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亭杂记
竹叶亭杂记 作者:姚元之 清 |
卷一
编辑圣祖仁皇帝之登极也,甫八龄。其时大臣鳌拜当国,势焰甚张,且以帝幼,肆行无忌。帝在内,日选小内监强有力者,令之习布库以为戏(布库,国语也,相斗赌力)。鳌拜或人奏事,不之避也。拜更以帝弱且好弄,心益坦然。一日入内,帝令布库擒之,十数小儿立执鳌拜,遂伏诛。以权势薰灼之鳌拜,乃执于十数小儿之手,始知帝之用心,特使权奸不觉耳。使当日令外廷拿问,恐不免激生事端。如此除之,行所无事。神明天纵,固非凡人所能测也。
高宗朝,满洲、蒙古王大臣有由上命名者。丰绅济伦本名济伦,丰绅二字,上所加也。丰绅,清语有福泽之谓也。御前行走科尔沁王鄂勒哲依忒木尔额尔克巴拜亦系上所名。鄂勒哲依,蒙古语有福之谓也。“哲依”二字急读,音近追上声。忒木尔,有寿也。额尔克,铁也。巴拜,宝贝也,音读若罢摆。王为大长公主长子。上爱之,幼时期其有福有寿,结实如铁,而又珍之若宝贝,故以是名之。一名至十二字,向所罕有。
每年坤宁宫祀灶,其正炕上设鼓板。后先至。高庙驾到,坐炕上自击鼓板,唱《访贤》一曲。执事官等听唱毕,即焚钱粮,驾还宫。盖圣人偶当游戏,亦寓求贤之意。不知何独于祀灶时唱之?此仪睿皇则不唱,鼓板亦不设矣。盖非国初旧仪也。徐君善庆言。
嘉庆戊寅九月十六日,圣驾自盛京旋跸。侍卫庆善时年二十二,先期启行,私至阳驿,向庄头索租。阳驿去盛京四百馀里。未行之先商之敏征,敏乃教之捏病请假。特旨用内廷发出,板责庆善六十,发往伊犁;责敏征四十,发往吉林。仰见家法之严,不以宗室少贷也。
初圣驾再幸盛京,涓吉七月二十四日启銮,九月回跸。以青龙桥为水冲塌,直隶方来青制军受畴请展期,改于二十八日启銮,十月初四日回跸。至盛京礼毕,诹吉九月初七日旋跸,乃以阴雨改于十一日,又改十六日。是岁万寿庆节驻跸兴隆寺,随扈王大臣官员均于行在行礼。其在京王大臣,有旨概不许差人至行在呈递如意贡品。其轮赴行在接驾谢恩者,亦不许携带如意呈递。十月六日开乾清门,在京王以下五品京堂以上,俱在门外行庆贺礼。万寿圣节例不进本,戊寅圣驾驻跸兴隆寺,办事处奉旨传知各衙门:“应行呈奏事件,仍由报呈递,不可因恭遇圣节以至耽延。”圣人之勤如此。
今上即位初,御史多有条陈弹奏时事者。下军机大臣及部议时,上多裁去衔名及折尾年月,或条陈数事只议一事,则裁去前后之文,不欲令人知之,恐其取怨也。圣主矜恤言官至意如此。湖北袁道长铣陈奏一折,闻有十事。上裁出核赋课、平刑法、广教化三条下大臣会议,余俱留中,不知何事也。
上即位,内府循例备御用砚四十方,砚皆镌“道光御用”四字。上以所备过多,闲置足惜,因命分赐诸臣。英协揆师得其三焉。圣人之俭如此。
御用笔,向皆选取紫毫之最硬者方得奏进。笔管皆镌“天章”、“云汉”等字。上以其不合用,命英协揆(时为户部尚书。)以外间习用者进试之,取纯羊毫、兼毫二种,命仿此制造。复以管上镌字每多虚饰,命以后各视其笔,但镌“纯羊毫”、“兼毫”字而已。
内廷召见,年老大臣颇以升阶登降为苦。道光八年,有“嗣后凡文武大臣年逾六十五岁者,准由内右门出入”之旨。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上念前旨于带领引见诸老臣未经分晰,因再准文武三品以上年逾六十五者,遇养心殿带领引见,一体由内右门出入。体恤老臣之恩如此。
圆明园召见,向在勤政殿。三楹桶扇洞开,殿中有横桶分前后焉。殿东有套间曰东书房,无前廊。夏日召见在殿中,春秋则在书房。书房门向东,前加牌杈。臣工等由东首台阶上进殿,过横桶,转牌杈,向南稍东即南向跪,则面圣矣。此地不大,盖截书房北段为小间。北墙有桶扇门,驾由此出入,是以上面北坐也。丁酉冬,将书房添前廊,南向开门,北安窗,炕倚窗,设御座炕之西头。东南向窗间设大玻璃,以防苑外人窃听。圣人防闲之严如此。臣工由殿外南向之门入见,自戊戌正月始也。
御门日遇忌辰,刑部不进本,例也。韩桂林司寇封在署时,问同列曰:“是日无本,我辈仍照旧随班上殿否?”众皆不记忆。呼本房笔帖式问之,以其专司是事,知之必悉也。笔帖式但对以总理捧本入殿,众堂官俱随上殿。再问,复如是对焉。
御门吉庆事也,故向无左迁者。每岁入春,初次例不进刑部本,为其非吉事耳。丙戌二月十六日御门,同年朱大京兆为弼调补府丞。盖宗人府丞三品,京兆亦三品,上以对品故调之。然府丞差二级矣。后有日者张云征至都,朱少君以八字属推,张云:“本年官运大不利,不见风波亦当镌两级。”盖其命定如此。然御门降官,向所少有也。
贤良门外有河,河有桥,式如弓背。上看箭,鹄设于桥西河边,射者立桥北,北向而射。每发矢,上右顾以视其中否。岁己亥将桥拆平,鹄于桥南对上设焉;射者立桥北,面向西而射,以免上右顾之烦也。谈风水者谓此桥架河上如弓之有靶,今拆平则弓去靶矣,恐武不振。明年有英夷之扰,其果以是欤?
圆明园福海之东有同乐园,每岁赐诸臣观剧于此。高庙时,每新岁园中设有买卖街,凡古玩估衣以及茶馆饭肆,一切动用诸物悉备,外间所有者无不有之,虽至携小筐卖瓜子者亦备焉。开店者俱以内监为之。其古玩等器,由崇文门监督先期于外城各肆中采择交入,言明价值,具于册。卖去者给值,存者归物。各大臣至园,许竞相购买之。各执事官退出后,日将晡,内宫亦至其肆市物焉。其执事等官,俱得集于酒馆饭肆哺啜,与在外等。馆肆中走堂者,俱挑取外城各肆中之声音响亮、口齿伶俐者充之。每俟驾过店门,则走堂者呼茶,店小二报账,掌柜者核算,众音杂逻,纷纷并起,以为新年游观之乐。至燕九日始辍。盖以九重欲周知民间风景之意也。造办处笔帖式徐君善庆每岁入直,言之最详。晚间仍备嘎嘎灯焉。嘉庆四年此例停止。
庆隆舞,每岁除夕用之。以竹作马头,马尾彩缯饰之,如戏中假马者。一人踊高赶骑假马,一人涂面身著黑皮作野兽状,奋力跳跃,高し者弯弓射。旁有持红油簸箕者一人,箸刮箕而歌。高超者逐此兽而射之,兽应弦毙,人谓之“射妈狐子”。此象功之舞也。有谓此即古大傩之意,非也。闻之盛京尹泰云:“达呼尔居黑龙江之地,从古未归王化。彼地有一种兽,不知何名,喜啮马腿,达呼尔畏之倍于虎,不敢安居。国初时,曾至彼地,因著高赶骑假马,竟射杀此兽。达呼尔以为神也,乃归诚焉。因作是舞。”
圆明园宫门内正月十五放和盒,例也。即烟火盒子,大架高悬。一盒三层:第一层“天下太平”四大字;二层鸽雀无数群飞,取放生之意;三层小儿四人击秧歌鼓,唱秧歌,唱“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云中驾六龙”一首。惟其时余观之朝阳满地,不见灯光矣。后停止。
王建《宫词》:“每遍舞头分两向,太平万岁字当中。”《居易录》云:“今外国犹传其制。”引郑麟趾《高丽史》云“教坊奏王母队歌舞,一队五十五人,舞成四字,或‘君王万岁’、或‘天下太平’。此其遗意”云云。今圆明园正月十五日,筵宴外藩,放烟火,转龙灯。其制,人持一竿,竿上横一竿,状如丁字,横竿两头系两红灯。按队盘旋,参差高下如龙之宛转。少顷,则中立向上排列“天下太平”四字。当亦前人遗意耶。
旧库内陈物堆积,有明代物。年久无用,发崇文门变价。内有朝靴,以彩缯锦缎攒集而成,似缂丝。前作虎形,以皮,金作睛。屈曲者为云气,五色迷离,如庙中神象所著者。亦有缂丝者,乃明帝之御物也。或朝、或祀、或晏居,正不知何时著此耳?岂明制当如此耶?俟再考。
年节王大臣呈进如意,取兆吉祥之义也,自雍正年间举行。嘉庆元年,贝勒、贝子、公等以至部院侍郎、散秩大臣、副都统俱纷纷呈进两分。于是定以限制:凡遇元旦、万寿及庆节,唯宗室亲王、郡王、满汉大学土、尚书始准呈进,其馀一概不准。外省盐、关、织造,向有年例办进备赏等物,亦止准备进一分。时苏司空楞额为两淮盐政,于例进风猪肉一百块、皮糖八匣,加倍进呈,掷还一半,仍处分之。而如意之例,后又减去庆节一次。至己未,则并王公大臣督抚等呈进之例,悉行禁止焉。
御用时宪书写本名曰“上书”。首页节气,次页次年神、方位,三页列二十花甲子,四页列六合,末二页纪年,与外本同。每日于五行下注明阴阳。于除危后添注“宝”、“义”、“专”、“制”、“伐”五字,五行生克之谓也。上生下为宝,如甲午木生火。下生上为义,如辛丑土生金。上下同宫为专,如戊戌同属土。上克下为制,如庚寅金克木。下克上为伐,如壬辰土克水之类。其义不过阴阳刚柔之理耳,于用事宜忌无关。又每日但注吉神,不注恶煞。每日宜忌及款识俱与颁行本不同。今列其式于左,亦多识之一端也。某
上某
弦日
某某申
刻时子水阳
义
开
角
东阴天五宝相金天玉兵益生月岁吉
风神后富光日匮巫宇福后气恩德神
解司时天临三天福吉要青不四月
冻命阳喜日合恩德期安龙将相德
候福时敬天岁六兵五天绩时母
生德安医德仪宝合赦世阳仓
圣驲普天合金守官三明兵天
心马护马日堂日日日堂吉德
德
合
宜
针病
栽纳
营结
贺孤
施祭
刺扫
种财
建婚
宴寡
恩祀
舍
牧立
宫姻
会布
封祈
字
养券
室纳
入政
拜福
平
纳交
缮采
学事
诏求
治
畜易
城问
行行
命嗣
道
整修
郭名
幸惠
公上
涂
容置
兴嫁
遣爱
卿册
行
剃产
造娶
使雪
招进
幸
头室
动般
上冤
贤表
进
整开
土移
官枉
举章
人
手渠
竖解
赴缓
正颁
口
足穿
柱除
任刑
直诏
经
甲井
上沐
临狱
施覃
络
求安
梁浴
政庆
恩恩
捕
医确
开裁
亲赐
惠肆
捉
疗皑
市制
民赏
恤赦
书高一尺二寸,宽约七寸。每四页为一月,每日分四层。写阴阳字用朱书。吉神一层全用朱书。每日推其所应有之吉神注之。五日注候,半月注气,一月注节。“节”、“气”、候”三字朱书。某节、某气亦朱书,墨注某时某刻。其某候则墨书。如其日应注日出、日入时刻,则朱书于吉神之后,分作两行。又墨书昼若干刻、夜若干刻于日出、日入之后,分作两行。若是日应书躔及某将,亦注于吉神之后。朱书此日二字,下云:某时某刻日躔,某某在某宫为某月将。“某月将”三字复朱书。其每日所宜,“宜”字朱书。其宜用何时,亦双行注于下,与颁行本同,但朱书耳。其日不宜者,亦注明不宜某某,“不宜”字则墨书矣。但其日注宜则不注不宜,注不宜则不注宜,宜与不宜不同日注也。遇上下弦,则书于上格日辰之右。朱书“上弦”及“下弦”二字,墨注时刻。遇日干与皇上景命同者,则亦朱书。
祈年之礼见于《周官》。日用上辛见于《月令》注。王肃云:周以正月祭天以祈谷。《春秋传》曰“启蛰而郊”,则祈谷也。顾宪之议《春秋传》以正月上辛郊祀。汉平帝元始五年正月六日辛未郊。唐贞观《礼》:正月辛日祀感生帝以祈谷。郊之用辛,代有明议,然于春前、春后其义未昭。齐永明元年立春在郊后,世祖欲迁郊,王俭启云:“景平元年正月三日辛丑南郊,其月十一日立春。元嘉十六年正月六日南郊,其月八日立春。近世明例,不以先郊后春为嫌。”宋英宗治平二年正月上辛祈谷,礼院言:元日朝会、寿圣节多与上辛相近,常改用中辛,非尊事天神之意。真宗景德四年以前,祈谷止用上辛,其后则用立春后辛日。寻南齐王俭之议,不以后春为非。推治平礼院之言,必以上辛为是。有明祀典多旷。嘉靖九年以孟春上辛日祈谷,嘉靖十年以启蛰日祈谷,盖亦无定制也。历代以来或乖古制,或拘上辛,典籍所陈,迄无一例。我朝康熙五十五年正月十日上辛,以尚未立春,议改下辛。雍正十三年正月十日上辛,十二日立春,以典礼不应在春前,议改次辛。乾隆十六年、三十年、五十四年俱以辛在春前改用次辛。嘉庆己未九月,上以孟春祈谷为本年预兆农祥,若在春前,于乘阳之义未当,始以立春为度,著为令。如春在腊月,而上辛亦在年内,未便隔年行祭辛之礼,则改用次辛;如春在年内,而上辛在元旦及初二三日,未便于岁除新岁之日出城宿坛、亦改用次辛;如得辛遇正月七日世祖忌辰,祗承之义,统于一尊,不以展期,惟礼成回宫,乐设而不作;若遇元旦斋戒,则停止朝正,于祈谷次日补行受贺。樱祀大义,至我朝始正。嘉庆二十五年正月初五日朝贺,以元旦为斋戒期也。
地坛于乾隆十七年初建斋宫。□□年高宗宿斋,从官多受者。以后夏至俱斋宿宫内,祭日至坛。嘉庆庚申,礼官以旧仪请,上以是岁升配礼须前一日致告,未便回宫,因于雍和宫斋宿。睿皇揆义定礼,精详周备如此。
嘉庆十七年壬申三月二十日,皇帝幸南苑大阅,盛典也。先期会议所有仪注,录于左:
办理阅兵大臣事务管理都统事务和硕庄亲王臣绵课等为恭进大阅仪注事,臣等公同会议,明年三月二十日皇上阅兵之日,请将马上仪仗在行宫门外排列。设黄幄于南苑晾鹰台,幄后设圆幄,恭候皇上躬御甲胄。列陈时,八旗号纛各按本旗汛地建立。黄幄两旁以前銮仪卫排列,蒙古画角二对。次排亲军画角。又次八旗海螺。护军乘马从两旁依次排至鹿角前。八旗传宣官俱穿马褂战裙,在台下两旁乘马排立。大门侍卫每翼各派六员,亦令穿马褂战裙,乘马,在传官之前近台排立。领侍卫内大臣等于新满洲、索伦、蒙古侍卫内,派马上娴习者三十员,不使擐甲,令乘马,在传宣、侍卫之末,按翼排列,备控轶马。令警跸官兵在台下两旁雁翅排列。将阵内设立正黄旗汉军信炮,于镶黄、正黄二旗之间排列。汉军八旗鹿角在阵前首纛下排列。鸟枪兵在鹿角后排列。汉军炮位在鹿角两旁排列。护炮鸟枪、藤牌在炮位之后排列。汉军炮位之次,内火器营炮位,鸟枪、护军、炮手画分两翼,间隔排列。头队八旗、前锋、护军在火器营之后按翼分旗排列。次队骁骑,亦按翼分旗在头队之后排列。翼队交冲官兵,请照乾隆四十二年,将左翼之健锐营、右翼之外火器营官兵,每翼各派三百五十员名乘马向前雁翅排列。翼队骁骑在交冲兵后,按旗雁翅排列。镶黄旗汉军信炮在行宫门前稍远之处排列。办理阅兵事务之王大臣等擐甲在晾鹰台排列。接驾阅操之前,兵部大臣具奏。圣驾将出行宫,门前所设信炮施放三次。驾出之后,作《铙歌大乐》,奏《壮军容》之章。马上仪仗导引皇上升晾鹰台圆幄,躬擐甲胄。扈从王大臣侍卫等亦轮流甲胄。擐甲毕,前引大臣、兵部大臣导引皇上御黄幄升座。部院大臣等咸蟒袍补褂前进,在黄幄前两旁排列。豹尾班两旁之次,散秩大臣、三旗侍卫等量其地方,按翼驻立。豹尾班之后,建立黄龙大纛,酌派侍卫等于两边驻立,断后管辖。众既排定,恭献御茶。皇上用茶时,众皆跪叩,献。进茶侍卫退,赐众饮茶。照例派捧茶侍卫等,咸服蟒袍补褂。赐茶毕,兵部大臣等进前跪奏请鸣角。黄幄前蒙古画角先鸣,次亲军海螺、传令海螺以次递鸣,声至鹿角前,鹿角海螺、前锋护军海螺接鸣,后蒙古画角、亲军海螺止鸣。传令海螺退回台下两边,排列阵内。视传令退后,将正黄旗汉军信炮施放三次,举鹿角。兵闻击鼓而进,鸣金而止,麾红旗则枪炮齐发。如此九进。至第十进,连环枪炮齐发。连环枪炮发毕,鹿角分开八门,八旗藤牌兵丁由鹿角出,排班驻立,各随金鼓而舞。藤牌舞毕,退回。八旗汉军鸟枪、满洲火器营、鸟枪兵亦由鹿角出,各按汛地排立整齐,施放进步连环枪。头队前锋、护军各旗结队由鹿角出,以待施放进步连环枪毕。次队亦随同前进,两翼交冲官兵亦即催马前进,左翼于镶白旗号纛,右翼于镶红旗号纛之下,伺候进步连环枪毕。退回时,头队前锋、护军一齐鸣螺呐喊前进,各按汛地排立,交冲官兵即催马呐喊交冲。交冲毕,殿后前锋、护军务至本旗号纛下排立。殿后兵进后,枪炮、鹿角兵、前锋、护军队各旗结队鸣螺撤回。撤后,殿后兵结队鸣螺撤回入阵,仍在原排列处整齐排列,兵退至原排列处立定。兵部大臣等奏大阅礼成,请皇上御圆幄释甲胄,扈从王大臣、侍卫等随释甲。驾还行宫,作《铙歌清乐》,奏《鬯皇威》之章。俟皇上入行宫后,正白旗汉军施放信炮三次。阅兵大臣官员等各回营释甲,带领该官兵,各按队伍,沿途严行管束,陆续进城。查旧例,八旗满洲、蒙古、汉军、前锋营、扩军营、内火器营,共安营三十四座。此次既加增健锐营、外火器营交冲,臣等请于左翼之末增健锐营一座,右翼之末增外火器营一座,共安营三十六座。明年开印后,臣等将派出操阅之大臣官兵,带往仰山洼多演数次,仍带往南苑操演数次,以备大阅。嘉庆十六年十二月十四日奏。
又为查阅队伍仪注事,臣等会议,得三月二十日皇上大阅之期,大臣官员兵丁等将队伍排齐,兵部大臣奏闻。驾出行宫,升晾鹰台圆幄,躬亲甲胄,随从王大臣侍卫等亦擐甲胄。俟擐甲毕,御前大臣奏闻,驾自晾鹰台乘骑,由中路行至左翼鹿角之末,正蓝旗汉军鹿角开门,入队伍,在鹿角之后汉军兵丁之间查阅,至右翼鹿角之末,镶蓝旗汉军鹿角开门,出队伍,仍由中路升晾鹰台。查阅队伍时,前引大臣、兵部大臣等导引,随从大臣、阅兵王大臣等随行,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等皆随行,其次豹尾枪随行,豹尾枪后金龙大纛随行,三旗侍卫等按次随行。派出带队大臣等各在所带队伍汛地乘骑驻立。部院大臣等是日皆蟒袍补服,在晾鹰台排列。皇上查阅队伍毕,临晾鹰台黄幄,升御座,进茶。及大众赐茶毕,兵部大臣跪奏请鸣螺演阵。恭绘阵图,一并恭呈。嘉庆十七年二月初八日奏。
国朝丧制皇帝二十七日而除,高宗当世宗升遐之日,欲行三年之丧,诸臣引据经义陈恳,乃持服百日。嘉庆四年,仁宗欲持服三年,王大臣以大礼服制著有定制,再四请循旧制,始勉从所请。缟素百日,仍素服二十七月。嘉庆二年二月七日,孝淑睿皇后之丧,时以礼统于尊,辍朝五日。睿皇素服七日,遇奠摘缨。所有王公大臣及官员兵民人等俱只素服七日,不摘缨,照常剃发。睿皇仍谕:“辍朝期内,各衙门章疏及引见等事照常呈递。其七日内,圆明园值宿奏事之王大臣等,及引见人员俱常服,不挂朝珠。”此礼之变也。盖礼以义起。当日睿皇尊养之孝思,高宗慈爱之周至,具见和、福二折中,实千古未有之盛事也。折并附录:
奴才和坤、福长安跪奏:窃奴才福长安于召见军机大臣方才赶到,随同进见。当将此七日内皇上不过乾清宫中一路,如诣吉安所时,俱出入苍震门,不由花园门行走,在永思殿更换素服,凡随从人等俱在景山东门换服,于回宫时仍换常服,皇帝在宫时亦仍换常服;于十三日目送奉移后,皇帝回园时,不由出入贤良门行走,从西门竟至长春仙馆;于次日早晨方恭请圣安,详晰面奏。太上皇圣意甚慰,以为皇帝心思周密,又恐皇帝遇于哀悼,复蒙垂询,亦经奴才等具奏:“皇帝总以孝奉为务,甚能以义制情,并不过于伤感。”又奏:昨日奴才福长安于未刻回圆明园,当同军机大臣进见,奏称:“皇帝遵奉敕旨,于十六日回园,即到长春仙馆。并以若照常例请安,犹觉稍有未惬,拟于十七日在生秋亭恭请圣安较为妥协。”太上皇以皇帝所想尤属周到,圣意甚悦,以为必应如此。又蒙垂询:“皇帝日内尚不至过悲否?”当日即回奏:“皇帝以礼抑情,并不过于感怆。今日因阅看景安、秦承恩奏到扑灭淅川光头山教匪二折,转深慰悦。”太上皇以皇帝极尽孝道,斟酌事理,思虑详密,又以国事为重,圣意尤为欣喜。理合奏闻,仰慰宸廑。谨奏。嘉庆二年二月十一日。再本日进见时,太上皇又将昨日垂询一切详细询及,奴才等如前覆奏。又问:“皇帝近日面貌稍觉瘦否?”当即覆奏:“御容如常。”复问及在宫内服色,又经覆奏:“皇帝因奉养太上皇,诸取吉祥,不独御用系属常服,即凡随从太监等皆蒙谕令穿天青褂子。”太上皇以皇上专隆尊养,纯孝若此,实为前代所未有,圣心愉悦之至。
《礼》:“为天子斩衰。”国朝丧仪,王公百官持服二十七日。孝袍毛边,夏则凉帽去缨,冬则暖帽去缨。届期除服易青袍,百日而止,衣更青则冠用缨。惟恭理丧仪及殡前守卫执事人员,及派出穿孝之王大臣,始百日除服。嘉庆庚辰七月二十五日戌刻,仁宗龙驭上宾。八月十二日梓宫由避暑山庄启行,二十二日至京,距初丧已届二十七日。遽行除服,臣子之心有所不安,且几筵前举行祭典理应丧服。留京王大臣始奏请以大祭礼后除服;其各衙门文移奏疏向以二十七日内用蓝印,及每日陈设法驾卤簿例于满月礼后停止者,均改至大祭礼后。钦天监择吉九月十六日大祭,始除服。
大行皇帝梓宫自热河奉移入京,工部奏例用一百二十八人大杠一分。沿途十宿,每宿分六十班,每班需用押杠官四员。自少卿科道以下、主事以上,公侯伯以下、参领云骑尉以上,前锋参领、护军参领、八旗参领、副参领、上三旗头等侍卫、下五旗王府长史内,移取能事者,每班四员照管。三十八人幡杠一分,沿途分三十班。每班派部员官四员、包衣官四员管辖。
沿途十宿芦殿地址、里数:热河丽正门起,过广仁岭,十二日喀拉河屯四十里,十三日平家营二十九里,十四日常山峪三十九里,十五日两间房三十八里,过青石梁,十六日巴克什营二十九里,十七日瑶亭五十里,十八日密云六十八里,过古北口,十九日怀柔四十四里,二十日蔺沟四十九里,二十一日清河北三十九里,二十二日东华门三十四里。
八月二十三日辰正,大行皇帝梓宫入安定门。皇帝先一时进城,由神武门入见太后,仍出安定门跪迎。俟过,复驰至内东华门外跪迎,步行随入宫。梓宫入东华门,至箭亭换小杠,然后入景运门,至乾清官。百官齐集景运门外。二十三日行殷祭礼。自是日至九月十六日,每日三次齐集举哀:早以辰初三刻,午以午正一刻,晡以申初三刻。当梓宫入城时,臣民跪迎者无不同深悲戚,仁宗深仁厚泽感人之深于斯益见。皇帝哀恸,直令人不忍仰视。我朝以孝治天下,实从古所未有也。
嘉庆庚辰,重九日辰刻朝奠后,颁赏诸王大臣遗念,至侍郎而止。吴蔼人信中讲学得与,南书房翰林也。朱韫斋士彦以阁学,顾晴芬皋以詹事,徐少鹤以少詹,陈伟堂官俊以侍读,戚蓉塘人镜以检讨,俱得邀赏,以上书房翰林也。每人袍一、褂一、和包三、靴一双。诸侍郎所得无靴,别内廷也(时陈侍读督学山西,顾詹事为之代领)。旧例惟南斋得与,此次上书房亦始有之。
皇帝即位,恩诏京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俱得荫子。一品者荫五晶,二品者荫六品。朱韫斋詹事士彦以庚辰七月二十五日擢内阁学士。是日仁宗疾渐,本下,字迹已近模糊,盖即获麟之笔也。韫斋子乃得二品之荫。是时陈荔峰阁学于围前告假归葬。送驾后,始行至山东临清,闻龙驭上宾奔回,而所有荫子加级之恩均不能邀。陈之出缺,朱之升缺,殆皆有数也。韫斋同日升擢者顾晴芬少詹皋得詹事,奎玉庭少詹照得满詹事(韫斋、荔峰皆余乡试同年)。
臣工奏折,凡经有朱笔,虽一圈点俱呈缴,不独有朱批而后缴也。其在任久者,或每年奏缴一次,或任满汇缴,则无定制。缴进之件俱存于红本处。遇纂修《实录》时,奏明请出,事毕仍交红本处奉藏。嘉庆十二年,以列圣以来积渐既多,始移藏于太和殿东夹室内。其馆中请出者,于应缴时即由本馆恭送夹室,不复缴进矣。
御前行走与御前侍卫同官而有别。外藩蒙古王公及贝勒、贝子、八分公则称“行走”,满洲则称“侍卫”。侍卫有缺,行走无额缺也。
嘉庆初,以军机办理枢务之地,理宜严密。时部员多以回事画稿为名,拥挤窗外探听。于是派科道一人,每日轮至隆宗门内北首内务府值房监视,军机大臣散后方得退直。自王、贝勒、贝子、公、文武满汉大臣,俱不得至军机与军机大臣谈论。军机之有科道稽察,自庚申十一月十八日始也。嘉庆二十五年十月初三日复裁撤。
军机处向无亲王与行走者。嘉庆四年成亲王与焉,自正月至十月二十二日即出,暂时之例也。
军机章京从前未定额数。和相在朝时,其挑补俱由军机大臣自取,并不带领引见。嘉庆四年正月,定为满、汉章京各十六,缺由内阁、六部、理藩院堂官于司员、中书、笔帖式内,选择品方年富、字画端楷者,送军机带领引见。二月三十日军机以保送人员引见长龄等十五人充章京,富绵等二十人记名按次补用。其奉旨记名按缺挨补,即自是年始。
军机挑取章京,旧只内阁保送中书,继而亦有六部司员。工部虽保送,而司员邀用者独少,盖以衙门次序在后故也。丙寅岁,始奏请考试,军机大臣挑取若干员带领引见,奉旨,用者挨补。若带领十人,用者不过六七也。此次取二十人,同年童萼君工部槐第一,题为《勤政殿疏》。童有句云:“所其无逸,弼丕基于亿年万年;彰厥有常,思赞襄于一日二日。”军机章京之有考试,自此次始。至道光辛巳,愿送者日多,各堂官无如何,始有本衙门自试之例,试取者方得送内阁。及刑部试时,更限以三刻交卷,字须三百,迟者不阅,而例愈严矣。
军机章京向令大臣子弟回避。嘉庆二十五年十月二十八日始有一体保送之例。
翰林无充军机章京者。若由举人中书充章京,一改庶常,便出军机。戴文端由中书充章京,改修撰,奉高庙特旨仍留章京。至侍讲学士时,始特赏三品卿,在军机大臣上行走。翰林之充军机章京,惟戴文端一人而已。
翰林开坊,中允以上则进本,赞善、司业则带领俸深之前二十名引见。二十名内有出差者,但于折中叙明而不用绿头牌,以其人不在引见之列也。辛巳冬十一月,命以后引见,赞善凡出差者一例进绿头牌,自是月始。壬午三月二十六日引见,赞善易石坪元善以第一得之。时易充会试同考官,在棘闱中,人未见而邀擢,以进绿头签也。内阁中书向以得稽察房为要津,盖其时非由稽察房不能得侍读也。终南捷径,人竞争之。自戴文端公入阁,挑协办,侍读俱由散值派取,稽察房遂为无足重轻之地矣。
巡城御史轮住海甸,自嘉庆十九年始也。是年因逆匪林清余党未尽,稽察保甲,抽对门牌不符,令巡视西北两城御史,自正月至十月轮班在海甸各驻半月。至嘉庆二十五年十月,有条奏巡城御史驻园,恐误公事,始议准裁撤。
三库(绸缎,颜料,银库)向归江南道,满、汉御史轮往查察。嘉庆二十年十月,始每库派御史一员监放,以专责成,一年更换。从浙江道御史柏清额之请也。二十一年十月,复添三员,定为每库满、汉各一员。每当应更替时,本堂带领引见,简用六人,回署当堂掣签分库。岁戊戌引见时,上即派定,不掣签矣。
武英殿有露房,即殿之东稍间,盖旧贮西洋药物及花露之所。甲戌夏,查捡此房,瓶贮甚夥,皆丁香、豆蔻、肉桂油等类。油已成膏,匙匕取之不动。又有狗宝、鳖宝、蜘蛛宝、狮子宝、蛇牙、蛇睛等物。其蜘蛛宝黑如药丸,巨若小胡桃,其蛛当不细矣。又有曰“德力雅噶”者,形如药膏。曰“噶中得”者,制成小花果,如普洱小茶糕。监造列单,交造办处进呈,上分赐诸臣,余交造办处。旧传西洋堂归武英殿管理,故所存多西洋之药。此次交造办处而露房遂空,旧档册悉焚。于是露房之称始改矣。
端门楼旧贮腰刀、撒袋一万八千分,梅针箭十八万枝,为乾隆四十六年从给事阿那布之奏,照大阅合操时用盔甲一万八千馀副之数备制收存者。八旗各营用则领取,毕则交回。嘉庆庚申二月,西司空成复请官造八旗兵应用箭枝、撒袋、腰刀等件。据称此项器械向系兵丁自备,并无照验之例,官既不加督责,兵丁乃多不整齐。大学士等议八旗应照点验军器之亲军、前锋、护军披甲等,共六万三千有馀,若每名官给梅针箭六十枝或八十枝、撒袋一副、腰刀一把,为数过多,不特需费浩繁,亦无公所存贮。若令兵丁自贮,更易滋弊。定亲王因言门楼收贮事,遂如旧例。西司空之为此奏,盖不知旧行事例也。又请择健锐营惯使腰刀技艺者,分拨各营,教之使刀之法。寻驳曰:“腰刀为行兵要件,自当随时练习。于别营挑选,未免纷烦。应毋庸议。”
步军统领即古之执金吾也,今俗称为九门提督,旧秩三品。后侍郎、尚书、大学士、亲王皆兼为之。嘉庆己未六月二日,皇后关防出神武门,有恒谨者不之避,兵部罪步军统领不能稽察。时定亲王绵恩摄此职,上以布彦达赉代之,定秩从一品。更仿绿营提督总兵之例,设左、右翼总兵各一员,秩正二品。其巡捕五营,将中营作为提标,副将作为提督,中军管圆明园一带五汛;南、左二营参将以下并所辖之十汛,归左翼总兵管;北、右二营参将以下并所辖之八汛,归右翼总兵管。是年十月,定总兵每人在南城外轮住半月(以顺城门外十间房郑源璹抄产官房为公所)。六年改左翼总兵驻扎城外,右翼总兵驻扎圆明园。先是副将驻圆明园,自总兵驻园,副将则移驻树村。
总兵驻园,五年十一月十七日旨也。十一月三十日又令明年诣园后,步军统领与左右翼均轮替在园驻班,正阳门外仍照旧轮流驻扎。
部院各衙门用印,各有监印之员,防窃漏也。外官则多交签押司其事。嘉庆己未有县丞职衔程卿延假名程炎,以湖广总督印封书函投安徽巡抚衙门,内开“转准勒保、福宁来信,川省军粮嘱于楚省代买二十万石。除湖广采办十万石外,余令候补知县程炎前赴江南、江西采买奏明,即于九江、芜湖、浒墅三关各拨银五万两发交”云云。后讯出程卿延父程馄官湖北咸宁令,曾在毕制军沅行署司理笔墨,存有预印空封之故。可知铨盖印信时监视不实,则有此弊。可不慎诸!
