問為文人領袖,公子將光大以食其報也。不三歲亦病瘵卒,復無嗣。天道不可知也。猶記詩龕一聯十六字,錢梅溪隸書,云「言論大蘇,性情小謝;襟懷北海,風度西涯」,可作先生像贊。
俗言凡大貴者多有異人處,此語或然。曹文恪宗伯秀先臥被僅四尺餘,只覆胸腹而已,赤兩足置於被外,雖甚寒亦然。劉文清相國臥被甚長,睡時將被摺為筒,疊其下半,挨入之,家人俟其入被中,並將上半反疊如包裹狀,雖酷暑亦然。是亦罕聞之事。
五來之說鑿然有之。紀文達公殆自精靈中來也。人傳公為火精轉世。此精女身也,自後五代時即有之。每出見,則火光中一赤身女子,群以銅器逐之。一日復出,則入紀家。家人爭逐,則見其逕入內室。正嘩然間,內報小公子生矣。公生時耳上有穿痕,至老猶宛然如曾施鉗環者。足甚白而尖,又若曾纏帛者,故公不能著皂靴。公常脫襪示人,不之諱也。人又言公為猴精。蓋以公在家,几案上必羅列榛、栗、梨、棗之屬,隨手攫食,時不住口。又性喜動,在家無事不肯坐片時也。又傳公為蟒精。以近宅地中有大蟒,自公生後,蟒即不見。說甚不一。或謂火光女子即蟒精也。以公耳、足驗之,傳為女精者其事或然。惟公平生不谷食,面或尚一食之,米則未也。飯時只肉一盤,熬茶一壺耳。宴客肴饌亦精潔,主人惟舉箸而已。英煦齋先生嘗見其仆奉火肉一器,約三斤許,公旋話旋啖,須臾而盡,則飯事畢矣。此故則人所不解。
紀文達又善吃煙。其煙管甚巨,煙鍋絕大,可盛煙三四兩,盛一次可自圓明園至家吸不盡也。都中人稱為「紀大鍋」。
劉相國文清公卒之歲,臘月二十一日封篆,公坐內閣堂上,座後有一白貓臥於褥,體態甚偉。當其未坐時,固無貓也。此物自何來,人亦不知。堂上中書、供事等群見之而不敢言。公退,貓亦遂不見。二十四日早公卒。或謂所臥之貓蓋狐也。
蘊大司空布家中窗戶俱用竹簾,雖隆冬亦無用氈布者。蓋其性嗜軒敞,不使眼界閉一室也。冬日退朝,只衣綿袍,凝寒亦不著皮裘。臥時以被子覆於身,四圍俱不摺拂。其睡亦無定所,一夜嘗易數處。此亦稟性獨異者。有老媼嘗役於其家,出則為人言之。余見施吉士鑾坡隆冬亦不著裘,即皮帽皮領亦不著,其事略相似。
前輩善啖者首推曹大宗伯文恪公,次則達香圃宗伯椿。人言文恪肚皮寬松,摺一二疊以帶束之,飽則以次放摺。每賜食肉,王公大臣人攜一羊烏叉,皆以遺文恪,轎倉為之滿。文恪坐轎中,取置扶手上,以刀片而食之,至家,轎倉中之肉已盡矣。故其奏中有「微臣善於吃肉」之句,道其實也。香圃宗伯家甚貧,每餐或不能肉食,惟買牛肉四五斤以供一飽。肉亦不必甚爛,略煮之而已。宗伯人極儒雅;惟食時見肉至,則喉中有聲,如貓之見鼠者又加厲焉,與同食者皆不敢下箸。都城風俗,親戚壽日必以燒鴨、燒豚相饋遺。宗伯每生日,饋者多,是日但取燒鴨,切為方塊,置簸箕中,宴坐以手攫啖,為之一快。傷寒病起,上問尚能食肉否,對以能食。於是賜食肉,乃竟以此反其病而終。
座師長沙劉文恪公誕生時,是夕村人見燈火燭路,挑者、擡者、車推者絡繹前來,約半裏許。即之,則皆酒也。意村中無此大肆可容貯者,俟其過,尾之而行,望至劉宅門首蜂擁而入。眾趨視寂無一人,門固扃也。正驚愕間,門內有喜聲報生男矣。公平生飲最豪,可三晝夜不輟杯,終亦不醉。同飲有一日半日潛逃者,公皆稱為吃短命酒。宋周益公生時,家人聞廚室有人言曰:「醬至矣,蔥猶不至。奈何?」益公生平不食蔥。俗有食祿不曾帶來之說,信哉。
劉文恪公傳是鐘離祖師後身,故公即以仙之名及字為名與字,而面圓、色紅、須微,常帶笑容,與世所畫八仙中之鐘離仙宛肖。公少時家貧,為文不能延良師。家有乩,每課文求乩,仙筆削督責頗嚴。一日文偶冗長,仙謂不宜,公乃短章,仙怒,因不閱,悔謝乃免。及成名始去。五來原有自仙來者,而乃有仙為師,亦奇矣。
戴可亭師相於任四川學政時得疾,似怯癥。成都將軍視之,告以有峨嵋山道士在省,曷請治之。因邀道士至署。道士謂與其有緣,病可治,因與對坐五日,教以納吸之法,由是強健。道光乙未,余典試江西。揭曉之次晨,甫撤棘而師相至。是年正九十壽,精神步履如六十許人,惟重聽耳。余問及飲食,師言:「每日早飯時食稀粥,多半茶碗。晚餐時食人乳一淺碗。」余曰:「即此飽耶?」師拍案大聲曰:「人須吃飽耶?」年九十六卒。聞師飲食如此已多年。蓋峨嵋道士傳有秘法也。
桂文敏公芳以少農、軍機大臣奉命赴鞠案,中途授漕督,因旋旆蒞任,行至荊州患病。桂之祖總督兩湖,沒於楚,父恒官湖北督糧觀察,又沒於楚。都人聞公病,皆危之,以其先不利於楚也。桂在京時與曹文正公同掌翰林院事,而彼此過訪未曾登堂。病時遭夢桂來訪,坐廳事告云:「吾已物化矣。惟吾祖、吾父俱不利於楚,是何故也?」曹曰:「君尊人豈官楚乎?」桂曰:「前吾家書煩君攜寄,乃忘之耶?」言已,復曰:「吾今約君往履安寺,彼地絕佳可樂矣。」曹不欲往,桂起坐牽其衣,曹堅退。桂曰:「可相待二十年。」曹驚寤,次日桂凶聞至。曹追憶寄書事,乃其典試湖北時,桂曾倩寄家書,不誣也。桂二世官楚俱不利,乃至過楚亦不利。三世厄於楚,此中豈有因果歟?文正沒時恰符二十年。
座師英煦齋先生庚辰四月十四日五十壽,仁宗錫以詩章,並有文綺荷囊等物。謝摺有云:「惟國家際周甲延禧之盛會,澤必同沾;而臣工無五旬拜賜之前聞,施真逾格。」是年為六旬萬壽之次年,舊典亦無賜臣工五十壽者,蓋曠典也。時先生為冢宰兼步軍統領,故摺中又有「統七校而周巡,俾先宿衛;首六官而步治,忝正卿階」之句,亦可謂極一時之榮。
奎玉庭照甲戌授庶吉士。先是,令弟奎芝圃耀以辛未庶常授編修,煦齋先生作《示兒詩》有「應呼乃弟為前輩,敢向而翁認晚生」句,一時榮之。德文莊公以乾隆翰林起家.官至大宗伯。先生為乾隆癸丑翰林,玉庭昆仲後先繼美,為滿洲科第第一人家。成親王為書一匾曰「祖孫父子兄弟翰林」。今玉庭長公子錫祉又以乙未科編修擢司業。四世翰林,誠玉堂嘉話也。
煦齋先生未婚時,和相欲妻之,德文莊公辭焉,和銜之。乙卯,先生以庶常散館,和密令監試者索詩稿,記其句,將欲黜之。是日有索稿者,先生輒與之。及繕寫,別為一詩登卷。次日閱卷,遍索先生之卷而不得。是科滿洲留館只先生一人。和由是益怏怏,故文莊公揚歷中外垂四十年,卒不得一謚。嘉慶年始迫錫易名之典焉。人皆眼文莊之識遠,先生應事之捷也。
鄭侍御敏行未釋褐時,夢幾上列大印一,四角無數小印圍之。解者以為異日必掌封疆,小印乃屬吏象也。乙丑,鄭以言事左遷禮部主事,補儀制司,管鑄印局,始恍然前夢已驗,官止此矣,因乞歸。
長牧庵相國麟撫山東時,每歲臨清關有解巡撫公費若干兩,相國欲奏歸公。其長公子懷亦亭雲麾新方十餘歲,以為不可,曰:「大人不取此項,不足為廉。若一奏入,瓜代者至,將必仍舊貫。是令司關者倍出之矣。」不聽,果如公子言。相國亦稍悔所見之不遠也。及為喀什噶爾辦事大臣也,先是新奠定之初,一切賦稅較之準噶爾時有減無增,回民悅服。其喀什噶爾回民內有伯德爾格一種,素皆販運營生,絕無恒產,歲例稅金十兩,金絲緞二匹。乾隆二十七年有阿奇木莫薩者,於正貢外索普爾錢二十千文,辦事大臣海明查出,即將此錢作為正賦。相國具奏,以為既非賦課舊有,應革。又伯德爾格初只八十餘戶,迨乾隆四十五年有四百餘戶,辦事大臣瑪興阿議增貢金四十兩。相國以為無論中外百姓回民,生計日繁,則生計日難,從無計戶增賦之例,應裁。又喀什噶爾看管果園回民歲進葡萄一千斤,辦事大臣永貴議以徒勞臺站,只收二百斤;余八百斤,每斤作錢十文折價存庫。相國以事雖細微,體制不合,宜免。此節殊得綏番之體。
松相國督兩廣時,余堂叔蘭扇運同時丁內艱,在其幕府。一日相國宴客,邀之同座。食間,關部遣紀白事,相國命之入。其人見相國宴客,肴饌必豐,因屬目焉。相國見之,意其人之垂涎也,曰:「汝愛食吾肴乎?」取二簋與之。相國之小仆詫其事,自座後翹足而望。相國回首見之,意小仆亦垂涎也,曰:「汝亦愛食此肴乎?」復取二簋與之,存其餘以食客。客頗怏怏,族叔亦為之惶然,相國不之顧也,盡醉而罷。松相國除吏部尚書入京,行抵涿州,八喇嘛遣人迎之。相國乘一馬,喇嘛之使人乘一騾,易騎而行。自涿連宵至圓明園,其家人戚友迎於長新店者俱不知也。到園已四更,扣軍機章京直廬之門,呼葉公起為具摺。葉公者,戶部郎中葉公繼雯也。是日葉公非入直期,其同事重松相國之為人,亦不敢辭。而相國亦不問其姓名即以葉稱之而已。次日面聖即呈講《大學》首章,以為治國平天下當自正心誠意始。出借勒相國肩輿,候客家人始聞相國之已到都也。晚仍宿園中。又次日入城,先赴吏部之任,日晡方歸家。其妾迎於中門,相國顧謂長公子曰:「此誰家戚誼也?」長公子曰:「此某姨娘耳。」相國乃恍然問曰:「汝今亦老矣。」其為人曠達如此。
人之癖好,實有不可解者。米南宮有石癖,趙魏公有馬癖。盧氏莫宗伯清友先生,名瞻べ,別號韻亭,有扇癖。不論冬夏,居則幾上、架上、榻上、座上無非扇也。喜為詩,又喜畫。有能畫者,必屬之畫扇,畫竟即題詩。且一題再題,多至十數題,無不疊韻,俱細書於扇頭。畫有空處則補以詩焉。畫之優劣亦無去取,但藉以題詩耳。先生兼管順天府尹時,以在私室審斷公事左遷,以太僕正卿終壽。先生愛客,家人善制捶雞及燒賣,都中有「莫家捶雞」、「莫家燒賣」之稱。善畫蘭,亦不擇筆,隨興畫之,淋漓飛動,在天池、板橋之間。
莫清友先生又喜論時文,愈老而文思愈勃勃,然未嘗落筆也。丁卯除夕,家人設酒果度歲。先生忽欲作文,頃刻而成。元旦朝賀回,已繕清本,邀余至其家讀之,題為「式負版者」,興致酣暢,書卷富有,如墨卷中當行之作。先生為進士至此已廿余年,全無荒蕪之意,亦人所難能也。因命其長孫熟讀以為揣摩,長孫受之而未讀。是年河南鄉試即此題,其長孫入場悔之莫及矣。以是科命題而先生於除夕忽作此題文,亦似冥冥中莫或使之,非偶然也。而其孫竟不讀文,且不得一薦,此理殊不可解。
雪庵和尚喜畫《八大人覺經》,用筆俊勁,深得魯公三昧,明萬曆辛卯夏包副憲檉鐫石。曾見其為弟子惠福書者。其傳於世者不知尚有幾本。寶五峰冠軍奎藏有墨跡一卷,字較包刻覺稍小,誠所謂鐵畫銀鉤,無纖毫敗筆。是卷聞鐵冶亭先生總督兩江時曾勒石,未之見也。五峰沒,以之殉葬,真跡不復在人間矣。固不獨繭紙之入昭陵也。按雪庵名普光,字元暉,號雪庵,俗姓李氏,大同人。元至元間特封昭文館大學士,賜號元悟大師。《圖繪寶鑒》但載其善畫,山水學關仝,墨竹學文湖州,而不知其能畫也。