奉天等处向有派员巡查之例,每届五年巡查一次。奉天则京卿往,吉林、黑龙江则盛京侍郎往。其盛京各寝陵宫殿,嘉庆十年有旨令盛京将军同工部随时修整。届二年,军机奏请派宗室王、贝勒、贝子、公暨大学土、六部尚书数人往查。二十三年始停此例。以后俱特旨派员,以定立年限,恐作弊者得以先期掩饰也。
吉林将军、副都统及宁古塔、伯都讷、三姓、阿勒楚喀副都统等,每岁庆贺年节必有表文。文曰:“臣等诚欢诚忭稽首顿首上贺。伏以德纯乾元,首正六龙之位;建用皇极,肇开五福之先。恭维皇帝陛下,率育苍生,诞膺景命。萝图席瑞,共球集而万国来同;黼良凝禧,陬ㄛ恬而八方和会。太平有象,庆祚无疆。臣等恭遇熙朝,欣逢圣诞,伏愿玉烛常调,溥时雍于九牧;金瓯永固,绵泰运于万年。臣等无任瞻天仰圣欢忭之至,谨奉表称贺以闻。”吉林属每岁进贡方物:
四月内进油炸白肚鳟鱼肉钉十坛。七月进窝雏鹰鹞各九只。十月进二年野猪二口、一年野猪一口、鹿尾四十盘、鹿尾骨肉五十块、鹿肋条肉五十块、鹿胸岔肉五十块、晒干鹿脊条肉一百束、野鸡七十只、稗子米一斛、铃铛米一斛。十月内由围场先进鲜味二年野猪一口、一年野猪一口、鹿尾七十盘、野鸡七十只、树鸡十五只、稗子米一斛、铃铛米一斛。十一月进七里香九十把、公野猪二口、母野猪二口、二年野猪二口、一年野猪二口、鹿尾三百盘、野鸡五百只、树鸡三十只、鲟鳇鱼三尾、翘头白鱼一百尾、鲫鱼一百尾、稗子米四斛、铃铛米一斛、山查十坛、梨八坛、林檎八坛、松塔三百个、山韭菜二坛、野蒜苗二坛、柳木枪鞘八根、柳木线枪鞘八根、驳马木线枪鞘八根、驳马木枪鞘八根、枢梨木虎枪杆三十根、桦木箭杆二百根、椴木箭杆二百根、白桦木箭杆二百根、杨木箭杆二百根、海青芦花鹰白色鹰俱无额数、窝集狗五条(系奉旨之年赍进)、贺哲匪雅喀奇勒哩官貂鼠皮二千五百八十二张(隔一年赍送进御览)、紫桦皮二百张、上用紫桦皮一千四百张白桦皮改为紫桦皮一千四百张(隔一年进御览)、官紫桦皮二千张。又交下五旗官紫桦皮一万二千张、白桦皮三千张、暖木皮各五十斤、垄草各五十斤(以上俱赍送武备院查收)。接驾及恭贺万寿进贡物产:貂鼠、白毛梢黑狐狸、倭刀、黄狐、貉、梅花鹿、角鹿、鹿羔、麅、麅羔、獐、虎、熊、元狐皮、倭刀皮、黄狐皮、猞猁皮、水獭皮、海豹皮、虎皮、豹皮、灰鼠皮、鹿羔皮、雕鹳翎、海参、白肚鳟鱼肉钉、烤干白肚鳟鱼肚囊肉、油炸鲟鳇鱼肉钉(以鱼油炸鱼,国语名黑伙)、烤干细鳞鱼肚囊肉、草根鱼、螃头鱼、鲤鱼、花解鱼、鱼油、晒干鹿尾、晒干鹿舌、鹿后腿肉、小黄米、炕稗子米、高粮米粉面、玉秫米粉面、小黄米粉面、荞麦糁、小米粉面、稗子米粉面、和的水饣饽饽、搓条饽饽、豆面剪子股饽饽、打糕肉夹搓条饽饽、炸饺子饽饽、打糕饽饽、撒糕饽饽、豆面饽饽、豆<票产>糕饽饽、蜂糕饽饽、叶子饽饽、水饣子饽饽、鱼儿饽饽、野鸡蛋、葡萄、杜李、羊桃、山核桃仁、松仁、榛仁、核桃仁、杏仁、松子、白蜂蜜、蜜脾、蜜尖、生蜂蜜、山韭菜、贯众菜、藜蒿菜、枪头菜、河白菜、黄花菜、红花菜、蕨菜、芹菜、丛生磨菇、鹅掌菜。
高丽例贡。崇德八年九月文皇帝遣谕朝鲜王曰:“宽温仁圣皇帝敕谕朝鲜国王李亻宗,岁贡方物悉出于民,夫民皆吾民。朕恐重致疲困,今将岁贡绿绵绸二百五十匹、红绵绸二百五十匹各减五十匹,白绵绸一千五百匹减五百匹,细伫丝四百匹减三百匹,粗布七千二百匹减二百匹,上等腰刀二十六口减六口,五爪龙{艹席}四领减二领,杂色花{艹席}四十领减二十领,其馀仍旧。”顺治元年十一月额进伫布四百匹、苏木二百斤、茶一千包俱蠲免,再各色绵绸二千匹减一千匹,各色细布一万匹减五千匹,布一千四百匹减四百匹,粗布七千匹减二千匹,顺刀二十把减十把,刀二十把减十把,余如旧。自列祖恤藩以来盖屡减矣。
朝鲜国遣使年贡有例赏,由礼部具奏。新正宴紫光阁,又例有加赏。及该使臣在圆明园献诗,复有加赏国王及使臣物件,俱由军机具奏,在山高水长颁给。赏国王物件:
龙缎二匹、福字笺二百幅、雕漆器四件、大小绢笺四卷、墨四匣、笔四匣、砚二方、玻璃器四件。赏献诗使臣物件:
大缎各一匹、笔各二匣、墨各二匣、笺纸各二卷。
紫光阁筵宴加赏物件:
正使锦各三匹、漳绒各三匹、大卷八丝缎各四匹、大卷五丝缎各四匹、大荷包各一对、小荷包各四个。副使锦各二匹、漳绒各二匹、大卷八丝缎各三匹、大卷五丝缎各三匹、大荷包各一对、小荷包各四个。
嘉庆丙辰,缅甸王以恭逢国庆遣使叩关朝贡,云南勒总督保以该使臣上年进京叩祝甫回,将原赍表文贡物令来使带回。上以该国地居炎侥,遣使远来,致徒劳跋涉,向化未伸,因命军机代拟巡抚江兰檄谕开导之。檄曰:“云南巡抚为檄知事,照得该国王,以今岁恭逢国庆,遣令头目人等叩关,赍到表文贡物,恳求朝贡进京。经总督部堂勒以该国贡使甫经回国,将此次原赍表文仍交来使带回,令该国王俟嘉庆五年再行遣使赴京祝嘏。具奏,蒙大皇帝俯鉴:该国王抒忱效顺实出至诚,而总督部堂勒新任云、贵,不能仰体大皇帝怀柔至意,率将赍到表文贡物仍令来使带回,办理错谬。已钦奉谕旨,将勒保革去总督,并交部严加治罪。仍命将办理错误原由传谕该国王知悉。至该国使臣业经遣回,若又令进京朝贡,长途跋涉,未免来往烦劳。特令本抚谕知该国王,应俟嘉庆五年太上皇帝九旬万万寿,再遣使来京祝嘏,以遂瞻就之忱。并特赏该国王绣蟒袍料一件、织金蟒缎一匹、大红片金一匹、大红妆缎一匹、以昭恩赍而示体恤。为此知会该国王敬谨遵照祗领,须至檄者。”
喀什噶尔伯克等年班进京,定例,每伯克一名准带跟役一人;其行李斤两:三品伯克准四千斤,四品准三千斤,五品准二千斤,六品准一千五百斤。回子王照三品伯克加一倍,准八千斤。贝勒六千斤,贝子四千斤,公三千斤,各伯克子弟六百斤,行李斤两较多,跟役名数较少。回子等每于例外多带跟役,于是驿站被滋扰矣。嘉庆二年闰六月,大学士议回子公及伯克子弟行李尚不甚多,照例准带。其回子王、贝勒各减行李二千斤,贝子至五品伯克各减行李五百斤,六品伯克减三百斤。有于例外多携跟役者,多一人则再减行李二百斤,多二人则减四百,以次递核。时长牧庵相国麟为喀什噶尔参赞大臣,从其请也。
哈密所属塔尔纳沁蔡、巴什湖两处设屯田,例额有种地遣犯一百八十名随兵耕种。乾隆三十八年,陜、甘勒制军尔谨以遣犯陆续拨完,各省改发新疆人犯,俱拟乌鲁木齐安置,哈密并无续发之犯。因请于发遣伊犁二处人犯经过哈密时,择其年力精壮堪任力作者,截留备补。五年期满,其原拟为奴者仍发原配为奴,原拟种地当差者仍发原配种地当差。得旨:“只准截留情罪本轻之人,重者不准。”五十八年屯田缺额,遂于加重改发新疆为奴人犯内,择其情轻者截留。后以发遣新疆情轻人少不敷耕作,遂议除洋盗被胁服役发往回疆为奴各犯不准截留外,其情重人犯内有年力精壮者,暂准截留补额,俟有情轻者到哈密,再将所留重者更替,照原拟发落。从僧公保住之请也。
卷二
编辑开坊翰林大考三等,非降职即改官。壬申二月六日大考,黄左田庶子钺考列三等第二十七名,同年瞿子皋赞善昂三等二十六名,恐惧见于颜色。旨下,黄庶子以上俱照旧供职,瞿得无虞。沈侍讲学厚、张□□师泌皆以三等末改官,宁庶子右斋亦改员外。时桂香东侍郎掌院事,以宁为庶子系正五品,始奏请改郎中。此次一等四名:徐少鹤编修颜以第一授侍读学土,陈荔峰编修嵩庆以第二授侍讲学士,顾南雅编修莼以第三名授侍读,余以第四授侍讲。彭春农编修以二等一名授左赞善。戊寅二月十三日翰詹大考,瞿子皋以庶子考列三等,仍符上次名数,官阶则与黄同,乃改郎中。福建杨蓉峰侍讲以三等九名,衡山聂镜圃洗马以三等二十名俱改郎中,同年彭宝臣修撰以侍讲考三等三十名改员外,扬州程漱泉宫赞寿龄以三等三十四名改主事。此次一等五名:潘云阁编修锡恩以第一授侍读,顾耕石编修元熙以第二、同年钱金粟编修林以第四俱授侍讲,吴蔼人修撰信中以第三授庶子,许莱山编修邦光以第五授赞善,白小山学士考三等第五未改。信乎其有数也。修撰之改部,则彭宝臣一人而已。
校勘馆书本当加慎,逢徽号抬头处尤为紧要。余壬申岁充武英殿提调,以刊本错误降职,同事及校对褫遣有差。
戊寅顺天乡试,场中号口贴科场条例,高宗庙号“宗”字误写“祖”字,姚上舍宴指其误,监临始知之。查系旧刷条例之错,具折参奏。旧提调官礼部孔郎中昭虔褫职。纂修员外郎常德、黄维烈、达麟,主事喻元准、尹济源,前郎中蔡銮扬,前员处萨迎阿以颁发条例时随同画稿;校对主事程采、梁章钜以所校黄绫本不误,只此本因供事未曾送校,俱降一级留任。旧堂官戴协揆革职留任。穆少寇克登布、姚少农文田降四级留任。多侍郎山以头等侍卫,前往哈密作为办事大臣。宝大理兴降二级,以三等侍卫前往吐鲁番作为领队大臣。周府丞钺以专办科场,降三级调用。监临善侍郎庆、韩京兆鼎晋以自行觉察免议。
典京兆试向来三人四人不等,嘉庆戊辰只二人。英煦斋先生是年以七月二十八日奉命赴盛京查案。及旋京,睿庙谕云:“凡事皆有一定。乡科本拟命尔主试,其时忽忘,令赴沈阳。他无可胜任者,因少一人。”始知是科主试本亦三人,届时以一人出差遂缺耳。先生之出差,盖亦冥册中是科无先生名也。师生岂偶然哉!壬午顺天乡试,旗生中有两锡麟,一官卷,一民卷。弥封所误以官卷包入民卷,中式及填榜系官卷。是科官卷额中三名,今且溢额,乃以中式第九十一名之旗官一卷去之。去一官卷,则民卷缺额一名,匆遽以落卷补之。俄顷之间一得一失,岂非数哉。
辛卯顺天乡试,德远村副宪之弟以本旗送考册未列官卷,秀楚翘侍郎之子以弥封官错入民卷,俱以民卷中式。是科旗官应中四名,今中六名,亦数应如此而巧为此错也。
顺天乡试,例于九月朔呈进中式前十卷。辛卯,上以解元文甚不佳移第三,以南元为第一。发卷出,奏事太监曹某奏:“顺天榜向以顺天省人为第一。”上乃易还之。顺天乡试及会试,同考荐卷,向不许夹批语。壬午九月有旨,令以后考官荐卷加批。从王御史松年之请也。
新进士殿甲后,朝考最重,盖庶常之得否,只争朝考入选与否耳。其入选有不用庶吉士者,或其省入选人多,不能全用。如甲戌科浙江省入选者十二人,用庶常者九人,其三人则一部、两即用。其不入选者而得授庶吉士,必其省或有全不入选,或有而太少,故不入选者亦得邀用一二人。每科朝考约取七、八十人。道光壬午朝考,取六十五人,拟定名次进呈。上抑第一名王煜为第三,抑第四名陈宪曾置于末,第五名陈嘉树为四十九名,馀皆前后更易,家弟柬之以二十一名改五十三名,取第六十名许冠瀛为第一,复于不入选者钦取七人,第二名杨上容即初不入选者也。及引见时,上但视其人之可否而已,不论朝考入选与否也。朝考入选而年轻者授庶吉士,其有须者俱即用知县,盖以其岁长可外任也。此榜庶常三十九人,只张少寇映汉之侄一人有须耳。其朝考不入选而年最幼者以部属用。上洞悉各部人员拥挤,补缺实难,以年轻者足以学习需补也。是科用部属者十七人,用知县者一百五十二人。虽三甲末俱邀录用,未有如此之盛者也。其已有职官者,向俱尽先补用,此次俱归班。蒙古郭络硕瑚以候补主事归班,直隶殿试二甲、朝考入选之徐青照以捐纳同知衔充馆上誊录归班,河南第一名王庭兰以候补中书归班。壬午科广东朝考入选者惟张进士维屏一人。张素善诗,殿试得二甲,朝考入选,自幸可冀庶吉士,及引见,张以知县用。曾君望颜殿试三甲,朝考未入选,乃得庶常。是固有幸有不幸也。张盖亦为须累矣。
试差未回即授学政,每科间有之,然不多得。壬午岁除直隶督学毛伯雨式郇,浙江杜石樵塄,江西周式方系英调江苏,广东白小山熔、云南陈午桥鸿例应留任外,李芝龄阁学宗以江西正考为江西学政,沈定甫读学维锈以福建正考为福建学政,张海山编修岳崧以四川正考为陜、甘学政,祝蘅畦编修庆蕃以江西副考为广西学政,沈编修巍皆以四川副考为湖南学政,李卷卿编修浩以某省正考为湖北学政,余同年何仙槎祭酒凌汉以山东正考为山东学政,门生吴梅梁御史杰以陜、甘正考为四川学政,考官留学政未有如此之盛者也,其由内简者四人而已。程春庐理少同文授奉天府丞兼学政,吴巢松编修慈鹤授河南学政,同年徐少鹤阁学授安徽学政,邹礼耕侍讲植行授山西学政。诸君中李芝龄阁学春闱充副总裁,祝蘅畦、李卷卿两编修春闱充同考官,一岁三差,尤为盛事。
徐少鹤阁学于嘉庆壬申任安徽学政,此次复至安徽,癸酉、乙酉两度拔贡皆出其门,亦艺林佳话。
学政莫利于广东。己卯,傅石坡光少同年棠将终任而卒。继之者为顾根实侍读元熙,未终任亦卒。再继者为朱编修阶吉,到任数月又卒。于是将为不利之地矣。壬午四月朱编修缺出,以伍石生编修长华补之。六月伍改授广西右江道,以白小山少詹熔补之,其时伍莅任,甫按部南雄未毕事也。传说学政衙门与运司衙门相接,运司素不利,有道士为之树天灯杆,自此杆立,运司每升而学政乃不利。三年之中四易学政,其前相继死者三人,伍到任复不及一月而去。果有关于风水欤。
广东朱督学阶吉,汪笔山方伯之甥也。其未得学政之前,梦一人告之曰:“君之禄位与君舅氏相若也。”汪时为广东方伯,窃意异日或亦任岭南方伯耶。未几,汪卒于任,朱忆前梦,殊恶之。不数月,乃有督学之命,莅任数月即卒。朱以编修从未衡文,骤得广东督学,孰知乃其死所也。与其舅官职虽不同,而同卒于广东,亦可谓妖梦是践矣。
程鹤樵中丞国仁以御史督学广东,任满晋卿阶。后出为山东、甘肃方伯,游擢山东巡抚,以事左迁部郎,辛巳起为广东方伯,壬午夏,调江宁方伯。其时广东朱督学新没,伍石生编修方出京,上以新任到广东需时,岁届大比,多士观光志切,因命程权督学,簿书堆里抽身衡文。星家尝有文星预度之说,其或然耶。
毛伯雨少宗伯式郇其先德名辉祖,曾在上书房行走。毛以嘉庆己未与毛灵舒阁学同举进士,及散馆,阁学留馆,宗伯改部。阁学擢詹事时,睿皇谓董文恭公曰:“毛师傅之子亦官詹事矣。”董乃以新授詹事某为浙江人,前上书房行走某为山东人,其子某与新詹事同榜进士,现官吏部郎对。未几,宗伯遂擢京堂,灵舒阁学虽曰因人致福,岂非命哉。
关镜轩侍郎善画,内廷画事尝与笔焉。高宗宠赉甚优。时戴文端公以四品京堂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一日高庙召见,语及画事,文端以不知对。诘之,则对曰:“善画者关槐也。”人始知关之叠受恩施,皆上之所以予戴也。朱文正公之为掌院学士也,睿皇尝问以衙门中有学问最优者否,文正误以为内阁衙门,乃以叶云素舍人继雯对,又适忘其名,辄以字对。叶时为中书,充军机章京。余同年叶芸潭绍本时为编修,一日忽有督学福建之命。入谢,上问其官中书几年,充章京几年,典试几次,同考几次。时翰林中书叶姓只一人,上意朱所奏者即其人矣。芸潭到闽已过岁试,例得留任,在闽凡五年。云素由部郎改御史,以言事降职,遂不得补官。一幸得,一终不得,皆其命也。人谓君相造命之说未确,余曰此足见君相之造命也。
同年徐少鹤,壬申以学士督学安徽,癸酉一榜拔贡出其门,壬午后以阁学督学安徽,乙酉人才又罗而致之门下,同人羡之。到任逾年而卒(癸未十月三日卒)。特旨加侍郎衔,其子赐举人。徐曾供职上书房,亦异数也。九月圣驾谒西陵,迂道临朱文正公墓,赐其曾孙举人。圣人眷念书房旧臣恩礼之隆如此。道光辛巳,陈午桥御史鸿充河南正考官,余同年尹竹农济源为之副。时尹官礼部郎中。嗣陈擢给谏,尹改御史。壬午夏,尹有督学云南之命。次日召对,上询知上年以御史充河南正考者乃陈鸿也,改命陈视学云南,尹仍守原官。以尹视陈,固各有幸有不幸也。尹以是年八月出为建宁太守,后仕至巡抚。陈止终于通政参议。
旧例,乡、会试于听宣之日,各赴午门前。先时,内阁拆本传出某某为考官、某某为同考官,其得差者咸集朝房,更换朝服,俟宣旨时出,行三跪九叩礼。礼毕,乡试赴顺天府上马宴,会试赴礼部宴。宴毕,各取金花、表里、杯盘等件,再赴贡院。竟亦间有不赴午门在家听信,得信后再赶赴行礼,盖得信距行礼时尚有数刻,不致误也。房考多不赴宴,于行礼毕竟奔入闱。其表里等件属亲友领收,或托衙门中友代送至家。其不肯赴宴者,盖以第三房为孙前辈辰东不利之屋,尝见鬼害人,恐后到则闱中房舍为人占满,只余第三房与之,故由行礼后竟奔入闱为先占屋舍也。嘉庆□□年,凡听宣者始有投递职名之例,有不到者御史指名参奏。二十四年己卯,因袁金溪给谏铣奏,其本始不发阁,届期派乾清门侍卫二员赍至午门前拆封宣读。得差者不用更换朝服,即于宣毕行三跪九叩礼,即行入闱。所有上马宴停止。其应得表里等件,乡试由顺天府,会试由礼部派员赍至午门前,按名给赏。其欲先行占屋者,亦争车骡迟速而已。
新进士胪唱鼎甲,跪听宣诏毕,鸿胪寺鸣赞官赞礼,然后行礼。先期,鸿胪官必教演娴熟。嘉庆壬戌,殿撰吴棣华先生廷琛闻读诏声,以为赞礼也,乃行礼。读声不已,乃起跪叩首无算。时陈春溆师官副都御史,劾其失仪,乃议处鸿胪官教演不善者。折中有“尼雅枯鲁”之为“跪”也,“亨奇那”之为“叩首”也,“伊哩”之为“起立”也等句,人佳其有文调。
会试中额向无一定。乾隆元年丙辰科会试取中二百八十五名,较节年中额多至一倍。乾隆末额渐少。嘉庆元年丙辰科会试取中一百四十八名,较节年中额加增三十一名。
乾隆丙辰科:
满洲、蒙古取中十名。汉军取中四名。直隶取中三十名。奉天取中一名。山东取中二十名。山西取十六名。河南取中十八名。陜西取中十二名。江南取中三十八名。浙江取中三十六名。江西取中二十一名。湖北取中十四名。湖南取中八名。福建取中二十名。广东取中十四名。湖南取中八名。福建取中二十名。广东取中十四名。广西取中三名。四川取中六名。贵州取中六名。云南取中八名。
嘉庆丙辰科:
满洲取中四名。蒙古取中一名。汉军取中二名。直隶取中十六名。奉天取中一名。山东取中十一名。山西取中七名。河南取中七名。陜西取中五名。江苏取中十五名。安徽取中十五名。浙江取中十六名。江西取中十五名。湖北取中五名。湖南取中五名。福建取中七名。广东取中七名。广西取中三名。四川取中五名。贵州取中三名。云南取中四名。
嘉庆朝乡、会试主考、总裁,从无联得衡文之差者。戊寅乡试王宗伯引之充浙江正考官,己卯复充会试副总裁。乡会联次衡文,惟王宗伯一人,亦异数也。
国朝满、蒙由词林入阁者,道光以前只尹文端继善一人,可谓难矣。座师英协揆未得即真,至同年穆鹤舫相国拜命,同谱荣之,英师贺诗有曰:“岂为门墙私志喜,喜君直接尹文端。”今川督宝献山同年不由协揆即拜命入纶扉。同年中一时有两人为满、蒙翰林所难得之人,可为大幸。
嘉庆戊辰,庶常散馆,崇同年绶改三等侍卫,以庶常改武职,从未之有。同时步军统领(俗称九门提督。)文公宁为广侍郎兴所讦,降编修。都中有一联云:“翰林充侍卫,提督作编修。”文武互易,天然对偶。
沈舍人钦霖典试湖南,其家人因索蚊帐戳伤内监试,沈以失察褫职。嗣以会典馆效力,赐举人,又以会典告成开复中书。因由举人开复原官,不准作进士出身。其时为之奏请之堂官,俱以不即斥驳处分云。
庶常散馆改归原班,自嘉庆辛酉科始。甲戌,庶常散馆无归班者,同年彭春农学士之兄邦唆以主事用,云南蓝公瑛以知县用,军机已述旨进呈,乃特改彭为知县,蓝归原班。是科归班者蓝瑛一人而已。
故事,新进士朝考,阅卷大臣取足名数、拟定名次进呈。乙丑四月二十七日朝考,上特命选择十卷呈览,钦定前五名,大臣所阅自第六名拟定。顷复传旨:“试卷中有诗意末句切东巡者,自当选入阅卷。”诸公即以此卷置第一呈入,钦定为第一,即臣元之卷也。其馀四人,上于九卷中选取,亲加次第焉。是日午刻雨,圣心大喜,令军机、南斋大臣暂缓退直。俟试卷去取毕,发出此五卷令诸大臣阅看,因具奏颂睿鉴焉。小臣何幸,仰蒙旷典,作《纪恩诗》,末有云:“新莺出谷翎犹弱,惭愧人称第一声。”盖不胜幸且愧矣。第二为徐星伯松,后以编修督学湖南,落职遣戍,复起为中书,迁礼部郎、御史,出为榆林守。第三为孙平叔尔准,后以编修出守汀州,擢安徽巡抚、浙闽总督,谥文靖。第四为童望轩潢,以庶吉士改礼部主事,数年病卒。第五为陈萸坪俊千,以庶吉士改户部,出守肇庆。
乾隆间,考试差,入选者注榜揭示。然得差者,多不问榜上之有无名也。嘉庆间,考者交传讫,不揭浮签,浮签由内揭去。次日发派大臣阅卷,取者总定甲乙呈览,不拆弥封,取否均不知也。有典试者,或召见时上语之名次,或语军机大臣,然后得知。余戊辰科充陜西正考官,名列第八,副考官程家督第十一。其江南副考,前科皆以考取第一者为之。是科上有第一系安徽人不能充江南考官之谕,盖太湖李编修振翥也,后李得浙江副考,以是知之。及庚午,上欲使未邀恩者均得衡文之荣,凡曾充考官及同考者,俱不复用。然辛未会试,同考江西夏生圃给谏修恕、山东张秋圃侍御源长、湖北刘筠圃给谏彬士均邀复用。盖名单久定,届时有外出者,有已故者,临期更易,偶未细核耳。癸酉以后,考差则派出阅卷诸臣各以去取标记进呈,不复总定甲乙,以御史某之奏也。考差向用文二篇、试帖诗一首。已卯裁《四书》文一篇,改《易经》文一篇。后即以此为例。
嘉庆十三年戊辰六月二十三日,奉命典试陜、甘,程小鹤同年家督为副。小鹤尊人鹤樵先生国仁上年丁卯科充陜西正考官,父子连科典试一省,亦佳话也。榜发有张树德者,上科文已入彀附刻矣,因二场不合例而黜。鹤樵先生爱其文,因已刻不忍去之,为加评语以志惋惜。及次年乃得第。盖张不当出鹤樵先生门,必待小鹤而后举,信乎科名其有数也。榜发来谒,语毕汕然。
关中乡试有聿右字号,专为甘州、西宁设也。有聿左字号,则合关内之叙州、关外之安肃、镇西、迪化统计之也。每试聿左、右各轮一科,科中一卷。嘉庆戊辰余典试时,聿左七十三卷中取一卷,以迪化至长安计官路及万,而中额如此其少,未免过苦。其时抚陜者为同里方葆岩制军维甸,余向商之,甚欣然,拟便奏请增额。无何,方擢浙闽总督去,事乃寝。嘉庆己卯,增设聿中一号,分叙州、玉门、敦煌归之,从长制军龄请也。一额之增,迟以一纪,殆有数耶。
甘省文风,初惟宁夏最盛,今则莫盛于凉州之武威。昔时宁夏与凉州别一丁字号,取中二人,凉州人以为苦,具呈愿归大号,屡不准。至乾隆戊子,凉州始得归大号应试。至此,每科凉州获售者不仅一人矣。又有木字号为榆林设也,宁夏归之。然宁夏以一科归木字号取中,一科归大号取中,不专守木字号也。
贵州学政向无棚规,取进童生历有红案银两。嘉庆四年二月有人条奏,奉旨询之任满谈学使组绶属实。上谕曰:“各省学政棚规系陋习相沿,非私卖秀才可比。若将棚规红案银两概予裁革,则学政办公竭蹶,岂转令其营私纳贿耶?况各省地方官所得各项陋规不一而足,尚难一一禁止,乃独于读书寒唆出身膺衡文之任者遇事搜求,亦殊属无谓。惟此项红案,只应令新进童生量力交送,实无力者即当量为减免。傥于规外复加多索,则必重治其罪。”圣人准情立制如此。其人盖弹前学政陈伯恭先生崇本而类及之也。其时有酌定每名四金之例。次年上以贵州地瘠,恐日久复旧,遂裁革,增学政养廉五百两。贵州学政向为美官,今不然矣。
道、府同知准封章奏事,雍正年间行之,后亦渐止。嘉庆四年,上以监司大员职任巡查,视京中科道相等,除知府外,有准各省道员照藩臬两司例密折封奏之谕,三月十日也。
各省教授向系从九品,教谕、学正、训导均未入流。其加教授为从七品,教谕、学正为正八品,训导为从八品,自雍正十三年十二月始也。
乾隆末年,宫内太监时不敷用,因取之各王公大臣家,盖缘王公大臣所用过多,向无定额,太监多投充私宅。嘉庆四年始定额数;亲王准用七品首领一名,太监四十名;郡王准用八品首领一名,太监三十名;贝勒准用二十名;贝子准用十名;入八分公准用八名;一品以上文武大臣准用四名;公主额驸准用十名;民公准用六名;其不入八分公及二品以下、民爵侯以下,俱不准私用。其宗室王公等所用,年终报宗人府查核;一品文武大臣等所用,年终报都察院查核,俱各汇奏。
道光元年十月,内务府检查内库绸缎等项存者若干件,奏请发交外库备用,上乃命悉数分赐大学士、九卿及翰詹科道。于是以官职高卑为差等。余官编修,分得天青江糸由一端、回子锦一匹,小臣不胜庆幸之至。腊月充实录馆纂修,复有磁器之赐,时余以奉使沈阳不与焉。二年八月八日,馆臣又有水果四盒之赐,余分得苹婆脯三枚。此次较对亦得分食,麟侍讲见亭庆不取果,而以盒与之。
近京师宴客,器皿精致,不独外省所未见,即京师向亦未之有也。器之由来多出于内府。嘉庆十□年,磁器库以库贮充斥,请发出变价。□□年再发一次。于是旧磁悉出,间有明代者。其式样之工,颜色之鲜,质地之美,往时外人偶得一具,必将珍为古玩,今乃为酒席之用。每一庖人且备至十数席。古云美食不如美器,官、哥、定、汝,何以加兹。
岁丁酉秋,入朝站班之象行至西长安街,一象病而卧地,少顷力起,跪而向北若叩首者三,复转而向西又若叩首者三,倒地乃毙;向北而拜,盖谢恩也。向西而拜,盖不忘所生之地也。象亦可谓灵物哉。
凡宝物皆有精气。宣和玉杯之将败,有白光从阁上冉冉去;明时铜鼎之将毁,静夜长鸣如虬吟。《韵石斋笔谈》载之,固不独宝剑之气见于丰城也。余为举子时,谢赐衣恩,五更往右上门。时冬夜寒甚,天色尚早,因入扩军直宿之室小憩。有老骁骑校话及嘉庆二年十月廿一日乾清官灾。时伊在殿屋上救火,初见白烟一缕起,自殿脊直上,高约一二尺。烟中即现一冠带人,高亦不过尺许,愈上愈小。顷闻裂帛一声,化为黑烟而散,自是或现女子身,或现道士身,或现书生身,或现盔甲身,高者尺许,短者数寸,不一而足,及殿脊火出乃止。盖皆殿中珠宝精也,为火所焚,真精上出,火迸裂,故闻裂帛之声,黑烟一散,下亦煨烬矣。
和砷查抄议罪后,分其第半为和孝公主府(和之子丰绅殷德尚十公主),半为庆亲王府(时尚为郡王)。及嘉庆二十五年,庆亲王薨,五月十五日,管府事阿克当阿代郡王绵憨呈出毗卢帽门口四座、太平缸五十有四、铜路镫三十六对,皆和家故物也。此项亲王尚不应有而和乃有之,庆亲王未及奏者且二十年。缸较大内稍小,镫则较内为精致,因分设于紫禁。今景运、隆宗两门外,凡所陈设铁缸及白石座细铜丝罩之路镫,皆其物也。
和孝固伦公主下嫁和相国之子额驸丰绅殷德。主未嫁时,呼和相国为丈人。一日高宗携主游同乐园之买卖街,和时入直在焉。高宗见售估衣者有大红夹衣一领,因谓主曰:“可向汝丈人索之。”和因以二十八金买而进之。主呼和为丈人,不知其故。闻主少时衣冠作男子状,或因戏为此称耶。
各关征税,国初定有正额。后货盛商多,遂有赢余,而司权者竞苛取以求胜。于是,赢余一项更有比较上三届最多年分之例。见好者固日渐加增,缺数者亦时多赔累。上洞悉其弊,嘉庆己未三月分别核减,著为定额。其三年比较之例永停。而是年有德御史新以山海关减数较每年所解少至二万五千馀两,请再增二万两,其馀仿此酌增。上掷还原折,切谕其非。然自减后,九江关犹亏缺二十六万馀两(任观察兰佑革任)。后其任者遂于木料过时,多报其数,厚征以补其缺。国家之税量货而征,加则不可,于是以少为多,商虽怨而无如之何。余过九江关,船户言此船向报税银五两,今当七两有馀。盖本一丈者,量为一丈数尺,以此取盈焉。
嘉庆四年核减工关赢余数目:
辰关三千八百两。武元城二两。临清关三千八百两。宿迁关七千八百两。芜湖关四万七千两。龙江关五万五千两。荆关一万三千两。通永道三千九百两。渝关、由闸关、南新关、潘桃口、潘家口、古北口、杀虎口,以上木税、正额之外,向无盈余。
嘉庆四年核减户关赢余数目:
太平关七万五千五百两(额税四万六千八百二十九两零)。粤海关八十五万五千五百两。九江关三十六万七千两。淮安关十三万一千两。海关庙湾口三千八百四十两。闽海关一十一万三千两。芜湖关十二万两。扬州关七万一千两。浒墅关二十五万两。西新关八万八千两。风阳关一万七千两。江海关四万二千两。赣关三万八干两。北新关六万五千两(额税银十万七千六百六十九两)。浙海关四万四千两。天津关二万两。临清关一万一千两。坐粮厅六千两。崇文门盈余十七万三千二百两。左翼盈余一万八千两。右翼盈余七千三百二十两。夔关十一万两。武昌关一万二千两。归化城一千六百两。梧州厂七千五百两。浔州厂五千二百两。打箭炉向无例额,照例尽收尽解。山海关四万九千四百八十七两零。杀虎口一万五千四百一十四两零。张家口四万五百六十一两零。
乾隆朝江南地方黄河漫口次数:
乾隆七年七月铜山县石林口等处漫口,本年十二月合龙。乾隆十年七月阜宁县陈家浦漫口,本年十月合龙。乾隆十五年六月清河县豆班集漫口,本年七月合龙。乾隆十八年八月张家马路漫口,本年十二月合龙。乾隆十九年八月孙家集漫口,二十一年十月合龙。乾隆三十一年八月韩家堂漫口,本年十月合龙。乾隆三十八年八月陈家道口漫口,本年十月合龙。乾隆三十九年八月老坝口漫口,本年九月合龙。乾隆四十五年六月睢宁县郭家渡漫口,本年九月合龙。乾隆四十六年六月魏家庄漫口,本年八月合龙。乾隆五十一年七月李家庄等处漫口,本年十月合龙。
河南地方黄河漫口次数:
乾隆十六年六月阳武十三堡漫口,十七年正月合龙。乾隆二十六年七月杨桥等处漫口,本年十一月合龙。乾隆四十三年七月仪封等处漫口,四十五年二月合龙。乾隆四十五年七月考城五堡、芝麻庄等处漫口,本年八月合龙。乾隆四十五年七月张家油房漫口,本年十二月合龙。乾隆四十六年七月焦桥漫口,本年本月台龙。乾隆四十六年七月青龙岗漫口,四十八年三月合龙。乾隆四十九年八月睢州漫口,本年十一月合龙。乾隆五十二年六月睢州十三堡漫口,本年十月合龙。
顺治间,林司农起龙条奏军营绿旗兵制,略曰:“有制之师兵虽少,以一当十,饷愈省,兵愈强,而国富。无制之师兵虽多,万不敌千,饷愈贵,兵愈弱,而国贫。今天下绿旗营兵几六十万,而地方有事即请满洲大兵。是六十万之多,仍不足当数万之用。推原其故,总缘将官赴任,召募家丁,随营开粮,军牢、伴当、吹手、轿夫皆充兵数。甚有地方铺户命子侄充兵,以免差徭,其月饷则归之本管。又马兵关支草料多有克扣短少,至驿递缺马,亦借营兵应付,是以马皆骨立,鞭策不前。又器械如:弓箭、刀枪、盔甲、火器等项,俱钝敝朽坏。至于帐房、窝铺、雨衣、弓箭罩从未见备。又春秋两操之法竟不举行,将不知分合奇正之势,兵不知坐作进退之法。徒空国币而竭民膏,虽有百万之众,亦属何益。然其大病有二:一则营兵原以戡乱,今乃责之捕盗;一则出饷养兵原以备战守之用,今则加以克扣,兵丁所得仅能存活,又不按月支发,贫乏之兵何以自支?今总计天下绿旗兵共六十万,诚抽得二十万精兵,养以四十万兵饷,饷厚兵精,不过十年可使库藏充溢”云云。足见营伍废弛大概。然以兵为伴当,器械钝敝之弊,今亦不免。古北口提督衙门兵马册档内有轿夫十八名,皆战兵充役,为阿公迪斯所奏。山西之兵以将领令之服役过严,遂怀恨砍伤本管参将王栋,为倭公什布所奏。岂旧习相沿未可除耶?余于乾隆甲寅、乙卯随任六安。有德参将海者莅任,合兵演习,枪箭无一日或辍。每晨曦欲吐,而教场之枪声已发矣。兵初苦之,既复甚感,盖月饷可得足平也。六安营兵素多事,至是地方安帖。盖整顿与废弛,惟在其人也。德,满洲人。
郑方伯源璹之伏法也,或谓侍郎罗国俊劾之。余于史馆曾见弹章,衔名由内裁去,略曰:“如湖南布政司郑源踌者,凡选授州县官到省,伊即谕以现有某人署理,暂不必去,俟有好缺以尔署之。有守候半年、十月者,资斧告匮,衣食不供。闻有缺出,该员请示,伊始面允,而委脾仍然不下。细询其故,需用多金,名为买缺。以缺之高下定价之低昂,大抵总在万金内外。该员财尽力穷,计无所出,则先晓谕州县书吏、衙役人等务即来省伺候。书役早知其故,即携重资而来,为之干办。及到任时,钱粮则必假手于户书,漕米则必假手于粮书,仓谷、采买、军需等项则必假手于仓书,听其率意滥取,加倍浮收。上下交通,除本分利。至于衙役以讼事入乡,先到原告家需索银两,谓之启发礼。次到被告家,不论有理无理,横行吓诈,家室惊骇,餍饱始得出门。由此而入族保、词证各宅,逐一搜求,均须开发。迨到案时,不即审结,铺堂、散班之费,莫可限量。盖各有所挟,积渐之势使然也。是以贼盗蜂起不敢申报,报则枉费银两,不为缉获,获即受贿放去,毫无裨益。谚云:‘被盗经官重被盗。’凡此,皆由署事官员贻害之所致也。盖不见机取利,则瓜代者又至矣。内有一二自好者,任其摆弄,不肯曲从。如长沙府属之湘乡县知县张博实授已七年,在任不满四月;湘潭县知县卫际可实授已五载,至今并未到任。大率好缺皆然,不胜枚举。巡抚姜晟近在同城,岂无闻见,只以其纳贿和坤,莫可谁何,盖自守则有馀,而振刷则不足也。且闻郑源璹在署,家属四百馀人外,养戏班两班,争奇斗巧,昼夜不息。昨岁九月,因婚嫁将家眷一分送回,用大船十二只,旌旗耀彩,辉映河干。凡此靡费,皆民膏脂。是以楚南百姓富者贫,贫者益苦矣。臣不忍坐视一方赤子日填沟壑,冒昧直陈,不敢隐讳,亦不敢虚饰”云云。此折颇简切。是以王三槐之乱则曰“官逼民反”。由此观之,倚仗权门鱼肉百姓,正不独一郑源璹也。其时云南尹阁学壮图召至京,即以整饬吏治入奏,略曰:“现今所急者川省军务,尤莫急于各省吏治。吏治日见澄清,贼匪自然消灭。贼匪不过癣疥之疾,而吏治实为腹心之患也。以今日外省陋习相沿,几有积重难返之势。惟在亟宜剔刷,破格调剂,庶乎有益,似非徒仗雷霆诫谕所能耸其听也。臣以为除弊者不搜其作弊之由,则弊终不可除。治病者不治其受病之根,则病终无由治。伏查乾隆三十年以前,各省属员未尝不奉承上司,上司未尝不取资属员。第觉彼时州县俱有为官之乐,闾阎咸享乐利之福,良由风气淳朴,州县于廉俸之外,各有陋规,尽足敷公私应酬之用。近年以来,风气日趋浮华,人心习成狡诈。属员以夤缘为能,上司以逢迎为喜,踵事增华,夸多斗靡,百弊丛生,科敛竟溢陋规之外。上下通同一气,势不容不交结权贵以作护身之符。此督抚所以竭力趋奉和┞,而官民受困之原委也”云云。语极明快,后半则请清查陋规,以乾隆三十年前旧有者存之,乾隆三十年以后续加者去之。谓与其任凭隐瞒以酿无穷之弊,何如明为指破,以施调剂之恩耳。
盐法之弊,盐价愈增而弊愈甚。江南私盐充斥,固由私枭,亦半由粮艘盐船之夹带。戊寅岁,江、广缉私颇力。孙寄圃制军奏言:“与其巡查于私盐上船之后,不若严缉于未经上船之先。江安回空漕船收买芦盐,入山东境即行随路售卖。其至江、广者,则由淮南、淮北场灶之透漏。淮北则海州、沭阳一带由□□集运,至北运河上船。淮南则宝应、高邮、甘泉境内由六闸、凤皇、壁虎等桥上船。乃北运河一带责成河标右营游击,淮南一带责成扬州营游击,均协同文员按所拨巡。仍由运司筹给员弁、兵役、薪水、饭食、雇坐船只、灯烛等项之用。其江、广盐船夹带,则责成奇兵营游击,协同文员巡视。黄速港、老虎头等处,禁其私运上船。”其法似严而私盐如故,良以私枭俱为亡命,巡查者莫可谁何。而盐船之夹带名为官物,监制处或守旧规,遂致偷漏。粮船之回空,催趱者或恐迟误,极力趱行,不暇盘诘。即如吾邑之官盐每斤五十八文,私盐每斤四十二文,私销公然于江岸售卖,百姓利之,官不能问。他郡当亦同然。甚有本为官盐名为私枭。河南项城食芦盐,上蔡食淮盐,上蔡与项城接壤。芦盐价半而色白,其盐真。淮盐价倍而色黑,其盐杂。上蔡之人即于项城买盐,是官盐也,然一入蔡境则为私贩。故项城盐每岁畅销,上蔡令每年处分。红胡等辈,俱以私贩而起。然必上蔡以南不准买芦盐,不但价贵民自不肯,且一年即有半年淡食,民亦不能。明万历间,黄河以南盐价腾踊,私贩甚众,各执利器往来自如。官军莫敢谁何。御史李戴奏曰:“私盐之众,由官盐之不行。官盐之所以不行者,商人因脚价重,不搀和不足以偿本,沙土参半,味苦不佳。官盐价重味苦,民又不堪淡食,故私盐日众。”可知盐法之弊,今昔一辙。是安得贤有司筹一善良之策,息事足民,行之永久而无弊也。
嘉庆十年四月十五日,山东全中丞保代奏江西盐生况元礼条陈时务策一折。上以况元礼所陈五款皆系条列时事利弊,其中不但无违碍字句,且有可采之处,尚堪嘉许,著全保赏之银百两、缎二疋,令其自行回籍。圣德渊涵,不遗葑菲。而元礼慨慷直陈,亦有足传者。特录全公原奏及所上全公书,以贻当事观鉴焉。“署山东巡抚臣全保奏:本月初五日,有江西监生况元礼赴臣衙门呈送封章条陈,恳乞代进。并禀称因中途马毙不得叩阙等情。查该监生年已七十,诘其因何越分言事,是否意图干进。据云‘皇上求治若渴,广开言路,草茅下贱不过藉达愚诚。且年已衰老,实无希幸之心’等语。臣查禀内所列五条款目,皆系时事,既据弥封呈请代奏,不敢壅于上闻。兹将封策原禀一并恭呈御览。”“况元礼上山东全抚宪代奏禀,为挟策入都,中途马毙,不得叩阙恭进,乞代转奏。钦惟我皇上临御大宝,求治若渴,不弃刍荛,多方容纳,惟恐言路阻塞。天下有志之士无不感激思奋,欲以自献。生家处江右,念切日边,斋沐祓濯,谨就时务切要者五事:一日足兵;二曰理财;三日靖洋,抄附乾隆五十八年上广东长总督海盗条议;四日除弊要得情法之平;五曰善后当图久远之计。即此五者汇成一策,敬谨缮写装潢。本拟驰赴都门叩阙恭进,奈事有相左,遇不从心。以三月十五日在王家营雇车起,早行至红花埠遇雨泥泞,边马倒毙一头。次日至李家庄辕马又毙。三马毙二,原车不能前进。一路短盘,至济资斧告罄,进退维谷。窃念生所言者,均属关系国家现在切要之图,自嘉庆四年蒙皇上广开言路以来,七年之内曾无一人言及。若以马毙之故辄废半途,无由上达天听,在生固不足惜,诚恐上辜圣主天恩破格求言之典,而薄天下之无入耳。山东接壤畿辅,大人体国公忠,是敢特叩崇阶,恳乞代为转奏。生谨当待罪宪辕,恭候皇上命下,不胜战栗之至。”原策甚长未录。
州县中差役之扰乡民,其术百端。同年程次坡御史条陈川省积弊,有“贼开花”等名目。言民间遇有窃案,呈报之后,差役将被窃邻近之家资财殷实而无顶带者,扳出指为窝户,拘押索钱。每报一案,牵连数家,名曰“贼开花”。乡曲无知,惧干法网,出钱七八千至十数千不等。胥役欲壑既盈,始释之,谓之“洗贼名”。一家被贼,即数家受累,如此数次,殷实者亦空矣。有鲁典史者刻一联榜于堂,联云:“若要子孙能结果,除非贼案不开花。”此川省之弊蠹,正恐不独川省为然也。地方大吏安得尽天下蠹役一一而知之,在能使亲民者极力整剔而已,亲民者又安得尽一县蠹役一一而除之,在能使作奸者有所忌惮而已。上能整剔,下有忌惮,其弊久而自除。吾愿凡膺民社之责者,人人如鲁典史之存心则善矣。典史忘其名。
程御史折又云:川省吏治日趋严酷,州县多造非刑,有绷杆、钩杆、站笼等名,此类当与吾乡鹦哥架、美人妆相等。地方官待胥役则付之宽典,治愚民则绳以峻法,几何不轻重倒置耶?古来“贪”、“酷”二字连缀而言,贪则鲜有不酷,酷则鲜有不贪者,盖酷正所以济其贪也。作法于凉,古人深戒。
有人持手卷一轴求售者,白绫行书,为明主事杨眉伯自书旧劾太监题本一件。云:
署管街道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杨所修题为内员擅殴部官微臣因公受辱乞赐乾断以申体统事。窃照朝廷设官分职,各有职掌,孰敢紊而孰敢拒者。职奉部札署管街道,兢业自持,每以蚊负是惧。恭照五月初三日夏至,至驾大祭地于方泽,凡经徭处所一切排棚、接檐、幌杆例应拆去,以肃观瞻,业已行令各坊拆卸去后,又于本月二十日,该司礼监掌印太监褚宪章差内使秦、陈二员同会极门李旗尉到职公署,传将一应幌杆、非棚、接檐务要尽行拆卸等因,奉此,遵又檄行各坊。尤恐奉行不力,职亲赴地方,公同拆卸。即出严示,如有下役需索户人分文者,许即喊禀,以凭究赃,题参正罪,张挂通衢晓谕。外臣见都会之下,居处鳞集,非公侯贵戚即绅土内臣,凡遇郊祀经徭处所、一应排接等项,依限拆卸,并无抗违,所以遵朝廷之功令也。乃有方泽坛泰折街牌坊对面侵占官街,高架脊棚一座,用黄纸大书“司设监堆设上用钱粮公署”字样。臣诣视之,并无上用钱粮,实开张烧酒杂货店也。及再讯系何人户,突有内官一员挺身出,辱问系何官,乃称司设监管理官陆永受也。其棚实系圣驾往回迎面御览之处,万一上问,咎将谁诿,职宛言相劝,仍责开铺户赵二立行拆卸。今本月二十六日本部尚书刘遵宪、侍郎李觉斯、营缮司郎中夏士誉、都水司郎中韩友范、监督郎中何敦伯、监督员外侯效忠、太常寺少卿提乔、署工科印务左给事中尹洗、巡视城工工科给事中李如璧、巡视厂库四川道监察御史叶初春、内官监总理工程太监苏我民等公阅方泽坛工。而陆永受统内官十馀员,并党恶王识货等,怀拆卸脊棚之恨,率领多人,攒臣詈殴,扯碎公服,将跟随皂役乱行毒打。又捉班役董科,在于祭坛禁地擅行重责二十二板,几毙,现锁羁铺。即众臣对面莫敢谁何。臣思拆卸一事,原所以净街道、肃观瞻而光大典也。内臣陆永受等不遵功令即行拆卸,反蔑祖制,詈殴部官,敢于祭坛重地擅自行刑,事出异变。夫臣子气节,祖宗将万年以培养之,皇上将百计以振育之,安忍挫辱之至于此极也。其原棚所贴黄纸并本官陆永受亲书职名不敢擅进御览,除送司理监照验外,伏乞勃下该衙门,将陆永受等及党恶王识货等一并严提究治施行。缘系内员擅殴部官,微臣因公受辱,乞赐乾断,以申体统事。谨题请旨。五月初二日,奉圣旨:“陆永受等、王识货等著司理监问明具奏。”该司理监典簿何景立覆,奉圣旨:“典理街道宜清,陆永受擅行辱官责役,殊属不谙,著降三级,打二十,照旧。王识货等著释放。徐之麟等姑免究,该衙门知道。”祟祯十五年八月日,偶自公无事,忆及长安往迹,不觉怆然书之,用志圣恩之难忘也(杨印所修,眉伯甫)。
胜朝阉寺肆无忌惮,于此可见。
卷三
编辑跳神,满洲之大礼也。无论富贵士宦,其内室必供奉神牌,只一木版,无字。亦有用木龛者,室之中西壁一龛,北壁一龛。凡室南向、北向,以西方为上;东向、西向,则以南方为上。龛设于南,龛下有悬帘帏者,俱以黄云缎为之。有不以帘帏者。北龛上设一椅,椅下有木五,形若木主之座。西龛上设一杌,杌下有木三。春秋择日致祭,谓之跳神。其木则香盘也。祭时,以香末洒于木上燃之。所跳之神,人多莫知,遂相以为祭祖。尝与嵩观察龄、伊孝廉克善详言之。南方人初入其室,室南向者多以北壁为正龛,西为旁龛;东向则以西壁为正龛,南为旁龛。不知所谓旁龛,正其极尊之处。始悟《礼》所谓以西方为上,南方为上,与此正合。极尊处所奉之神,首为观世音菩萨,次为伏魔大帝,次为土地。是以用香盘三也。相传太祖在关外时,请神像于明,明与以土地神。识者知明为自献土地之兆,故神职虽卑,受而祀之。再请,又与以观音、伏魔画像。伏魔呵护我朝,灵异极多,国初称为“关玛法”。“玛法”者,国语谓祖之称也。中壁所设,一为国朝朱果发祥仙女,一为明万历帝之太后,关东旧语称为“万历妈妈”。盖其时明兵正盛,我祖议和,朝臣执不肯行,独太后坚意许可,为感而祀之,国家仁厚之心亦云极矣。余则本家之祖也。其礼,前期斋戒。祭用豕,必择其毛纯黑无一杂色者。及期未明,以豕置于神前。主祭者捧酒尊而祝之,毕,以酒浇入豕耳,豕动则吉。若豕不动,则复叩祝,曰:齐盛不洁与,斋戒不虔与,或将有不吉,或牲毛未纯与。下至细事一一默祝,以牲动为限,盖所因为何,祝至何语而牲动矣。其牲即于神前割之,烹之。煮豕既熟,按豕之首、尾、肩、胁、肺、心排列于俎,各取少许,切为钉,置大铜碗中,名“阿吗尊肉”,供之,行三跪、三献礼。主祭者前,次以行辈排列,妇女后之,免冠叩首有声。礼毕,即神前尝所供阿吗尊肉,盖受胙意也。至晚,复献牲如晨礼,撤灯而祭,其肉名“避灯肉”。其礼,祭神之肉不得出门,其骨与狗。狗所余骨,则夜中密弃之街,看街者即为埋之,亦有焚为灰而埋者。惟避灯肉则以送亲友云。旧礼,舍外一见祭室灶烟起,不论相识与否,群至贺,席地坐,以刀割肉自食。后渐以主人力不足供众,遂择请亲友食肉矣。其日,炕上铺以油纸,客围坐,主家仆片肉于锡盘飨客,亦设白酒。是日则谓吃肉,吃片肉也。次日则谓吃小肉饭,肉丝冒以汤也。其所谓阿吗尊肉,初不以食客,意谓此不可令客食也,然亦有与客食者。盖主家人多,当其自尝尚不足,故不能食客。若主家人少,自尝有馀,又恐弃之,故以食客。初非秘不与客也。客食毕不谢,唯初见时道贺而已。客去,主人亦不送。又主屋院中左方立一神杆,杆长丈许。杆上有锡斗,形如浅碗。祭之次日献牲,祭于杆前,谓之祭天。旧有祝文,首句云“阿布开端机”。国语“阿布开”,天也;“端机”,听也。谓曰天听著。下文为“某某设祭”云云。今多不用祝文,唯主祭者默自口祝而已。又觉其文首句词气阔大,其祝时多亦不用此,首句但言“某某今择于某月日献牲设祭”。是祭也,男子皆免冠拜,妇人则不与。其锡斗中切猪肠及肺肚生置其中,用以饲乌。盖我祖为明兵追至,匿于野,群乌覆之。追者以为乌止处必无人,用是得脱,故祭神时必饲之。每一置食,乌及鹊必即来共食,鹰从未敢下,是一奇也。锡斗之上、杆梢之下,以猪之喉骨横衔之。至再祭时,则以新易旧而火之。祭之第三日换锁,换锁者,换童男女脖上所带之旧锁也。其锁以线为之。旧礼,生人后乞线于亲戚家为之作锁。今不复乞线,但自买线为之。线用蓝、白二色,亦有用红、黄者,聚为粗线作圈。线头合处结一疙疸,结处翦小绸三块缝其上。旧例,上次祭时所带,必至下次祭时始换之。今多只带三日即取而藏之,下次祭时再带之以俟换。其换锁之仪,用箭一枝,搭扣处系以细麻及新锁。院中神杆旁别置小杆,杆上扎柳枝一束,柳上翦白纸作垂绥二以系之。神座木版前有一钉,用黄绒绳一条,其绳极长,一端挂于钉上,一端牵于门外,系之柳枝上。令带锁者群聚围座一处。主祭者持箭,以麻缕新锁绕于香烟上,然后取一细缕搏于带锁者之怀。置已遍,复绕于烟,每绕一度,怀麻缕一度。如是者三,然后换新锁。其旧锁即系于所牵之黄绳上。自国初以来,所易者均在,若有以午久朽坏者,始取而焚之。神座前,平时每挂一黄布袋,即用以贮黄绳者也。当祭时开袋取绳,祭毕仍贮之悬于神前。其带锁,男子至受室、女子至于归后始止。每换锁时,有祭品一席,撤供即置于带锁者围座处,群争攫而食之。其未受室、于归者,虽年二十馀,亦行此礼,亦与群儿攫食,盖受福之意也。
满洲跳神,有一等人专习跳舞、讽诵祝文者,名曰“萨吗”(亦满洲人)。跳神之家先期具简邀之。及至,摘帽向主家神座前叩首。主家设供,献黑豕毕,萨吗乃头戴神帽,身系腰铃,手击皮鼓,即太平鼓,摇首摆腰,跳舞击鼓,铃声、鼓声一时俱起。鼓每抑扬击之,三击为一节,其节似街上童儿之戏者。萨吗诵祝文,旋诵旋跳。其三位神座前,文之首句曰“伊兰梭林端机”,译言三位听著也。五位前,文之首句曰“孙扎梭林端机”,译言五位听著也。下文乃“某某今择某某吉日”云云。其鼓别有手鼓、架鼓,俱系主家自击,紧缓一以萨吗鼓声为应。萨吗诵祝至紧处,则若颠若狂,若以为神之将来也。诵愈疾,跳愈甚,铃鼓愈急,众鼓轰然矣。少顷,祝将毕,萨吗复若昏若醉,若神之已至,凭其体也,却行作后仆状,主家预设椅,对神置,扶萨吗坐于椅,复作闭气状。主人于时叩神前,持杯酒灌豕耳,豕挣跃作声,主家乃阖族喜曰:“神圣领受矣。”乃密为萨吗去鼓、脱帽、解铃,不令铃鼓少有响声。萨吗良久乃苏开目,则闯然作惊状,以为己之对神坐之无礼也,急叩谢神,徐起,贺主家。礼毕,众乃受福。萨吗即古之巫祝也。其跳舞即婆娑乐神之意。帽上插翎,盖即鹭羽、鹭之意也。必跳舞,故曰跳神。二十年前余尝见之。今祭神家罕有用萨吗跳祝者,但祭而已。此亦礼之省也。
汤山之东三家店有一破庙,外有碑卧焉。为赵子昂书,大楷,颇近颜鲁公。宝五峰冠军奎手拓数字,惜无人护持也。
木兰为较猎之所,又谓之哨。哨者,哨鹿也。哨鹿者著鹿皮,衣鹿角冠,夜半于旷山中吹哨作牡鹿声,则牝鹿衔芝以哺之。盖鹿性淫,一牡能交百牝,必至于死,死则牝鹿衔芝草以生之,故哨之以取其芝也。每秋驾临,以行秋猕之典。其中有地名半截塔,有一塔倾圮已久,内有字曰“敬德监造”,乃元时物也。五峰言半截塔之北,有地忘其名,有一墓,前有二小石,皆作成房室之状。其左者,上一小额曰“孝敬之墓”,以过路未将拓出。右者,门半开,露半身小儿。
大觉寺在圆明园西,金之清水院也,今犹擅泉竹之胜。斌笠耕太仆尝游憩焉。次日晨起,欲穷附近山水因至。山有二栈,其山甚高。山顶有玉皇庙,惟一老内监卢姓养静其中,每日下山樵汲自给。山有洞,洞口石明净若有人常摩挲者。又至城子山,山上皆砖砌,若城。山顶有真武殿一间,其门内尘封,乃返。告之方丈慧彻,慧彻戒莫再往。问其故,告曰:“二栈之内监,颇有道行。前曾有女子至其旁挑之,诵经如故,久之不为动。女乃言曰:‘本欲食汝,我乃洞中之蟒也,洞中之净石即我出入所致。汝修行颇坚,不能害。自后约为谈友,可乎?’内监许诺。女出入必风,于是日至城中,有所见闻,归必以告。因言:‘但不能进内城,正阳门有关圣守之,各门皆有神。惟外城可至耳。’此处有蟒妖,不可轻至也。”
城子山之麓地名水塔寺,有园一区,本傅东山部郎园也,同年英竹泉少寇瑞得之。园固有池,竹泉芟刈古柳而广大之。后归于霄叟相国师,师乃修葺名之。