揚州梅蘊生孝廉植之績學士也,能詩又善琴,方弱冠琴已擅名。喜深夜家人睡靜後,獨坐而彈。一夕,曲未終,見窗紙無故自破,覺有穴窗竊聽者。俄而花香撲鼻,已入室矣。乃言曰:「果欲聽琴,吾為爾彈。吾顧不願見爾也。」急滅其燈,曲終乃寢。自是每鼓琴,窗外必有聲。間亦有鬼至,滿室如臭溝之味。乃曰:「此味殊不可耐。」乃不彈,鬼亦去。昔師曠奏於郭門,空天鶴至;敬伯彈於洲渚,劉女魂來。妙音感通,琴其最也。梅君之琴蓋妙矣。而深夜無人,鬼來不怖,其膽亦不可及也。
揚州朱素人,名本,行四,善畫,尤工花卉,一時能品也。嘉慶壬戌、癸亥間,曾作炕上小屏十二幅,為莫韻亭大京兆壽,花果翎毛蟲魚無不一一飛動,余嘗仿之,幅末未署款,亦無年月。道光辛巳,商山司馬由濟寧緘寄屬題,余為誌其顛末云:「畫屏十二幅,揚州朱素人本為韻亭宗伯夫子壽,計已二十餘年矣。商山官任城,檢點舊藏,重付裝潢,郵寄京師,屬元題識。素人精繪事,稱能品。茲畫筆墨淋漓,尤為傑作。元時學塗抹,嘗集於三花樹齋,月餘不見夫子,必招致之。至則筆研縱橫,杯盤狼藉,甚勝事也。今夫子騎箕天上,素人埋骨青山。撫今思昔,能不慨然,輒書數言,不勝車過腹痛之感。」題畢,以無便未寄。壬午五月書來索取,重綴兩絕於後:「汶上迢迢遠寄將,摩挲舊跡益神傷。如今畫手看前輩,嵩嶽高高江水長。」「重展遺縑向暮天,當年雅集已雲煙。房公老去廷蘭死,零落人間有鄭虔。」筆墨韻事,特記之。
古今孤介之性,惟能詩畫者為多,而畫家尤甚。倪迂、蕭尺木輩性不能與人同也。蓋丘壑幽邃、花竹清閑之氣蘊釀已深,故畫品愈高,而其性愈僻。朱昂之者,常州人,字青上,一字青立,善山水,酷近大癡,兩目上視,蓋觀摩古畫久而習成也。其姊之夫官錦縣,招之,朱前往,道過都中留月餘,落落不與人往來。其同里孟麗堂,名覲乙,善花卉,得惲家三昧,而獨以幽勝。時不得館,余邀之同居。朱與盂少同窗,且相善也,來視孟,余因得識之。朱長余十二歲,而以余生於申,渠亦生於申,又所生月、日、時皆同,又名若字又與余參差同其半,而又獨重余之為人,遂相友善。然每過余,但飲茶耳。若饑,則出袖中巾,取數錢令仆人購餅以食。余欲備則去。一日來別,余言:「祖道古人不廢,余尚可食客乎?」乃約日制春菘一器,煮肉二斤飽食之。及出關至錦,以官署不勝舌舌遂亡去。其戚蹤跡得之,已逃禪矣,拘之回,送歸吳。其性之孤僻如此。麗堂善啖,無室家兒女,一身孑然,居京十餘年,亦不與人結納。目短視,作畫時常以筆醮色,每誤醮水,則以水塗之,及紙乾,但存魂而已。與其人善,落筆則必精心於高古一派;以其人俗,則作俗畫與之。然其所謂俗者,每得佳畫。所謂高古者,半水半墨,若在煙雲縹緲間矣。若不喜其人,則以其紙作畫而他贈焉。其性之幽僻又如此。
人有生同年、月、日、時而命絕不相似者,星家因言所生之地有不同也。汪文端公廷珍與盛京成司馬書同年、月、日、時生。汪進士第,成僅一舉。汪官六品,成必五品。汪五品,成則四品。成官侍郎,汪則三品。官階每成大一級。今汪官尚書,而成猶侍郎,其爵位猶不甚相遠。所可異者,二公面貌酷肖。八字向而乃面貌亦同,此則罕聞事也。其曩時丁內外艱年歲亦略相同。
張姬,盱眙汪孟棠觀察雲任愛姬也,早卒。汪固深於情者,思之殊切。都中友以「繭子」呼之,謂其多情纏綿若繭也,汪即別號繭茲。家伯山太守為姬作傳,汪歸舟詠長律三十首,曰《秋舫吟》。官番禺時,新安汪玉賓浦、顧子紹遠承、陳務之務滋摘其句為圖三十幅,筆墨高秀,各極意致,殊足供案頭清玩。汪詩亦纏綿如其人,如:「比翼禽棲連理枝,長教相守不相離。也知此願非虛語,未必他生有見時。供養曇花新畫本,迷離燈火舊題詞。怪他牛女空靈爽,腸斷秋河月半規。」「幽明消息渺愁予,手把清尊問碧虛。無地可埋人世恨,何由能達夜臺書。苦心領略瓜應似,薄命思量絮不如。少小便教飄泊甚,雙眉曾未一朝舒。」「劇憐嬌鳥冒風沙,繒繳聲中逼歲華。萬里依人何竟死,一生多難久無家。秋潮旅櫬隨萍梗,暮雨靈旗下荻花。千種相思無限恨,亂拋筆硯毀琵琶。」「倩女歸來信有靈,夜深時見火青熒。雁驚殘月呼前浦,鬼語荒蘆聚遠汀。山與雲昏天黯黯,樹如人立影亭亭。船頭吟罷招魂句,秋水微茫數點螢。」讀之令人心側,惜幅長不能備載。其好句如:「征實事留今日想,憑虛心寫舊時容。」「卻看曙後燈猶熱,不道春前草竟枯。」「記得西南園畔路,四無人處哭棠梨。」「信有詞堪誓天地,須知恩不在形骸。」「夢到醒來嫌太短,花從落後想初開。」「摘花露重紅侵袖,鬥草煙濃綠滿裙。」「針榭笑聲聞得喜,菊屏清韻佐持螯。」「簾每放遲歸燕子,窗常開早飼鸚哥。」「一秋扌棄向西風哭,酬爾當年淚萬行。」「怪底此身如薤露,不堪回首望蘆溝。」「舊事只余鴻雪印,春心分付絮泥沾。」皆清俊可人,為略記之。其畫三十幅,汪居十七,如「雙眉曾未一朝舒」、「珠帕求詩蘸淚痕」、「摘花露重紅侵袖」、「題紈小令字能抄」、「二月風寒掩病幃」、「芙蓉涼露泣秋江」、「蓬窗燈影自低徊」、「烏棲風桕滿天霜」、「為種春花瘞繡衾」,顧之「千林雜葉聲爭響」、「不堪回首望蘆溝」,陳之「春心分付絮泥沾」、「商略移蕉伴曲欄」等幅,尤為雅致。
同年吳中翰蘭雪嵩梁舊官國子博士,善詩。有姬名綠春,姓嶽氏,山西文水縣人也,善墨蘭。余丁卯夏避雨蘭雪齋中,蘭雪命姬出見,對客揮毫,天然韶秀。姬年十五歸吳,十九而夭。蘭雪傷之。姬生時最喜梅,家有梅將花,嘗曰:「梅不但花可愛,影亦可愛也。」及花開而姬卒。蘭雪乃作《梅影》詩:「臨水柴門久不開,寒香寞寞委荒苔。獨憐一樹梅花影,曾上仙人縞袂來。」(蘭雪時有母喪,姬捫良素。)詩具一往情深之概。法時龕學士讀之,曰:「可稱『梅影中書』。」歲辛巳,余使沈陽,《歲暮懷人》詩有《贈蘭雪》一首,即用此稱。詩云:「清思都在飲茶初(蘭雪善飲茶),今日詩家合讓渠。欲識蓮花舊博士,即今梅影老中書。」
琉球國遣官生入監讀書,自康熙二十二年部議準行,五年限。每逢冊封之年,請於使臣回京代奏。其來也四人,率以四年而歸,歸其國則授四品官。嘉慶十年,其子弟來,吳蘭雪時以博士教之,頗聰穎。十四年己巳,還國過山東,蔣別駕第護送之。其子弟有贈蔣詩者,有詩草,即今傳海國「筆花何止屬江郎」之句,工秀可誦。蘭雪衣缽傳之海外矣。後蘭雪為候補中書,嘗作詩云:「鳳凰未識池邊樹,桃李先栽海外花。」亦韻事也。
琉球人作書,大率皆學《十七帖》,惟子弟遣入學者,始學作楷。其書劄與中華無異,但以「閣下」字易稱曰「門屏」耳。官制;宰相曰「法司」,王族子弟之俊秀者曰「若秀」。其國以得蘭雪詩為珍寶。嘗得詩,藉子弟寄禮物謝之,刀、扇、雪酒、花布、蕉布、銅壺、護壽、□□八種。護壽者,紙也。□□者,煙也。得吳姬墨蘭,亦酬以八種,刀以團扇易之。
僧慧朗者,九江人,能詩。有句云:「雲濃暗濕遊山屐,雨細斜侵聽水人。」人以為可為蘭雪之徒,因師焉。蘭雪贈之詩有「九峰雲裏一詩僧」之句。
浙江鈕殿撰福保,戊戌進士。余督學浙中,按部湖州。歲試,烏程廩、增、附與試者三十一人,余視點冊,其祖與陳大士同名三十一人,皆同祖兄弟也。因問廣文何以如此之盛,廣文答曰:「除已登科出仕者,本年大魁及拔貢入都朝考皆同祖者。」因問究有若干人,答曰八十餘。其祖生子八人。子之子,或十餘、或八九、或七八不等。余贊嘆久之。廣文曰:「其兄弟至多,皆讀書無習匪者。」此尤世間所難有者也。鈕氏之德益厚矣。余新取入學福登亦際泰孫。
汪司馬官同知時,車行堤上,忽風雨雷電大作,避大柳樹下。及霽,下車欲溲,回首猛見車窗內坐一人揮扇,童子侍。揭簾視之,則現影車窗玻璃中,由是不散。家以為異,取而供之。歷二十餘年,家中兒童作弓矢戲,適破之。玻璃不全,而影不散。余通家張石卿侍讀亮基,其甥也,持此示余。平視之,一殘缺玻璃片耳。向陽斜視之,一仙坐其中,儀容甚偉,面微紅,雙眸炯炯,白須甚長,發上著紅色道冠,衣紫,伸右臂執羽扇,儼然鏡中人也。所侍童子衣缺其半。平視之,仍一無所見。達摩像見於面壁之石,蓋九年精氣所積。此則雷雨片時,雖有仙靈避劫者,何精氣數十年不散,亦可異也。
同年朱虹舫閣學方增留心堪輿之學,自謂新得蔣大鴻秘傳,非尋常青烏家所能道。有錢君者,年未三十,以青烏術自命。庚寅夏,僑寓宣武門外大街,徐星伯同年與往還。錢寓之對門某店有高竿,徐問:「此竿當門無礙乎?」錢曰:「有此大佳,我為是移寓來也。」徐以虹舫為問,錢曰:「頗聞其人,尚未入室。」一日朱過徐,徐因言錢居不遠。朱即倩徐同往候之,與語大悅,相謂:「今海內言是學者,殆莫我兩人若也。」朱卜宅兵馬司中街,修理既協,移居焉。十月錢卒,十一月朱卒,卜吉得凶甚矣。學問無窮,人固不可自信也。
朱閣學官翰林時,寓宣武門內絨線胡同。初有子,三人一日出城,行至大街,忽有旋風起於車前,塵灰騰沸,不能見人,乃旋車回。未幾其夫人及子相繼而沒。閣學固好行善事者,皆不解其故,然行善愈力。歲庚寅冬有疾,閣學素知醫,每煎藥,熬大黃濃汁為湯,眾勸之不顧,服大黃十六斤,腹瀉不起。時其如夫人有娠方八月。余為聯挽之云:「上蒼有靈,八月定教昌厥後;大黃為厲,九泉應悔自知醫。」道其實也。
斌廉訪笠耕說某家宴客,客有以世族相誇耀者,繼而相謔,繼而揮拳,斌為解之乃釋。吳中翰蘭雪說吾鄉劉孟塗開在江西與同學數人論道統,中有兩人論不合,繼而相詈,繼而揮拳。因憶翁覃溪、錢籜石兩先生交最密,每相遇必話杜詩,每話必不合,甚至繼而相搏。或謂論詩不合而至於搏,猶不失前輩風流,若論道統、誇世族至於相搏,殆未可以風流目之也。
許秋巖漕督兆椿由貴撫遷漕運總督,過楚中,有一縣令方擢武岡刺史,與許初無往來,而銳於酬應,作稟賀許。稟中「漕」字俱寫作「糟」字。許乃於稟後判一詩還之,詩曰:「生平不作醉鄉侯,況奉新綸速置郵。豈可尚書加曲部,何妨邑宰作糟丘。讀書字應分魚魯,過客風原各馬牛。聞道名區已遷轉,武岡是否五缸州。」
慶雲崔孝廉旭,字曉林,號念堂,嘉慶庚申科與余同為張船山先生門下士,善詩,困於禮闈已二十年矣。己卯春,榜後不歸,教讀都中,以待庚辰之試也。復下第,八月將歸。其先德事母孝,冬夜自起煮豆粥進母,念堂為作《寒宵煮豆圖》,求文士題詠,因亦屬余。余題云:「花落棠梨春樹枝,百年魚菽不堪思。與君共有《南陔》淚,未忍題君煮豆詩。」念堂刻詩集二冊,又為題詞。余賦七言斷句二篇:「潦倒西風落木多,一杯相屬且高歌。清詞合共香山老,雙屐龍門載酒過。」「吾師一去吳江冷,零落遺編付剡藤。傳得佛馱鐵如意,人人爭識雁門僧。」船山先生守萊州,乞養歸蜀,過吳門因暫留。歲甲戌春,遂卒於吳門。夫人以喪歸,零丁飄泊,惟三女依母存焉。石琢堂廉訪蘊玉為同年生,為刻其遺稿二十卷。念堂為詩深得師傳,故次篇雲然。題畢不禁南豐之感。其少君又刻《補遺》六卷。