京城贡院内有一白蛇,出则不利于考官。十八房,惟第三房屋舍孙辰东没于其中,孙盖非考终命者,同考官多不肯居是屋,或于亲友同为房考者约共一室,此屋遂空。戊寅乡试,杨编修希铨与某以此舍为会食之所。一日甫晚餐,屋墙忽倾倒,如人力推者然,惧而出,不敢食于此,而家人及乡厨(场中谓乡官厨为乡厨)。遂以为厕。一日有青蛇一自户下出,了不畏人。众趋视,则更有大白蛇一,巨如茶盂,长六七尺,蟠于舍中,昂首视人,群惧而奔。不数日,同考广东崔舍人槐没于闱中,贵州某病亦几危。此蛇不知是何怪也?更有青蛇,则又不仅一白蛇矣。
孙没于第三房,后颇为厉,拆而改葺,亦复未安。自其子河间太守宪绪释褐后,稍稍安静。某科宪绪以充同考官,众留此屋与之。孙己携香楮入闱,至舍设奠,哭而祝之。此舍由此稍安。己巳会试,同年邵编修葆钟充同考,不知此舍为孙之屋也,居之。试事毕,亦无他异。揭晓前一日,同人有贺之者,询得其由,是夕寒热大作。填榜时竟不能升堂出闱,半月而没。甲戌春闱,孙少兰侍御入闱最后,惟余此舍。少兰乃约与余同居,问之,辛未同考已无人敢居者。此舍由此遂废。今复有崔舍人之事,又将废一屋舍矣。
都中天主堂有四:一日西堂,久毁于火,其在蚕池口者曰北堂,在东堂子胡同曰东堂,在宣武门内东城根者曰南堂。南堂内有郎士宁线法画二张,张于厅事东、西壁,高大一如其壁。立西壁下,闭一目以觑东壁,则曲房洞敞,珠帘尽卷。南窗半启,日光在地。牙签玉轴,森然满架。有多宝阁焉,古玩纷陈,陆离高下。北偏设高几,几上有瓶,插孔雀羽于中,灿然羽扇。日光所及,扇影、瓶影、几影不爽毫发。壁上所张字幅篆联,一一陈列。穿房而东,有大院落。北首长廊连属,列柱如排,石砌一律光润。又东则隐然有屋焉,屏门犹未启也。低首视曲房外,二犬方戏于地矣。再立东壁下,以觑西壁,又见外堂三间。堂之南窗日掩映,三鼎列置三几,金色迷离,堂柱上悬大镜三。其堂北墙树以扇,东西两案,案铺红锦,一置自鸣钟,一置仪器,案之间设两椅。柱上有灯盘,四银烛矗其上。仰视承尘,雕木作花,中凸如蕊,下垂若倒置状。俯视其地,光明如镜,方砖一一可数。砖之中路,白色一条,则甃以白石者。由堂而内寝室,两重门户,帘栊然深静。室内几案遥而望之饬如也,可以入矣。即之,则犹然壁也。线法古无之,而其精乃如此,惜古人未之见也,特记之。
尺五庄在南西门外里许,都人士夏日游玩之所也。有亭沼荷池、竹林花圃,可借以酌酒娱宾。其西北为柏家花园,有长河可以泛舟,有高楼可以远眺,茂林修竹,曲榭亭台,都中一胜境也。尺五庄乃其附庸耳。其初俱为王氏之园,继为果亲王府所有,后乃归之柏氏。柏氏不恤其村人,嘉庆六年大水,近园饥民竞相蹂躏,高楼则拆毁之,大木则斧戕之,林竹池荷鞠为茂草。柏氏不能有,乃鬻于明氏,尺五庄则分鬻于多氏。明太守者,丰于财,乃购料庀材,欲复其旧而更壮之。费资万馀,材甫粗备,未及修而没。其家乃转售其材于匠氏半,造者亦毁而售其材,荒烟蔓草中,但余一片长河而已。尺五庄亦转为特廉访所有。廉访名特通阿,初守河南之汝宁,氵存擢为陜西廉访。廉访之购斯庄也,将以娱老。未几卒,公子乃于此地营窀穸焉。转眼沧桑,可胜感叹。庄外余一亭,沿河构屋数间,周曲设以苇篱,有售酒食者,以供游人饮歇。城市庄严,到此饶有野趣,都人称“小有馀坊”焉。
余少读《书经》“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及十馀岁稍解文意,以为黄河虽大,焉能怀襄山陵,以至滔天也,当系史臣故甚其词耳。后督学中州,按部陜州罢,亲至三门以观禹功。山距城三十里。此三十里两面皆山,中夹一河,宽可数十丈,氵朋腾澎湃。至三十里将尽之处,忽有一山如堵墙横截其中。禹将此山凿三洞,如城门而大,中为神门,右为人门,左为鬼门。河乃由其中奔流而下。当未凿门之先,河流如入囊中,不得出,所谓“激而行之可使在山”,势不得不漫左右两山而下。水自山而下,欲其不“浩浩滔天”不能也。今神门船不敢过,人门亦不可进,盖门旁有矶,稍不得法,则船必触矶而败,往来者惟鬼门耳。第当其时禹如何而凿,此其所以为神功也。立三门山上遥望之,可里许中流有一大石如柱,河水奔激,势甚猛悍,至此触石柱分流而下,其势稍杀。此即所谓砥柱也。又东则至孟津矣。孟津以上有山夹河,势不得逞,是以亘占无溃决之患。下此则不可言矣。
河南少林寺后殿西壁前设供桌,供一石,高几二尺强,上下宽五七寸不等。石面似平,凸凹实不平也。石质似净,黄黑实不净也。即之,一粗石了无异处。向之后退至五六尺外,渐有人形;至丈馀,则俨然一活达摩坐镜中矣,谛视,腮边短髭若有动意,与世所画无纤毫差,盖传者实真像也。寺僧言乾隆三十六年驾幸嵩山,欲观祖师面壁石。石在少室山洞中,故浮置之者因请以呈览焉。精气所存,终古不减。此余所亲见者。
由陜州至三门,循山边而过,中有一段,差役、舆夫齐声呐喊而疾趋。盖山上时有人抛石,实则无一人也。不喊则必被击,大喊则少停。余过此回首视之,石复缓缓由山飞下,如有人抛之者。抛石积河边,日积月累当亦成小山,而河边固无多石也。此理殊不可解。
少读《左传》,于秦之孟明颇重其人,重其能奋志终取晋邑也。后人亦未有议之者。当其出师时,蹇叔哭送其子,谓晋人御师必于骰,果败于ゾ,何其智不蹇叔若也,殊为之惜。后考ゾ有二,东ゾ在今永宁北六十里,西崤在今陜州,其中相距三十五里。或谓故道今峡石驿是。余亲至其地,询知古道在张茅,去峡石五里。因策骑至张茅,见山川险,望之生畏。盖王莽以其地险,乃开今峡石之道。今峡石之路犹不能并轨而驱,则当日ゾ、函之险阻可想而知。晋自灭虢,据ゾ、函之固,有桃林之塞,以拒秦人之东,顾秦安能越此而东逞哉?于此乃知孟明非将才矣。为大将者,必知天时,必明地利。盂明竟昧昧以致匹马只轮不返,其为擒囚也,固宜。况由秦而东渡河,以道计之,当过虢之桑田(今阑乡),入桃林塞(今灵宝),越下阳(今陜州)、虢璋(今渑池。)周墙人(今新安),越王城(今河南府),历滑国(今偃师)、巩(今巩县)、成皋(今泛水)郐、(今密县),又西而后入郑(今新郑)。孤军深入,兵家所忌。无论其必不可得,即使得郑,将谁属哉?不得已灭滑而还,终亦为晋有,不能自守,此一定之理也。似不应愦愦至此。盖缪公之纳晋公,久欲图其割地,藉以为东图耳。迨晋诸臣不与,乃欲乘其丧不及备以掩而通东出之,谋为异日东辙计也。观其自华阴出关,经历二崤,绕周之に辕(今巩县)、伊阙(今嵩县),而后至今河南之偃师,行嵌岩深谷中二千馀里,被弦高破其机关,乃灭滑还,其计原有在也。不料晋诸臣皆奸雄,早已窥破,岂肯令其越崤、函以东一步耶。是以虽败而缪公不肯罪之。此行盖非孟明之得已也。然欲行险侥幸,罪亦无辞耳。读书论世,其时、其地、其事不了了于胸中,未可轻易雌黄也。
山西平陆县,春秋虞国也。河南陜州,春秋虢国也。今陜州至平陆不过五里,由大阳渡渡河而行,虽迂道亦不至十里,山西到陜非由平陆不得达。自春秋至今二千馀年,此道不易。晋欲取虢,舍虞即无由通。借之道以灭虢,归不灭虞,是终不能有虢也。此理不论何人亦当明之,而虞公竟宴然自安。千古愚人,莫虞公若矣。
嘉庆戊辰九月二十二日,行抵华阴县。将欲游华,细雨不辍,虔心默祝,早饭罢,忽然开朗。县尹遣人告曰:“天助游兴,少俟路出,可先至玉泉院。明晨入山,当具匹帛、布履、山舆以待。”及晡时,与小鹤同年乘马出郭,对岳前行。危峰插天,秋树红黄相间,日光射影,如画里行也。过古云台,庙宇宏壮,惜倾圮已甚。又转而过十方院,绿竹夹径,清泉细流,其声琅琅然,则至玉泉院也。泉自山岭而下,清澈毛发,饮数瓯,味甘洌沁入心脾。院有亭,亭下大石镌“山孙”二字,人因称曰山孙亭,字方二尺馀,体似隶,笔法苍古,不知何时书也。有石洞卑而狭,传内藏希夷遗骨。上有小碑,署“希夷遗冢”四字。有石屋,内塑希夷睡像。联为蒋爰亭侍郎撰,云:“住常寂光,八百年恍如一日。开大法眼,三千界妙入微尘。”额则侍郎先德霁园侍郎书也。有石船,传是希夷卧处,船上楼房倾圮矣。院中有大石,刻大字数行,一云“五岳当先”,一云“五岳朝天”,一云“三峰插秀”,一云“蓬莱仙景”。字法颇端凝,皆万历年人书。有一院,颜曰“小有洞天”。堂上塑历来入华登仙者,中一座像稍大,则老子也。四围列座五十六,有戴笠者,有双髻者,有老者、少者,有宫人,有公主。每座后皆木牌,书仙之姓氏、出身及飞升脱化颠末。又有堂五间,旁有回廊,廊之中有曲房粮储,素观察讷为女公子崇兰坡同年绶夫人游院而造者也。道人出迎客,吐属殊雅,急欲知华山景状,先令述之,宛然如已经历矣。二十三日,天明即朝食。县尹已具匹帛及山舆至,遂易布履,曳袍裙,四人辇山舆(俗名爬山虎)。民壮二,左右掖,纤夫二,前曳而行,道人随焉。经张超谷,绕河而进,河声活活。山石丛立如戟,行其上,数折至三里龛,山中有小庵,即龛也,言行已三里矣。过王猛台,有擘窠字三镌于石壁。遥望岳路,惴惴然如不属。前进尽台,则地脉与岳连,而其山固独成一峰,绝不相与也。又进为五里关,关前大石上镌“金天初地”大字四,旁小字无算。石粗年久,茫不能辨。过此,一山壁立,中划数丈,宽尺许。道人告曰:“此希夷峡也。闻峡中有路上通,其下有二洞,阔腹舍口,其旁旧有希夷庙,今亡矣。”又里许,为小上方、大上方,皆于石壁凿小窠,仅容趾,旧时有铁锁可攀而上。山半有洞,洞前有台,非人迹所到矣。对上方者为毛女峰,山巅有毛女洞。再进而山腰有台,有洞。道士指云:“旧有女乘白鹿飞升,为白鹿岩也。”历十八盘,舆不能进,以匹帛系腰旋螺曳而前。古树青葱,远连天碧,道人曰:“是青柯坪矣。”心旌摇摇,小坐乃定,遂作上山计。越二里许,乃回心岭,有回心石二,一为伺仙书;其一字绝大,而“回”作“迥”,则不知谁何书也。石壁大刻“孝子回头”及“当思父母”字。又一壁大书“英雄进步”四字。壁之上镌有诗云:“削出芙蓉峻且深,世人到此怯登临。峰名落雁留边雁,石号回心倦客心。玉女池中云漠漠,老君洞外柏森森。烟霞满目仙踪渺,惟有黄莺托好音。”盖国初人作。又前而陟,壁插天,铁锁垂若长绳,则所谓千尺幢也。将欲援而登,忽冷雨密飞,冻云四布,山峰,黯然五色,向闻瀑布,仅于云隙窥见片白。于是游兴嗒然,慨叹而已。急下,山石磴如沐油,大风作箫声,木叶乱下,寒气逼人毛发。道人曰:“岁逢闰九月下旬,即往时十月之杪,土人当此时相戒不行。即使今日晴明,固亦不得至莲花峰也,将何宿焉?岂非山灵之默佑星节乎。”遂与道人别。舆而归,夜柝已相属于道矣。道人娄姓,乡人呼娄师。谢芗泉仪部曾作《登太华记》,视明李攀龙所作为详。然于入山之前路犹略,且以上方有希夷峡,叙述舛错,故为详记补之。
蒲州文昌阁三层,内皆砖级盘旋而上,如登塔者。戊辰九月,过寺坡底(寺即普救寺也),登其顶,面中条山,横瞰黄河长沙如练。秋气暮澄,遥望白云若烟笼寒水,则太华矣。可称西道胜境。阁曰桂籍阁,四围嵌小碑,刻明历朝武科第,自洪武丁卯科起,盖亦武榜之雁塔也。阁之三层祀梓潼帝君王父母,中祀帝君父母,下祀帝之妃及圣女、圣子、圣孙,俱有像。像前立木主,俱有封号。中层木主书曰“圣父显应慈佑仁裕令德王太元初帝储真延庆天尊”,“圣母昭德积庆慈懿恭惠妃嗣祥储庆元君”。其上下封号惜皆不记忆。阁创何时,亦未及细考。《蒲州府志》云:“明成化中,建州人杨瞻初欲卜藏室于此。术者言:‘此为蒲中风水第一,主科甲仕宦。’瞻曰:‘吾家何以当此,愿公之。’州人因建阁其上”云云。阁中碑像俱未之载。据言阁建于成化。今碑刻洪武丁卯以来科第,岂成化以后追记耶?
普救寺与文昌阁隔坡。《志》云:“寺有搴堵波,合砖成之。于地击石,有声若吠蛤。”过其地因观焉。寺甚古而不宏阔。《志》所谓明初并广化、旌勋、藏海、乾明四寺入焉者,盖皆倾圮无有矣。寺外西偏有浮屠高十三层,当即《西厢记》所云“日午当天塔影圆”也。塔前丈馀地有微凹,塔后亦然,盖瓦石击久所致。试以石击凹处,有声出塔中,如巨蛙。土人不知空谷之应响也,遂以为塔中有大虾蟆精矣。然击前地则声在塔底,击后地则声在塔顶,前后上下所应不同,理未可解。寺建于隋代,塔修于明嘉靖十三年。塔上有宋刻《陀罗尼经》,盖宋时亦重修之。小儿辈欲闻虾蟆声,日以瓦石击塔,经字漫漶矣。按《志》云:“寺唐时名西永清院。五代汉遣郭威讨李守贞于河中,周岁城未下,威召院憎问之,对曰:‘将军发善心,城即克矣。’威折箭为誓。翌日果破,乃不戮一人。因改院曰普救。”是普救之名五代始有。《西厢记》作于金章宗时董解元,故称普救。何以元稹作《会真记》已有普救之名。
夷齐庙在首阳山,《水经注》所谓雷首山,一日独头山。山南有古冢,陵柏蔚然,攒茂丘阜,俗谓之夷齐墓。其水西流,亦曰雷水。《晋书地志》:“雷首山,伯夷、叔齐隐其阳,所谓首阳山。”《太平寰宇记》云:“首阳即雷首之南阜。”余至河东,问其山去官道不远,因往谒。蹊径荒僻,庙宇朴古,惟一道士守焉,瘠而且老,面有菜色。殿中二像皆枯槁形。左廊壁间一石镌昌黎《伯夷颂》,为皇统己巳上党赵汉卿书,字用柳家法。右立一石,隶书,两面刻,乃开元十三年梁卿书,字法在《御史台精舍铭》上。前堂数碑,惟一大篆书可观,盖学李阳冰者。殿西大冢二,中立一石,大字草书“首阳山古贤人之墓”,字法古峭,石皮皆剥落,不知为何代书。字之空处镌篆字数行,乃明嘉靖间人,盖后人所记耳。墓之对面有一碑,黄庭坚书,文勋篆额,山谷此书绝佳。以僻远无人到,碑亦鲜拓者,故唐、宋碑石皆完好无剥蚀之病。然亦幸其无人知,为能完洁也。按《蒲州府志》载有颜鲁公碑,丁约立石,惜匆遽未得遍审。若昌黎《颂》则书于皇统己巳;为金熙宗之十四年,当宋高宗之绍兴十九年;《志》乃以为唐碑,则误矣。
索伦(索音近蓑)风气刚劲,故兵以索伦为强。其出师归,有愿留京者听之,月给粮银四两。然此中不尽索伦也,有达呼尔在焉。达呼尔者,本居黑龙江之地,自为一部落,与索伦杂处,其习俗极鄙。其行辈有得官者,则以叔视之,不必一族也,官进一阶,则以叔祖视,受者亦居然叔、居然祖也。及平日以叔以祖事人者一朝得官,官且同等,则称之以兄弟焉。级若或过之,则向之所事以叔、所事以祖者,即反其礼以待之。有不然者,则相戾矣。此达呼尔之习也。不知者通目之曰索伦。
黑津乃“徽钦”二字讹音也,在三姓东三千里外散处,至东海边。以鱼为生,即以鱼皮为衣,故曰“鱼皮笪子”,或谓“黑津笪子”,或谓“徽钦笪子”,名异而实同也。所食之鱼曰达布哈鱼,牙最利,食小鱼,类内地之乌鱼。或以为干,或以为面,亦不一品。烹熟先以大碗而入,则人知其有亲也。食时狗蹲于左右,骨出即以饲狗。狗有时急欲食,则攫于其口边。其人爱蟒衣,悬而不著。得蟒衣则张于所居,多者以为富。其水曰戊子江,盖海汊也。冬时水冻,坐扒犁驾狗而行。或五、或七、或十一、或十三,日行可六七百里。前狗之领而行者曰狗头,狗头一可直银四五十两。盖行时狗头前行,知有虎豹则回,其知也以闻气而知也,人视以为备,故贵之。余内弟左子恕宜任伯都讷巡检,知之最详,为余言之。
沟民者杂处于黑津之中,非黑津有别种也,盖皆汉民掘人参者及内地逋逃者。其中有老大哥为之长,群听令焉。老大哥者,不计齿,其人公正,为众所服,则众奉而尊之。条教严明,众不敢犯。其刑有四。有斗杀者,大哥号于众,宰牛设酒生祭之,问其人死所,愿水,则以大石系而投之海;愿火,则围木致其人于中而焚之;愿坐签子,则攀杨枝削其梢,插其人谷道中而撒之,杨枝上挑,人之肠出矣;愿埋,则穴土而坑之。以是无敢轻犯法者。
三姓中有民觉罗。国初之黑津秀而黠者来投,因编入旗。其人以国家有民公之封,自以为宋后,因自名为民觉罗。
吉林多雨,盖其地多山,重岚酿湿,密雾蒸阴,晴暄和朗之天,岁不得多见也。伯都讷多风,常以三四月起,大木拔折,屋瓦飞空,砰轰若千军万马之奔,汹涌若拔地掀天之浪,令人神慑心悸,四月以后则止。三姓多雪,雪时无花无片,如四两、半斤之絮团漫天而降,深及丈或七八尺常事也。故其地谚曰:“吉林雨,三姓雪,伯都讷风。”
宁古塔与高丽以江为界,曰高丽江。其江半黑半清,近高丽者水黑,近宁古塔者则清,水色两分,盖天之所以界内外也。江边采薪者每见必相詈,隔水而诅,习为风气。此理殊不解。
吉林等处皆土城,无雉堞。左子恕任伯都讷巡司,于乡村近围场处,每晨起常见对面城郭鲜明,女墙排列,楼阁烟村互相掩映,城上行人往来,或骑而过,或倚而望,居然蜃楼海市,一大观也。彼地人不识女墙,竟有不知其为城郭者。初见时觉相距不过三四里许,急令人踪迹之,出三十里仍无所见。每见必以清晨,日出则灭。土人谓之现城,盖凡有城郭人民之地,精气所结,时或现形。如洪泽湖边人犹见泗州城郭楼台,即其证也。是地旧去黄龙府不远,或辽、金旧有州县欤。
叶尔羌,西域一大都会也。其办事大臣公署,即小和卓木之花园。有大池,水池中造八面亭,有长桥,高下曲直,可达亭前。居室临水,有艇子舣于水旁,开门即可泛舟。其地恒燠,夹水长堤,花木若春,垂杨两岸,掩映水碧,西域无杨,惟此园独有。居其中恍如西湖上游也。办事大臣向多三年更易。有福公勒洪阿任此,集唐诗“白首即今行万里”、“皇恩只许住三年”二语为联,属徐星伯同年为之书。
徐星伯言福公喜为诗,曾任伊犁索伦营领队大臣。伊犁西南边外有特穆尔图淖尔,旁多古翁仲。福公巡边至其处,作诗云“斜阳寄语双翁仲,不是前朝旧鼓笳”,殊清致可喜。《居易录》云:“陈给事说过喀鲁三百里喀尔喀、车臣部落界,即南望北斗矣。”余尝以问同年那太仆偶堂(丹珠前任内阁学士),言此说未确,至彼地望斗,觉七星相距空处较都中所见加宽耳。同年宝献山相国兴云:“此地高之故也。地高去天觉近,故望星之空处觉宽。”宝时自吐鲁番来,因言彼地望月中影似加明晰,望天河中白气乃是小星。吐鲁番较京师高一百五十馀里,去天较京师将近一度,塔尔巴哈台其地较京师高一百□□里,故望星如此。其说似可信。
《夏小正》曰“汉案户”,谓天河也。献山言吐鲁番于六月望河,乃当东厢屋脊,盖其地在天河之西也。其地每月朔即见月。
叶尔羌、和阗皆产玉,和阗为多,然入贡则由叶尔羌大臣奏进。其商、回之售卖,初无例禁。自乾隆四十三年高公朴请间年一次官为开采,于是定例,玉禁始严。凡私赴新疆偷贩玉石,即照《窃盗律》计赃论罪。又办事大臣期公成额、阿公扬阿等先后请于密尔岱及巴尔楚克地方各添设卡伦一处,以防回民私采及商民夹带之弊。又请将采剩河玉卖与兵丁,俾转售商民以沾微利。自是以后,玉器遂为无价宝矣。尝见双冠军构玉烟壶二枚,用白金一千八百两。又冷姓商携玉碗四口,径五寸,索直五千两。及己未春弛玉禁,其从前因贩玉获罪者俱核释。兵丁转售之例及密尔岱、巴尔楚克卡伦俱议裁。先是,叶尔羌奏进大玉,至是令即于所至之处弃之,因弃于乌沙克塔克台焉。惟商贩应税者于起票进关时,注明若干,每月造册移付嘉峪关税员查核。于是玉大贱。年余犹见前索价五千之四碗,只须八十两矣。
和阗产玉之地有五:曰玉陇哈什,曰哈喇哈什,曰桑谷树雅,曰哈琅圭,曰塔克。惟出玉陇哈什、哈喇哈什二河中者美。其水皆出南山,东西夹和阗城而下。和阗,古于阗,《汉书》所谓“于阗在南山下,其河北流”是也。西曰哈喇哈什河,“哈什”译言玉,“哈喇”译言黑也,故玉色黯。东曰玉陇哈什河,“玉陇”译言察视之辞(俗言瞧看),其玉尤佳。嘉庆间,充贡之地皆罢采,岁唯取玉于此河。其叶尔羌之玉则采于泽普勒善阿。采恒以秋分后为期,河水深才没腰,然常浑浊。秋分时祭以羊,以血沥于河,越数日水辄清,盖秋气澄而水清。彼人遂以为羊血神矣。至日,叶尔羌帮办莅采于河,设毡帐于河上视之。回人入河探以足,且探且行。试得之,则拾以出水,河上鸣金为号。一鸣金,官即记于册,按册以稽其所得。采半月乃罢,此所谓玉子也。近年产亦稀。回民应贡,出赀购以献矣。叶尔羌西南曰密尔岱者,其山绵亘,不知其终。其上产玉,凿之不竭,是曰玉山,山恒雪,欲采大器,回人必乘牦牛,挟大钉、巨绳以上。纳钉悬绳,然后凿玉。及将坠,系以巨绳徐徐而下,盖山峻,恐玉之卒然坠地裂也。今斧凿碎玉堆积,随时可以之抵雀矣。其玉色青,盖石之似玉者。《尔雅》云“西北之美者有昆仑墟之谬琳琅歼焉”,密尔岱是其地矣。记之可补《尔雅注》。
乌沙克塔克台所弃玉三,即密尔岱所产也。徐星伯同年行经其处,大者万斤,次者八千斤,又次者三千斤,共置一处。初覆以屋,年久屋圮,玉之面南者俱为风日所燥,剥落起皮。闻辇此大玉时,用马数百匹,回民不善御,前却不一,鞭棰交下,积沙盈尺,轴动辄胶,回民持大瓶灌油以脂之,日裁行数里。奇公奉额奏回民闻弃此玉,无不欢欣鼓舞,其喜可知也。
蒙古外藩王、贝勒及胡图克图死,皆遣官致祭,或赐奠。致祭者有祭文,星使行一跪三叩首礼。赐奠者,星使至,立莫三爵而已。然赐奠之礼隆于致祭也。星使回有私觌,羊几头,马几匹,驼几只,或佐以银。星使反其银与驼,或取一二羊焉,或取一二马焉,如是而已。贫者犹不能也。嘉庆己巳土尔扈特汗死,遣子爵策侍卫楞往喀喇沙尔赐奠。汗之夫人,七额驸拉旺多尔济之侄女也。策侍卫至,夫人已往山中避热。其地有古庙,只三楹,汗之柩置于外廊之地,其简略如此。策奠毕回,夫人遣其官等数人馈以小哈哒一(哈哒者,薄绢也,红、黄二色,蒙古买以敬佛,为贵物焉。大者长丈馀,小者数尺),小鸟枪一、元宝二。策受哈哒,反银物,仍以哈哒答之(受哈哒者必转答以哈哒)。其人固请留其枪,不获已,将留之,先取以观。其人乃曰:“枪门实有损,此地无能治者。”策固婉却之,乃还。某问其仪,具以告。某笑曰:“犹是小鸟枪也,昔以馈我,我不受。”今为袭封,复持往伊犁献松将军,松将军又不受。一损缺无用物耳,乃为至宝,是则可悯也。
恰克图(读若去声),我国与俄罗斯交界之所,库伦大臣所辖也。库伦,土谢汗地,商民皆居毳帐,大臣衙门壁瓦则皆以木。交易即在恰噶尔,设监督焉,彼亦遣人于恰噶尔总其事。以我之茶叶、大黄、磁、线等物易彼之哦噔糸由、灰鼠、海龙等物。恰噶尔地最高,至其地如登岭。然俄罗斯地渐寝下,故其国气候恒燠若矣。我之货往,客商由张家口出票,至库伦换票,到彼缴票。库伦者,圈子之谓也(库读若平声)。今有喇嘛圈子,圈内皆喇嘛;买卖圈子,圈内皆买卖人。客货俱载以骆驼。俄罗斯人每以千里镜窥之,见若干驼即知所载若干物。商未至前四五日已了然,盖其镜已见于三四百里外矣。子爵策侍卫楞言之。
耐损,回俗大喜事也。凡未成丁者,十五岁以下,势前必小割一刀,名曰耐损。其礼,择日请阿畔(阿畔者,老师傅也)至其家为割之。亲友咸贺,有以礼物馈遗者。富家仍置酒馔,留贺者饮食。此礼不可解。李鼎和为余言之。李,临清人,言其乡回教俱如此,但不知惟临清一州行之,抑天下回教皆然也。当访之。
庚辰九月五日,徐星伯见过,出小铜佛示余,言乌鲁木齐所属之济木萨保惠城为唐北庭都护地,保惠城北五里有旧城基址,土人名曰破城,其地往往得古钱(皆开元钱)、铜器,而铜佛尤伙,大小不一。近时牟利者置窝棚于其地,掘而货之,然取之不竭。多余山侍郎庆归携铜佛数尊,皆新出土者。星伯乞其一,高约二寸,厚约二分,为韦陀状。下有座似莲花形,座有四孔,皆穿,下有圆柱,似冠上顶柱,盖用以安插者也。佛脑后有铜鼻一,直孔穿,盖用以备绾系也。又有一铜匕,长约七寸,绿坟起如粘翠,厚将及分,葱然可爱。皆唐物也。
同年徐星伯学使自伊犁归,携一小圆钱盒相示。大如拇,上镂银文绝细,远观俨若革麻子状,下有键,所以莞开阉者,上有钮,若洋表之环,辟之,盖之里色赭,底之里色银。其中有翠色小雀,红其首,罩以玻璃,如指南针,但雀之首西向。云为回子阿浑所佩者。回俗,每日以未以后五时向西礼拜,盖其祖国在西,故礼之,且以送日也。此物惟阿浑之最尊者方得佩之。盖出于藏地,即回疆亦少有,得之甚不易也。星伯过叶尔羌时,遇克什米尔部人货得之。其名曰“克辟勒拉默”,回之祖国曰默特。
西藏,古吐番也。其地不耕不耨,播时普洒其种。及苗高二三寸,青葱一片,则分陇拔而弃之,陇之存者仍青葱一片也。迨再长至四五寸,则腰割而弃之,存者再发,收可十倍,盖地气之壮也。其俗,人家门首屋脊上安一物,如人之势,以屋之大小为物之大小,未有无此物者。大招则大可数尺矣。女子每日必涂面如戏中铁勒奴,盖以喇嘛多,恐其见色不诚耳。鄂云浦中丞驻藏时,有一傅粉抹脂者,居然名妓也。身价甚高,招之不能即至。其名四字,人唤不清即以“仓场侍郎”呼之,盖其字音相近也。可为绝倒。
叶庶常桂云晋宁州当国初尚有科名,自城南天台山崩后,科名遂绝。后越六十年,始间有获第者。今乃稍盛;盖此山崩其半,自崩后山势向外。形家说地气六十年一转,今盖其转机也。风水之说其信然欤?
硇砂出库车。徐星伯云其山无名,在唐呼为大鹊山。其山极热,夜望之如列灯,取砂者春夏不敢近。虽极冷时,人去衣著一皮包,露两目,入洞凿之。然不过一两时即出,而皮包已焦,不能逾三时也。其砂著石上红色星星,取出者皆石块,每石十数斤,不过有砂一二厘许。携此者,用瓦罐盛石,密封其口。坛不可满,盖火气持重,满则热甚,砂走也。然受风亦走,受潮湿亦走。贾人携此,每行十数日,遇天气晴明无风时,揭其封以出火气。星伯过库车时,曾携数石密封之,及抵伊犁,则石皆化成黄粉,而砂已不见矣。故携此甚难,即其地亦不易得。惟白色成块者不化,乃其下等也,然可以及远,内地所谓硇砂类即此耳。
镪水以真硇砂合五倍子水而成,可烂铜铁。星伯同年寓伊犁时,适有一旧铁香炉,戏取蜡油画一龙,题数字于上。置水中一宿,炉上铁销熔一二分,而煆油所画则凸起不动,龙与字高出,而其地光平如镜。携至京,观者以为刀法之平,非秦、汉以后人所能,断其为秦、汉器。可知鉴古者大率易欺也。
空青恒产于关外戈壁中(其地无水尽沙,所谓旱海也),惟粗石有之。沈县令仁树初官甘肃徽县及两当杂职,其地为蒙古年班入京孔道。一岁蒙古包过(蒙古所携物,俱以大皮贮为包),里下马家儿从(凡官差用里下之马,其家必以人从)。蒙古押包者前行,过一处下骑,见若蹲地者,见其手若释子之撚诀者,见若拾地上物涂目者。马家儿从后观之了然也,而不知所以。追及之,骑者去,视其地,无有物也。谛寻之,见沙中有小石剖为二,就审之,剖处皆有窝,有滴水贮窝中,意前骑者之涂目必是水也,亦醮而涂其目,水尽乃行。及夕问之,前下骑者莫肯告,复自言其涂目事,前骑者惊曰:“尔何来得此造化耶?”明日骑者行,从马者以其马归,无他异也。久之,里中有聚赌押宝者,此子至即见其盒中物,或青龙,或白虎,若置于前无障碍者,因大笑众人之皆盲也。众随之辄中,宝主患之。异日有出宝者,此子至,无不中。宝主因相约贿之,乞勿至,至亦勿言。于是衣服饮食不谋而裕如矣。一日众饮之,向其术,秘不言。又极饮之醉,苦询之,始具道其故。众共谋曰:“此子不死,此目不得除也。”因共杀之,遂成狱。沈备得其详。余忘其为两当为徽县矣,此子亦忘其名。可知空青不徒治目疾也。
徐星伯云乌鲁木齐开铅厂,工人掘地得一石,碎之水出。厂官闻之,急令往取水,已散地无余。天生异宝,每误弃于无知者之手,亦何可恨。西域贾人能识宝,以有鳖宝也。徐星伯之仆李保儿者,旧从广东观察朱尔赓额,在伊犁曾见其人,知其法。其法遇得鳖宝,与之约,相随十年或八年。其物大若豆,喜食血,亦与之约,每日食血若干厘,不及分也。约明,即以小刀划臂纳之臂中,自此即能识宝,过期物自去矣。始知西域多识宝者,非生而异人,亦非别有幻术也。
爨国名“白蛮”也,字书多不载,盖《广韵》爨字下只注为姓,未注为国名,故相承遗漏耳。按《隋书·苏孝慈传》,兄子沙罗捡校利州总管事,从史万岁击西爨,累战有功,进位大将军(《册府元龟》载孝慈开皇中简授利州总管事,盖以沙罗误作孝慈)。又《梁睿传》睿请宁州朱提、云南西爨并置总管州镇。《辍耕录》载宋戏曲院本有五花爨弄。院本五人,一曰副净,一曰副末,一曰引戏,一曰末泥,一曰孤装,又谓之五花爨弄。或曰宋徽宗见爨国人来朝,衣装鞋履巾裹傅粉墨举动如此,使优人效之,以为戏。于是诸杂院爨有“人参脑子爨”、“断朱温爨”、“变二郎爨”等名。其地在汉为牂牁地。云南新出《爨龙颜碑》,南北朝宋太始二年九月刻。书之以补爨字注之漏。
国学内有俄罗斯学。康熙间,许俄罗斯通中国,始遣其子弟入学,十年一更。子弟若寄信于其国,皆露函交理藩院。理藩院译其文进呈,无私语方为寄之。嘉庆己巳忽寄书一本,皆汉字。其书卷前二页有圆图如太极状,图内黑白杂错,若画云气者。其解以为阴阳二气,有此二气是生一男一女,男女自为配,是生天主,反复辨论,大意似只知有母而不知有父。书奏,仁宗令察其书所自来,得其刻板毁之。案俄罗斯,古丁零国也。人狡而狠,好利。其国教宗耶苏。
海船敬奉天妃外,有尚书、拿公二神。按尚书姓陈名文龙,福建兴化人,宋咸淳五年廷试第一,官参知政事,《宋史》有传。明永乐中以救护海舟,封水部尚书。拿公,闽之拿口村人,姓卜名偃,唐末书生,因晨起恍惚见二竖投蛇蝎于井,因阻止汲者,自饮井水以救一乡,因而成神,五代时即著灵异。二神亦海舟所最敬者。
云南土司,惟宣慰司最大,秩□品。其地隶版图而为南掌老挝所奴隶,每蹂躏索馈献,有喀鱼拉者为尤甚。宣慰司初尚富,今已敝,则不胜其扰,而喀鱼拉之来更频。思茅同知辖是境也,能为之逐喀鱼拉,即为称职。盖南掌诸国皆瘠而穷,又为缅甸附庸,意者供亿不足,不免旁索。嘉庆己卯,南掌入贡,其从者所过,虽办差之草帘亦取而留之,鄙可知矣。
滇、粤多蛊,有以药成者,有自生者。熊编修常𬭚典试云南,偶与内监试某观察谈及。某曰:“此易见耳。”翼日告曰:“蛊起矣。”熊出室望之,如放洋灯者然。某曰:“贵人指之则落,星使何不试之。”熊指之,果坠。熊曰:“观察亦贵矣,何独属我?”某曰:“非钦使不应也。省中惟巡抚、学政乃可耳。考官天使,故请试之。”此理殊不可解。
云、贵边境常有瘟气。气之至也,鼠必先灾,鼠灾必吐血而死。人家或见梁上鼠奔突堕地吐血者,其人即奔,莫回顾,出门或横走,或直驰,竭其力奔数十里,或可免。人有中之者,吐血一口即死。此气之灾,时或一条,时或一段。如一村分南北街,竟有街南居室一空而街北完然者。如下村数十百家,竟有中间数十家一空而村两头完然者。初闻此灾不祸有功名之人,凡生监皆可免。近今生监亦不免矣。此理亦不可解。
南掌,古越裳地,自周以后不通中国。明有刁线歹始通贡。雍正七年,遣头目叭猛花贡象。乾隆十年以该国远,定为十年一贡。五十九年始赐敕印。彼时国王召温猛不克自振,逃赴越南。越南国将其敕印收缴,其国乃为其胞兄召蛇荣代理。嘉庆十八年召温猛死于越南之南雅,其国遂为蛇荣子召蟒塔度脂所有。每贡用蒲叶金字表文。其贡使称曰“大怕”(音近怕字之上声,不知其字,聊记其音耳),从者称曰“后生”。曰“大怕”者,盖其贵者尊称也。大怕衣红袍帽,则若官轿前刽子手之式,其内衣布,紧缠其身,亦著靴。闻在其地则赤足,且不著裤也。后生或衣蓝布袍,或葛布,不带领,暑日亦戴骚鼠帽,其状不文。大怕之服当亦如此。今所服者,盖入云南境后,地方取戏中衣帽使著之,非其国服也。
安南国,嘉庆九年锡号越南,古交趾也。其随贡使来者,衣红短袄,束绿带,以蓝布缠头,出两角,若戏中之扮渔婆者。贡使则宽袍纱帽,帽上加一凿花铜片,若女子之翠围。其地东南界云南。人无尊卑,皆赤足。见有以绳作络,人坐络中扛而行,则其长官出也。俨若中国之抬猪者矣。
广东香山属有地曰澳门,为通夷舶之所。其地隔海,广东人及客广者多未至其地。余尝往游之。夷屋鳞次,番鬼杂逻,俨然一外国也。明代许西洋租地,交市只一千三百八十人耳。今所侵殆数倍矣。其人皆楼居,高楼峻宇,窗扇悉以玻璃,轩敞宏深,令人意爽。楼下多如城之瓮洞,贱者处之。其屋用白石攒灰垩之,宛如白粉,洁净可玩。其俗,有尊客至,当家老翁出迎,礼以脱帽为恭,以妇女出见为敬,男子无少长则避之。客至,款留酒果,设大横案,铺以白布,列果品茶酒于其上。近门处为尊客座,排列依次而北,其妇坐于案之横头。女子环案坐,客西向则坐于客右,东向则坐于客左。案前各置磁盘,盘内置刀一、叉一,叠白布于上,布即饭单也。饮以熬茶,以和白糖,一女斟茶,则一女调糖,令鬼奴按客座以进。食果,则女子切片置盘内,鬼奴递送客前,取客前之盘返于主人,别置他果,往复传送。酒贮以玻璃罂,红黄白各色俱备。杯亦玻璃,大小罗列,以酒之贵贱分杯之大小。饮时则主翁自酌,鬼奴传送,客饮愈多、食愈多则主人愈乐。妇人妆束悉与洋画同,其髻式与内地无异,但无尾耳。囟前留垂发长二寸许,被于额上,如内地未嫁女子之看毛,发卷如画狮,即《诗》所谓“卷发如虿”也。生于其国者,发浅绛色而目光绿。生于澳门者与内地同,浅绛者天然卷毛,黑者则盘束而成矣。女之大者,两肩被以水红细及乳,如云肩而无瓣,闻富者仍加金绣,胸俱露而不蔽,裙亦束于衣外。女之幼者,垂以裤脚,布之细如蝉翼。有必也花园者,园中以铜丝结网蒙之。内有大树一株,小树数株,有假山,有水池。壁上多插以树枝,蓄各种鸟,红黄白绿,五色灿然。鸟之上下飞鸣,宛如在园林中也。或巢于树,或巢于山间水旁,或巢于檐壁及所插枝上,名曰百鸟巢。又有曰八角巢者,别一家之园也。巢乃一六方亭子耳。园中曲道逶迤,竹树葱,与唐人园亭无异(番夷称内地人为唐人),惟屋宇不同。园蓄鸡一,大若小驴,额上有肉角,食火,即火鸡也。番人之有职者,所居墙外有黑鬼持火枪守之,隔数十步立一人。衣以纯黑,似戏中所扮朱八戒者,其冠亦似戏中孙行者之冠,胸前用白皮条宽二寸左右交缠,用以兜枪。其人以左手插于皮条内握枪柄,枪直竖于左乳前,火枪之旁复有铁枪。枪虽两用,重笨已极矣。持枪者直立不动,宛同木偶人,过其旁但一目觑,颈不转也。近旁有脱帽卧地者三四,盖即循环替代者也。此乃番国之官兵也。其富而无职者,门前立红衣人,如戏中之刽子手,帽亦似孙行者而斜其一边,执藤鞭以守门焉。其俗有词讼事呈于番官,番官具文列所诉状,下于被控者,被控者复呈诉。如此三四,葛难明,则聚讼者与被讼者于庭,列坐于地以质之。屈伸莫定,则以经册列地,或翻之、或践之,理曲者不敢践,则负矣。其国制,和尚为尊,有犯罪者请于和尚,和尚命之杀则杀,命之宥则宥。然和尚之尊不及女尼。凡和尚所判,必告于尼,尼若不然则不行矣。妇女与人有私,遇礼拜时必跪白于和尚前,盖求和尚申天主莫之罪也。妇人最重者两乳,惟本夫得抚摩之,若与唐人私,和尚问以曾否抚乳,如曾抚及,即戒以下次不可,当即忏悔,其妇亦唯唯而退。女之欲为尼者,先闭于寺楼,惟留一穴通饮食。于是者一年。至期,其父母问之曰:“其苦如此,能否坚受?”如不能受者,即令回家。愿苦者,再闭一年,复问之,立志坚定,即终身闭于此楼,永不与人见。殆佛家所谓真苦修行者,故其尊莫与比并矣。又其俗男子不得置妾,不得与外妇私,其妇约束极严。而妇人随所爱私之,其夫不敢过问。若其夫偶回本国,往来须时,必托一友主其家。其友三四日一过宿,若逾多日不至,妇则寻至,责以疏阔。其夫归问友之往来疏密,密者即为好友,疏则不与之交矣。习俗所尚,全与礼教相反。此天之所以别华、夷也。
番妇见客,又有相抱之礼。客至,妇先告其夫将欲行抱礼,夫可之,乃请于客,客亦允,妇出见。乃以两手搴其裙跳且舞,客亦跳舞,舞相近似接以吻,然后抱其腰。此为极亲近之礼也。
番国官职有文武。文由考校而得,主文字案牍,职有六等。武多世职,凡没于王事者,即以其子袭其官。其住澳门之大班,多其国之贵者。曾有一大班病死,剖其腹,细按其五脏,某脏受病一一为图注明,归白其国主,尸则葬于澳门。其墓似浮图,与僧家葬礼无异。其非贵人之没于澳门者,死即埋,久之,则去其骨骸,更以埋新死者。
闻番人言,红毛国中水火皆有专家,只许一家卖火,一家卖水,无二肆也。人家夜不举火,至晚,鬻火者能令室中自明,无俟燃烛也。欲水亦先告鬻者,屋宇皆有水法,水即自至,无俟担桶也。夷人多巧工,此语或不虚也。
夷船只许进澳门,易小舟进黄埠,此外不得至也。戊寅,有一夷船至,守口者问之,答以遭风,将整篷索而后去。越数日,篷索不整,亦不去。守者禀于制府,禁米菜小艇不得出口。夷船不得食,具状以诉,不由其大班转禀。阮制府令责其大班,以该船既不应到所不当到之地,乃又不诉所应当诉之人,何该国漫无统属至此。大班乃实诉,其船系为提取军饷六十万而来,非数日所能卒办,俟饷齐即去。乃不禁米艇,越半月果去。盖红毛时为雁雕战败而提饷也。红毛善水战,雁雕善弓矢,引以登陆,以强弩毒矢射之,大丧其师。红毛近渐强,横遭此损折,是亦天挫其锋也。
卷四
编辑太学石经凡一百九十碑,为江南拙老人蒋衡书,乾隆五十七年始勒石。先是五十六年,高庙欲勒石经于太学,初命彭文勤公元瑞司校雠,金司空简司工。五十九年高庙启跸,幸避暑山庄,文勤不随扈,命每晨携笔砚至乾清官遍校内府所┑宋刻各本,金司空备食。文勤因得观人间罕见之本,考其同异,著为一书,名曰《乾隆御定石经考文提要》。凡蒋书不合于古者,俱改正之。碑成,文勤面奏云:“石经将垂训万世,只臣与金简二人列后衔,臣以末学,金又高丽人,恐不足取信。”因加派和相国┞、王文端杰为总裁,董文恭诰、刘文清墉及金司空、彭文勤为副,金司空士松、沈司农初、阮制军元、瑚太宰图礼、那太宰彦成随同校勘,独文勤得邀宫衔,并命仿《五经文字》、《九经字样》例,每经勒《考文提要》于后。和相国嫉焉,大毁《提要》不善,并言非天子不考文,议文勤重罪。高庙论云:“彭元瑞本以《乾隆御定石经》加其上,何得目为私书?”和计不行,乃令人作《考文提要举正》,分训诂、偏旁、谐声三门,以为己作也以进。又訾《提要》多不合坊本,不便士子,请妨禁销毁,并命彭某不得私藏。高庙叹曰:“留为后人聚讼之端,亦无不可。”其事乃寝。和乃密令人将碑字从古者一夜尽挖改之,而文勤之《考文提要》亦不果刊。嘉庆八年,文勤奏请详加察核,仁宗命董文恭、纪文达、朱文正、戴文端、那冢宰查对,但将碑字之草率漏画略加修补而已。阮制军之抚浙江也,始以《考文提要》属门下士许进士绍京刊刻焉。《提要》之作,荟萃宋本之善者。嘉庆二年,乾清宫毁于火,宋本俱烬,今乃藉是书以存其大概,岂非深幸耶。碑无故被一夜之灾,抑又何也?蒋衡,江苏金坛恩贡生,乾隆五年以手书《十三经》进,赐国子监学正。衡为人作书,每自称曰“江南写十三经拙老人蒋衡”,后更名振生。
《骈字类编》书板久不存,人家有藏者,亦据为奇货。嘉庆甲戌夏,武英殿奏请清查板片书籍,时同年谢峻生编修为提调官。查至南薰殿,见炉坑内(烧火炕出灰之坑,都中名曰炉坑。)有物贮焉,命启之,板片堆积,审之则《骈字类编》板也。核校短二千页,因奏请刻板千补之(板两面刻字,故只用千板)。今此书发卖,士子俱得见之矣。
武英殿书籍其存而不发卖者,向贮于殿之后敬思殿。甲戌夏清查,将完好者移贮前殿,其残缺者变价,符咒等书悉付之丙,于是敬思殿空为贮板片之所。谢峻生云,查书时,窗台上有黄袱包贮一物,拂尘展视,得书十二本,盖兵书也。无名目,书中画图,按图解说,如白虹贯日、恶风震雷之类,天见何象则何如应,画有断尸横陈、将军缺首等像,图皆著色画,见之可怖。《解》俱称朱子曰,恐系秘本,不敢细读,因进御览,奉旨仍谨藏于殿中。案兵家书有图者,惟《虎钤经》撮天时人事之变,凡六壬、遁甲、星辰、日月、风云备举,其占有飞鹗长虹、八卦四阵诸图。《经》为宋许洞撰。又《握机经》于衡冲风云诸阵皆绘有图,为明曹允儒撰。此称朱子,则不知何书,疑为伪托紫阳者也。其变价之书,峻生购得《通志堂经解》白纸本,虽缺少《三礼图》,而其本绝佳,书内有谦牧堂印,犹是内府收存之初本也。
活字板造始于宋,沈括《笔谈》云:“宋庆历中,毕异为活字板,以胶泥烧成。”陆深《金台纪闻》则云:“毗陵人初用铅字,视板印尤巧妙。”盖其始或以泥,或以铅也。乾隆三十九年,金侍郎简请广《四库全书》中善本,因仿宋人活字板式,镌木单字二十五万馀,高宗以活字板之名不雅驯,赐名曰“聚珍板”。
有元一代之史,明人不解其国语,于其人姓名多讹舛错谬。高宗《御定三合音训》,先拟依其国语改定,如脱脱当为托克托,阿里不哥当为额布格,帖木儿当为特穆尔之类,其名始正。惜自国子监取三史板交武英殿,久未举行。善读者取《音训》查对,即了然矣。赵瓯北纂《廿二史札记》,将《音训》刻入,正此意也。道光初年敕改,军机章京又率意翻换,如额布格更为阿里克布克,和尔果斯更为和尔和逊,此类不可胜数,阅者几不能识为何名。尤可笑者,史中有“金复盖海”句,是总金州、复州、盖平、海城四县而言也,纂者改为“金复哈噶”,盖误以“盖海”为人名也。又《睿宗传》“饮酒欢甚顾谓左右曰”,纂者以“甚顾”二字改为“萨赖”,盖“甚顾”二字刷本略有模糊,遂误以两字为人名。若此之类甚多,且挖改原书,不久必有脱落之弊。后奉旨校正,常州吴伯兴宗丞孝铭时官水部郎,分得列传,与余话及。足知纂书官不出一手,亦重得其人也。
广东省城内双门底拱北楼上有铜壶滴漏,其时最准。三层,大小五桶皆以铜为之,桶旁镌字云“延祐三年十二月十六日造”,以后另行小字云“作头洗运行作头杜子盛南海县该吏陈用和广东道宣慰使司都元帅府阴阳提领简德转监铸承务郎广州路南海县尹兼劝农事周胜宝提调监铸广州路总管府提控案牍兼照磨承发架阁常天锡广州路总管知事宋君敬承直郎广州路总管推官王亨承德郎广州路总管府推官王思聪广州路总管府判官扎忽广东道宣慰使司都元帅府令史常文广承宣郎广东道宣慰使司都元帅府都事王巨威承务郎广东道宣慰使司都元帅府都事杨复承宣郎广东宣慰使司都元帅府经历穆齐候承宣郎广东道宣慰使司都元帅府经历捏古佝中顺大夫广东道宣慰副使佥都元帅府事王从政奉议大夫广东道宣慰副使佥都元帅府事拜降怀远大将军同知广东道宣慰使司副都元帅阿剌不花中奉大夫广东道宣慰使都元帅怙里资善大夫广东道宣慰使都元帅马速忽”。此壶至今五百馀年,尚能不差时刻,犹可见古人之制作也。阮芸台制府仿其式,以锡为壶,置于厅事之旁,时刻俱不能准。盖工人未能得其中之消息也。或曰锡不能如铜之坚,故易坏耳。
《文王鼎》,《宣和博古图》载鼎铭七字曰“鲁公作文王尊彜”。薛尚功《钟鼎款识》载《鲁公鼎》铭同,盖即《博古》之《文王鼎》也。姜绍书《韵石斋笔谈》记李修吾节镇淮阴,遣中翰黄黄石以千三百金得《文王鼎》于梁嵇少峰家。后记此鼎之转徙甚详。刘公<甬戈>《七颂堂识小录》云:“《文王鼎》所见凡二,冯涿鹿、孙退谷二家所藏形制皆同。孙氏翡翠尤胜”云云。此中或即有修吾之物亦未可知。然世安得有如许《文王鼎》哉?修吾之物,其篆文及鼎之轻重大小,《笔谈》已言,其与《宣和》所藏迥异。诚如所谓“飞凫家见鼎之方而古者即指名为《文王鼎》,恐不免见牛呼戴,见马呼韩矣”。
《通志堂经解》纳兰成德容若校刊,实则昆山徐健庵家刊本也。高庙有“成德借名,徐干学逢迎权贵”之旨。成为明珠之子。徐以其家所藏经解之书荟而付梓,镌成名,携板赠之,《序》中绝不一语及徐氏也。书中有宋孙莘老《春秋经解》十五卷,而目录中无之。山东朱鸢湖在武英殿提调时得是本,以外间无此书,用活字板印之,盖以通志堂未曾付刻也。其时校是本者为秦编修敦甫恩复。秦家有通志堂刻本,持以告朱,朱愕然,不知当日目中何以缺此也。秦云,据其所见,为目中所无者尚不止此。岂是书有续刻欤?
《复斋钟鼎款识册》,南宋秦氏喜物也。喜为桧子,其门客董良吏为之摹绘成册。今归扬州阮制军元,刊本传世。此册自宋流传,展转至明,项氏以银二百得之。又展转至扬州,秦编修敦甫欲仍以银二百购之,其人不售,有陆氏者增银二十,乃归陆氏。陆后携至杭州,时阮抚浙,因乞跋,阮欲以原购之数取之,不可。西湖多御碑,一日陆忽于碑旁镌“内阁中书臣陆某敬观”。守土者以陆大不敬,将置狱。阮以书生无知,乃为解释。陆感德之,献是册以谢,遂归阮。夫喜之为人不足重,而其所宝之器其犹存人间与否亦未可知,而乃藉是图以至于今,使人按图知古,则敝楮胜于吉金多矣。岂其中亦有神物护持之欤?