舊友楊秀才天玉,丙子秋赴金陵。錄科前一歲,丁本生母憂,是時降服已闋,而學官未之申明,格不能試,附船而歸。及燕子磯風浪大作,舟覆,同舟十四人皆沒於水。江故有救生船,因浪大俱袖手坐視。潛山柳舍人際清,寒士也,時為諸生赴金陵應試,適見之,泊舟懸賞以募救者,獲起七人,楊公與焉。柳為之解衣贈路資,七人由是得生。而柳之試資已罄竭蹶,至金陵稱貸以畢試事。是科獲雋,連捷成進士,授中書。柳之釋褐在救人之後,未始非陰騭有以致之也。
江寧吳葆恬者業醫,住細柳巷。一日門首閑眺,翹一足於戶外。俄頃間聲音裊娜,舉動娉婷,宛一女子矣,自言:「我明代某家女,避亂落煙花隊中,悒郁投水死。適過此,吳某不應以足阻我,故禍之。」百計禳解不去,越十數日乃曰:「管先生善為文,知與管善,能丐管先生為作傳,當即去。」因乞於管,不可。堅請之,曰:「生平不為若輩作傳。」終不可,鬼亦不去。時值鄉試,有徽人某者亦善醫,能以針刺鬼。乞治之,乃針吳右手鬼窠少商穴,鬼痛楚作聲,再針而鬼逃矣。管先生名同,字異之,嘉慶孝廉,從家惜翁為古文,其不為女妓為文宜也。但此女能死,亦可嘉憫。堅請不許,抑亦甚矣。
朱孝廉雲錦客揚州,雇一庖人王姓,自言幼時隨其師役於山西王中丞直望署中。王喜食驢肉絲,廚中有專飼驢者,蓄數驢肥而健。中丞食時,若傳言炒驢肉絲,則審視驢之腴處,到取一臠烹以獻。驢到處血淋漓,則以燒鐵烙之,血即止。鴨必食填鴨。有飼鴨者,與都中填鴨略同,但不能使鴨動耳。蓄之之法,以紹酒壇鑿去其底,令鴨入其中,以泥封之,使鴨頭頸伸於壇口外,用脂和飯飼之。壇後仍留一窟,俾得遺糞。六七日即肥大可食,肉之嫩如豆腐。若中丞偶欲食豆腐,則殺兩鴨煎湯,以湯煮豆腐獻之。豪侈若此,宜其不能令終也。
卷六
编辑吾鄉張英沙先生若瀛初官熱河巡檢。高廟巡幸日,張治道塗。有內監過,不禮於張,張杖之。高廟嘉其有膽,擢縣令,遊升南路同知。其生平爽直有如此者。歸田後,於西郭外創一園,名逸園。欲速成,然燭施工,樓臺墻屋草草而已。有言其不堅者,答曰:「我之年幾許矣,此足娛我。遑問我後耶?」園額跋云:「平地起樓臺,樓臺起平地。平地兮樓臺,樓臺兮平地。」此四語甚有意味,足發人猛省。生平喜作詩,不甚求工,諧謔語頗多趣致。嘗記其嘲大鼻五律,末聯云:「江南一噴嚏,江北雨漾檬。」嘲矮人末聯云:「陽溝三寸水,呼喚渡船來。」嘲面黑末聯云:「有時眠漆凳,秋水共長天。」(傳聞此二句系後人改易)令人絕倒。
英沙先生,總憲公弟也。總憲八十生辰,先生以杖為壽,仍系以詩云:「鄭重提攜此一枝,枯藤亦有化龍時。須知手足關情重,莫待顛危始執持。」讀此詩者,孝弟之心可油然生矣。
外祖貴西觀察楠軒張公。乾隆乙酉科江南鄉試,題為「鄉人儺」一節,文已入彀,副考欲作元,而正考閱得吳玨一卷,欲以此卷次之,副考不肯,曰:「留為下科中元可也。」竟不獲售。後以戊子科「憲問恥子曰邦有道谷」題發解。前一歲十月,有懷寧江君夢試此題,文成,不得意輒毀之,再作再毀,及三作,苦思竟不能成。有一老人云:「何自苦乃爾,欲見解元文乎?」以稿示之,請再讀,許之,因默記之。醒則急挑燈錄稿,熟讀之。久漸有知其事而索觀者,江恐人之見之也,乃焚其稿。及入場時,聊背誦則不能成篇,入龍門則並題而忘之矣。及題下果然,同號者皆欣然作文,江猶思之若癡。人多交卷,乃草草而納。一出龍門,元文乃依然爛熟於胸中也。十六日歸,舟夜泊采石。月下楠軒公坐船頭朗誦其文。江散步江邊,聞聲輒躍入船中,大叫曰:「為解元賀。」公愕然。江背誦一字無差,因道其夢。榜發果然。豈冥中前一歲已有元墨耶,又何以先露其機耶?若前副考,可謂能識文矣。
侄婿張子畏寅於書攤上見抄錄奏稿一本,皆乾隆九年京察自陳題本也。首即其家晴嵐先生,後為漕督顧琮、蘇撫陳大受、甘撫黃廷桂、浙撫常安、晉撫阿裏袞、川陜督慶復、江督尹繼善、福撫周學健,共九件。今錄晴嵐先生一通,以存舊式。且先生出身履歷,吾鄉後輩恐不備知,錄之更以昭吾鄉之盛事焉。奏云:「乾隆九年四月二十三日通政使司通政使臣張若靄奏為遵例自陳不職懇賜罷斥以肅察典事。準吏部咨開,自乾隆六年起至乾隆九年,京察屆期,在京部院等衙門三品以上滿、漢官員,於乾隆九年三月,令其將三年事跡過愆據實自陳等因。竊臣年三十二歲,由臣父張廷玉吏部左侍郎任內蔭二品官生。雍正八年十月,內奉世宗憲皇帝恩旨:『張廷玉著給一等阿達哈哈番,永遠承襲,仍加二級。』又奉旨:『世職準長子張若靄承襲,仍準入場。應得恩蔭,照例移給次子張若澄。欽此。』中雍正十年壬子科舉人。中十一年癸丑科進士,殿試第二甲一名,奉旨:『今日諸臣進殿試卷,朕閱至第五卷,字畫端楷,策內「公忠體國」一條,頗得古大臣之風,因拔至一甲三名。諸臣皆稱為允當。及拆號,乃大學士張廷玉之子張若靄,朕心深為喜悅。蓋大臣子弟能知忠君愛國之心,異日必為國家宣力。大學士張英立朝數十年,清忠和厚,終始不逾。張廷玉朝夕在朕左右勤勞翊贊,時時以堯、舜期朕,朕亦以臯、夔期之。張若靄秉承家教,兼之世德所鐘,故能若此。非獨家瑞,亦國之慶也。因遣人往諭張廷玉,使知朕實出至公,非以大臣之子而有意甄拔。乃張廷玉再三懇辭,以為「普天下人才眾多,三年大比莫不想望鼎甲。臣蒙恩現居政府,而子張若靄登一甲三名,與寒士爭先,於心有未安。倘蒙皇恩,名列二甲已為榮幸之至。」朕以伊家忠藎積德有此佳子弟,中一鼎甲亦人所共服,何必遜讓。張廷玉跪奏云:「皇上至公,諸臣亦無私曲,以臣子一日之長叨蒙恩取。但臣家何等恩榮未備,只算臣情願讓與天下寒士。求皇上憐臣愚衷。若君恩祖德庇佑臣子,留其福分以為將來上進之階,更為美事。」陳奏之時,情詞懇至,朕不得不勉從其請,著將張若靄改為二甲一名,即以二甲一名沈文鎬改為一甲三名,以表大臣謙謹之誠,並昭國家制科之盛事。朕之私中公、張廷玉公中私之心跡,亦令普天下士共知之。』五月內奉旨:『張若靄原取中鼎甲,著照鼎甲例授為翰林院編修。』旋奉旨:『張若靄著辦理軍機處行走。』十三年六月內奉旨:『署日講起居註官。』凡此數年以來,忝叨恩蔭,濫列詞曹,珥筆彤廷,趨承講幄,疊膺賞賚,備沐慈仁,深慚教育之恩,未效駑駘之力。雍正十三年皇上龍飛御極,臣父以總理事務又荷恩綸,賞給世襲頭等輕車都尉,嗣經部議歸並為三等子,仍令張若靄承襲。奉旨:『依議。欽此。』九月二十一日奉旨:『張若靄在南書房行走。』乾隆元年六月奉旨:『張若靄著以原銜充日講起居註官。欽此。』二年五月乾清宮禦試,蒙恩取置第五名,升授翰林院侍講。十二月以臣父總理事務告滿辭退,蒙恩賞給騎都尉。奉旨:『大學士張廷玉在內廷行走多年,輔弼贊襄,勤勞懋著,朕之視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一切恩眷均屬一體。今大學士鄂爾泰因賞給騎都尉由一等子照例授為三等伯,張廷玉亦著加恩由三等子從優授為三等伯,仍著伊子張若靄承襲。欽此。』四年二月奉旨:『張若靄著補授翰林院侍讀學士。』五年閏六月初一日丁生母憂。七年十月初一日起服,旋奉旨:『張若靄著仍在南書房行走。』又奉旨:『兼在懋勤殿行走。』十二月十一日奉上諭:『我朝文臣無封公侯伯之例,大學士張廷玉系格外加恩。彼時伊奏請給伊子張若靄承襲之處不合,今著帶於本身,伊子張若靄不必承襲。欽此。』八年三月補授翰林院侍讀學士。四月正大光明殿禦試,欽取二等第三名。閏四月升授通政使司右通政使。七月蒙恩特授光祿寺卿。乾隆九年三月初三日蒙恩補授通政使司通政使。伏念臣一介庸愚,遭逢聖代,荷兩朝之恩遇,浹體淪肌;際累世之昌隆,戴高履厚。朝朝視草,虛糜廩祿於西清;歲歲簪毫,深愧曠瘰於東觀。覲龍光於咫尺,身愈近而惶悚彌深;瞻秘殿以趨蹌,職既虧而竭蹶尤甚。納四門之敷奏,常期早達雲霄;沛萬姓之恩膏,猶恐稍遲雨露。寸衷莫補,徒奉絲言綸詔之頒;半管難窺,謬廁玉管瑤簽之列。茲當庶績澄清之日,益顯微臣隕越之愆。伏乞皇上俯鑒愚忱,即賜罷斥,庶不職懲而官方以勵,大典肅而臣分得安矣。乾隆八年十二月二十日欽奉諭旨:『凡大臣自陳乞罷者,令各舉德行才能堪以自代之人隨疏奏聞。欽此。』竊臣看得太僕寺少卿陳其凝為人樸實,辦事明練,堪以代臣之職。謹據臣所見舉以自代。伏惟聖主垂鑒,為此具本。謹奏。」吾鄉左上舍兆薇,忠毅公裔孫也,寓金陵。一日遊洞神宮,見數輩請乩,皆金陵人,因觀之。乩忽書一絕云:「先輩風規舊識荊,講堂猶記勒鐘銘。東林君子攻西廠,明德於今有後昆。」又書「明禮部主事陳禮」,眾不知所謂。詩蓋為左君而書也。以生平欽識之人,忽見其孫,不覺欣喜而發耳。人神同一性情哉。
吾鄉錢明經(忘其名)善詩賦。每歲督學科歲試古詩,錢必冠軍。一歲題為《天柱賦》,錢入場時飲酒過多竟大醉,入號輒酣睡。同試者疾其每試居首,不肯呼之使醒。有納卷者過其旁,乃告之。錢始瞢然,已無及矣。卒爾問題,書七言絕句一首,詩云:「我來揚子江頭望,一片白雲數點山。安得置身天柱頂,倒看日月走人間。」學使得卷,評云:「此人胸中不知吞幾雲夢。」仍取第一。
丁上舍廷樞云:士子應金陵省試舟行回家者,當過天門山,即梁山,在蕪湖北。舟中有將獲雋者,其舟尾必有水蛇數頭銜而過水口。試者以為驗。相傳天門山口不容蛇虺徑入,蛇每欲入,必隨有貴氣者乃得入。人之貴賤蛇亦能知,異哉。
樅楊有張姓行十九者,以漁為業。人皆以張十九呼之。一日漁於三江口,得一鯉甚巨,邀眾舁之,約幾二百斤。鯉腹有文,宛然朱書。諦視之,文曰:「生在黃天蕩,死在三江口。江湖八十年,付與張十九。」此鯉巨如此,乃不得化龍,為張十九所網,豈有宿孽耶,抑定數耶?張亦由是改其業。
乙卯二月,余在籍。一日喧傳滌岑(前明遺老陳先生焯舊宅園名也)有大樹自鳴,聞者甚眾,至晚觀者亦眾。以爆驅之,聲少歇,少頃復鳴,如此數夜。其聲若人長吟,乍高乍低,不知何怪。言者俱以為不祥,後亦無他異。有老人云:「鳥生子後即不飛,俟其子啄其肉以自哺。啄時即哀鳴數日,食盡則止。」有人搜樹視之果然。可知少見多怪。天下事往往如是也。
吾邑科甲仕宦,在江北稱盛,然科第中獨缺狀元、探花。嘉慶甲戌,龍汝言始得狀頭。鄉人向有「沙塞三江口,桐城狀元有」之諺。此三江口在樅陽,為桐邑地。十餘年來江口果長沙灘,驗矣。然有之不能留,豈其地仍有不宜耶?
嘉慶壬申大考以前,孫少蘭侍御夢其外祖張亭先生以筆二管屬以贈余,告曰:「此晴嵐閣學若靄之筆也。」不解其故。及余考列一等四名,擢侍講,乃憶晴嵐先生以大考一等第五升侍講。夢筆蓋預兆也。及戊寅大考,或謂晴嵐先生平生大考二次,一次升侍講,二次以二等氵存升,不復與考矣。筆兩枝,蓋其兩考所用者。此次殆應以二等氵存升耶。試畢,余列三等十一名,以為夢筆但為侍講兆耳。至道光甲申,余考列二等,由此氵存升,不復與考,始悟贈筆兩枝之驗。梧亭先生雖為余外祖行,而未曾一面。鬼神先知,巧為預兆如此,數豈可不信哉。然天下往往必有預示其兆者,其理究不可解。
吾邑有大貴者,樅陽江口必有大黿入河,向縣而拜。漁人每知之,伺以為驗。張勤恪公若淖之受擢也,黿人河拜。甲戌前一歲又人河而拜,次年龍殿撰汝言大魁天下。又張氏五畝園有大皂莢一株,不輕結莢,每結一莢,則張氏應科者必得第一人。結一小莢,必得一副車。外祖貴西觀察楠軒公以戊子發解,是年樹結莢一叢,計七枚。每至科場,張氏以此為驗。吾家有貴者,前一歲除夕戴安山(即大凹山),祖墳必有火光。見者以為火也,即之則無。叔祖鐵松中丞巡撫江西時,前一年除夕火光見。癸酉又見,則余甲戌充會試同考官,五月即督學中州。鄉中人云墓下子姓每獲第,亦常見火,但大小有不同耳。又余老屋竹葉亭後(即王漁洋詩「歲晚龍眠路,曾通竹葉亭」),有大皂莢一樹。每結一莢,則老屋內必死一人。凡有死傷,以此為驗。此樹今為火燼,無復可驗。同一皂莢,張氏以為瑞,吾家以為妖,此理殊不可解。
吾鄉浮山,勝地也。勞在茲澄嘗圖其勝境十六幅,為一冊,絹本,著色山水,李古塘{常心}各題一絕,仍各系以跋,不知此物何以流轉入都。歲辛巳,有持以求售者,鄉人故物,意欲留之,適以乏資還之。勞在茲此冊筆墨欠深厚,未足為珍。而古塘題句殊清雅可喜,且為鄉中勝地題詠,邑乘久不修,他日藝文恐其無征,特為錄之以備異日修誌者一助耳。
《華嚴寺》云:「近倚峰陰接水光,林間樓閣照斜陽。紫衣舊賜恩猶在,山鬼聞鐘拜禦香。」(寺有神宗朝禦賜《藏經》、紫衣猶存,新建一樓貯之)《寶藏巖》云:「洞門雲氣冷飄蕭,閑處堪容掛一瓢。我欲餐霞煮白石,丹梯有路指青霄。」(由寶藏巖上淩霄巖甚險,非捫石板壁不能到)《妙高峰》云:「何當搔首問青天,呼吸將通帝坐前。下界煙波如此闊,不知經幾變桑田。」(妙高峰乃茲山之最高處)《醉翁巖》云:「垂檐覆戶石流蘇,聽罷談禪酒一壺。向道環滁山色好,玲瓏得似此中無。」(巖名醉翁,以歐陽丈忠公得名)《金谷巖》云:「樹勢蒙蘢石勢欹,金身似見住山時。參來文字禪何用,幻出千尋無字碑。」(巖內奉丈六金身,巖頂一石名無字碑)《紫霞關》云:「十丈垂虹一徑盤,俯臨絕壑仰層巒。捫蘿更踏蒼松頂,江上青峰為探看。」(援關而上為首楞巖,鐘景陵題云「望長流若帶,九華若筍」)《天然橋》云:「石梁並駕若龍遊,霞重嵐深水漫流。偶遇樵人笑相問,前途可許到瀛洲。」(雙石跨間,下覆如屋,上通人行,一名遊龍構)《會聖巖》云:「丹巖蒼壁列層層,九帶曾參最上乘。要識禪機何處是,洞中清磬塔前燈。」(開山遠錄公塔院所在,建九帶堂於其上,一名會勝者,巖洞之多,此處為勝焉)《浩笑廊》云:「豁然中朗杳然深,到此應忘入世心。高唱惟有詩一句,乾坤怪處少人尋。(浩笑廊一名陸子巖,一名蜿蜒寶,遊人題詠滿壁,惟雷半兼「乾坤怪未了」之句傳耳)《石龍峰》云:「夭矯爭看出翠微,松濤聲裏勢如飛。漫驚風雨騰空去,留與遊人一振衣。」(峰在會勝巖之前,丹並、金雞、朝陽、晚翠諸巖俱在望)《蓮花石》云:「幾瓣嫣然著雨開,丹砂千歲養成胎。若非天女空中散,即是曇摩海上來。」(關口至山頂皆石,中有紅瓣如蓮,大數尺許,雨後尤鮮明可玩)《連雲峽》云:「流丹滴翠聳崔嵬,似補青天煉幾回。燕子只疑蓬島近,銜泥飛上講經臺。」(與海島、佛母諸巖相連,巖中巢燕最多)《棋盤石》上云:「黑白徒爭方中,千秋一局暮雲籠。知音若解來聽法,片石如逢遠錄公。」(相傳遠錄公為歐陽公因棋說法於此)《張公巖》云:「昔人出世愛求仙,藥臼丹爐尚宛然。可惜不留黃鶴在,借騎相訪萬峰顛。」(宋有張野夫修真於此,如海島巖亦有呂純陽遺跡)《觀音嚴》云:「絕險原無路可攀,鑿開石竇即禪關。普陀莫嘆風濤隔,只隔桃花水一灣。」(一名嘯月巖,過桃花澗而入石關,下俯桃花洞)《檣山》云:「望中蜃市浸潮痕,縹緲方壺半島心。只恐神鞭鞭石去,獨留一柱作雲根。」(浮山臨湖,自湖上望之如浮舟回抱此山,取義曰檣。下即小峽,亦曰纜山焉)天池同學招遊浮山,勞子既作一十六圖,余因各系以絕句。詩成已久,於甲戌春天池始見之,遂委書博笑。不知何時續此勝遊也。弟李{常心}並識。
小絨線胡同某家有舊書兩架,急欲售。余聞之往,以錢五十千得《管子》、《莊子》、初印《韻府》及《類函》、《事文類聚》、《六臣註文選》、元刻《楚詞》、《北堂書鈔》、《四庫總目》等書。但其直咄嗟而辦殊不易易,因借張表弟相如衣裘質以予之。問主人何故賣書,答云:「贖當耳。」賣書贖當,借當買書,亦可留為異日佳話。
先七世祖開化公諱文燮,字經三,號羹湖,又號聽翁,博通今古,工文辭書畫,稱名家。中順治甲午舉人,己亥進士。與王漁洋先生善。先生《居易錄》稱公詩畫皆有名。年六十餘忽病不識字,即其姓名亦不自知,醫不知為何癥也。竟以是終。公生於明天啟丁卯,卒於康熙壬申,年六十有六。公之得此奇癥也,家乘無傳。則公之遺事為子孫之所不知者,又不知凡幾矣。可勝慨哉。
「歸庵」,先曾王父曹州公自顏其柩也,且作記。公在塞外六年,辛苦艱難,怡然自若。讀是記而曠達之懷百年如見矣。檢舊笥得稿,因書之以留佳話。記曰:
姚介石名興滇,桐城巨族,曹州太守。乾隆己巳有軍臺之役。軍臺者準噶爾蠢動,設置塞北之郵遞也。自張家口出關,至鄂爾坤新城,共二十九臺,長亙三千餘里,委蛇曲折。臺丁就水草遷徙不常,其實不止此也。每臺處蒙古十七家於其間,每年出資以養之。介石派坐二十二臺,逾瀚海西北更十餘程,地名桃李。樹木不生,鳥獸絕跡,悲風晝夜呼號,飛沙朝夕霾。飲惟酪,飲惟膻,毳幕荒涼,孤身寥寂,冰山雪窖,酷冷奇寒。介石居常以命數自安處之,尚覺坦然。惟是其俗,人物故後,棄於荒野,聽犬狼食之。如食之速,則以為魂魄登仙。不食則謂成鬼道矣,人皆畏之,即富厚之家,亦不數日血肉未幹即火而棄之。葬事固未之聞,棺木從不之識。介石以清白之軀既貧且老,既老且病,托跡穹廬,草霜風燭,未可定也。固不敢以父母遺體飼犬狼,即委之灰燼亦所不忍。聞北千里外爾登兆其地阡木稍可,因托人購之,木價二兩八錢,運價八兩。倘命數已定,全屍而南,不亦幸歟。語云「生寄死歸」,故顏其前日「歸庵」,題之曰「姚介石之柩」。僥幸生還,作將來一段佳話,未為不可。或謂之癡,或謂之達,不問也。時乾隆十五年庚午,介石年五十有六,「歸庵」成,因為之記。並附以詩:「死歸生寄兩茫茫,不識他鄉與故鄉。五十六年都是幻,於今撇卻臭皮囊。」庚午九月十九日介石自記並書。
《塞外竹枝詞》註云「基城主人俚調」,先曹州公戲作也。自識云:「盧抱孫《出塞集》有《竹枝詞》十三首,工妙異常,惜不盡夷民情事,故補寫之,其已道者不及也。續貂之誚所不計」云。「到此寧教心不灰,非風即雪更塵埃。氈帷幾處山坳裏,一似生人在夜臺(夷民所處盡蒙古包,多在山坳中,以避風雪。上尖下圓頂微平,圍以白氈,渾似墓冢)。席地鋪將幾片氈,羊羔牛犢系當前。中央不是尋常火,冬夏五分馬糞燃(以氈鋪地,坐臥皆在其中。中央設糞火一爐,以便炊爨,牛犢羊羔亦系於側)。鮮品何由到大荒,夕飧一碗米稀湯。頻年酥叠差生活(差讀釵),雖具人身實可傷(夷地菜蔬一無所有,以牛羊駝乳為食。呼奶茶為酥叠差。富厚者傍晚煮粟米稀湯一餐。長年如此,誠可憐也)。釀成馬乳不須沽,上品波羅韃束酥。劇飲何嘗分晝夜,從教醉倒在泥塗(以馬乳釀酒,每飲必爛醉而後已。其波羅韃束酥甚佳)。家家來牧叱牛羊,幾處山頭下夕陽。鄂博遙看知遠近,如飛一騎馬蹄忙(夷人每出必騎,騎必馳騁。壘小石於山巔,為之鄂博,以誌遠近)。偶爾驚聞忒默鳴,嗚嗚咽咽作哀聲。淒涼境界傷心淚,鐵石肝腸亦動情(呼駝為「忒默」。拘其羔以食乳,母駝號[平聲]羔,悲涼淒惻,慘不可聽。聞昔有坐臺者,聞此聲不覺痛哭。問其故,云:「我母在家亦如是想我矣。」孝子哉,惜失其諱)。焉知地獄與天堂,一定身屍飼犬狼。曾是眾生都不若,尚教麻海落人腸(夷人死後,必棄置曠野,以飼犬狼。食之速者謂登仙。不食則謂成鬼,人皆畏之,肉名麻海)。入門摩六各先施,卜而汗尊西北陲。幾卷靈文勤捧誦,慈雲妄想見牟尼(夷俗敬佛,以西北隅為尊,入門必叩首。呼佛為卜而汗,叩首謂摩六各)。男女咸欽是喇嘛,恪恭五體拜袈裟。頂心一掌殊驕貴,佛在何方莫認差(見喇嘛必五體投地,如拜佛然。拜畢,將頭就其側。喇嘛則以手撲其頂,男女皆然。謂其五指有五尊佛在,荒唐妄誕如此)。見面捫都禮數恭,差烏才罷又斟鐘。瓜田李下尋常事,幕內公然溫榻濃(夷人相見云「捫都」,問好之詞也。睡謂「溫榻」。投宿者;毋論識與不識,同處一幕)。畢世何曾見沐湯,肌膚垢汙齒牙黃。焉支枉自誇顏色,那得消魂別有香(男女自出胎一洗,終身不知沭浴)。裝飾珊瑚辮髪垂,羊裘狐帽賽男兒。弓鞋笑說金蓮步,手制新靴嵌綠皮(男婦驟難分別,婦女不束腰帶,穿耳辮髪,飾以珊瑚)。對人也解作嬌羞,口肯連聲不轉頭。臨上馬時才一笑,故翻纖手掩雙眸(呼閨女為口肯,皆善騎)。見慣夷妝別樣新,一般裊娜小腰身。歸時莫教雙鬟侍,惟恐釵裙詫異人。遠出龍沙已二年,幾回搔首向南天。不須更作蓬萊想,但到中華便是仙。」後又識云:「予不識夷文,無從翻譯。篇中夷語,不過就其音而書之,字之確否,不得而考也。」元之按蒙古語奶茶當為「酥臺差」(差音近釵),差即茶也,臺訓有,言茶中有酥也。呼駝為「忒默」(默音近摩)。肉當為「哈」。佛當為「布爾汗」(汗音近上聲)。叩首當為「摩爾郭」。問好為「捫都」(捫音去聲)。睡為「溫塔」(溫音近去聲,塔音近他字上聲)。閨女當為「叩肯」。
先端恪公官刑部尚書時作一聯云:「常覺胸中生意滿,須知世上苦人多。」北平黃叔琳鋟版懸於普濟堂。又吾鄉張文端公書室一聯云:「讀不盡架上古書,卻要時時努力。做不盡世間好事,必須刻刻存心。」粵西陳榕門相國一聯云:「惜食惜衣豈為惜財原惜福,求名求利但須求己莫求人。」仕宦者果能胸中生意常滿,能刻刻存心,能惜福求己,必無貪酷鉆營等事。貧窮者果能胸中生意常滿,能刻刻存心,能惜福求己,必無邪辟奸詐之行。以之勸天下、教子孫,數語用之不盡,固不獨可作座右銘也。
江西臨川驛壁間有女子題詩,云:「無端驅馬向南天,回首吳山隔暮煙。一點鄉心飛雁外,五更歸夢落燈前。曉風殘月三千里,水綠蘋香二十年。愁絕明朝聽杜宇,又隨芳草過臨川。」清俊綺麗,書法亦明秀,一時傳頌。款署曰「姑蘇女史虞桐鳳」。群以不知其人為惜。余亦初愛其句。家辰沅觀察蓮溪先生興潔能詩賦,引見入都為誦之,先生笑而不言,後乃知即所作也。書者為同邑顧含章坤。顧書學董,以秀媚勝,茲特效女子用筆加柔嫵焉。先生以桐城人僑居姑蘇,時官鳳凰廳司馬,撮合恰如女子之名。虞姓乃隱姚氏也。可知凡驛壁旅店女子題詩,如「鑲紅旗下說明珠」之類,皆文人一時遊戲,嫁名為之耳。未可信為真也。
虎如族祖嘗過直隸開州,於郭外壁問題《柳梢青》詞一闋,云:「秋老吟鞍,開州郭外,有客停驂。鄉夢重重,離愁一一,歧路三三。晚風亂撲征衫,對涼月,床空夜闌。昨夕山東,今朝薊北,明日河南。」天然恰當,其地正合有此一詞。
卷七
编辑辛未七月,彗星見,長五尺餘。問之欽天監,以為含譽星。唐懿宗咸通五年彗星見,司天奏以為含譽瑞星,宣示中外。《居易錄》載康熙中彗星見,給事中粘本盛上言以為含譽星。案《晉書,天文志》瑞星「三曰含譽,光耀似彗,喜則含譽射」。唐司天蓋又以彗似含譽而名之矣。《志》又曰「妖星,一日彗星」,「見則兵起,大水」。此次星以七月五日戌初後見於中臺,屬柳宿,至牛宮約百日,至天漢中。案是星行緯度順天市垣,歷星、張、翼、軫、角、亢、氐、房、心、尾、箕,至牛、鬥間方隱,故行百日。《史記·天官書》曰「柳、七星、張,三河」,謂分野也。《晉·天文志》曰:「自柳七度至張十六度,於辰在午,周之分野,屬三河。」又曰:「河內入張九度。」《漢·天文志》曰「襖星,不出三年,其下有軍。」歲癸酉九月,滑縣有李文臣、牛亮臣之亂。是年睢州上泛,河決,寧陵一帶俱為澤國。考《占驗書》有「血及廟門」句(廟門謂太廟門也),林清之亂,紫禁城內殺人,太廟後墻血及矣。
《周禮疏》引《春秋緯運鬥樞》、《文耀鉤》並云:「太微宮有五帝座星。青帝曰靈威仰,赤帝曰赤怒,黃帝曰含樞紐,白帝曰白招拒,黑帝曰汁光紀。」緯書之說,後世多疑不經。道光壬寅,英夷有欲來天津之謠。都人有設乩卜問者。太歲真人丁邁降壇,判云:「殷天君即過此,當邀之。」有頃神降,問者問神何往,判云:「將往天津會議。五帝輪遞值年,一帝管五百歲。今時為赤怒帝值年。若有大事,仍集五帝會議。茲靈威仰諸帝尚未到,天機不可泄也。」然則緯書可盡目為偽托歟?