杨妹子善画,《图绘宝鉴》载其画,有《赵清献琴鹤图》特佳。但云不知其名,或曰是清献之妹,或曰公之女也,或又曰清献公媳也,总不可考。案姜二酉《韵石斋笔谈》,乃宋宁宗恭圣皇后妹也。姓杨氏,且为南宋人,与清献姓既不同,而年代复远,或人所云舛误甚矣。《笔谈》又云:“凡御府马远画多命题咏,曾见马远《松院鸣琴》小幅,杨娃题其左方云:‘闲中一弄七弦琴,此曲少知音。多因淡然无味,不比郑声淫。松院静,竹楼深,夜沈沈。清风拂轸,明月当轩,谁会幽心。调寄《诉衷情》。”’庚辰秋,有友持山水画幅属题,画远山一角,近坡老松葱郁,松下一人鸣琴,款署马远名。虽赝物而颇有韵致,幅边多题咏。余乃为一绝云:“宛然如对晚风清,松院沈沈夜月明。但少题词杨妹子,轻吟一阕诉衷情。”
古人收藏名迹,多钤以私印记识。赏鉴家一经品题,后人多藉以珍重。即贾似道之奸恶,世反以有长字印及秋壑图章、半山堂等印为可宝。项子京搜罗名品,固一世之豪,其传于今者私印累累,殊不伤雅,而《韵石斋笔谈》遽以石卫尉黥美人譬之。其载价于楮尾,亦欲后人不轻视耳,乃谓与贾竖甲乙账簿无异,未免恶詈。是则毛西河一流习气矣。
诗以道性灵,故往往有谶语。《齐五行志》曰:“文惠太子作七言诗,后句辄云‘愁和谛’,后果有和帝禅位。”又曰:“文惠太子在东宫作《两头纤纤》诗,后句云‘磊磊落落玉山崩’,自此诸王宰相相继薨徂,二宫晏驾。”唐骆宾王《帝京篇》云:“倏忽搏风生羽翼,须臾失浪委泥沙。”人谓宾王与敬业兴兵扬州,大败逃死,此其谶也。崔曙《试明堂火珠》云:“夜来双月满,曙后一星孤。”以是得名,明年卒,唯存一女,名星星。元张之翰除松江知府,题桃符云:“云间太守过三载,天下元贞第二年。”是岁即卒。六安陈鳌中嘉庆丙辰科进士,覆试第一。时题为“首夏犹清和”。陈起句云:“入夏初居首,春光剩几分。”丙辰以前数科,凡覆试第一,多得状元,人俱以状头期之。乃不数日即卒,竟未与殿试。又曾见吴云庄上舍持一扇为毕某诗(忘其名)。末句有“空漾人浸一江烟”之句。余曰:“此人恐有水厄。”越岁,云庄为言前见扇头作诗人已死于水矣。无心出之,往往有应,盖亦机之先见者欤。
宋曹士冕作《法帖谱系》,世罕得其本。浙江鲍士恭家有藏本,人亦希见。余尝于《永乐大典》中写出之。其论《淳化帖》之支派甚详。内有《澧阳帖》云“旧有法帖石本,其后散失,仅存者右军数帖而已。或云《武陵帖》盖以澧阳本重刻,未知孰是”云云,而澧阳刻石之原委未明。于《鼎帖》云“武陵郡斋板本较诸帖增益最多,博而不精”云云,而所刻卷数之多寡未述。按晁公武《读书志》有《武陵法帖》二十二卷,王若谷以秘阁法帖合潭、绛、临江、汝、海诸帖,参校有无,补其遗逸,成是书。鼎中张斛刊之石。曹云武陵板本增益最多,或言武陵以澧阳本重刻,则澧阳自较诸帖为多矣。又系石本,当即张斛所刻之《武陵法帖》也。晁公武见此帖,距曹氏作《谱系》时三十馀年。或士冕未见全帖,未能详考耶。书之以补曹氏之未备。
宋李庄简公光致胡忠简公书云:“见公汉隶甚奇古。今汉碑绝难得,不知左右何从而学之,乃超胜如是。仆有《转物庵碑》,乃‘邹”德”久’书不甚佳,得暇为作此三字,甚幸。”据此帖,足见南宋得汉隶之难如此。洪、赵诸君所藏乃能如彼之富,则其购求之艰,用心之苦,为何如也。后世乃犹欲持一帖之漏以訾议之耶。
岁辛未,见蔡盐场大使传声购朱文公手书注《鲁论先进第十一篇》,犹是未定草稿也。竹纸墨格,以今本较之,其涂改及不同处不过数十字(曾逐字开写一纸收存,今不见矣)。书法极苍秀可爱。然以所改字读之,亦无大紧要。或明代善书者伪托之耳。
《存复斋集》载有《跋司马温公于范忠宣手帖上书通鉴稿》。《跋》云:“此稿标题晋永昌元年之事。是年王敦还镇,元帝崩。此江左立国之一变也。故公不得不手书之”云云。今读《通鉴》,于是年事简明详尽,令人了然可见。先辈不知费儿许心血往复审正,而后脱稿也。《存复斋集》元朱德润撰,字泽民,睢阳人,流寓吴中。延祐末以荐授翰林,应奉文字,兼国史院编修官,寻授镇东行中书省儒学提举。虞伯生序惜以画事掩其名,周伯琦作墓志谓山水人物有古作者风,其《雪猎赋》称“天子大搜于柳林,召小臣朱德润图而赋之”,是善画矣。今罕有传者。按德润移疾归,至正十二年起为江浙行中书省照磨官参军事,摄守长兴,《集》题“征东儒学提举”,案《集》中文止于至正十一年,是《集》盖成于未起官以前也。
尝见墨笔细竹一副,画为道异,题为子昂,殆伪造者仿本也,故不入录。题曰:“文湖州咏竹,一字至十字成诗。竹,竹。森寒,结绿。湘江滨,渭水曲。帷幔翠戟,戈矛苍玉。虚心异众草,劲节逾凡木。化龙杖入仙坡,呼凤侣鸣神谷。月娥巾帔净丹丹,风友笙竽清簌簌。林间饮酒瘦影摇尊,石上围棋轻阴覆局。屈大夫逐去徒悦椒兰,陶先生归来但存松菊。若论檀栾之操无敌于君,欲图潇洒之姿莫贤于仆。”《历代题画诗类》及《广群芳谱》俱未选,故录之。
卢村砚余在中州曾得其一,瓦质而龟形。余既莫知其所出,试以墨亦不甚奇,未之重也。及试陜州,见士子有用此者,问之,云:“殊不易得,有不发墨者伪也。”然不能言其详。山长冯梦花绶,浙人也,在陜久,见而问之,乃为余具道所考。时当冬寒,且言遇寒不冻,验之果然。冯有长诗一章,前有《序》叙述甚详,记以备考。《序》云;“村在陜州城南三十里,传有隐士卢景者,好造瓦砚,砚成悉瘗之崖壁间,村以是得名。然莫详其时代,州乘亦逸其人,惟砚窑故址犹在。人于得砚处时见开元古钱,因疑砚为唐时物云。砚之大者径尺,小者三四寸,形制如箕、如瓢、如龟鳖之甲,下有两足或四足,质似粗而甚薄,然坚致密栗不可磨削,性发墨而不渗。以盛水,暑月不涸,寒月不冻。或谓其古澄泥类也。砚之在村随处皆有,乃入土辄数丈,上多居人屋庐,禁人发掘,必俟其旁崖崩裂,始争锄土出之。又往往为沙石压损,完者百不得一,故村人甚秘惜焉。辛未夏,于州城偶得之,因记以诗:‘铿然片瓦坚于铁,大或如瓢轻如叶。陜人贻我向我言,此为古砚岁千百。父老相传作砚人,姓卢名景多高节。平生造砚不卖钱,窖之土内如埋壁。至今时代不可稽,求之志乘皆湮没。废窑毁败子孙亡,村以卢唤未曾易。窑外村前百丈崖,田夫往往挥锄掘。掘时常见开元钱,粘泥附砚相狼籍。以钱证砚砚可知,当是唐时人手泽。吾闻卢纶尉阌乡,又闻卢奂守二虢。岂其后人隐是村,借端犹奋文人烈。不然寻常陶埴家,好名孰抱如斯癖。其时澄泥出虢州,更传石琢稠桑驿。唐人砚谱竞宝之,胜于龙尾斧柯石。二者年来早失传,搜罗不得人争惜。此砚当时不著名,胡为历劫难磨灭。尾圆头锐腹低凹,一池似月环其额。案头昂首类于蟾,裙边舒足跛同鳖。偶尔金壶勺水倾,积旬曾未虞枯竭。研之三匣墨如云,一泓终日凝灵液。瓦当铜雀世纷纷,孰优孰劣无能别。词人宝爱过琳艘,银笺珊管勋同策。吁嗟乎!作字张芝尚有池,吟诗魏野常留宅。足与黄流底柱共千秋,谁知更有区区陶瓦称奇绝。’”
卷五
编辑董相国文恭公年五十大拜,入直军机,三十馀年,见人从无疾声厉色,礼貌之周到,虽于童子亦不肯忽也。而退直入家则性气殊急。出门能谦恭数十年如一日,实亦人所难能也。公鼻中有淤肉闭塞,气不得通。每当严冬,入西华门,扑面风来,则张口迎之,或风甚气逆,则小立暂喘。老年得上气疾,至冬恒剧,盖亦由鼻息之不能转运也。
座师朱相国文正公晚年恒闭目养静。门生故旧至,公倚桌坐,以杖支颐。杖头置青绢一幅,盖以拭目也。与客谈,亦不睁目,语喜诙谐。翰林院土地相传为昌黎文公,故有文公祠。公以为代文公者为吴殿撰鸿。一日丁祭毕,舁轿过文公祠,公自轿中回首作拱介,大声曰:“老前辈有请矣。”乙丑除夕,余至公家,问公岁事如何,因举胸前荷囊示曰:“可怜此中空空,押岁钱尚无一文也。”有顷,阍人以节仪呈报曰:“门生某爷某爷节仪若干封。”公因谓余曰:“此数人太呆,我从不识其面,乃以阿堵物付流水耶!”其谐谑如此。自以为前身为文昌宫之盘陀石,因号盘陀老人。有请乩者,谓公系文昌二世储君,名渊石,故字石君。奏请加梓潼封号,行九拜礼。卒之日,卧处一布被、布褥而已。上亲赐莫,驾至门即放声哭,且赐以诗,有“半生唯独宿,一世不谈钱”。《传》曰“知臣莫若君”,信哉。
青乌之术似不可信,然亦有可据者,盖亦在其术之精与否也。朱文正公其先浙人,曾祖客于京,业锻。有江西一士,善地理而道不行,已甚。居与朱翁邻,每出入,扃户则属朱翁为视焉。居数岁,怏怏将归,谓朱翁曰:“承翁爱已久,愧无以报德,意中卜得佳城二三处,翁能移殡此乎?”翁谢以无力置地。术士言:“此地价不昂,我力尚能买以赠翁也。”因以千文买芦沟西镇冈塔前地一区,为植榆一株,谓曰:“他年移殡来,树下即穴也。前后左右,视此树均,即葬,后嗣当大贵。然须坚嘱后人:若贵,切无以土冢不华,别加土山与石坊、享堂等物也。”公尝为余外舅言如此。故公虽入阁,惟土坟一丘,树二三十株而已。公殁后,公之侄山东方伯锡爵于坟后培以小土山,中央画一红日。居无何,公子四晶卿遂亡,公之孙观察涂年未四十而夭,方伯亦褫职责戍,侄孙某守常州府亦降职,比部某病废。累世簪缨,顿嗟零落。余为公曾孙道其颠末,归不告家人,竟至墓所将土山毁去之,乃举于乡,由教习得县尹。公后起乃有人矣。谁谓术士之言尽不可信耶。
静海励氏,大姓也,四世翰林,为直隶望族,三代皆官司寇、少寇。文恭公杜讷少嗣于杜家,故姓杜。后欲归宗,不知其姓,仁皇帝特赐姓励。故虽为大姓,人丁不多。大司寇廷仪,其子也。少司寇宗万,其孙也。曾孙翰林守谦字子大,尝以腊月宴客,择客之有貂裘者邀之。重帘幛风,围炉炙火,客至其堂,不知其外边之有寒也。及入席,益以火炉,客热甚,加以酒,愈热,客皆脱裘而饮。宴罢欲去,纷然<见>裘俱不见。喧咤间,主人出他裘一一衣客,且人与质票一纸,谢曰:“岁事迫人,无可为计,诸君貂裘俱已借入质库矣。”客无如何,唯唯而散。一时传为佳话。
仕宦之通塞,实有子平所不能推者。休宁汪薰亭阁学滋畹,凡日者皆言官不过同知,困顿场屋,始就盐场大使。乾隆戊申赴部候选,自分风尘梦不作大罗天上客矣。候选者例每月朔到部投供。阁学平生喜斗马吊,一日欢会,继之以夜,次日为月朔,不忍舍之散,同室人有投供者,倩之代。同室人到部忘之,是月出缺。汪以月朔未投供也,不得选,懊恨无及,不得已入闱应试。是科获售联捷,成进士,官翰林,不二十年至内阁学士。使同室者一为投供,则早已执手版听鼓辕门矣。然平生不知几经精子平者推算,竟无一许其为木天人也,亦异矣哉。或曰:“凡乡居五日规,即有之,或遇阴晦,则诞生之时多由意度。盖时辰不得真也。”理或然欤。
芜湖黄左田司空钺,乾隆庚戌进士,授主事,怏怏而归。设帐江左,自分终老湖山矣。嘉庆己未,朱文正公入京,招之来,荐为内廷供奉。定例,南书房非翰林不能行走,黄乃以候补主事入直懋勤殿。每日入直,例南斋供奉,由乾清门出入;懋勤殿供奉,只带领匠役由石门入。黄以年近六十且多病,恒有浩然之志。岁甲子驾幸翰林院,黄格于例不得与。上以黄当差有年,特赐翰林;又以其顶戴六品,若与编修头衔,有似降等,因授对品翰林。以一未经补缺之主事,卒尔得开坊翰林,实异数也。由此典试、督学、总裁,不及十五年官一品。庚辰八月,入直枢密。老福正未可量也。当候补户部主事时,上念其贫,命户部尚书侍郎每岁助银五百两,尤为异数。
满洲、蒙古由翰林出身者,不数年必至阁学、侍郎,若至十馀年则不多有。蒙古法学士梧门先生,名式善,能诗,性情洒落,有飘然出世之态。以□□科翰林起家,□□年不过四品。然每及四品辄踬,今已屡踬屡起矣。先生喜与文士游,所居为李西涯之故居。苏斋翁阁学颜其西室曰“诗龛”,人因称为诗龛先生。晚喜食山药,又名其斋曰“玉延秋馆”。性不能饮,然有看花饮酒之约,虽风雨必至。又爱画,朱青上、素人、野云时往来其门,号“三朱”。尝要三朱作《诗龛图》,青上写太湖石,素人、野云分司竹树亭榭焉。诗画之会,一时称胜。尝蓄王麓台山水小卷,前为南斋诸公题咏,因凡入南斋者,俱请之题。己巳余供奉南斋,亦与名楮尾焉。暮年好学益笃。卒以学士终。壬申冬,召余与孙平叔尔准至其家,告曰:“有事属二君,二君其为吾祭文墓铭乎。”神色沮丧。居无何,果卒。先生壮而无子,夫人病痿者已若干年。买妾久不育,一岁有娠,先生梦窗前桂花大开,然实无有桂也,喜而醒,则家人叩扉报公子诞生矣,因名曰桂馨。未弱冠成进士。先是未第时,求婚于英大冢宰煦斋先生。吾乡方葆岩制军精于平,冢宰以桂属之推,制军极赞成之。桂以进士授中书,群谓先生平生学问为文人领袖,公子将光大以食其报也。不三岁亦病瘵卒,复无嗣。天道不可知也。犹记诗龛一联十六字,钱梅溪隶书,云“言论大苏,性情小谢;襟怀北海,风度西涯”,可作先生像赞。
俗言凡大贵者多有异人处,此语或然。曹文恪宗伯秀先卧被仅四尺馀,只覆胸腹而已,赤两足置于被外,虽甚寒亦然。刘文清相国卧被甚长,睡时将被折为筒,叠其下半,挨入之,家人俟其入被中,并将上半反叠如包裹状,虽酷暑亦然。是亦罕闻之事。
五来之说凿然有之。纪文达公殆自精灵中来也。人传公为火精转世。此精女身也,自后五代时即有之。每出见,则火光中一赤身女子,群以铜器逐之。一日复出,则入纪家。家人争逐,则见其迳入内室。正哗然间,内报小公子生矣。公生时耳上有穿痕,至老犹宛然如曾施钳环者。足甚白而尖,又若曾缠帛者,故公不能著皂靴。公常脱袜示人,不之讳也。人又言公为猴精。盖以公在家,几案上必罗列榛、栗、梨、枣之属,随手攫食,时不住口。又性喜动,在家无事不肯坐片时也。又传公为蟒精。以近宅地中有大蟒,自公生后,蟒即不见。说甚不一。或谓火光女子即蟒精也。以公耳、足验之,传为女精者其事或然。惟公平生不谷食,面或尚一食之,米则未也。饭时只肉一盘,熬茶一壶耳。宴客肴馔亦精洁,主人惟举箸而已。英煦斋先生尝见其仆奉火肉一器,约三斤许,公旋话旋啖,须臾而尽,则饭事毕矣。此故则人所不解。
纪文达又善吃烟。其烟管甚巨,烟锅绝大,可盛烟三四两,盛一次可自圆明园至家吸不尽也。都中人称为“纪大锅”。
刘相国文清公卒之岁,腊月二十一日封篆,公坐内阁堂上,座后有一白猫卧于褥,体态甚伟。当其未坐时,固无猫也。此物自何来,人亦不知。堂上中书、供事等群见之而不敢言。公退,猫亦遂不见。二十四日早公卒。或谓所卧之猫盖狐也。
蕴大司空布家中窗户俱用竹帘,虽隆冬亦无用毡布者。盖其性嗜轩敞,不使眼界闭一室也。冬日退朝,只衣绵袍,凝寒亦不著皮裘。卧时以被子覆于身,四围俱不折拂。其睡亦无定所,一夜尝易数处。此亦禀性独异者。有老媪尝役于其家,出则为人言之。余见施吉士銮坡隆冬亦不著裘,即皮帽皮领亦不著,其事略相似。
前辈善啖者首推曹大宗伯文恪公,次则达香圃宗伯椿。人言文恪肚皮宽松,折一二叠以带束之,饱则以次放折。每赐食肉,王公大臣人携一羊乌叉,皆以遗文恪,轿仓为之满。文恪坐轿中,取置扶手上,以刀片而食之,至家,轿仓中之肉已尽矣。故其奏中有“微臣善于吃肉”之句,道其实也。香圃宗伯家甚贫,每餐或不能肉食,惟买牛肉四五斤以供一饱。肉亦不必甚烂,略煮之而已。宗伯人极儒雅;惟食时见肉至,则喉中有声,如猫之见鼠者又加厉焉,与同食者皆不敢下箸。都城风俗,亲戚寿日必以烧鸭、烧豚相馈遗。宗伯每生日,馈者多,是日但取烧鸭,切为方块,置簸箕中,宴坐以手攫啖,为之一快。伤寒病起,上问尚能食肉否,对以能食。于是赐食肉,乃竟以此反其病而终。
座师长沙刘文恪公诞生时,是夕村人见灯火烛路,挑者、抬者、车推者络绎前来,约半里许。即之,则皆酒也。意村中无此大肆可容贮者,俟其过,尾之而行,望至刘宅门首蜂拥而入。众趋视寂无一人,门固扃也。正惊愕间,门内有喜声报生男矣。公平生饮最豪,可三昼夜不辍杯,终亦不醉。同饮有一日半日潜逃者,公皆称为吃短命酒。宋周益公生时,家人闻厨室有人言曰:“酱至矣,葱犹不至。奈何?”益公生平不食葱。俗有食禄不曾带来之说,信哉。
刘文恪公传是钟离祖师后身,故公即以仙之名及字为名与字,而面圆、色红、须微,常带笑容,与世所画八仙中之钟离仙宛肖。公少时家贫,为文不能延良师。家有乩,每课文求乩,仙笔削督责颇严。一日文偶冗长,仙谓不宜,公乃短章,仙怒,因不阅,悔谢乃免。及成名始去。五来原有自仙来者,而乃有仙为师,亦奇矣。
戴可亭师相于任四川学政时得疾,似怯症。成都将军视之,告以有峨嵋山道士在省,曷请治之。因邀道士至署。道士谓与其有缘,病可治,因与对坐五日,教以纳吸之法,由是强健。道光乙未,余典试江西。揭晓之次晨,甫撤棘而师相至。是年正九十寿,精神步履如六十许人,惟重听耳。余问及饮食,师言:“每日早饭时食稀粥,多半茶碗。晚餐时食人乳一浅碗。”余曰:“即此饱耶?”师拍案大声曰:“人须吃饱耶?”年九十六卒。闻师饮食如此已多年。盖峨嵋道士传有秘法也。
桂文敏公芳以少农、军机大臣奉命赴鞠案,中途授漕督,因旋旆莅任,行至荆州患病。桂之祖总督两湖,没于楚,父恒官湖北督粮观察,又没于楚。都人闻公病,皆危之,以其先不利于楚也。桂在京时与曹文正公同掌翰林院事,而彼此过访未曾登堂。病时遭梦桂来访,坐厅事告云:“吾已物化矣。惟吾祖、吾父俱不利于楚,是何故也?”曹曰:“君尊人岂官楚乎?”桂曰:“前吾家书烦君携寄,乃忘之耶?”言已,复曰:“吾今约君往履安寺,彼地绝佳可乐矣。”曹不欲往,桂起坐牵其衣,曹坚退。桂曰:“可相待二十年。”曹惊寤,次日桂凶闻至。曹追忆寄书事,乃其典试湖北时,桂曾倩寄家书,不诬也。桂二世官楚俱不利,乃至过楚亦不利。三世厄于楚,此中岂有因果欤?文正没时恰符二十年。
座师英煦斋先生庚辰四月十四日五十寿,仁宗锡以诗章,并有文绮荷囊等物。谢折有云:“惟国家际周甲延禧之盛会,泽必同沾;而臣工无五旬拜赐之前闻,施真逾格。”是年为六旬万寿之次年,旧典亦无赐臣工五十寿者,盖旷典也。时先生为冢宰兼步军统领,故折中又有“统七校而周巡,俾先宿卫;首六官而步治,忝正卿阶”之句,亦可谓极一时之荣。
奎玉庭照甲戌授庶吉士。先是,令弟奎芝圃耀以辛未庶常授编修,煦斋先生作《示儿诗》有“应呼乃弟为前辈,敢向而翁认晚生”句,一时荣之。德文庄公以乾隆翰林起家.官至大宗伯。先生为乾隆癸丑翰林,玉庭昆仲后先继美,为满洲科第第一人家。成亲王为书一匾曰“祖孙父子兄弟翰林”。今玉庭长公子锡祉又以乙未科编修擢司业。四世翰林,诚玉堂嘉话也。
煦斋先生未婚时,和相欲妻之,德文庄公辞焉,和衔之。乙卯,先生以庶常散馆,和密令监试者索诗稿,记其句,将欲黜之。是日有索稿者,先生辄与之。及缮写,别为一诗登卷。次日阅卷,遍索先生之卷而不得。是科满洲留馆只先生一人。和由是益怏怏,故文庄公扬历中外垂四十年,卒不得一谥。嘉庆年始迫锡易名之典焉。人皆眼文庄之识远,先生应事之捷也。
郑侍御敏行未释褐时,梦几上列大印一,四角无数小印围之。解者以为异日必掌封疆,小印乃属吏象也。乙丑,郑以言事左迁礼部主事,补仪制司,管铸印局,始恍然前梦已验,官止此矣,因乞归。
长牧庵相国麟抚山东时,每岁临清关有解巡抚公费若干两,相国欲奏归公。其长公子怀亦亭云麾新方十馀岁,以为不可,曰:“大人不取此项,不足为廉。若一奏入,瓜代者至,将必仍旧贯。是令司关者倍出之矣。”不听,果如公子言。相国亦稍悔所见之不远也。及为喀什噶尔办事大臣也,先是新奠定之初,一切赋税较之准噶尔时有减无增,回民悦服。其喀什噶尔回民内有伯德尔格一种,素皆贩运营生,绝无恒产,岁例税金十两,金丝缎二匹。乾隆二十七年有阿奇木莫萨者,于正贡外索普尔钱二十千文,办事大臣海明查出,即将此钱作为正赋。相国具奏,以为既非赋课旧有,应革。又伯德尔格初只八十馀户,迨乾隆四十五年有四百馀户,办事大臣玛兴阿议增贡金四十两。相国以为无论中外百姓回民,生计日繁,则生计日难,从无计户增赋之例,应裁。又喀什噶尔看管果园回民岁进葡萄一千斤,办事大臣永贵议以徒劳台站,只收二百斤;余八百斤,每斤作钱十文折价存库。相国以事虽细微,体制不合,宜免。此节殊得绥番之体。
松相国督两广时,余堂叔兰扇运同时丁内艰,在其幕府。一日相国宴客,邀之同座。食间,关部遣纪白事,相国命之入。其人见相国宴客,肴馔必丰,因属目焉。相国见之,意其人之垂涎也,曰:“汝爱食吾肴乎?”取二簋与之。相国之小仆诧其事,自座后翘足而望。相国回首见之,意小仆亦垂涎也,曰:“汝亦爱食此肴乎?”复取二簋与之,存其馀以食客。客颇怏怏,族叔亦为之惶然,相国不之顾也,尽醉而罢。松相国除吏部尚书入京,行抵涿州,八喇嘛遣人迎之。相国乘一马,喇嘛之使人乘一骡,易骑而行。自涿连宵至圆明园,其家人戚友迎于长新店者俱不知也。到园已四更,扣军机章京直庐之门,呼叶公起为具折。叶公者,户部郎中叶公继雯也。是日叶公非入直期,其同事重松相国之为人,亦不敢辞。而相国亦不问其姓名即以叶称之而已。次日面圣即呈讲《大学》首章,以为治国平天下当自正心诚意始。出借勒相国肩舆,候客家人始闻相国之已到都也。晚仍宿园中。又次日入城,先赴吏部之任,日晡方归家。其妾迎于中门,相国顾谓长公子曰:“此谁家戚谊也?”长公子曰:“此某姨娘耳。”相国乃恍然问曰:“汝今亦老矣。”其为人旷达如此。
人之癖好,实有不可解者。米南宫有石癖,赵魏公有马癖。卢氏莫宗伯清友先生,名瞻べ,别号韵亭,有扇癖。不论冬夏,居则几上、架上、榻上、座上无非扇也。喜为诗,又喜画。有能画者,必属之画扇,画竟即题诗。且一题再题,多至十数题,无不叠韵,俱细书于扇头。画有空处则补以诗焉。画之优劣亦无去取,但藉以题诗耳。先生兼管顺天府尹时,以在私室审断公事左迁,以太仆正卿终寿。先生爱客,家人善制捶鸡及烧卖,都中有“莫家捶鸡”、“莫家烧卖”之称。善画兰,亦不择笔,随兴画之,淋漓飞动,在天池、板桥之间。
莫清友先生又喜论时文,愈老而文思愈勃勃,然未尝落笔也。丁卯除夕,家人设酒果度岁。先生忽欲作文,顷刻而成。元旦朝贺回,已缮清本,邀余至其家读之,题为“式负版者”,兴致酣畅,书卷富有,如墨卷中当行之作。先生为进士至此已廿余年,全无荒芜之意,亦人所难能也。因命其长孙熟读以为揣摩,长孙受之而未读。是年河南乡试即此题,其长孙入场悔之莫及矣。以是科命题而先生于除夕忽作此题文,亦似冥冥中莫或使之,非偶然也。而其孙竟不读文,且不得一荐,此理殊不可解。
雪庵和尚喜画《八大人觉经》,用笔俊劲,深得鲁公三昧,明万历辛卯夏包副宪柽镌石。曾见其为弟子惠福书者。其传于世者不知尚有几本。宝五峰冠军奎藏有墨迹一卷,字较包刻觉稍小,诚所谓铁画银钩,无纤毫败笔。是卷闻铁冶亭先生总督两江时曾勒石,未之见也。五峰没,以之殉葬,真迹不复在人间矣。固不独茧纸之入昭陵也。按雪庵名普光,字元晖,号雪庵,俗姓李氏,大同人。元至元间特封昭文馆大学士,赐号元悟大师。《图绘宝鉴》但载其善画,山水学关仝,墨竹学文湖州,而不知其能画也。
扬州梅蕴生孝廉植之绩学士也,能诗又善琴,方弱冠琴已擅名。喜深夜家人睡静后,独坐而弹。一夕,曲未终,见窗纸无故自破,觉有穴窗窃听者。俄而花香扑鼻,已入室矣。乃言曰:“果欲听琴,吾为尔弹。吾顾不愿见尔也。”急灭其灯,曲终乃寝。自是每鼓琴,窗外必有声。间亦有鬼至,满室如臭沟之味。乃曰:“此味殊不可耐。”乃不弹,鬼亦去。昔师旷奏于郭门,空天鹤至;敬伯弹于洲渚,刘女魂来。妙音感通,琴其最也。梅君之琴盖妙矣。而深夜无人,鬼来不怖,其胆亦不可及也。
扬州朱素人,名本,行四,善画,尤工花卉,一时能品也。嘉庆壬戌、癸亥间,曾作炕上小屏十二幅,为莫韵亭大京兆寿,花果翎毛虫鱼无不一一飞动,余尝仿之,幅末未署款,亦无年月。道光辛巳,商山司马由济宁缄寄属题,余为志其颠末云:“画屏十二幅,扬州朱素人本为韵亭宗伯夫子寿,计已二十馀年矣。商山官任城,检点旧藏,重付装潢,邮寄京师,属元题识。素人精绘事,称能品。兹画笔墨淋漓,尤为杰作。元时学涂抹,尝集于三花树斋,月馀不见夫子,必招致之。至则笔研纵横,杯盘狼藉,甚胜事也。今夫子骑箕天上,素人埋骨青山。抚今思昔,能不慨然,辄书数言,不胜车过腹痛之感。”题毕,以无便未寄。壬午五月书来索取,重缀两绝于后:“汶上迢迢远寄将,摩挲旧迹益神伤。如今画手看前辈,嵩岳高高江水长。”“重展遗缣向暮天,当年雅集已云烟。房公老去廷兰死,零落人间有郑虔。”笔墨韵事,特记之。
古今孤介之性,惟能诗画者为多,而画家尤甚。倪迂、萧尺木辈性不能与人同也。盖丘壑幽邃、花竹清闲之气蕴酿已深,故画品愈高,而其性愈僻。朱昂之者,常州人,字青上,一字青立,善山水,酷近大痴,两目上视,盖观摩古画久而习成也。其姊之夫官锦县,招之,朱前往,道过都中留月馀,落落不与人往来。其同里孟丽堂,名觐乙,善花卉,得恽家三昧,而独以幽胜。时不得馆,余邀之同居。朱与盂少同窗,且相善也,来视孟,余因得识之。朱长余十二岁,而以余生于申,渠亦生于申,又所生月、日、时皆同,又名若字又与余参差同其半,而又独重余之为人,遂相友善。然每过余,但饮茶耳。若饥,则出袖中巾,取数钱令仆人购饼以食。余欲备则去。一日来别,余言:“祖道古人不废,余尚可食客乎?”乃约日制春菘一器,煮肉二斤饱食之。及出关至锦,以官署不胜舌舌遂亡去。其戚踪迹得之,已逃禅矣,拘之回,送归吴。其性之孤僻如此。丽堂善啖,无室家儿女,一身孑然,居京十馀年,亦不与人结纳。目短视,作画时常以笔醮色,每误醮水,则以水涂之,及纸干,但存魂而已。与其人善,落笔则必精心于高古一派;以其人俗,则作俗画与之。然其所谓俗者,每得佳画。所谓高古者,半水半墨,若在烟云缥缈间矣。若不喜其人,则以其纸作画而他赠焉。其性之幽僻又如此。
人有生同年、月、日、时而命绝不相似者,星家因言所生之地有不同也。汪文端公廷珍与盛京成司马书同年、月、日、时生。汪进士第,成仅一举。汪官六品,成必五品。汪五品,成则四品。成官侍郎,汪则三品。官阶每成大一级。今汪官尚书,而成犹侍郎,其爵位犹不甚相远。所可异者,二公面貌酷肖。八字向而乃面貌亦同,此则罕闻事也。其曩时丁内外艰年岁亦略相同。
张姬,盱眙汪孟棠观察云任爱姬也,早卒。汪固深于情者,思之殊切。都中友以“茧子”呼之,谓其多情缠绵若茧也,汪即别号茧兹。家伯山太守为姬作传,汪归舟咏长律三十首,曰《秋舫吟》。官番禺时,新安汪玉宾浦、顾子绍远承、陈务之务滋摘其句为图三十幅,笔墨高秀,各极意致,殊足供案头清玩。汪诗亦缠绵如其人,如:“比翼禽栖连理枝,长教相守不相离。也知此愿非虚语,未必他生有见时。供养昙花新画本,迷离灯火旧题词。怪他牛女空灵爽,肠断秋河月半规。”“幽明消息渺愁予,手把清尊问碧虚。无地可埋人世恨,何由能达夜台书。苦心领略瓜应似,薄命思量絮不如。少小便教飘泊甚,双眉曾未一朝舒。”“剧怜娇鸟冒风沙,缯缴声中逼岁华。万里依人何竟死,一生多难久无家。秋潮旅榇随萍梗,暮雨灵旗下荻花。千种相思无限恨,乱抛笔砚毁琵琶。”“倩女归来信有灵,夜深时见火青荧。雁惊残月呼前浦,鬼语荒芦聚远汀。山与云昏天黯黯,树如人立影亭亭。船头吟罢招魂句,秋水微茫数点萤。”读之令人心侧,惜幅长不能备载。其好句如:“征实事留今日想,凭虚心写旧时容。”“却看曙后灯犹热,不道春前草竟枯。”“记得西南园畔路,四无人处哭棠梨。”“信有词堪誓天地,须知恩不在形骸。”“梦到醒来嫌太短,花从落后想初开。”“摘花露重红侵袖,斗草烟浓绿满裙。”“针榭笑声闻得喜,菊屏清韵佐持螯。”“帘每放迟归燕子,窗常开早饲鹦哥。”“一秋扌弃向西风哭,酬尔当年泪万行。”“怪底此身如薤露,不堪回首望芦沟。”“旧事只余鸿雪印,春心分付絮泥沾。”皆清俊可人,为略记之。其画三十幅,汪居十七,如“双眉曾未一朝舒”、“珠帕求诗蘸泪痕”、“摘花露重红侵袖”、“题纨小令字能抄”、“二月风寒掩病帏”、“芙蓉凉露泣秋江”、“蓬窗灯影自低徊”、“乌栖风桕满天霜”、“为种春花瘗绣衾”,顾之“千林杂叶声争响”、“不堪回首望芦沟”,陈之“春心分付絮泥沾”、“商略移蕉伴曲栏”等幅,尤为雅致。
同年吴中翰兰雪嵩梁旧官国子博士,善诗。有姬名绿春,姓岳氏,山西文水县人也,善墨兰。余丁卯夏避雨兰雪斋中,兰雪命姬出见,对客挥毫,天然韶秀。姬年十五归吴,十九而夭。兰雪伤之。姬生时最喜梅,家有梅将花,尝曰:“梅不但花可爱,影亦可爱也。”及花开而姬卒。兰雪乃作《梅影》诗:“临水柴门久不开,寒香寞寞委荒苔。独怜一树梅花影,曾上仙人缟袂来。”(兰雪时有母丧,姬扪良素。)诗具一往情深之概。法时龛学士读之,曰:“可称‘梅影中书’。”岁辛巳,余使沈阳,《岁暮怀人》诗有《赠兰雪》一首,即用此称。诗云:“清思都在饮茶初(兰雪善饮茶),今日诗家合让渠。欲识莲花旧博士,即今梅影老中书。”