《說文》「,覆蓋也,從皿聲」,烏含切。《玉篇》「於含切」。《廣韻》屬二十二覃諳宇下,烏含切。按《說·文註》作合,是乃含字之誤,蓋宋本刻工之錯。汲古閣仿宋大字本、額絢齋仿宋小字本俱不敢擅改也。今人遂以字有平,仄二音,非也。
有一友宴客,席間,客話及贈馬事。在坐一少年卒然問曰:「母馬耶?父馬耶?」滿坐匿笑。主人解之曰:「馬有以母稱者,即可以父母稱。」翼曰,友言於余。因撿《史記·平準書》,「而乘字牝者擯而不得聚會」,《註》:《漢書音義》曰:「皆乘父馬,有牝馬間其間則是囓,故斥出不得會同。」又《史記·秦紀》徐廣曰:「秦地有父馬生駒。」「父馬」二字甚典雅。
娃娃,《說文》:「吳、越之間謂好曰娃。」今通稱幼孩為娃娃。雇工王姓名秋兒,年二十許矣。女仆高媼舊與之同村居,一時稱秋兒為娃娃,舉室哄然。晚間詢之,據段媼云:北方謂人在某地生者則曰某地娃娃。如京裏生,則稱京裏娃娃,屯裏生則稱某屯裏娃娃。謂秋兒為娃娃者,蓋追言其所生之地也。說頗有理。若陜西人直稱年三、四十許者亦曰娃娃。書此以備方言一則。
吾鄉俗稱日至未刻為日偏西,當是日平西之訛耳。日平西,高麗詩人曾用之。李齊賢詩曰:「木頭雕作小唐雞,筋子粘來壁上棲。此鳥膠膠執時節,慈顏始是日平西。」
唐雞,據高麗詩當是鳥名。京中有人家門首貼一聯云:「竈下已無新晉馬,釜中猶有舊唐雞。」自與高麗詩有別。聞晉馬、唐雞二物,翁閣學、紀文達皆不識為何典,未查出。
古詩「遺我雙鯉魚,中有尺素書」。高句驪溟州有女子與書生約為婚姻,父母欲別納婿,女子以帛書屬魚。書生烹魚得書,遂往諧約焉。此亦伍中寄書之一證。
餑餑,古之饣畢饣羅也。《玉篇》「饣畢饣羅,餅屬」,《廣韻》「餌也」。《資暇錄》「畢羅者,蕃中畢氏、羅氏好食此味,因名。今字從食,非也」。《升庵外集》「北人呼為波波,南人訛為磨磨」。按今京中書為餑餑,有硬面餑餑、發面餑餑、笪子餑餑、笪子餑餑、實子兒餑餑等名。又新歲用水煮食若南人所謂餃子者,曰煮餑餑。《名義考》:「京師人謂餅曰{麻食}{麻依},當為母母。《禮》八珍淳母,煎醢加黍上,沃以膏者是也。」按今餑餑制法與淳母絕不相似,即煮餑餑亦無須加黍沃膏,《名義考》之說誤矣。餑,《玉篇》蒲沒切,面餑。《廣韻》同。北人呼入聲字音近平,如呼粥為周之類。餑餑特轉音為波波耳。《名義考》謂為{麻食}{麻食}。《玉篇》「{麻食},莫波切。」「{麻食},食也,出《異字苑》。」《廣韻》「莫婆切」,列摩字下。是即升庵所謂磨磨也。今河南呼為磨磨,字當作{麻食}。京中呼為波波,字當作餑。以母字解者遠甚。
俗說「三不知」,意料不到之辭也,但不知所本。伯山族弟云:「《左傳》『三不知而入之,不亦難乎』,俗說當本此。」
俗說「強盜不入五女之門」。漢光祿勛陳蕃諫桓帝曰:「鄙諺言『盜不過五女門』,以女貧家也。』」俗說由來久矣。
京中俗語謂何時曰「多早晚」(早字俗言讀音近盞)。《隋書·藝術傳》:「樂人王令言,亦妙達音律。大業末,煬帝將幸江都。令言之子嘗從,於戶外彈琵琶,作翻調《安公子曲》。令言時臥室中,聞之大驚,蹶然而起,曰:『變,變。』急呼其子曰:『此曲興自早晚?』其子對曰:『頃來有之。』」族弟伯山曰:「然則此語蓋由來已久。」
山東李鼎和曾得屏賊盜咒語,羈旅路宿頗可預防。咒曰:「七七四十九,賊盜滿處走。伽藍把住門,處處不著手。童七童七,奈若何。」學此咒,清晨日出時向東方默念四十九遍,勿令雞犬婦人見之。
玉田劉方來言:「辛未七月,天津大風暴雨,雷電砰轟,自德州西來,若逐物者。至柴炭廠霹靂震地,廠中大火,雷電復東去,至海岸而止。似有物被追,避匿柴炭廠中,雷一擊,不中,物復東逃入海,追至海岸被獲也。烈風迅雷中,糧艘傷桅數百,或半折、或拔去、或中裂,焚燒無算。及霽,海岸有大魚一,長十數丈,脊高過人。有蜘蛛一,大如叵羅,剔去兩目。」余聞秦州人言龍獲重譴,必抉去兩目而死(秦州出龍骨,常有墮龍,人皆見之)。此二物蓋獲天譴。大魚疑即龍也。
《居易錄》載:「康熙三十八年,青州修葺府學,學訓某多侵漁。一日得狂疾,大呼子路擊之,宛轉數日竟死。」余聞前輩言張尚書某(即張文敏照也)。以藥殺仲副憲永檀,張歸至仲家淺,見子路以椎擊其首,亦以是死。子路為聖門禦侮之賢,數千年後猶猛烈疾惡如此。
額嶽齋司農云:舊聞嚴嵩當國時,凡質庫能得嚴府持一帖往候者,則獻程儀三千兩。蓋得此一帖即可免外侮之患。金陵三山街松茂典猶藏此帖,以為古玩。帖寫「嵩拜」二字,字體學魯公,大可五寸,紙四邊不留余地。乾隆四十五年曾親見之。
戊寅七月九日晡時,平谷縣大風。有黑雲起於天望山,若旋舞之狀,自山而西,復折而東。過西閣村,屋皆倒,拔其椽盤空而舞,屋瓦翩翩如燕子。其風直至獨漉河邊,陷地作坑,寬三畝余,黑水註焉。或曰龍為之,或曰蛟為之。余謂蛟龍行必以風雨,而蛟之起未有不被水者,是日但見黑雲挾風而奔,無雨無水,不知何怪,殆非蛟龍也。
三河縣姜福山甘泉寺,俗傳唐太宗征高麗借兵於寺僧,僧不與,軍回圍寺。寺前有兩石狗,太宗夜聞狗吠,挽弓射之,一發沒鏃。今寺前有石狗一,身有箭瘢,年久鏃亡,鐵銹處猶宛然可驗。其一狗逃去,今在狗兒府(村名),身沒地中,首出地外。傳說有人掘之,其身仍隨土而下,究只一首露於土上。二說香河張汝俊拔貢為余言之。
宣武門內武公衛胡同,桂杏農觀察菖卜居焉。宅西有園,曲榭方亭之前鑿小池,砌石為小山,有一石砣然蒼古,為群石冠,苔蘚蒙密,摩挲石陰,得「萬曆三十年三月起堆壘山子高倪修造」十六字。杏農屬余書小額詳記之。
今之象棋與古不同。晁[C043]咎《象戲序》云「蓋縱橫十一,棋三十二為兩軍耳」。今棋仍三十二,而縱只十路,橫只九路。以車、馬、象、士按之,橫九路已足,余二路正不知如何位置。豈炮亦與車、馬同路耶?牛僧孺《玄怪錄》:「汝南岑順於呂氏故宅夜聞鼙鼓聲,介胄人報曰:『金象將軍傳語與天那賊會戰。』順明燭以觀之,夜半後東壁鼠穴化為城門,有兩軍列陣相對。部伍既定,軍師進曰:『天馬斜飛度三止,上將橫行擊四方,輜車直入無回翔,六甲次第不乖行。』於是鼓之,兩軍俱有一馬斜去三尺止。又鼓之,各有一步卒橫行一尺。又鼓之,車進。須臾,炮石亂下。因發掘東壁,乃古冢,有象戲局,車、馬具焉。」據此,馬則斜行三路,車直進不回,與今馬只斜行二路、縱橫回轉無定者相異。此今與唐、宋不同者也。而胡應麟《筆叢》引《玄怪錄》岑順事云:「馬斜行三路,正與今同。」則明時馬猶斜行三路,今則又不同矣。
德勝門內積水潭龍王廟曰匯通寺,乃乾隆間敕修者。疊土成山,砌石碗蜒有致。廟之後有一石,相傳為落星,遍身如雲頭倦成者。叩之聲如銅,質堅而有白點。詢之定如和尚,云:「非落星,因其身有白點,故謂之『星星石』耳。」廟前河地雜種芰荷,大可遊{甜心},亦一小勝也。
西郭八里莊慈壽寺內有一太湖石,高四尺餘,瘦、露、秀三者俱備矣。
寶西園比部得一太湖石,堅白如玉,兩峰凈峭,高三尺餘,為同寅舒靈阿借去玩供,即攜歸西安駐防矣(舒君行四,於浙江臬司任乞病引歸西安)。
近見蘭林泉得一煙壺,乃玳瑁瑪瑙。一面有背面鐘馗,神致勃勃;一面有魚一、蝦一。無少人力,不事牽強,亦佳玩也。
南苑新宮門外二鐵獅,極有神致,上有「除邪辟惡鎮宅大吉」,後有一花押不可識。前有皇祐十年月日,又前有彰德安陽縣銅冶鎮及冶工姓名四五人,古氣磅礴。座之四面,一面即字款,其三面皆陽文荷花水草,亦極有致。疑是金輦宋物也。
京城騾車近多踵事增華,即買賣車之站口、跑海者,裏幃亦有納綾窗,亦有玻璃矣(市中制車供人雇用曰「買賣車」。終日置同口,得價方行曰「站口」,求西奔走莫定曰「跑海」)。額約齋司農云:「乾隆初只有驢車。其先德農中丞起初在部當差時,猶只驢車。惟劉文正有一白馬車,人見白馬車即知劉中堂來矣。自川運例開,騾車始出。其時名騾車為「川運車」。適讀吾鄉劉海峰征君《贈姚道沖歸裏》詩,有「騾車日日穿胡同」句。道沖為余叔高祖,名孔鋅,以雍正戊申保舉人才來京,然則騾車雍正時已有之矣。大興金春甫克諧云:「乾隆三十年後,京中惟馬車漸多,騾車尚罕見。」蓋前此或有,自川運始盛行也。車之有旁門,則紀文達始創也。車旁開門礙於轉軸,於是將輪移後,始有後擋之制。
王漁洋《居易錄》載甘肅民間名字率多四字,如馬毛向上之類。近見黔中一役卒名沙臥赤雞,亦奇。
《池北偶談》載「宋郎中師祁工書。遘風疾,左手把筆,其工不減於舊。」又引《老學庵筆記》,載「陸元長、宗室不微、梁子輔皆左手作字,趙廣左手畫觀音大士」云云。余同年光州吳黼庭玉堂,壬戌進士,乙丑補殿試,考試試差皆左手書,奏折小字更奇。按杜子美晚枯右臂,有「悠悠伏枕左書空」句。明範叔成字元白,以左臂畫花鳥山水得名。陳湘以左臂畫山水人物得名。吾鄉陳遐伯為賊傷右腕,書畫皆用左。錢田間《過遐伯》詩云:「丹青一隻手,智慧再來身。」
天之生物,雖五方之地燥濕不同,未有不以得雨為膏澤者。西域則畏雨,蓋得風則穰,得雨則歉也。其俗男女遇於途,有相識者必以接吻為敬,氵崩然作聲,更以聲大為能。星伯同年見之,不禁大笑。天地既異,固無怪其習俗也。
道光十一年辛卯,海口潮湧,江水因之泛溢,自江西以下,沿江州縣波災。貴州則有蛟患。吾鄉亦蛟水並發,東南鄉宛在水中。大水時,一女子避未及,水幾沒腰。有一人急援手救之,女子乃呼號大哭曰:「吾乃數十年貞節,何男子汙我左臂。」遂將同被災者菜刀自斷其臂,仍赴水而死。惜不知姓氏,恐天下窮而貞者似此湮沒不少也。
又有被荒女子,年未及笄,與幼弟乞食於村館中。適先生外出,借筆題云:「沿門乞食施恩少,仰面求人受辱多。欲賦歸來歸不得,臨流悵望涕滂沱。」題畢揮淚而去。先生歸見詩,詢諸弟子,追之不及。次日,聞人報有女子同幼男死於河中。惜未知姓氏。
日者王璞庵,行三,山西大同人,生不茹葷。童時讀書古寺。九歲略識文意,見道書喜之,頓有出世之志。十二歲逃入宣化府之華陽山。慮家人<見>之也,力避於人跡不到處,欲尋洞穴棲止。山有五洞,俱有人在焉。先一洞,其人甚臒,無衣,惟下體被以樹葉。言皆鳥音,不能辨,以樹枝畫地作字相問答。蓋康熙間參將學道入山者,忘其名。別一洞,其人猬須可怖,語言不通,問之則畫地告以雍正間某盜逃入此者。其二洞,人見之皆不禮,問之不應。山中無食,只食松毛。有一種果味似杏,必先食此果而後食松則有味,否則不可下咽。風雨至,則臒者令避入其洞,晴則臥洞外。一日遊山後,為家人尋見,強之歸。其所見之人,蓋皆百餘歲矣。深山之中殆常有之,不獨華山為然也。
漁洋載覺隱吃飯事,嘗疑其傳聞有誤。甲申正月二十日,圓明園引見贊善歸,過胡默軒九思家,見一人持一畫卷求售。系寧公畫、覺隱書,成邸物也。上有大同山翁凝始子題,雲,「畤寧公能詩善畫,不知何許人。或隱或顯,當是避世之士。與覺隱同心同德,覺隱到處,此公亦到。覺隱本不能畫,畫皆寧仙之筆。然有覺隱題,寧仙方肯著筆。卻有一件奇特處,覺隱吃飯,此公不舉箸,只靜坐。及乎飯畢起身,寧仙亦飽,鼓腹而歌。若寧仙吃飯,覺隱亦飽。時人莫測其旨,因書以誌之。」據此,則漁洋非寓言。然亦奇矣。此卷成邸題字兩行,亦言初以漁洋為疑,後乃信之。
李進士薛,河南遂平人。生未及歲,乳母抱之立門外閑望。有肩菜者過,李卒然問曰:「汝非某某乎,何以至此?」乳母驚仆,以為妖也。自是乃不言。三歲認字讀書,過目不忘,其家皆以遠大期之。自知前生姓薛,因名曰薛。六歲時,本家昆仲就別塾讀書為文。一日塾師改課文,小講甫就,有事他出,置文於案。眾徒亦爭出遊戲,掩門而已。晚塾師歸,見文已改完,並師所改小講亦有更易之句。師大駭,問之眾徒,別無客至,意東家亦無是人也。越日又改課文,故置於案,托言有事又出,潛於外伺之。午間回,見門開,闖然逕入,見薛方蹲於師座,執筆點竄未輟也。師乃驚服。古人詩云「書到今生讀已遲」,信不誣也。李中乾隆丙戌科進士。惜乎不壽,蓋根基未深也。
人病有怪癥,古籍常載之。戊寅九月,有一人大解移時,糞不得盡,久之始畢。自疑糞不得如此之多,回視見出一蟲,狀似蛔,以竿挑之,長幾丈餘,驚駭成疾。邀余內表弟胡伯扔治之,診視本無病,乃以驚得病也。醫之半月始愈。其蟲胡亦不識,即雲是蛔。竊疑人腹亦不得容如此之大蟲也。後與蘇舍人都禮話及,蘇自言曾得此病,但覺胸腹悶脹欲解。及解時,有蟲出,移晷不得盡,呼人曳之。蟲粗如拇指,長丈,頭扁而黑睛,曳出後亦無異。蘇亦知醫,不能指其名也。
人生邀福之心過甚,則事之斷無是理者亦據信而不疑。青烏之說不可廢,然一為所惑,則必終為所愚。京中有趙八瘋子者,創為醫地之說。嘗為武清一曾仟縣令者卜地,告之曰:「適得吉壤,在某村某家之竈下。去其屋,則得吉。」某令遂別構地造屋,遷其人而購其室。及毀竈,趙又熟視曰:「此地惜為竈所泄,地力弱矣。」某令曰:「為之奈何?」曰:「醫之自能復元。藥當用人參一斤、肉桂半斤。俟得此二物付我,余藥我自為合之。」某令如其教,備參、桂授之。越日掘地下藥。又告曰:「三日後夜半立於一里之外,若遙見此地有火光浮起,則元氣大復矣。」乃潛施火藥於地外,陰令人潛往,約以某夜遠見有籠燭前行者即燃之。及期,至某令家邀其夜中籠燭往視,漏三下,曰:「是其時矣。」遂往,遙望其地果有火光進發,乍喜曰:「君家福甚大,不意元氣之復若是之速也。」某令亦大喜。然為藥物故,家資已消耗過半。趙售其參、桂,家稱小康。無何,趙子俱亡,趙亦得奇疾,身如死但能飲食而已,始大悔平生所愚者不止某令,而所售參、桂之資亦歸於盡。身受其報,天道當然。而為所愚者,絕不思理之有無,又愚之愚者也。
有瞽者,習大拘竈之術。每至人家,輒知其家之事,藉以自神其陽宅陰地之學。有人召之者,入其門以手摩挲門戶,便言其家祖墳何向,去家遠近若干,某某時當見某事,某某人當有某疾,豪厘不差。人以為神。若召之卜地,乃預令其徒潛往熟視以告。及至其所,略踹數步,便言此地某山某向某龍入首。祖山或廉貞、或貪狼,俱能言之。因告其人曰:「以此地論,當是大吉。但隨我所指觀之,左當有何等山何等坡作龍是否,右當有何等山何等坡作虎是否,水當何等去、朝當何等峰、下關當何等高低是否,是則真吉矣。」其人見一一與所言合,亦不禁大喜。因請點穴擇期,深信不疑矣。嘗為某家擇日下葬,告曰:「是日特奇,至時當有鳳凰過此,爾輩伺之。鳳一至,是即葬時矣。」乃預以錢三百買白雄雞一,即令鬻雞者抱雞於某時向某處葬地走過,雞仍付之。至時,問:「有鳳來否?風當白色,當謹視之無忽。」少頃,鬻者抱雞來。人咸曰:「不見鳳,唯有白雄雞來。」乃喜曰:「雞即風之類,天下誰見有真風耶。吉時至,當速葬。」葬者亦心喜,以為特奇也,而不知墮其術中矣。
天津鹽商某患一奇癥,胸膈間有一物梗悶。久之,知有一小人在膈,能言語,惟病者自聽之,旁人不之聞也。小人若言欲食何物,即須與之食。如有食物至,小人言不食,即不能下咽。病者苦之,百治罔效。聞某善醫,邀治之。令取大蛛網數十枚,層疊貼於胸前、背中,仍敷以藥。無何,小人在內呼捆縛甚楚,蛛網亦漸入皮內。醫者言:「此小人若能生出之,是一至寶。」欲生出之,病者覺腹脹不可忍,乃以藥化之。及化下,身體俱無,惟存其首,長寸余,宛然一姣好童子矣。《輟耕錄》載都下兒患頭痛,有回回醫官用刃割開額上,取一小蟹出。蓋皆理之不可解者也。
人死後回煞之說,南方謂之回煞,亦城謂之出殃。常雲麾言地安門外某家有新死者,延陰陽生檢出殃日。生檢查告以期,且曰:「此殃大異於尋常,當為厲。合家徙避仍恐不免於祟,唯有某鴉番烏克神(即看街兵之稱)。膽大能敵,當邀至家以禦之。」其家甚恐,至日奔訪某鴉番烏克神,邀之酒食,食畢告以故。某亦素負其膽,不肯辭。至夜聞棺蓋作聲,視之蓋已離,棺中人欲起矣。急躍棺上力按之,相持竟夜。雞鳴,棺中人始帖然,某仍合其棺。及其家人至,問夜來情景,某不言,但以無事答之而歸。其家復以無事告陰陽生,生愕然曰:「是吾誤檢日也。其究殃之歸,正在今日耳。然其厲不可言狀矣。欲禦之,仍非某不可。」其家復至某處,求其再來。某心欲卻而恐失膽大名,欲去恐力不敵,姑應之而心自疑慮。偶至街前,見一測字者,卒然問曰:「爾有何心事?當告我可為籌之。」某怪其無因而先知,乃告之故。測字者曰:「鬼甚厲而將不敵。我有爆竹三枚相贈,但至事急時放一枚,三放可無事矣。然不可在屋中,當登屋以俟。」某至,如測字者所指。及半夜,棺蓋裂聲甚猛,果不似前夜。蓋方裂,屍已出,四望無人即出院中。復四望,見某在屋上,躍而登將及矣。某放一爆,應身倒,少頃復起,如是者三爆盡而雞鳴,屍不復起矣。其家人至,備悉其狀,舁屍復殯。往告陰陽生家,入門,生已死,身若火燃者,硝磺氣猶未散也,其人大駭。復詢,知此生素恨某,欲因此殺之且亦神其術。欲圖人而使亡者先受暴露之毒,冥冥自不能恕,其為人所傷,固天道宜然。此等術士之能為禍,亦復可懼。測字者不問先知,是亦可疑者也。
《三國演義》不知作於何人,東坡嘗謂兒童喜看《三國志》影戲,則其書已久。嘗聞有談《三國志》典故者,其事皆出於《演義》,不覺失笑。乃竟有引其事入奏者。《輟耕錄》載院本名目有《赤壁鏖兵罵呂布》之目。雍正間,劄少宗伯因保舉人才引孔明不識馬謖事,憲皇怒其不當以小說入奏,責四十仍枷示焉。乾隆初,某侍衛擢荊州將軍,人賀之輒痛哭。怪問其故,將軍曰:「此地以關瑪法尚守不住,今遣老夫,是欲殺老夫也。」聞者掩口。此又熟讀《演義》而更加憒憒者矣。「瑪法」,國語呼祖之稱。
卷八
编辑「安倭何」,國語木變石也。木之變石,惟松則然,關東多有之,多奇物也。《隙光亭雜識》引《墨客揮犀》云:「泰山有柏木,一枝長數尺,半化為石。」又《錄異記》:「婺州永康縣山亭中有枯松樹,因斷之,誤墮水中化為石。」今嘗見人蓄松化石為玩,可驗其說非誣。蓋古人不知此物,故以為異。揆愷功雖見,殆亦不知此物之多耳。案此石惟松能化。《墨客揮犀》之所謂柏,恐亦松之誤矣。關東人取此石制為佩刀形,安以柄,用以磨錯鐵刀如泥,古所未聞也;今不惟木能變石,草亦有之。草結即上水石也。孫少蘭給諫案頭蓄一石,如畫家合解索、披麻皴而文細過之,高可尺許,皆數千百草根團結成者。蓋枯草芟夷後,其根水流一處:日久凝結,名曰草結。言惟鳳陵中有之,不可多得。案此石三門等處亦有售者,出自黃河中。草根絕細,水沫之形俱在,蓋亦如水精之結而成石也。名曰上水石,文秀可玩,其質亦輕,但性脆耳。惟出之鳳陵之語殊未確。
同年謝峻生崧言其家舊藏宣紙若干卷,約高八尺,苦無長篋貯之。有賣柏木者,命工作為箱,香潤可愛。數月啟視,紙皆黃白駁斑,乃知柏木走油,紙俱印透,竟無一幅完好者。記以告人,一切篋笥,當慎辨柏木也。
華山出小松,長二三寸。登華者,西峰道人以此為土物饋遺。以凈甌盛水置其中,則青蔥可愛。行則夾置紙本,經年累月,雖幹不瘁,見水仍活。名「華山松」,其實則苔也。
《曹南牡丹譜》,沾化可園主人蘇毓眉竹浦氏著,余家書笥中有抄本,可與鄞江周氏《洛陽牡丹記》、薛鳳翔《亳州牡丹記》並稱。惜但有其名而無其狀,然曹南之勝已可想見。今為錄之。其譜曰:
牡丹,秦、漢以前無考,自謝康樂始,唐開元中始盛於長安。每至春暮,車馬若狂,以不就賞為恥。逮宋洛陽之花,又為天下冠。至明而曹南牡丹甲於海內。《五雜俎》載曹州一士人家牡丹有種至四十畝者。康熙戊申歲,余司鐸南華。己酉三月,牡丹盛開,余乘款段遍遊名園。雖屢遭兵燹,花木雕殘,不及往時之繁,然而新花異種,競秀爭芳,不止於姚黃魏紫而已也。多至一二千株,少至數百株,即古之長安、洛陽恐未過也。因次其名,以列於左。
牡丹花目建紅奪翠花王秦紅蜀江錦萬花主一簇錦丹鳳羽出賽妝無雙燕珊瑚映日姿貌絕倫
以上皆絳紅色。絳紅之中,各有姿態,艷冶不同。宋紅井邊紅百花妒鰲頭紅洛妃妝以上皆倩紅色。第一嬌萬花首錦帳芙蓉山水芙蓉萬花奪錦以上皆粉紅色。焦白建白尖白冰輪三奇素花魁寒潭月玉璽凝輝天香湛露滿輪素月綠珠粉以上皆素白色。銅雀春獨占先春以上皆銀紅色。墨紫茄色煙籠紫玉盤王家紅墨紫映金以上皆墨紫色。栗玉香金輪瓜瓤黃擎雲黃以上皆黃色。豆綠新綠紅線界玉以上皆綠色。瑤池春藕絲金纏鬥珠蕊珠漢宮春以上皆間色。胭脂點玉國色無雙春閨爭艷胡紅惠紅枝紅金玉錫軟玉溫香海天霞燦楊妃春睡龍白紫雲仙磬玉仙掌花案狀元紅伊紅雪塌烏姬粉平頭粉金玉交輝映水潔臨何園白嬌容三變花紅翦絨紫霞仙亮采紅以上諸品各色不同。
又嘗見斌笠井太僕藏江緯畫內園牡丹二冊。白者有鶴裘、鮫絹、白龍乘(瓣中微有淡紅之意)、霞舉(瓣中亦覺微紅,而每瓣若拖長穗)。黃者有卿雲黃、檀心暈(花白而攢心處微黃)、黃金買笑(淡黃)、羅浮香。綠者有麽鳳(瓣多摺紋,宛如罌粟)。粉紅者有當爐面、十日觀(心如卷雲)。銀紅者有火棗紅(色如木槿)。赭色有國色無雙。絳紅者有勝國香、楮雲。紅藕合者有天臺奇艷(花口尖瓣數片,心中瓣細長數寸,卷伸搖曳若風帶然)。淡藕合有劍氣、蕊宮仙(花瓣外白)。紫者有瑪瑙盤、墨暈(花深紫近墨)、紫貝、(花深紫心拖黃穗)。大紅者有勝扶桑(瓣多卷)、穎虬素春紅。命名或一時各異,然花多異品,習所罕見。冊前有江自記一幅,記後一詩。記云:「牡丹自李唐來愛者甚眾。舒元輿云:『天後之鄉西河也,精舍下有牡丹種,其花特異。天後嘆上苑之有闕,因命移植焉。由此京中日日寢盛,至今傳其種類,四海皆知所尚。」惟江南亳州、山左曹州土水相宜,蕃衍者較異於當年。予夙慕之,每以不得見為恨。甲戌春,因上構采新異種類,必先繪圖以獻,次選其本移栽內廷。予藉以從事,歷春而秋,得遍涉諸園。及事竣,省其栽培之法,復別其種類,植之小圃。又經年而辨其色朵枝葉之不同,洵知水陸草木之花,無更有齊其美者。予亦不願自私其獨得,爰譜之以公諸海內,名公畫家采擇焉,未必無小補耳。五月初四日辰時,在暢春園進呈寫生牡丹二十八種冊子,恭承御覽顧問。口占記事:『文章半世無知遇,賴有丹青供聖明。惜未繪圖呈菜色,敢題花句效清平。』老迂江緯。」鈐江緯之印(白文),天章(朱文)。余題其後云:「老迂此冊,用筆兼洋法而著色鮮艷,花葉如生,真能品也。冊本二十八幅,今失其四,為可惜耳。」茲書於《曹南譜》後,以見牡丹之盛。然聞甘肅和州此花最佳,傳者絕少,又不知何如也。
金銀花一名鴛鴦草,《隙光亭雜記》引《墨莊漫錄》云「治中菌毒,取鴦鴛草生啖」,即金銀花也。鴛鴦草可對蝴蝶花。
琉球謂馬蘭花為水翁花,羅漢松為木,冬青為福木,萬壽菊為禪菊。蓋未識古來草木之名,以意名之耳。抑或彼國俗稱如此。記之可供詩人采用。胡桐淚,《本草》「此物出西域」,自葉爾羌至阿克蘇千餘里,所在皆有之。其本質朽腐不中材用,但可作薪。回人謂薪曰「活同」(不知其字,其音如是耳),故指此木曰「活同」。中國人不知其故,因以胡桐名之,實非桐類也。其根下初生條葉如細柳,及長則類銀杏。孟康《註》謂有二種葉,是也。其叢生之地有曰「胡桐窠」。修誌者不解其地,以為樹不應稱窠,即改為「鵡同窠」,《註》曰「鳥名」,大誤矣。徐星伯云:「其淚似松香之珠,粘於木上,取其珠則板片即隨手下。」其腐如此。五臺回人售此最多,大小成片。有作偽者取其木,用根下沙粘其上以充之。此堿也,非淚也,當辨之。