琉球国遣官生入监读书,自康熙二十二年部议准行,五年限。每逢册封之年,请于使臣回京代奏。其来也四人,率以四年而归,归其国则授四品官。嘉庆十年,其子弟来,吴兰雪时以博士教之,颇聪颖。十四年己巳,还国过山东,蒋别驾第护送之。其子弟有赠蒋诗者,有诗草,即今传海国“笔花何止属江郎”之句,工秀可诵。兰雪衣钵传之海外矣。后兰雪为候补中书,尝作诗云:“凤凰未识池边树,桃李先栽海外花。”亦韵事也。
琉球人作书,大率皆学《十七帖》,惟子弟遣入学者,始学作楷。其书札与中华无异,但以“阁下”字易称曰“门屏”耳。官制;宰相曰“法司”,王族子弟之俊秀者曰“若秀”。其国以得兰雪诗为珍宝。尝得诗,藉子弟寄礼物谢之,刀、扇、雪酒、花布、蕉布、铜壶、护寿、□□八种。护寿者,纸也。□□者,烟也。得吴姬墨兰,亦酬以八种,刀以团扇易之。
僧慧朗者,九江人,能诗。有句云:“云浓暗湿游山屐,雨细斜侵听水人。”人以为可为兰雪之徒,因师焉。兰雪赠之诗有“九峰云里一诗僧”之句。
浙江钮殿撰福保,戊戌进士。余督学浙中,按部湖州。岁试,乌程廪、增、附与试者三十一人,余视点册,其祖与陈大士同名三十一人,皆同祖兄弟也。因问广文何以如此之盛,广文答曰:“除已登科出仕者,本年大魁及拔贡入都朝考皆同祖者。”因问究有若干人,答曰八十馀。其祖生子八人。子之子,或十馀、或八九、或七八不等。余赞叹久之。广文曰:“其兄弟至多,皆读书无习匪者。”此尤世间所难有者也。钮氏之德益厚矣。余新取入学福登亦际泰孙。
汪司马官同知时,车行堤上,忽风雨雷电大作,避大柳树下。及霁,下车欲溲,回首猛见车窗内坐一人挥扇,童子侍。揭帘视之,则现影车窗玻璃中,由是不散。家以为异,取而供之。历二十馀年,家中儿童作弓矢戏,适破之。玻璃不全,而影不散。余通家张石卿侍读亮基,其甥也,持此示余。平视之,一残缺玻璃片耳。向阳斜视之,一仙坐其中,仪容甚伟,面微红,双眸炯炯,白须甚长,发上著红色道冠,衣紫,伸右臂执羽扇,俨然镜中人也。所侍童子衣缺其半。平视之,仍一无所见。达摩像见于面壁之石,盖九年精气所积。此则雷雨片时,虽有仙灵避劫者,何精气数十年不散,亦可异也。
同年朱虹舫阁学方增留心堪舆之学,自谓新得蒋大鸿秘传,非寻常青乌家所能道。有钱君者,年未三十,以青乌术自命。庚寅夏,侨寓宣武门外大街,徐星伯同年与往还。钱寓之对门某店有高竿,徐问:“此竿当门无碍乎?”钱曰:“有此大佳,我为是移寓来也。”徐以虹舫为问,钱曰:“颇闻其人,尚未入室。”一日朱过徐,徐因言钱居不远。朱即倩徐同往候之,与语大悦,相谓:“今海内言是学者,殆莫我两人若也。”朱卜宅兵马司中街,修理既协,移居焉。十月钱卒,十一月朱卒,卜吉得凶甚矣。学问无穷,人固不可自信也。
朱阁学官翰林时,寓宣武门内绒线胡同。初有子,三人一日出城,行至大街,忽有旋风起于车前,尘灰腾沸,不能见人,乃旋车回。未几其夫人及子相继而没。阁学固好行善事者,皆不解其故,然行善愈力。岁庚寅冬有疾,阁学素知医,每煎药,熬大黄浓汁为汤,众劝之不顾,服大黄十六斤,腹泻不起。时其如夫人有娠方八月。余为联挽之云:“上苍有灵,八月定教昌厥后;大黄为厉,九泉应悔自知医。”道其实也。
斌廉访笠耕说某家宴客,客有以世族相夸耀者,继而相谑,继而挥拳,斌为解之乃释。吴中翰兰雪说吾乡刘孟涂开在江西与同学数人论道统,中有两人论不合,继而相詈,继而挥拳。因忆翁覃溪、钱箨石两先生交最密,每相遇必话杜诗,每话必不合,甚至继而相搏。或谓论诗不合而至于搏,犹不失前辈风流,若论道统、夸世族至于相搏,殆未可以风流目之也。
许秋岩漕督兆椿由贵抚迁漕运总督,过楚中,有一县令方擢武冈刺史,与许初无往来,而锐于酬应,作禀贺许。禀中“漕”字俱写作“糟”字。许乃于禀后判一诗还之,诗曰:“生平不作醉乡侯,况奉新纶速置邮。岂可尚书加曲部,何妨邑宰作糟丘。读书字应分鱼鲁,过客风原各马牛。闻道名区已迁转,武冈是否五缸州。”
庆云崔孝廉旭,字晓林,号念堂,嘉庆庚申科与余同为张船山先生门下士,善诗,困于礼闱已二十年矣。己卯春,榜后不归,教读都中,以待庚辰之试也。复下第,八月将归。其先德事母孝,冬夜自起煮豆粥进母,念堂为作《寒宵煮豆图》,求文士题咏,因亦属余。余题云:“花落棠梨春树枝,百年鱼菽不堪思。与君共有《南陔》泪,未忍题君煮豆诗。”念堂刻诗集二册,又为题词。余赋七言断句二篇:“潦倒西风落木多,一杯相属且高歌。清词合共香山老,双屐龙门载酒过。”“吾师一去吴江冷,零落遗编付剡藤。传得佛驮铁如意,人人争识雁门僧。”船山先生守莱州,乞养归蜀,过吴门因暂留。岁甲戌春,遂卒于吴门。夫人以丧归,零丁飘泊,惟三女依母存焉。石琢堂廉访蕴玉为同年生,为刻其遗稿二十卷。念堂为诗深得师传,故次篇云然。题毕不禁南丰之感。其少君又刻《补遗》六卷。
旧友杨秀才天玉,丙子秋赴金陵。录科前一岁,丁本生母忧,是时降服已阕,而学官未之申明,格不能试,附船而归。及燕子矶风浪大作,舟覆,同舟十四人皆没于水。江故有救生船,因浪大俱袖手坐视。潜山柳舍人际清,寒士也,时为诸生赴金陵应试,适见之,泊舟悬赏以募救者,获起七人,杨公与焉。柳为之解衣赠路资,七人由是得生。而柳之试资已罄竭蹶,至金陵称贷以毕试事。是科获隽,连捷成进士,授中书。柳之释褐在救人之后,未始非阴骘有以致之也。
江宁吴葆恬者业医,住细柳巷。一日门首闲眺,翘一足于户外。俄顷间声音袅娜,举动娉婷,宛一女子矣,自言:“我明代某家女,避乱落烟花队中,悒郁投水死。适过此,吴某不应以足阻我,故祸之。”百计禳解不去,越十数日乃曰:“管先生善为文,知与管善,能丐管先生为作传,当即去。”因乞于管,不可。坚请之,曰:“生平不为若辈作传。”终不可,鬼亦不去。时值乡试,有徽人某者亦善医,能以针刺鬼。乞治之,乃针吴右手鬼窠少商穴,鬼痛楚作声,再针而鬼逃矣。管先生名同,字异之,嘉庆孝廉,从家惜翁为古文,其不为女妓为文宜也。但此女能死,亦可嘉悯。坚请不许,抑亦甚矣。
朱孝廉云锦客扬州,雇一庖人王姓,自言幼时随其师役于山西王中丞直望署中。王喜食驴肉丝,厨中有专饲驴者,蓄数驴肥而健。中丞食时,若传言炒驴肉丝,则审视驴之腴处,到取一脔烹以献。驴到处血淋漓,则以烧铁烙之,血即止。鸭必食填鸭。有饲鸭者,与都中填鸭略同,但不能使鸭动耳。蓄之之法,以绍酒坛凿去其底,令鸭入其中,以泥封之,使鸭头颈伸于坛口外,用脂和饭饲之。坛后仍留一窟,俾得遗粪。六七日即肥大可食,肉之嫩如豆腐。若中丞偶欲食豆腐,则杀两鸭煎汤,以汤煮豆腐献之。豪侈若此,宜其不能令终也。
卷六
编辑吾乡张英沙先生若瀛初官热河巡检。高庙巡幸日,张治道涂。有内监过,不礼于张,张杖之。高庙嘉其有胆,擢县令,游升南路同知。其生平爽直有如此者。归田后,于西郭外创一园,名逸园。欲速成,然烛施工,楼台墙屋草草而已。有言其不坚者,答曰:“我之年几许矣,此足娱我。遑问我后耶?”园额跋云:“平地起楼台,楼台起平地。平地兮楼台,楼台兮平地。”此四语甚有意味,足发人猛省。生平喜作诗,不甚求工,谐谑语颇多趣致。尝记其嘲大鼻五律,末联云:“江南一喷嚏,江北雨漾檬。”嘲矮人末联云:“阳沟三寸水,呼唤渡船来。”嘲面黑末联云:“有时眠漆凳,秋水共长天。”(传闻此二句系后人改易)令人绝倒。
英沙先生,总宪公弟也。总宪八十生辰,先生以杖为寿,仍系以诗云:“郑重提携此一枝,枯藤亦有化龙时。须知手足关情重,莫待颠危始执持。”读此诗者,孝弟之心可油然生矣。
外祖贵西观察楠轩张公。乾隆乙酉科江南乡试,题为“乡人傩”一节,文已入彀,副考欲作元,而正考阅得吴玨一卷,欲以此卷次之,副考不肯,曰:“留为下科中元可也。”竟不获售。后以戊子科“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题发解。前一岁十月,有怀宁江君梦试此题,文成,不得意辄毁之,再作再毁,及三作,苦思竟不能成。有一老人云:“何自苦乃尔,欲见解元文乎?”以稿示之,请再读,许之,因默记之。醒则急挑灯录稿,熟读之。久渐有知其事而索观者,江恐人之见之也,乃焚其稿。及入场时,聊背诵则不能成篇,入龙门则并题而忘之矣。及题下果然,同号者皆欣然作文,江犹思之若痴。人多交卷,乃草草而纳。一出龙门,元文乃依然烂熟于胸中也。十六日归,舟夜泊采石。月下楠轩公坐船头朗诵其文。江散步江边,闻声辄跃入船中,大叫曰:“为解元贺。”公愕然。江背诵一字无差,因道其梦。榜发果然。岂冥中前一岁已有元墨耶,又何以先露其机耶?若前副考,可谓能识文矣。
侄婿张子畏寅于书摊上见抄录奏稿一本,皆乾隆九年京察自陈题本也。首即其家晴岚先生,后为漕督顾琮、苏抚陈大受、甘抚黄廷桂、浙抚常安、晋抚阿里衮、川陜督庆复、江督尹继善、福抚周学健,共九件。今录晴岚先生一通,以存旧式。且先生出身履历,吾乡后辈恐不备知,录之更以昭吾乡之盛事焉。奏云:“乾隆九年四月二十三日通政使司通政使臣张若霭奏为遵例自陈不职恳赐罢斥以肃察典事。准吏部咨开,自乾隆六年起至乾隆九年,京察届期,在京部院等衙门三品以上满、汉官员,于乾隆九年三月,令其将三年事迹过愆据实自陈等因。窃臣年三十二岁,由臣父张廷玉吏部左侍郎任内荫二品官生。雍正八年十月,内奉世宗宪皇帝恩旨:‘张廷玉著给一等阿达哈哈番,永远承袭,仍加二级。’又奉旨:‘世职准长子张若霭承袭,仍准入场。应得恩荫,照例移给次子张若澄。钦此。’中雍正十年壬子科举人。中十一年癸丑科进士,殿试第二甲一名,奉旨:‘今日诸臣进殿试卷,朕阅至第五卷,字画端楷,策内“公忠体国”一条,颇得古大臣之风,因拔至一甲三名。诸臣皆称为允当。及拆号,乃大学士张廷玉之子张若霭,朕心深为喜悦。盖大臣子弟能知忠君爱国之心,异日必为国家宣力。大学士张英立朝数十年,清忠和厚,终始不逾。张廷玉朝夕在朕左右勤劳翊赞,时时以尧、舜期朕,朕亦以皋、夔期之。张若霭秉承家教,兼之世德所钟,故能若此。非独家瑞,亦国之庆也。因遣人往谕张廷玉,使知朕实出至公,非以大臣之子而有意甄拔。乃张廷玉再三恳辞,以为“普天下人才众多,三年大比莫不想望鼎甲。臣蒙恩现居政府,而子张若霭登一甲三名,与寒士争先,于心有未安。倘蒙皇恩,名列二甲已为荣幸之至。”朕以伊家忠荩积德有此佳子弟,中一鼎甲亦人所共服,何必逊让。张廷玉跪奏云:“皇上至公,诸臣亦无私曲,以臣子一日之长叨蒙恩取。但臣家何等恩荣未备,只算臣情愿让与天下寒士。求皇上怜臣愚衷。若君恩祖德庇佑臣子,留其福分以为将来上进之阶,更为美事。”陈奏之时,情词恳至,朕不得不勉从其请,著将张若霭改为二甲一名,即以二甲一名沈文镐改为一甲三名,以表大臣谦谨之诚,并昭国家制科之盛事。朕之私中公、张廷玉公中私之心迹,亦令普天下士共知之。’五月内奉旨:‘张若霭原取中鼎甲,著照鼎甲例授为翰林院编修。’旋奉旨:‘张若霭著办理军机处行走。’十三年六月内奉旨:‘署日讲起居注官。’凡此数年以来,忝叨恩荫,滥列词曹,珥笔彤廷,趋承讲幄,叠膺赏赉,备沐慈仁,深惭教育之恩,未效驽骀之力。雍正十三年皇上龙飞御极,臣父以总理事务又荷恩纶,赏给世袭头等轻车都尉,嗣经部议归并为三等子,仍令张若霭承袭。奉旨:‘依议。钦此。’九月二十一日奉旨:‘张若霭在南书房行走。’乾隆元年六月奉旨:‘张若霭著以原衔充日讲起居注官。钦此。’二年五月乾清宫御试,蒙恩取置第五名,升授翰林院侍讲。十二月以臣父总理事务告满辞退,蒙恩赏给骑都尉。奉旨:‘大学士张廷玉在内廷行走多年,辅弼赞襄,勤劳懋著,朕之视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一切恩眷均属一体。今大学士鄂尔泰因赏给骑都尉由一等子照例授为三等伯,张廷玉亦著加恩由三等子从优授为三等伯,仍著伊子张若霭承袭。钦此。’四年二月奉旨:‘张若霭著补授翰林院侍读学士。’五年闰六月初一日丁生母忧。七年十月初一日起服,旋奉旨:‘张若霭著仍在南书房行走。’又奉旨:‘兼在懋勤殿行走。’十二月十一日奉上谕:‘我朝文臣无封公侯伯之例,大学士张廷玉系格外加恩。彼时伊奏请给伊子张若霭承袭之处不合,今著带于本身,伊子张若霭不必承袭。钦此。’八年三月补授翰林院侍读学士。四月正大光明殿御试,钦取二等第三名。闰四月升授通政使司右通政使。七月蒙恩特授光禄寺卿。乾隆九年三月初三日蒙恩补授通政使司通政使。伏念臣一介庸愚,遭逢圣代,荷两朝之恩遇,浃体沦肌;际累世之昌隆,戴高履厚。朝朝视草,虚糜廪禄于西清;岁岁簪毫,深愧旷瘰于东观。觐龙光于咫尺,身愈近而惶悚弥深;瞻秘殿以趋跄,职既亏而竭蹶尤甚。纳四门之敷奏,常期早达云霄;沛万姓之恩膏,犹恐稍迟雨露。寸衷莫补,徒奉丝言纶诏之颁;半管难窥,谬厕玉管瑶签之列。兹当庶绩澄清之日,益显微臣陨越之愆。伏乞皇上俯鉴愚忱,即赐罢斥,庶不职惩而官方以励,大典肃而臣分得安矣。乾隆八年十二月二十日钦奉谕旨:‘凡大臣自陈乞罢者,令各举德行才能堪以自代之人随疏奏闻。钦此。’窃臣看得太仆寺少卿陈其凝为人朴实,办事明练,堪以代臣之职。谨据臣所见举以自代。伏惟圣主垂鉴,为此具本。谨奏。”吾乡左上舍兆薇,忠毅公裔孙也,寓金陵。一日游洞神宫,见数辈请乩,皆金陵人,因观之。乩忽书一绝云:“先辈风规旧识荆,讲堂犹记勒钟铭。东林君子攻西厂,明德于今有后昆。”又书“明礼部主事陈礼”,众不知所谓。诗盖为左君而书也。以生平钦识之人,忽见其孙,不觉欣喜而发耳。人神同一性情哉。
吾乡钱明经(忘其名)善诗赋。每岁督学科岁试古诗,钱必冠军。一岁题为《天柱赋》,钱入场时饮酒过多竟大醉,入号辄酣睡。同试者疾其每试居首,不肯呼之使醒。有纳卷者过其旁,乃告之。钱始瞢然,已无及矣。卒尔问题,书七言绝句一首,诗云:“我来扬子江头望,一片白云数点山。安得置身天柱顶,倒看日月走人间。”学使得卷,评云:“此人胸中不知吞几云梦。”仍取第一。
丁上舍廷枢云:士子应金陵省试舟行回家者,当过天门山,即梁山,在芜湖北。舟中有将获隽者,其舟尾必有水蛇数头衔而过水口。试者以为验。相传天门山口不容蛇虺径入,蛇每欲入,必随有贵气者乃得入。人之贵贱蛇亦能知,异哉。
枞杨有张姓行十九者,以渔为业。人皆以张十九呼之。一日渔于三江口,得一鲤甚巨,邀众舁之,约几二百斤。鲤腹有文,宛然朱书。谛视之,文曰:“生在黄天荡,死在三江口。江湖八十年,付与张十九。”此鲤巨如此,乃不得化龙,为张十九所网,岂有宿孽耶,抑定数耶?张亦由是改其业。
乙卯二月,余在籍。一日喧传涤岑(前明遗老陈先生焯旧宅园名也)有大树自鸣,闻者甚众,至晚观者亦众。以爆驱之,声少歇,少顷复鸣,如此数夜。其声若人长吟,乍高乍低,不知何怪。言者俱以为不祥,后亦无他异。有老人云:“鸟生子后即不飞,俟其子啄其肉以自哺。啄时即哀鸣数日,食尽则止。”有人搜树视之果然。可知少见多怪。天下事往往如是也。
吾邑科甲仕宦,在江北称盛,然科第中独缺状元、探花。嘉庆甲戌,龙汝言始得状头。乡人向有“沙塞三江口,桐城状元有”之谚。此三江口在枞阳,为桐邑地。十馀年来江口果长沙滩,验矣。然有之不能留,岂其地仍有不宜耶?
嘉庆壬申大考以前,孙少兰侍御梦其外祖张亭先生以笔二管属以赠余,告曰:“此晴岚阁学若霭之笔也。”不解其故。及余考列一等四名,擢侍讲,乃忆晴岚先生以大考一等第五升侍讲。梦笔盖预兆也。及戊寅大考,或谓晴岚先生平生大考二次,一次升侍讲,二次以二等氵存升,不复与考矣。笔两枝,盖其两考所用者。此次殆应以二等氵存升耶。试毕,余列三等十一名,以为梦笔但为侍讲兆耳。至道光甲申,余考列二等,由此氵存升,不复与考,始悟赠笔两枝之验。梧亭先生虽为余外祖行,而未曾一面。鬼神先知,巧为预兆如此,数岂可不信哉。然天下往往必有预示其兆者,其理究不可解。
吾邑有大贵者,枞阳江口必有大鼋入河,向县而拜。渔人每知之,伺以为验。张勤恪公若淖之受擢也,鼋人河拜。甲戌前一岁又人河而拜,次年龙殿撰汝言大魁天下。又张氏五亩园有大皂荚一株,不轻结荚,每结一荚,则张氏应科者必得第一人。结一小荚,必得一副车。外祖贵西观察楠轩公以戊子发解,是年树结荚一丛,计七枚。每至科场,张氏以此为验。吾家有贵者,前一岁除夕戴安山(即大凹山),祖坟必有火光。见者以为火也,即之则无。叔祖铁松中丞巡抚江西时,前一年除夕火光见。癸酉又见,则余甲戌充会试同考官,五月即督学中州。乡中人云墓下子姓每获第,亦常见火,但大小有不同耳。又余老屋竹叶亭后(即王渔洋诗“岁晚龙眠路,曾通竹叶亭”),有大皂荚一树。每结一荚,则老屋内必死一人。凡有死伤,以此为验。此树今为火烬,无复可验。同一皂荚,张氏以为瑞,吾家以为妖,此理殊不可解。
吾乡浮山,胜地也。劳在兹澄尝图其胜境十六幅,为一册,绢本,著色山水,李古塘{常心}各题一绝,仍各系以跋,不知此物何以流转入都。岁辛巳,有持以求售者,乡人故物,意欲留之,适以乏资还之。劳在兹此册笔墨欠深厚,未足为珍。而古塘题句殊清雅可喜,且为乡中胜地题咏,邑乘久不修,他日艺文恐其无征,特为录之以备异日修志者一助耳。
《华严寺》云:“近倚峰阴接水光,林间楼阁照斜阳。紫衣旧赐恩犹在,山鬼闻钟拜御香。”(寺有神宗朝御赐《藏经》、紫衣犹存,新建一楼贮之)《宝藏岩》云:“洞门云气冷飘萧,闲处堪容挂一瓢。我欲餐霞煮白石,丹梯有路指青霄。”(由宝藏岩上凌霄岩甚险,非扪石板壁不能到)《妙高峰》云:“何当搔首问青天,呼吸将通帝坐前。下界烟波如此阔,不知经几变桑田。”(妙高峰乃兹山之最高处)《醉翁岩》云:“垂檐覆户石流苏,听罢谈禅酒一壶。向道环滁山色好,玲珑得似此中无。”(岩名醉翁,以欧阳丈忠公得名)《金谷岩》云:“树势蒙茏石势欹,金身似见住山时。参来文字禅何用,幻出千寻无字碑。”(岩内奉丈六金身,岩顶一石名无字碑)《紫霞关》云:“十丈垂虹一径盘,俯临绝壑仰层峦。扪萝更踏苍松顶,江上青峰为探看。”(援关而上为首楞岩,钟景陵题云“望长流若带,九华若笋”)《天然桥》云:“石梁并驾若龙游,霞重岚深水漫流。偶遇樵人笑相问,前途可许到瀛洲。”(双石跨间,下覆如屋,上通人行,一名游龙构)《会圣岩》云:“丹岩苍壁列层层,九带曾参最上乘。要识禅机何处是,洞中清磬塔前灯。”(开山远录公塔院所在,建九带堂于其上,一名会胜者,岩洞之多,此处为胜焉)《浩笑廊》云:“豁然中朗杳然深,到此应忘入世心。高唱惟有诗一句,乾坤怪处少人寻。(浩笑廊一名陆子岩,一名蜿蜒宝,游人题咏满壁,惟雷半兼“乾坤怪未了”之句传耳)《石龙峰》云:“夭矫争看出翠微,松涛声里势如飞。漫惊风雨腾空去,留与游人一振衣。”(峰在会胜岩之前,丹并、金鸡、朝阳、晚翠诸岩俱在望)《莲花石》云:“几瓣嫣然著雨开,丹砂千岁养成胎。若非天女空中散,即是昙摩海上来。”(关口至山顶皆石,中有红瓣如莲,大数尺许,雨后尤鲜明可玩)《连云峡》云:“流丹滴翠耸崔嵬,似补青天炼几回。燕子只疑蓬岛近,衔泥飞上讲经台。”(与海岛、佛母诸岩相连,岩中巢燕最多)《棋盘石》上云:“黑白徒争方中,千秋一局暮云笼。知音若解来听法,片石如逢远录公。”(相传远录公为欧阳公因棋说法于此)《张公岩》云:“昔人出世爱求仙,药臼丹炉尚宛然。可惜不留黄鹤在,借骑相访万峰颠。”(宋有张野夫修真于此,如海岛岩亦有吕纯阳遗迹)《观音严》云:“绝险原无路可攀,凿开石窦即禅关。普陀莫叹风涛隔,只隔桃花水一湾。”(一名啸月岩,过桃花涧而入石关,下俯桃花洞)《樯山》云:“望中蜃市浸潮痕,缥缈方壶半岛心。只恐神鞭鞭石去,独留一柱作云根。”(浮山临湖,自湖上望之如浮舟回抱此山,取义曰樯。下即小峡,亦曰缆山焉)天池同学招游浮山,劳子既作一十六图,余因各系以绝句。诗成已久,于甲戌春天池始见之,遂委书博笑。不知何时续此胜游也。弟李{常心}并识。
小绒线胡同某家有旧书两架,急欲售。余闻之往,以钱五十千得《管子》、《庄子》、初印《韵府》及《类函》、《事文类聚》、《六臣注文选》、元刻《楚词》、《北堂书钞》、《四库总目》等书。但其直咄嗟而办殊不易易,因借张表弟相如衣裘质以予之。问主人何故卖书,答云:“赎当耳。”卖书赎当,借当买书,亦可留为异日佳话。
先七世祖开化公讳文燮,字经三,号羹湖,又号听翁,博通今古,工文辞书画,称名家。中顺治甲午举人,己亥进士。与王渔洋先生善。先生《居易录》称公诗画皆有名。年六十馀忽病不识字,即其姓名亦不自知,医不知为何症也。竟以是终。公生于明天启丁卯,卒于康熙壬申,年六十有六。公之得此奇症也,家乘无传。则公之遗事为子孙之所不知者,又不知凡几矣。可胜慨哉。
“归庵”,先曾王父曹州公自颜其柩也,且作记。公在塞外六年,辛苦艰难,怡然自若。读是记而旷达之怀百年如见矣。检旧笥得稿,因书之以留佳话。记曰:
姚介石名兴滇,桐城巨族,曹州太守。乾隆己巳有军台之役。军台者准噶尔蠢动,设置塞北之邮递也。自张家口出关,至鄂尔坤新城,共二十九台,长亘三千馀里,委蛇曲折。台丁就水草迁徙不常,其实不止此也。每台处蒙古十七家于其间,每年出资以养之。介石派坐二十二台,逾瀚海西北更十馀程,地名桃李。树木不生,鸟兽绝迹,悲风昼夜呼号,飞沙朝夕霾。饮惟酪,饮惟膻,毳幕荒凉,孤身寥寂,冰山雪窖,酷冷奇寒。介石居常以命数自安处之,尚觉坦然。惟是其俗,人物故后,弃于荒野,听犬狼食之。如食之速,则以为魂魄登仙。不食则谓成鬼道矣,人皆畏之,即富厚之家,亦不数日血肉未干即火而弃之。葬事固未之闻,棺木从不之识。介石以清白之躯既贫且老,既老且病,托迹穹庐,草霜风烛,未可定也。固不敢以父母遗体饲犬狼,即委之灰烬亦所不忍。闻北千里外尔登兆其地阡木稍可,因托人购之,木价二两八钱,运价八两。倘命数已定,全尸而南,不亦幸欤。语云“生寄死归”,故颜其前日“归庵”,题之曰“姚介石之柩”。侥幸生还,作将来一段佳话,未为不可。或谓之痴,或谓之达,不问也。时乾隆十五年庚午,介石年五十有六,“归庵”成,因为之记。并附以诗:“死归生寄两茫茫,不识他乡与故乡。五十六年都是幻,于今撇却臭皮囊。”庚午九月十九日介石自记并书。
《塞外竹枝词》注云“基城主人俚调”,先曹州公戏作也。自识云:“卢抱孙《出塞集》有《竹枝词》十三首,工妙异常,惜不尽夷民情事,故补写之,其已道者不及也。续貂之诮所不计”云。“到此宁教心不灰,非风即雪更尘埃。毡帷几处山坳里,一似生人在夜台(夷民所处尽蒙古包,多在山坳中,以避风雪。上尖下圆顶微平,围以白毡,浑似墓冢)。席地铺将几片毡,羊羔牛犊系当前。中央不是寻常火,冬夏五分马粪燃(以毡铺地,坐卧皆在其中。中央设粪火一炉,以便炊爨,牛犊羊羔亦系于侧)。鲜品何由到大荒,夕飧一碗米稀汤。频年酥叠差生活(差读钗),虽具人身实可伤(夷地菜蔬一无所有,以牛羊驼乳为食。呼奶茶为酥叠差。富厚者傍晚煮粟米稀汤一餐。长年如此,诚可怜也)。酿成马乳不须沽,上品波罗鞑束酥。剧饮何尝分昼夜,从教醉倒在泥涂(以马乳酿酒,每饮必烂醉而后已。其波罗鞑束酥甚佳)。家家来牧叱牛羊,几处山头下夕阳。鄂博遥看知远近,如飞一骑马蹄忙(夷人每出必骑,骑必驰骋。垒小石于山巅,为之鄂博,以志远近)。偶尔惊闻忒默鸣,呜呜咽咽作哀声。凄凉境界伤心泪,铁石肝肠亦动情(呼驼为“忒默”。拘其羔以食乳,母驼号[平声]羔,悲凉凄恻,惨不可听。闻昔有坐台者,闻此声不觉痛哭。问其故,云:“我母在家亦如是想我矣。”孝子哉,惜失其讳)。焉知地狱与天堂,一定身尸饲犬狼。曾是众生都不若,尚教麻海落人肠(夷人死后,必弃置旷野,以饲犬狼。食之速者谓登仙。不食则谓成鬼,人皆畏之,肉名麻海)。入门摩六各先施,卜而汗尊西北陲。几卷灵文勤捧诵,慈云妄想见牟尼(夷俗敬佛,以西北隅为尊,入门必叩首。呼佛为卜而汗,叩首谓摩六各)。男女咸钦是喇嘛,恪恭五体拜袈裟。顶心一掌殊骄贵,佛在何方莫认差(见喇嘛必五体投地,如拜佛然。拜毕,将头就其侧。喇嘛则以手扑其顶,男女皆然。谓其五指有五尊佛在,荒唐妄诞如此)。见面扪都礼数恭,差乌才罢又斟钟。瓜田李下寻常事,幕内公然温榻浓(夷人相见云“扪都”,问好之词也。睡谓“温榻”。投宿者;毋论识与不识,同处一幕)。毕世何曾见沐汤,肌肤垢污齿牙黄。焉支枉自夸颜色,那得消魂别有香(男女自出胎一洗,终身不知沭浴)。装饰珊瑚辫发垂,羊裘狐帽赛男儿。弓鞋笑说金莲步,手制新靴嵌绿皮(男妇骤难分别,妇女不束腰带,穿耳辫发,饰以珊瑚)。对人也解作娇羞,口肯连声不转头。临上马时才一笑,故翻纤手掩双眸(呼闺女为口肯,皆善骑)。见惯夷妆别样新,一般袅娜小腰身。归时莫教双鬟侍,惟恐钗裙诧异人。远出龙沙已二年,几回搔首向南天。不须更作蓬莱想,但到中华便是仙。”后又识云:“予不识夷文,无从翻译。篇中夷语,不过就其音而书之,字之确否,不得而考也。”元之按蒙古语奶茶当为“酥台差”(差音近钗),差即茶也,台训有,言茶中有酥也。呼驼为“忒默”(默音近摩)。肉当为“哈”。佛当为“布尔汗”(汗音近上声)。叩首当为“摩尔郭”。问好为“扪都”(扪音去声)。睡为“温塔”(温音近去声,塔音近他字上声)。闺女当为“叩肯”。
先端恪公官刑部尚书时作一联云:“常觉胸中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北平黄叔琳锓版悬于普济堂。又吾乡张文端公书室一联云:“读不尽架上古书,却要时时努力。做不尽世间好事,必须刻刻存心。”粤西陈榕门相国一联云:“惜食惜衣岂为惜财原惜福,求名求利但须求己莫求人。”仕宦者果能胸中生意常满,能刻刻存心,能惜福求己,必无贪酷钻营等事。贫穷者果能胸中生意常满,能刻刻存心,能惜福求己,必无邪辟奸诈之行。以之劝天下、教子孙,数语用之不尽,固不独可作座右铭也。
江西临川驿壁间有女子题诗,云:“无端驱马向南天,回首吴山隔暮烟。一点乡心飞雁外,五更归梦落灯前。晓风残月三千里,水绿𬞟香二十年。愁绝明朝听杜宇,又随芳草过临川。”清俊绮丽,书法亦明秀,一时传颂。款署曰“姑苏女史虞桐凤”。群以不知其人为惜。余亦初爱其句。家辰沅观察莲溪先生兴洁能诗赋,引见入都为诵之,先生笑而不言,后乃知即所作也。书者为同邑顾含章坤。顾书学董,以秀媚胜,兹特效女子用笔加柔妩焉。先生以桐城人侨居姑苏,时官凤凰厅司马,撮合恰如女子之名。虞姓乃隐姚氏也。可知凡驿壁旅店女子题诗,如“镶红旗下说明珠”之类,皆文人一时游戏,嫁名为之耳。未可信为真也。
虎如族祖尝过直隶开州,于郭外壁问题《柳梢青》词一阕,云:“秋老吟鞍,开州郭外,有客停骖。乡梦重重,离愁一一,歧路三三。晚风乱扑征衫,对凉月,床空夜阑。昨夕山东,今朝蓟北,明日河南。”天然恰当,其地正合有此一词。
卷七
编辑辛未七月,彗星见,长五尺馀。问之钦天监,以为含誉星。唐懿宗咸通五年彗星见,司天奏以为含誉瑞星,宣示中外。《居易录》载康熙中彗星见,给事中粘本盛上言以为含誉星。案《晋书,天文志》瑞星“三曰含誉,光耀似彗,喜则含誉射”。唐司天盖又以彗似含誉而名之矣。《志》又曰“妖星,一日彗星”,“见则兵起,大水”。此次星以七月五日戌初后见于中台,属柳宿,至牛宫约百日,至天汉中。案是星行纬度顺天市垣,历星、张、翼、轸、角、亢、氐、房、心、尾、箕,至牛、斗间方隐,故行百日。《史记·天官书》曰“柳、七星、张,三河”,谓分野也。《晋·天文志》曰:“自柳七度至张十六度,于辰在午,周之分野,属三河。”又曰:“河内入张九度。”《汉·天文志》曰“袄星,不出三年,其下有军。”岁癸酉九月,滑县有李文臣、牛亮臣之乱。是年睢州上泛,河决,宁陵一带俱为泽国。考《占验书》有“血及庙门”句(庙门谓太庙门也),林清之乱,紫禁城内杀人,太庙后墙血及矣。
《周礼疏》引《春秋纬运斗枢》、《文耀钩》并云:“太微宫有五帝座星。青帝曰灵威仰,赤帝曰赤怒,黄帝曰含枢纽,白帝曰白招拒,黑帝曰汁光纪。”纬书之说,后世多疑不经。道光壬寅,英夷有欲来天津之谣。都人有设乩卜问者。太岁真人丁迈降坛,判云:“殷天君即过此,当邀之。”有顷神降,问者问神何往,判云:“将往天津会议。五帝轮递值年,一帝管五百岁。今时为赤怒帝值年。若有大事,仍集五帝会议。兹灵威仰诸帝尚未到,天机不可泄也。”然则纬书可尽目为伪托欤?