△養花法
【蘭】
春不出,夏不日,秋不幹,冬不濕。此花最喜魚腥水。凡澆灌不可過頻,頻則根爛。水在根下一過而已。蟻最喜食其根須,用油骨引去之,或用閩中鱟魚尾曰鱟帆插於土中,亦去蟻。土底不可太緊,緊則不能發暢,且不易過水。
【牡丹】
牡丹最喜肥,種時根下宜以豬羊腸胃鋪之,則開花鮮茂。根總宜於暖。又名鼠姑,根下時埋死鼠則茂。
【梅花】
花開後必生葉,葉乃另生之枝。須即將開過花之舊枝翦去,俟新枝長至六七寸時,又將尖掐去,至冬方能有花,且夏不落葉。若任其長發,則至夏必落葉,即焦枯死矣。花總生於葉之根,夏之一葉即冬之一花也。夏五六月之曝日,宜早辰不宜中晚,切忌。
【碧桃】
盆中碧桃,開花後亦將其殘枝翦去,留新芽。清明時移栽土地,霜降前入盆,遲數日再入室。新條亦須掐尖方能有花。
【荷花】
種藕斷不開花。須擇其細如指而長者,乃花根也。種之不用河水、河泥亦能開花。市肆賣者皆藕也,非生花之物,止足供蔬而已。
寶五峰雲善緣庵在海甸,有象棋三十二子,石體堅硬,有黑地白紋者,有白地黑紋者,皆作冰裂紋。每匡中有菊花一朵,頗堪清供。
圓明園西北紅石山麓舊有蘭若寶藏寺,產菊花石。石性粗松不佳,其紋儼然菊花,故名。斜側反正悉備,亦有致趣。惜其不堪把玩耳。
西路烏什一帶出花石,各色俱有,其紋皆有鳥獸人物之形,且有須眉毫末俱足者。鐵冶亭宗伯夫人號如亭,得一石紫質而白紋,上一「如」字小篆,文下有一茅亭。不事牽強,居然成其閨號。此尤奇也。予親見之。
五峰又言令兄西園比部郎於西郊拾一石,上有觀音大士像,眉目手足端然可見。
瑪瑙花紋頗有成形者。博垣齋冠軍有一煙壺,上有螃蟹一支,螯足具備。
紫英石中有水者頗多。寶西園比部郎有一金魚,中有水二滴,如魚之腦。其令弟五峰冠軍有一扇墜中亦有水二珠如谷米大,搖之可動。
蘇仙公土桃出湖南郴州。蘇仙公祠即東漢時蘇耽也。祠旁往往掘得土球,狀如桃核,大如橄欖而扁。其質似土之結成,而又似沙之凝固,文亦若桃核之文,搖之空,其中有物作響。亦有偽者,惟以搖之作響若空青者為真矣。星伯雲可以治目。
嶺南果品其類甚多,新會橙為最佳,荔支次之,黃皮果又次之。余至廣時已中夏,尚有藏新會橙者,食之果佳。荔支正熟,以掛綠者為尤美。聞有名糯米者,更美,未之食也。此外,余遍嘗之,味皆不善。惟彭婆一種,蒸食之,去皮五層,肉如新栗,其味亦似,且有新栗之嫩者。問之久客嶺南者,皆未之食。蓋以其形異而忽之也。此果形如肥皂莢,色亦如之,擘開色深紅,如俗所謂癩蒲桃者。子亦如皂子而稍大,其色正黑,皮屢去乃見肉。是嶺南之佳品也。或以為稱蘋婆,此果非蘋果而亦稱蘋婆。
揚州洪氏園中蓄一鳥,似鶴而大,高三尺許,色純白,喙長尺許而青,腭下至頸有皮下垂,宛同牛嗉。日飼小魚四五斤,守園者稱為海鵝。殆即《爾雅圖》所繪彖其者,註「俗謂之癡鳥」。
雄雞生卵,南方人家以為不祥。余館於長相國家,一日大徒持一雞子示余,曰:「此後院雄雞卵也。」甚訝之。及見居停懷亦亭雲麾了無異色,因問之,居停曰:「此卵可賣京錢數百。喇嗎每歲供佛,必用此幾十枚。」余訝每年焉得有如許之多。居停乃言其法:「將雄雞圈入籠內,四外多放雌雞。雄者急不得出,終日躁跳,不使飲水,三日則必下卵矣。故喇嗎所用不能窮竭。但此卵有青無黃。」翌日小徒於書室中破之,果無黃者。乃知見駱駝馬腫背,少見必多怪也。紀文達《閱微草堂筆記》載阿公迪斯言雄雞生卵之法,正與此同,而所言大如指頂並治目疾則異。豈大小偶不同歟?治目疾則未考。
徐星伯同年言伊犁道中見一鼠如常鼠,見人則拱而立。《詩》所謂「相鼠」也。晉公昌鎮伊犁時,蓄鼠數種,惜未能考其名矣。《禹貢》鳥鼠山,郭景純《註》謂在隴西首陽縣,今甘肅蘭州渭源縣是也。一名青雀山。《爾雅》雲其鳥為<鳥余>,其鼠為<鼠突>,《註》:「<鼠突>如人家鼠而短尾。<鳥余>似又而小黃黑色。」星伯同年言賽喇木淖爾岸最多,皆穴地而窟。天將明,鳥先出翺翔,形如喜鵲而小,綠身長尾。鼠如常鼠,蹲穴口顧望,漸走平地。鳥張翅登鼠背,一鼠負一鵲。夏氣生涼,野地平闊,往來互馳,半時許方散。然則不僅渭源有之矣。形與《註》亦少異。
徐星伯同年言:「龍觀察萬育在陜省辦理三省教匪時,坐屋內聞空中有飛聲,院中適有擲地聲。出視見地上堆一物,高幾二尺許,方圓亦徑尺許,熱氣尚蒸蒸騰上也,怪之。其同事某云:『頃見一大鳥飛過,遂有物擲地上。蓋所遺糞也。』此鳥不知何名。」龍在烏魯木齊親為星伯言之。
陜西顧縣令沂嘗蓄一虎,與之同寢處。升堂判事,虎則蹲於側。或偶露跋扈之態,顧則撫其首曰:「虎兒毋若爾。」虎則俯首帖耳。然堂以下差役及訟者無不戰栗,訟以是稀。顧即以是使無訟焉。廄有驚馬,莫敢誰何,顧恃其多力前制之,胸為所傷。』歸室袒示虎,虎為之餂傷處不輟,兩日即愈。秦中丞承恩撫陜,其太夫人聞之,欲見虎。秦以告顧,顧乃吉服牽虎往,市人大驚趨避。入轅門馳報太夫人,門甫啟,太夫人遙望見之,亦駭然避。撫軍但大聲曰:「好虎,好虎,請速回。」越時,顧以事公出,勢不得與虎諧,留之書室,令一仆飼之,婉慰而別。家人終不免戒心,不與之食,俟其力微戕之。顧歸,虎已死,悲不能已,葬之。有言及者,猶感傷不置。旋亦辭官去雲。古者豢龍有法,豈顧亦有法以豢虎歟?《列子》言梁鴦養虎,顧豈其人耶?虎之於顧若家人然,是亦異聞矣。同年徐星伯學使松言之。
王春亭刺史言多余山侍郎慶之戚某以善騎稱。嘗買一馬,乘之出廠渠門。甫出城,有遠來大車一輛,此馬瞥見,長號一聲,即橫於車前,群馬聞聲惶悚俱不敢進。是馬屹然而立,某不知所為。仆人某者知其故,即解衣物遙擲與其主人,主人接之。馬知騎者已得物也,乃飛奔而去,迅不可遏。遇深溝短壁一躍過之,遇推小車者亦一躍過之,落荒而馳,至於曠野無居人之所,兩蹄前跪,俯伏不動,若斂跡避人之狀,某乃得下。詢諸仆,始知其為響馬也。蓋盜劫人財如此,馬亦習與性成矣。是亦格物一事。
禁宰耕牛,地方官之一責也。北地日宰數十百,亦不之禁。或言此系菜牛,別為一種。余以為未嘗使之耕耳,若耕未見不可也。張上舍大宗言客甘肅時,曾以問人,據言耕牛脊有駕木之骨,菜牛則無,故不可耕也。
葦仙喜獵,雲獵狼不可造次。凡狼獨行者可施槍,若兩狼行則當擊其後。蓋狼行,雄者在前,雌者在後,若雄者被害,雌者必登高處以睞,見人即前,舍命以鬥,槍或施藥不及,必為所傷。若雌者被擊,則雄者即逸矣。若三狼,亦止擊其後者。狼之行恒以三足,其一爪曲以護其喙。狼喙最畏人擊,故以爪護之,所以禦擊也。狼若中槍,長號之聲如鬼加厲,最不可聞。又狼性隨煙,鳥槍火出,煙必回退,狼中槍者即隨槍煙回撲。獵者於施槍後隨蹬於地,轉首向後,右手拔短刀持向左耳前,以備狼之回撲以刺之也。若其時有風,槍煙不能回退,必先直上空中而後散,狼中槍亦必上躍與煙齊,而後墜地以斃也。狼性亦最狠矣,然猶能死其雄。人之謀其夫者,視之何如也。
都城市中有戲海豹者,圍以布幔,索錢三文乃許入視。其物實魚而狗頭,喙若虎,四足,類鱉,黑質黃斑若豹皮,長三尺餘,其噓如吼。與之食物,能以前兩足據桶,出水而奪之,狀甚獰猙。戲者謂之海豹。按《山海經》北嶽之山,諸懷之水出焉,其中多旨魚,魚身而犬首。《說文》有旨、鮪。郝蘭臯農部謂極似今海狗,登州海中有之,豈即膃肭耶?
麈即今之四不像也,似鹿非鹿,似麅非麅。其角可為決,時所稱堪達罕(平聲)也。此獸角根如掌,中如腐朽,色黯黑,以之為決。周圍黑道勻透者為貴,然百不得一。其皮可為半臂,衣之愈久則愈厚,愈久亦愈軟。若為油水所汙,俟其幹揉之,仍復如故。凡皮見水則硬,衣此者若嫌其汙,可加氵濯焉。聞此衣油垢既甚,可禦火,槍刀不利,卒爾亦不能刺也。關東兵卒多衣之。
徐星伯言阜康縣至綏來縣相距五、六百里,有一白鹿,大如馬,往來各城,或亦至衙署。見則人喜,所過城市競以芻秣飼之,多不食,食則其人必福,所入之署,官必有喜。長文襄自伊犁將軍升任陜甘總督,經阜康,鹿立於公館門外,次日啟行復至。間數年,文襄以平張格爾封威勇公。
天啟好貓,貓兒房所飼,十、五成群。牡者人稱某「小廝」,牝者稱某「丫頭」。或加職銜,則稱「某老爺」。比中宮例關賞。見陳《天啟宮詞》。《筠廊偶筆》所載尚不詳。
元人賣貓有契,《永樂大典》載其契云:「一隻貓兒是黑斑,本在西方諸佛前。三藏帶歸家長養,護持經卷鎮民間。行契是甲賣,與鄰居人看,三面斷價錢,隨契已交還。買主願如石崇富,壽如彭祖福高遷。倉禾自此巡無怠,鼠殘從茲捕不閑。不害願牲等六畜,不得偷盜食諸般。日日在家宅守物,莫走東去與西邊。如有故違走外去,堂前引過受笞鞭。年月日契。」
太常寺有仙蝶,褐衣色,一稍大,一稍小。有一翅微缺,人以「老道」稱之。偶見飛來,或出手祝之曰:「老道,我輩欲得見顏色,請少住。」蝶即飛落手中。若人有戲之之意,祝之不住也。德文莊公官大宗伯兼管太常甚久,蝶常往來於院中。文莊歿後,蝶忽來殯前旋繞,意若來吊,依依不置,良久乃去。蓋文莊生平公正,足以感之。然亦見蝶之通靈也。
格物之學無窮盡也。平陰朱葦仙云:「蛇之交,恒以清明為候。至時至,動以千百。雌蛇盤屈,雄者以大小層疊於上,疊至五六,以極小者為頂,如砌塔然。移時乃解。雌者去,別一雌蛇隨即其地盤屈,反其尾以向上,雄者復層疊焉。午前如是。若午後,則雄蛇之極小者在下,復以次層疊,雌者居上,如塔倒置。山東名曰「蛇霧」。蛇霧之日,周圍數十里內之蛇皆至一處,或一畝、兩畝之地皆滿。所交之地每年必於是地,過此則無。或言地卑濕則然,或言地暖處則然。交時見人不畏,擊之亦不動。或以竿挑之,則委地如死。交必天大霧之日,蓋亦陰氣所感也。
草中有蟄草,聞之久矣。而未得其詳。朱葦仙言之頗悉。此草高寸許,葉微似艾,八楞三尖,有毛。每霜後,草枯而此獨鮮。恒於立冬時放花,花著於葉之近本處,如石竹而小,黃色,心似菊,有紅色一線圍之。花時,凡蜈蚣蠍虺諸蟲紛趨,旋繞三四匝,餂其葉而去。最後則蛇至,且食其花及葉與莖而去,去則蟄矣。諸蟲之來先於蛇,次春出亦在蛇先。蛇最後蟄,故出亦在後。蛇之行屈曲,及食此花行不百曲即止,昂首若噎,少頃復行,行復如是。至可蟄處,以首著地,而後盤屈不動焉。百蟲不嗅此花,不能蟄也。茌平有王氏婦,一日拾薪於野,歸覺頭暈,但昏睡。醫胗視無病,不食亦不起,如是者兩月餘。立春後漸醒,驚蟄忽起,病恍然失。家人問故,乃言拾薪時見有鮮草開花,蟲競來嗅花,因亦摘食之,有頃但覺頭暈,其沈睡初不自知也。此草或云即俗所謂透骨草。努牙時,近根四圍之草皆外向。此草出,及一寸,中心放一花,花中白心,一線獨抽,即挺莖也。春著紅花,秋後芟夷既盡,交冬陳根勃發,是謂蟄草,則未之審也。
甘肅徽縣多蝦蟆精。往往晴天陡作黑雲,遂雨雹,禾稼人畜甚或被傷。土人謂之「白雨」。其地每見雲起,輒以槍擊之,轟聲群振,雲亦時散。平時有入山者,見山谷間蝦蟆無數,不論大小,口俱銜冰。臯蘭沈大尹仁樹為徽縣少府時,有陣雲起,眾槍齊發,雲中墮一皂靴,送置城隍廟,翌日,失所在。沈之侄親為星伯同年言之。蓋蝦蟆陰類,陰氣所積,時或為災。北地亦常有之。此精乃喜著皂靴,殊可怪也。
嘉慶己卯秋,河南省黃河決蘭陽口,鄭州、延津,水皆圍城。河流向由儀封而下。未決時,人見儀封有黑氣一道,橫亙於河。如是者一日余。黑氣中見有大手,河水遂不下流,乃由旁決。此黑氣與大手不知是何異矣。先是春夏間,鄭州城壕遍地皆蛙,大小層累連銜,幾無隙地,斃於履、斃於車者不可勝計。何由而來,何自而去,皆莫能曉。及秋遂有河決之患。蛙,陰類也,常止於窪,大水則不能容。先見,是為大水異常之兆。次年密縣城壕亦如此,殆有勝焉,人皆驚恐,而卒不驗。此理不可知也。又己卯夏,汜水決。先是春間,有一足鳥大如雞,鳴集縣之文廟桐樹上。人以為商羊見,主大水。汜水縣果有水患。次年密縣之超化寨有蟲鳴,其音如雲「二丈五」,適其時城壕蛙見,俱以為水來當深二丈五矣,卒復無事,然此蟲究不知為何蟲也。
江蘇寶山濱海。海舊去城三十里,今已至城邊。嘉慶丁巳歲秋月,天大雷電風雨,一晝夜不止。海水暴漲,水自城頭下,城門俱閉。次午始晴明,城中人咸至海塘閑,觀見大魚五,或身首截分為二,或從腰斷,或頭截其半,刀痕甚齊。其魚首多類牛頭,非常魚之狀,一首重至千斤。當是海中怪也。然大雷電相搏一晝夜,神力幾不得勝,此怪亦非常矣。家弟輩俱見之。
龜,《說文》:「舊也」,介蟲之長,四靈之一,其為物也壽,故古人多以命名。宋代尚有之。不知何時以為惡物,相避不以為名與字。嘉慶己巳,朝鮮國遣陪臣韓用龜進表,以龜命名,猶存古意。
陜中金錢龜產於郭汾陽家廟蓮花池中。小者如拇指,愈小愈珍,小者直錢百餘。余購得數枚,裹以紙,置行笥中。越數日,取出透風,少飲以水,仍包置笥中,可遠行也(《山堂肆考》:「蘇州城南有道士養一龜,狀如錢,置合中,時使出戲衣褶間。」殆即此也)。
王漁洋《居易錄》云:「近京師筵席多尚異味,戲占絕句云:『灤鯽黃羊滿玉盤,菜雞紫蟹等閑看。』」在漁洋時已覺奢靡甚矣。近日筵席必用填鴨一,鴨值銀一兩有餘;魚翅必用鎮江肉翅,其上者斤直二兩有餘;鰉魚脆骨白者斤直二三兩。一席之需竟有倍於何曾日食所費矣。踵事增華,亦可懼也。
鰉魚脆骨,鰉魚頭也,出黑龍江。余使沈陽,聞其土人云:「嘉慶十年前此物甚賤,一魚頭大者須一車載之,不過售錢五百。自京中以此骨為美品,魚頭遂不肯售,競相晾曬發賣,每一斤亦須銀八九錢矣。」曾記莫少空清友先生宴客設此味,座中有其鄉人以為涼粉也。翼日,見先生問曰:「前日食君家所制涼粉特佳,曾令人學制,總不能及,不知何以有此味也?」聞者笑其村蠢,余殊嘉其樸誠。
《爾雅》:「高,大蝦。」李和叔林元《使琉球記》云:「龍頭蝦,長尺餘,絳甲,朱髯,血睛,火鬣,類世所畫龍頭。」徐葆光《傳信錄》云:「一名高;《爾雅註》:高,大蝦也。」無龍頭之說。魚之飛必自銜其尾。畜魚者運蹇,則其魚自飛入他人之池。吾鄉松山湖多魚,畜魚者甚夥。張孝廉介純嘗於冬至月遊湖邊,倏忽間似有風起,俄而水中潑剌聲。守魚者哭,問之,曰:「時當冬深,魚皆潛伏水底。今忽有聲,魚將飛矣。」頃見魚皆自銜其尾圓若環,密如飛蝗,投於他池,須臾而盡。魚豈能飛,蓋有使之者。
寶冠軍使奎,字五峰,號文垣,記養魚之法頗有足采者。錄之:
龍睛魚此種黑如墨,至尺餘不變者為上,謂之墨龍睛。其有純白、純紅、純翠者,又有大片紅花者、細碎紅點者、虎皮者、紅白翠黑雜花者,變幻花樣,不能細述。文人每就其花色名之。總以身粗而勻,尾大而正,睛齊而稱,體正而圓,口團而闊,要其於水中起落遊動穩重平正,無俯仰奔竄之狀,令觀者神閑意靜,乃為上品。又有一種蛋龍睛,乃蛋魚串種也。
蛋魚此種無脊刺,圓如鴨子。其顏色花斑均如龍睛,唯無墨色,睛不外突耳。身材頭尾所尚如前。又有一種於頭上生肉指余厚,致兩眼內陷者,尤為玩家所尚。此種純白而紅其首肉為上色,共名之曰獅子頭。魚逾老,其首肉逾高大。此種有於背上生一刺,或有一泡如金者,乃為文魚所串之故,不足貴也。
文魚此種顏色花斑亦如前,亦無墨色者,身體頭尾俱如龍睛,而兩眼不外突耳。年久亦能生獅子頭。所尚如前。有脊刺,短者、缺者、不連者,乃蛋魚所串耳。此三種另有洋種,無鱗,花斑細碎,尾有軟硬二種。
世多草魚,花色皆同此,而身細長,尾小。佳者以紅魚尾有金管、白魚尾根有銀管者為尚。亦無墨色者,名曰金魚。
又有赤鯉、金鯽,皆食魚所變。無三四尾者,皆直尾也。不過園池中蓄以點綴而已。養法亦如各種,亦能生子得魚。此三種另有洋種,無鱗而花斑細碎,其尾又有軟硬二種。
養魚斷不可用甜水。近河則用河水,不然即用極苦澀井水,取其不生虱。新泉水尤佳。
魚水綠乃活,不可換。其色紅或黃必須換。
凡換水,必先備水一缸曬之,曬兩、三日乃可入魚。魚最忌新冷水也。水頻換,則魚褪色。
大缸一口養大魚五六寸者二三對足矣。多則鬧熱擠觸不安,必致損壞。
魚餵蟲必須清早,至晚令其食盡。如有未盡者及缸底死蟲,晚間打凈。夜間水靜則魚安,不然亦致魚死之道。再沙蟲中亦有別種惡蟲,亦須略擇。
子魚初生,以雞子煮熟,擰其黃於布上,擺於水中,子自知食之。及三四分大,不能食大蟲,乃將蟲置細絹羅內,於水面篩之,有小蟲漏下者,與之食。至五六分大,則居然食蟲矣。
魚子出凈之後至能於水中遊行時,須輕將閘草提於他器內,以水投之。有魚仍取回原缸。水定後,缸內有蟲如蝦而扁口如蜈蚣,最能嚙小魚,宜揀凈,不然則盡為所害矣。
魚缸養魚總須明官窯缸,雖破百片,亦可鋸補。瓦亦用明官窯瓦,缸外用鐵屑泥之,則不漏矣。
曬子須用紅沙淺缸,取其曬到底耳。
魚遍身起泡如水晶,乃天熱水壞。以新涼水激之,不然即潰爛死矣。
魚瘦暗不歡,乃病也,即以鹽擦其遍身,另盆養之,使吐黑涎即愈。鹽納入兩腮亦佳。
魚虱如臭虱而白色透如蝦色,一著身斷不可落,能使魚死,必須撈出。以鹽擦之,亦佳。
魚子不可過曬,過曬則化。不曬亦不能出,故須樹陰,或覆以篩之,亦可。三日必出魚矣。
凡魚生子,總在谷雨前後。視其沿堤趕咬乃其候也,即將閘草縛小石墜於缸內,任其穿過,即有子粘草上,亟取出納別水缸內,若不取,恐為公魚所食。其趕畢一次後,隔十餘日一次,看其趕即須放草接子矣。水近缸沿,則每被鴿子連魚飲去,故水不宜過深。子初出如蟻不可見,伏於缸上或草上。出魚後三五日內不可亂動其水,恐有傷於尾也。
冬收缸入向陽無油煙屋內,魚不食亦不生子,其水總不必換。俟春半時出屋換水。其屋冬亦須火,不使冰過凍而已。亦不宜太暖。每歲於霜降收入,春分時出屋,然亦須看天時冷暖耳。出屋後,仍有數夜見冰,亦由是見天時也。
或云魚不可曬,或云魚必須曬,又云可曬不曬。予見養魚者未嘗不曬,究不知何以為憑也。姑記此以待試。然予家魚每過曬則生水泡滿身,或予之缸新有火乎?俟得良法再記。
魚熱則浮,冷則沈。然春秋朝日每亦停水面曝陽,則非熱也。魚之雌雄最難辨,有雲脊刺長為雌,脊刺短為雄者。有雲前兩分水有疙疸粗硬澀手者為雄,否為雌者。又有雲前兩分水大者為雄,小者為雌者。又有雲盡後尾下分水雙者為雌,單為雄者。皆不足憑之論也。其雄雌動作氣質究有陰陽之分,近尾下腹大而垂者為雌,小而收者為雄;粗者為雌,細者為雄。此秘法也。其餘諸法皆愚人之論耳。諸體未備時,其種類亦不易識。惟視其色,黑為龍睛,青為文魚、蛋魚,極易辨也。缸底魚矢須用汲筒汲出。若水至晚太熱,緣曬甚也,須用生涼水添之。
魚生子若人不知,則粘於缸上,有落底者則自食之矣。若早見缸上有子,即換缸。不然,則可一日不餵蟲。伏秋間雖有子,亦不能甚長,不能出息也。
秋日不可過換水,天寒不可多下蟲,寒則魚不甚食。然秋中餵大魚,則來年子早而壯。
魚子出後,水極清不必換,本水養之,魚乃不傷元氣。
有養魚不換新水者,即換,亦於本缸內水撤舊添新。此法魚最弱,市語謂之水頭軟。若即從舊缸移入新水者,謂之水頭硬,雲此法所養之魚強壯。
魚尾根劄者難於過冬,綹尾者易養,此論最驗。
冬入室時水不能曬,即用生水,次日移入,然須於院中見冰後入屋。驚蟄時即可出屋,若天寒亦可遲幾日。春分前後亦不必曬水。天寒井底暖,新水不冷,若曬則反冷矣。
又法,養魚先要講究水之活,魚得長生矣。如居家吃水缸內投以食,魚其能經久存活者,以其每日去舊更新,非取水之故也。蓋新水入缸三日必渾,三日後澄清,四日水性側立,方可下魚。下魚之後,春末猶寒,隔一日撤換新水一次。交夏之後,一日撤換一次。撤換之法,先用倒流吸筒吸出缸底泥滓,添入新汲井水,不用甜水、河水。如盛五擔水之缸,每日撤換一擔,視缸之大小,以此類推。有魚之水,七日必渾。渾則當移魚他缸,刷凈原缸,全換新水,曬過三四日之水再入魚。入魚之後照舊撤換。一交秋令,水自澄清,無俟添換矣。缸內不放閘草,一恐魚蟲藏匿致魚不得食,二恐草爛水臭以致魚生虱蟻之患。谷雨前後便可餵蟲。一交九月節,魚自不食矣。至魚無故浮水面,口出水上空吸吐泡者,乃是受熱之故,速添新汲涼水以解之。若魚沈缸底懶動,是受寒之故,速撈入淺水內曬之。魚或歪倒浮遊,或如死水中,及動之腮仍能張翕,急取出以鹽擦之,另盆養之,猶可得活。俟其涎沫吐凈,方可置原缸內。
冬魚出房不可太早。於清明前後,置於向陽之處,用木板蓋覆。天若和暖,一日撤板一塊,漸次撤去。若驟然不蓋,夜間寒霜侵入,魚必受傷。
夏月伏暑之時,必當半遮半露,不可使魚受熱毒。雨水性沈,日色蒸曬,必致發變。著雨後,一俟晴明,即用倒流吸桶撤凈缸底雨水,則無害矣。若降雨之先將缸添滿,或缸有水孔,隨落隨流,雨水不能到底,則不必撤之矣。
冬月蓄魚之法,不須餵蟲,亦不必曬水。添撤只要視水有渾色,便取新水換之。以純陽之性在地下,井水性暖故也。置放處不可令缸底實貼坑上,須用矮架托之。亦不可過暖,即水面有薄冰亦無妨。缸口用紙封之,不致於落灰塵,更省遮蓋也。
餵魚之法。須將撈來紅蟲用清水漂凈,否則蟲之臭水入缸,凈水為之敗壞矣。餵魚蟲不拘時候,日不可留余蟲也,夜恐蟲浮水面,魚不得受甘露之益。若一時不得魚蟲,或用雞鴨血和白面曬幹為細蟲餵之,或用曬幹魚蟲及淡金鉤蝦米為末飼之,皆可。
分魚央之法。先用洗凈揉軟棕片一塊,擇閘草四、五束,去根,以繩線縛之,擊以石塊,墜草於其水中間,不可散放。後看牝魚跳躍急烈有欲擺子之勢,即取放水淺缸內。入公魚二尾,恐一公魚追趕不力。俟母魚沈底懶於遊泳,便是已擺子之候,即將公魚取出,遲恐為其吞食魚子。缸須置向陽之處,切忌雨水。聽其自變,不過七八日便能生動如螞蟻蠅蛆之狀,生長最速。俟其化成魚央,先以小米糊晾冷,用竹片挑掛草上,任其尋食,並用粗夏布口袋盛蟲入水中,任其吞啄,即透出小白蟲。三四日後,雖能趕食散蟲,亦須先擇白色小蟲飼之。即可食紅大蟲時,亦不可餵之過飽,恐嫩魚腹脹致斃也。沙蟲之極小者名曰面食,白色,在水皮上如面之浮,不能分其粒數。初生小魚食之甚佳,且易長而堅壯。
小魚長至半寸許,即宜分缸,每缸不過百頭。至寸余,則每缸三十足矣。多則擠熱而死,竟至一頭不留。漸長漸分,至二寸余大,則一缸四、五、六對。至三寸,則一缸不過四頭、六頭而已。然養缸如此,若庭院賞玩,則一缸一對,至多二對,始足以盡其遊泳之趣,而觀者亦可心靜神逸也。
魚不可亂養,必須分隔清楚。如黑龍睛不可見紅魚,見則易變。翠魚尤須分避黑、白、紅三色串觖。花魚亦然。紅魚見各色魚則亦串花矣。蛋魚、紋魚、龍睛尤不可同缸。各色分缸,各種異地,亦令人觀玩有致。
子出魚後,夜夜須將缸蓋起,次日日出後開之。否則每至凍死,一缸為之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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