《说文》“,覆盖也,从皿声”,乌含切。《玉篇》“于含切”。《广韵》属二十二覃谙宇下,乌含切。按《说·文注》作合,是乃含字之误,盖宋本刻工之错。汲古阁仿宋大字本、额绚斋仿宋小字本俱不敢擅改也。今人遂以字有平,仄二音,非也。
有一友宴客,席间,客话及赠马事。在坐一少年卒然问曰:“母马耶?父马耶?”满坐匿笑。主人解之曰:“马有以母称者,即可以父母称。”翼曰,友言于余。因捡《史记·平准书》,“而乘字牝者摈而不得聚会”,《注》:《汉书音义》曰:“皆乘父马,有牝马间其间则是啮,故斥出不得会同。”又《史记·秦纪》徐广曰:“秦地有父马生驹。”“父马”二字甚典雅。
娃娃,《说文》:“吴、越之间谓好曰娃。”今通称幼孩为娃娃。雇工王姓名秋儿,年二十许矣。女仆高媪旧与之同村居,一时称秋儿为娃娃,举室哄然。晚间询之,据段媪云:北方谓人在某地生者则曰某地娃娃。如京里生,则称京里娃娃,屯里生则称某屯里娃娃。谓秋儿为娃娃者,盖追言其所生之地也。说颇有理。若陜西人直称年三、四十许者亦曰娃娃。书此以备方言一则。
吾乡俗称日至未刻为日偏西,当是日平西之讹耳。日平西,高丽诗人曾用之。李齐贤诗曰:“木头雕作小唐鸡,筋子粘来壁上栖。此鸟胶胶执时节,慈颜始是日平西。”
唐鸡,据高丽诗当是鸟名。京中有人家门首贴一联云:“灶下已无新晋马,釜中犹有旧唐鸡。”自与高丽诗有别。闻晋马、唐鸡二物,翁阁学、纪文达皆不识为何典,未查出。
古诗“遗我双鲤鱼,中有尺素书”。高句骊溟州有女子与书生约为婚姻,父母欲别纳婿,女子以帛书属鱼。书生烹鱼得书,遂往谐约焉。此亦伍中寄书之一证。
饽饽,古之饣毕饣罗也。《玉篇》“饣毕饣罗,饼属”,《广韵》“饵也”。《资暇录》“毕罗者,蕃中毕氏、罗氏好食此味,因名。今字从食,非也”。《升庵外集》“北人呼为波波,南人讹为磨磨”。按今京中书为饽饽,有硬面饽饽、发面饽饽、笪子饽饽、笪子饽饽、实子儿饽饽等名。又新岁用水煮食若南人所谓饺子者,曰煮饽饽。《名义考》:“京师人谓饼曰{麻食}{麻依},当为母母。《礼》八珍淳母,煎醢加黍上,沃以膏者是也。”按今饽饽制法与淳母绝不相似,即煮饽饽亦无须加黍沃膏,《名义考》之说误矣。饽,《玉篇》蒲没切,面饽。《广韵》同。北人呼入声字音近平,如呼粥为周之类。饽饽特转音为波波耳。《名义考》谓为{麻食}{麻食}。《玉篇》“{麻食},莫波切。”“{麻食},食也,出《异字苑》。”《广韵》“莫婆切”,列摩字下。是即升庵所谓磨磨也。今河南呼为磨磨,字当作{麻食}。京中呼为波波,字当作饽。以母字解者远甚。
俗说“三不知”,意料不到之辞也,但不知所本。伯山族弟云:“《左传》‘三不知而入之,不亦难乎’,俗说当本此。”
俗说“强盗不入五女之门”。汉光禄勋陈蕃谏桓帝曰:“鄙谚言‘盗不过五女门’,以女贫家也。’”俗说由来久矣。
京中俗语谓何时曰“多早晚”(早字俗言读音近盏)。《隋书·艺术传》:“乐人王令言,亦妙达音律。大业末,炀帝将幸江都。令言之子尝从,于户外弹琵琶,作翻调《安公子曲》。令言时卧室中,闻之大惊,蹶然而起,曰:‘变,变。’急呼其子曰:‘此曲兴自早晚?’其子对曰:‘顷来有之。’”族弟伯山曰:“然则此语盖由来已久。”
山东李鼎和曾得屏贼盗咒语,羁旅路宿颇可预防。咒曰:“七七四十九,贼盗满处走。伽蓝把住门,处处不著手。童七童七,奈若何。”学此咒,清晨日出时向东方默念四十九遍,勿令鸡犬妇人见之。
玉田刘方来言:“辛未七月,天津大风暴雨,雷电砰轰,自德州西来,若逐物者。至柴炭厂霹雳震地,厂中大火,雷电复东去,至海岸而止。似有物被追,避匿柴炭厂中,雷一击,不中,物复东逃入海,追至海岸被获也。烈风迅雷中,粮艘伤桅数百,或半折、或拔去、或中裂,焚烧无算。及霁,海岸有大鱼一,长十数丈,脊高过人。有蜘蛛一,大如叵罗,剔去两目。”余闻秦州人言龙获重谴,必抉去两目而死(秦州出龙骨,常有堕龙,人皆见之)。此二物盖获天谴。大鱼疑即龙也。
《居易录》载:“康熙三十八年,青州修葺府学,学训某多侵渔。一日得狂疾,大呼子路击之,宛转数日竟死。”余闻前辈言张尚书某(即张文敏照也)。以药杀仲副宪永檀,张归至仲家浅,见子路以椎击其首,亦以是死。子路为圣门御侮之贤,数千年后犹猛烈疾恶如此。
额岳斋司农云:旧闻严嵩当国时,凡质库能得严府持一帖往候者,则献程仪三千两。盖得此一帖即可免外侮之患。金陵三山街松茂典犹藏此帖,以为古玩。帖写“嵩拜”二字,字体学鲁公,大可五寸,纸四边不留余地。乾隆四十五年曾亲见之。
戊寅七月九日晡时,平谷县大风。有黑云起于天望山,若旋舞之状,自山而西,复折而东。过西阁村,屋皆倒,拔其椽盘空而舞,屋瓦翩翩如燕子。其风直至独漉河边,陷地作坑,宽三亩余,黑水注焉。或曰龙为之,或曰蛟为之。余谓蛟龙行必以风雨,而蛟之起未有不被水者,是日但见黑云挟风而奔,无雨无水,不知何怪,殆非蛟龙也。
三河县姜福山甘泉寺,俗传唐太宗征高丽借兵于寺僧,僧不与,军回围寺。寺前有两石狗,太宗夜闻狗吠,挽弓射之,一发没镞。今寺前有石狗一,身有箭瘢,年久镞亡,铁锈处犹宛然可验。其一狗逃去,今在狗儿府(村名),身没地中,首出地外。传说有人掘之,其身仍随土而下,究只一首露于土上。二说香河张汝俊拔贡为余言之。
宣武门内武公卫胡同,桂杏农观察菖卜居焉。宅西有园,曲榭方亭之前凿小池,砌石为小山,有一石砣然苍古,为群石冠,苔藓蒙密,摩挲石阴,得“万历三十年三月起堆垒山子高倪修造”十六字。杏农属余书小额详记之。
今之象棋与古不同。晁[C043]咎《象戏序》云“盖纵横十一,棋三十二为两军耳”。今棋仍三十二,而纵只十路,横只九路。以车、马、象、士按之,横九路已足,余二路正不知如何位置。岂炮亦与车、马同路耶?牛僧孺《玄怪录》:“汝南岑顺于吕氏故宅夜闻鼙鼓声,介胄人报曰:‘金象将军传语与天那贼会战。’顺明烛以观之,夜半后东壁鼠穴化为城门,有两军列阵相对。部伍既定,军师进曰:‘天马斜飞度三止,上将横行击四方,辎车直入无回翔,六甲次第不乖行。’于是鼓之,两军俱有一马斜去三尺止。又鼓之,各有一步卒横行一尺。又鼓之,车进。须臾,炮石乱下。因发掘东壁,乃古冢,有象戏局,车、马具焉。”据此,马则斜行三路,车直进不回,与今马只斜行二路、纵横回转无定者相异。此今与唐、宋不同者也。而胡应麟《笔丛》引《玄怪录》岑顺事云:“马斜行三路,正与今同。”则明时马犹斜行三路,今则又不同矣。
德胜门内积水潭龙王庙曰汇通寺,乃乾隆间敕修者。叠土成山,砌石碗蜒有致。庙之后有一石,相传为落星,遍身如云头倦成者。叩之声如铜,质坚而有白点。询之定如和尚,云:“非落星,因其身有白点,故谓之‘星星石’耳。”庙前河地杂种芰荷,大可游{甜心},亦一小胜也。
西郭八里庄慈寿寺内有一太湖石,高四尺馀,瘦、露、秀三者俱备矣。
宝西园比部得一太湖石,坚白如玉,两峰净峭,高三尺馀,为同寅舒灵阿借去玩供,即携归西安驻防矣(舒君行四,于浙江臬司任乞病引归西安)。
近见兰林泉得一烟壶,乃玳瑁玛瑙。一面有背面钟馗,神致勃勃;一面有鱼一、虾一。无少人力,不事牵强,亦佳玩也。
南苑新宫门外二铁狮,极有神致,上有“除邪辟恶镇宅大吉”,后有一花押不可识。前有皇祐十年月日,又前有彰德安阳县铜冶镇及冶工姓名四五人,古气磅礴。座之四面,一面即字款,其三面皆阳文荷花水草,亦极有致。疑是金辇宋物也。
京城骡车近多踵事增华,即买卖车之站口、跑海者,里帏亦有纳绫窗,亦有玻璃矣(市中制车供人雇用曰“买卖车”。终日置同口,得价方行曰“站口”,求西奔走莫定曰“跑海”)。额约斋司农云:“乾隆初只有驴车。其先德农中丞起初在部当差时,犹只驴车。惟刘文正有一白马车,人见白马车即知刘中堂来矣。自川运例开,骡车始出。其时名骡车为“川运车”。适读吾乡刘海峰征君《赠姚道冲归里》诗,有“骡车日日穿胡同”句。道冲为余叔高祖,名孔锌,以雍正戊申保举人才来京,然则骡车雍正时已有之矣。大兴金春甫克谐云:“乾隆三十年后,京中惟马车渐多,骡车尚罕见。”盖前此或有,自川运始盛行也。车之有旁门,则纪文达始创也。车旁开门碍于转轴,于是将轮移后,始有后挡之制。
王渔洋《居易录》载甘肃民间名字率多四字,如马毛向上之类。近见黔中一役卒名沙卧赤鸡,亦奇。
《池北偶谈》载“宋郎中师祁工书。遘风疾,左手把笔,其工不减于旧。”又引《老学庵笔记》,载“陆元长、宗室不微、梁子辅皆左手作字,赵广左手画观音大士”云云。余同年光州吴黼庭玉堂,壬戌进士,乙丑补殿试,考试试差皆左手书,奏折小字更奇。按杜子美晚枯右臂,有“悠悠伏枕左书空”句。明范叔成字元白,以左臂画花鸟山水得名。陈湘以左臂画山水人物得名。吾乡陈遐伯为贼伤右腕,书画皆用左。钱田间《过遐伯》诗云:“丹青一只手,智慧再来身。”
天之生物,虽五方之地燥湿不同,未有不以得雨为膏泽者。西域则畏雨,盖得风则穰,得雨则歉也。其俗男女遇于途,有相识者必以接吻为敬,氵崩然作声,更以声大为能。星伯同年见之,不禁大笑。天地既异,固无怪其习俗也。
道光十一年辛卯,海口潮涌,江水因之泛溢,自江西以下,沿江州县波灾。贵州则有蛟患。吾乡亦蛟水并发,东南乡宛在水中。大水时,一女子避未及,水几没腰。有一人急援手救之,女子乃呼号大哭曰:“吾乃数十年贞节,何男子污我左臂。”遂将同被灾者菜刀自断其臂,仍赴水而死。惜不知姓氏,恐天下穷而贞者似此湮没不少也。
又有被荒女子,年未及笄,与幼弟乞食于村馆中。适先生外出,借笔题云:“沿门乞食施恩少,仰面求人受辱多。欲赋归来归不得,临流怅望涕滂沱。”题毕挥泪而去。先生归见诗,询诸弟子,追之不及。次日,闻人报有女子同幼男死于河中。惜未知姓氏。
日者王璞庵,行三,山西大同人,生不茹荤。童时读书古寺。九岁略识文意,见道书喜之,顿有出世之志。十二岁逃入宣化府之华阳山。虑家人<见>之也,力避于人迹不到处,欲寻洞穴栖止。山有五洞,俱有人在焉。先一洞,其人甚臒,无衣,惟下体被以树叶。言皆鸟音,不能辨,以树枝画地作字相问答。盖康熙间参将学道入山者,忘其名。别一洞,其人猬须可怖,语言不通,问之则画地告以雍正间某盗逃入此者。其二洞,人见之皆不礼,问之不应。山中无食,只食松毛。有一种果味似杏,必先食此果而后食松则有味,否则不可下咽。风雨至,则臒者令避入其洞,晴则卧洞外。一日游山后,为家人寻见,强之归。其所见之人,盖皆百馀岁矣。深山之中殆常有之,不独华山为然也。
渔洋载觉隐吃饭事,尝疑其传闻有误。甲申正月二十日,圆明园引见赞善归,过胡默轩九思家,见一人持一画卷求售。系宁公画、觉隐书,成邸物也。上有大同山翁凝始子题,云,“畤宁公能诗善画,不知何许人。或隐或显,当是避世之士。与觉隐同心同德,觉隐到处,此公亦到。觉隐本不能画,画皆宁仙之笔。然有觉隐题,宁仙方肯著笔。却有一件奇特处,觉隐吃饭,此公不举箸,只静坐。及乎饭毕起身,宁仙亦饱,鼓腹而歌。若宁仙吃饭,觉隐亦饱。时人莫测其旨,因书以志之。”据此,则渔洋非寓言。然亦奇矣。此卷成邸题字两行,亦言初以渔洋为疑,后乃信之。
李进士薛,河南遂平人。生未及岁,乳母抱之立门外闲望。有肩菜者过,李卒然问曰:“汝非某某乎,何以至此?”乳母惊仆,以为妖也。自是乃不言。三岁认字读书,过目不忘,其家皆以远大期之。自知前生姓薛,因名曰薛。六岁时,本家昆仲就别塾读书为文。一日塾师改课文,小讲甫就,有事他出,置文于案。众徒亦争出游戏,掩门而已。晚塾师归,见文已改完,并师所改小讲亦有更易之句。师大骇,问之众徒,别无客至,意东家亦无是人也。越日又改课文,故置于案,托言有事又出,潜于外伺之。午间回,见门开,闯然迳入,见薛方蹲于师座,执笔点窜未辍也。师乃惊服。古人诗云“书到今生读已迟”,信不诬也。李中乾隆丙戌科进士。惜乎不寿,盖根基未深也。
人病有怪症,古籍常载之。戊寅九月,有一人大解移时,粪不得尽,久之始毕。自疑粪不得如此之多,回视见出一虫,状似蛔,以竿挑之,长几丈馀,惊骇成疾。邀余内表弟胡伯扔治之,诊视本无病,乃以惊得病也。医之半月始愈。其虫胡亦不识,即云是蛔。窃疑人腹亦不得容如此之大虫也。后与苏舍人都礼话及,苏自言曾得此病,但觉胸腹闷胀欲解。及解时,有虫出,移晷不得尽,呼人曳之。虫粗如拇指,长丈,头扁而黑睛,曳出后亦无异。苏亦知医,不能指其名也。
人生邀福之心过甚,则事之断无是理者亦据信而不疑。青乌之说不可废,然一为所惑,则必终为所愚。京中有赵八疯子者,创为医地之说。尝为武清一曾仟县令者卜地,告之曰:“适得吉壤,在某村某家之灶下。去其屋,则得吉。”某令遂别构地造屋,迁其人而购其室。及毁灶,赵又熟视曰:“此地惜为灶所泄,地力弱矣。”某令曰:“为之奈何?”曰:“医之自能复元。药当用人参一斤、肉桂半斤。俟得此二物付我,余药我自为合之。”某令如其教,备参、桂授之。越日掘地下药。又告曰:“三日后夜半立于一里之外,若遥见此地有火光浮起,则元气大复矣。”乃潜施火药于地外,阴令人潜往,约以某夜远见有笼烛前行者即燃之。及期,至某令家邀其夜中笼烛往视,漏三下,曰:“是其时矣。”遂往,遥望其地果有火光进发,乍喜曰:“君家福甚大,不意元气之复若是之速也。”某令亦大喜。然为药物故,家资已消耗过半。赵售其参、桂,家称小康。无何,赵子俱亡,赵亦得奇疾,身如死但能饮食而已,始大悔平生所愚者不止某令,而所售参、桂之资亦归于尽。身受其报,天道当然。而为所愚者,绝不思理之有无,又愚之愚者也。
有瞽者,习大拘灶之术。每至人家,辄知其家之事,藉以自神其阳宅阴地之学。有人召之者,入其门以手摩挲门户,便言其家祖坟何向,去家远近若干,某某时当见某事,某某人当有某疾,豪厘不差。人以为神。若召之卜地,乃预令其徒潜往熟视以告。及至其所,略踹数步,便言此地某山某向某龙入首。祖山或廉贞、或贪狼,俱能言之。因告其人曰:“以此地论,当是大吉。但随我所指观之,左当有何等山何等坡作龙是否,右当有何等山何等坡作虎是否,水当何等去、朝当何等峰、下关当何等高低是否,是则真吉矣。”其人见一一与所言合,亦不禁大喜。因请点穴择期,深信不疑矣。尝为某家择日下葬,告曰:“是日特奇,至时当有凤凰过此,尔辈伺之。凤一至,是即葬时矣。”乃预以钱三百买白雄鸡一,即令鬻鸡者抱鸡于某时向某处葬地走过,鸡仍付之。至时,问:“有凤来否?风当白色,当谨视之无忽。”少顷,鬻者抱鸡来。人咸曰:“不见凤,唯有白雄鸡来。”乃喜曰:“鸡即风之类,天下谁见有真风耶。吉时至,当速葬。”葬者亦心喜,以为特奇也,而不知堕其术中矣。
天津盐商某患一奇症,胸膈间有一物梗闷。久之,知有一小人在膈,能言语,惟病者自听之,旁人不之闻也。小人若言欲食何物,即须与之食。如有食物至,小人言不食,即不能下咽。病者苦之,百治罔效。闻某善医,邀治之。令取大蛛网数十枚,层叠贴于胸前、背中,仍敷以药。无何,小人在内呼捆缚甚楚,蛛网亦渐入皮内。医者言:“此小人若能生出之,是一至宝。”欲生出之,病者觉腹胀不可忍,乃以药化之。及化下,身体俱无,惟存其首,长寸余,宛然一姣好童子矣。《辍耕录》载都下儿患头痛,有回回医官用刃割开额上,取一小蟹出。盖皆理之不可解者也。
人死后回煞之说,南方谓之回煞,亦城谓之出殃。常云麾言地安门外某家有新死者,延阴阳生检出殃日。生检查告以期,且曰:“此殃大异于寻常,当为厉。合家徙避仍恐不免于祟,唯有某鸦番乌克神(即看街兵之称)。胆大能敌,当邀至家以御之。”其家甚恐,至日奔访某鸦番乌克神,邀之酒食,食毕告以故。某亦素负其胆,不肯辞。至夜闻棺盖作声,视之盖已离,棺中人欲起矣。急跃棺上力按之,相持竟夜。鸡鸣,棺中人始帖然,某仍合其棺。及其家人至,问夜来情景,某不言,但以无事答之而归。其家复以无事告阴阳生,生愕然曰:“是吾误检日也。其究殃之归,正在今日耳。然其厉不可言状矣。欲御之,仍非某不可。”其家复至某处,求其再来。某心欲却而恐失胆大名,欲去恐力不敌,姑应之而心自疑虑。偶至街前,见一测字者,卒然问曰:“尔有何心事?当告我可为筹之。”某怪其无因而先知,乃告之故。测字者曰:“鬼甚厉而将不敌。我有爆竹三枚相赠,但至事急时放一枚,三放可无事矣。然不可在屋中,当登屋以俟。”某至,如测字者所指。及半夜,棺盖裂声甚猛,果不似前夜。盖方裂,尸已出,四望无人即出院中。复四望,见某在屋上,跃而登将及矣。某放一爆,应身倒,少顷复起,如是者三爆尽而鸡鸣,尸不复起矣。其家人至,备悉其状,舁尸复殡。往告阴阳生家,入门,生已死,身若火燃者,硝磺气犹未散也,其人大骇。复询,知此生素恨某,欲因此杀之且亦神其术。欲图人而使亡者先受暴露之毒,冥冥自不能恕,其为人所伤,固天道宜然。此等术士之能为祸,亦复可惧。测字者不问先知,是亦可疑者也。
《三国演义》不知作于何人,东坡尝谓儿童喜看《三国志》影戏,则其书已久。尝闻有谈《三国志》典故者,其事皆出于《演义》,不觉失笑。乃竟有引其事入奏者。《辍耕录》载院本名目有《赤壁鏖兵骂吕布》之目。雍正间,札少宗伯因保举人才引孔明不识马谡事,宪皇怒其不当以小说入奏,责四十仍枷示焉。乾隆初,某侍卫擢荆州将军,人贺之辄痛哭。怪问其故,将军曰:“此地以关玛法尚守不住,今遣老夫,是欲杀老夫也。”闻者掩口。此又熟读《演义》而更加愦愦者矣。“玛法”,国语呼祖之称。
卷八
编辑“安倭何”,国语木变石也。木之变石,惟松则然,关东多有之,多奇物也。《隙光亭杂识》引《墨客挥犀》云:“泰山有柏木,一枝长数尺,半化为石。”又《录异记》:“婺州永康县山亭中有枯松树,因断之,误堕水中化为石。”今尝见人蓄松化石为玩,可验其说非诬。盖古人不知此物,故以为异。揆恺功虽见,殆亦不知此物之多耳。案此石惟松能化。《墨客挥犀》之所谓柏,恐亦松之误矣。关东人取此石制为佩刀形,安以柄,用以磨错铁刀如泥,古所未闻也;今不惟木能变石,草亦有之。草结即上水石也。孙少兰给谏案头蓄一石,如画家合解索、披麻皴而文细过之,高可尺许,皆数千百草根团结成者。盖枯草芟夷后,其根水流一处:日久凝结,名曰草结。言惟凤陵中有之,不可多得。案此石三门等处亦有售者,出自黄河中。草根绝细,水沫之形俱在,盖亦如水精之结而成石也。名曰上水石,文秀可玩,其质亦轻,但性脆耳。惟出之凤陵之语殊未确。
同年谢峻生崧言其家旧藏宣纸若干卷,约高八尺,苦无长箧贮之。有卖柏木者,命工作为箱,香润可爱。数月启视,纸皆黄白驳斑,乃知柏木走油,纸俱印透,竟无一幅完好者。记以告人,一切箧笥,当慎辨柏木也。
华山出小松,长二三寸。登华者,西峰道人以此为土物馈遗。以净瓯盛水置其中,则青葱可爱。行则夹置纸本,经年累月,虽干不瘁,见水仍活。名“华山松”,其实则苔也。
《曹南牡丹谱》,沾化可园主人苏毓眉竹浦氏著,余家书笥中有抄本,可与鄞江周氏《洛阳牡丹记》、薛凤翔《亳州牡丹记》并称。惜但有其名而无其状,然曹南之胜已可想见。今为录之。其谱曰:
牡丹,秦、汉以前无考,自谢康乐始,唐开元中始盛于长安。每至春暮,车马若狂,以不就赏为耻。逮宋洛阳之花,又为天下冠。至明而曹南牡丹甲于海内。《五杂俎》载曹州一士人家牡丹有种至四十亩者。康熙戊申岁,余司铎南华。己酉三月,牡丹盛开,余乘款段遍游名园。虽屡遭兵燹,花木雕残,不及往时之繁,然而新花异种,竞秀争芳,不止于姚黄魏紫而已也。多至一二千株,少至数百株,即古之长安、洛阳恐未过也。因次其名,以列于左。
牡丹花目建红夺翠花王秦红蜀江锦万花主一簇锦丹凤羽出赛妆无双燕珊瑚映日姿貌绝伦
以上皆绛红色。绛红之中,各有姿态,艳冶不同。宋红井边红百花妒鳌头红洛妃妆以上皆倩红色。第一娇万花首锦帐芙蓉山水芙蓉万花夺锦以上皆粉红色。焦白建白尖白冰轮三奇素花魁寒潭月玉玺凝辉天香湛露满轮素月绿珠粉以上皆素白色。铜雀春独占先春以上皆银红色。墨紫茄色烟笼紫玉盘王家红墨紫映金以上皆墨紫色。栗玉香金轮瓜瓤黄擎云黄以上皆黄色。豆绿新绿红线界玉以上皆绿色。瑶池春藕丝金缠斗珠蕊珠汉宫春以上皆间色。胭脂点玉国色无双春闺争艳胡红惠红枝红金玉锡软玉温香海天霞灿杨妃春睡龙白紫云仙磬玉仙掌花案状元红伊红雪塌乌姬粉平头粉金玉交辉映水洁临何园白娇容三变花红翦绒紫霞仙亮采红以上诸品各色不同。
又尝见斌笠井太仆藏江纬画内园牡丹二册。白者有鹤裘、鲛绢、白龙乘(瓣中微有淡红之意)、霞举(瓣中亦觉微红,而每瓣若拖长穗)。黄者有卿云黄、檀心晕(花白而攒心处微黄)、黄金买笑(淡黄)、罗浮香。绿者有么凤(瓣多折纹,宛如罂粟)。粉红者有当炉面、十日观(心如卷云)。银红者有火枣红(色如木槿)。赭色有国色无双。绛红者有胜国香、楮云。红藕合者有天台奇艳(花口尖瓣数片,心中瓣细长数寸,卷伸摇曳若风带然)。淡藕合有剑气、蕊宫仙(花瓣外白)。紫者有玛瑙盘、墨晕(花深紫近墨)、紫贝、(花深紫心拖黄穗)。大红者有胜扶桑(瓣多卷)、颖虬素春红。命名或一时各异,然花多异品,习所罕见。册前有江自记一幅,记后一诗。记云:“牡丹自李唐来爱者甚众。舒元舆云:‘天后之乡西河也,精舍下有牡丹种,其花特异。天后叹上苑之有阙,因命移植焉。由此京中日日寝盛,至今传其种类,四海皆知所尚。”惟江南亳州、山左曹州土水相宜,蕃衍者较异于当年。予夙慕之,每以不得见为恨。甲戌春,因上构采新异种类,必先绘图以献,次选其本移栽内廷。予藉以从事,历春而秋,得遍涉诸园。及事竣,省其栽培之法,复别其种类,植之小圃。又经年而辨其色朵枝叶之不同,洵知水陆草木之花,无更有齐其美者。予亦不愿自私其独得,爰谱之以公诸海内,名公画家采择焉,未必无小补耳。五月初四日辰时,在畅春园进呈写生牡丹二十八种册子,恭承御览顾问。口占记事:‘文章半世无知遇,赖有丹青供圣明。惜未绘图呈菜色,敢题花句效清平。’老迂江纬。”钤江纬之印(白文),天章(朱文)。余题其后云:“老迂此册,用笔兼洋法而著色鲜艳,花叶如生,真能品也。册本二十八幅,今失其四,为可惜耳。”兹书于《曹南谱》后,以见牡丹之盛。然闻甘肃和州此花最佳,传者绝少,又不知何如也。
金银花一名鸳鸯草,《隙光亭杂记》引《墨庄漫录》云“治中菌毒,取鸯鸳草生啖”,即金银花也。鸳鸯草可对蝴蝶花。
琉球谓马兰花为水翁花,罗汉松为木,冬青为福木,万寿菊为禅菊。盖未识古来草木之名,以意名之耳。抑或彼国俗称如此。记之可供诗人采用。胡桐泪,《本草》“此物出西域”,自叶尔羌至阿克苏千馀里,所在皆有之。其本质朽腐不中材用,但可作薪。回人谓薪曰“活同”(不知其字,其音如是耳),故指此木曰“活同”。中国人不知其故,因以胡桐名之,实非桐类也。其根下初生条叶如细柳,及长则类银杏。孟康《注》谓有二种叶,是也。其丛生之地有曰“胡桐窠”。修志者不解其地,以为树不应称窠,即改为“鹉同窠”,《注》曰“鸟名”,大误矣。徐星伯云:“其泪似松香之珠,粘于木上,取其珠则板片即随手下。”其腐如此。五台回人售此最多,大小成片。有作伪者取其木,用根下沙粘其上以充之。此堿也,非泪也,当辨之。
△养花法
【兰】
春不出,夏不日,秋不干,冬不湿。此花最喜鱼腥水。凡浇灌不可过频,频则根烂。水在根下一过而已。蚁最喜食其根须,用油骨引去之,或用闽中鲎鱼尾曰鲎帆插于土中,亦去蚁。土底不可太紧,紧则不能发畅,且不易过水。
【牡丹】
牡丹最喜肥,种时根下宜以猪羊肠胃铺之,则开花鲜茂。根总宜于暖。又名鼠姑,根下时埋死鼠则茂。
【梅花】
花开后必生叶,叶乃另生之枝。须即将开过花之旧枝翦去,俟新枝长至六七寸时,又将尖掐去,至冬方能有花,且夏不落叶。若任其长发,则至夏必落叶,即焦枯死矣。花总生于叶之根,夏之一叶即冬之一花也。夏五六月之曝日,宜早辰不宜中晚,切忌。
【碧桃】
盆中碧桃,开花后亦将其残枝翦去,留新芽。清明时移栽土地,霜降前入盆,迟数日再入室。新条亦须掐尖方能有花。
【荷花】
种藕断不开花。须择其细如指而长者,乃花根也。种之不用河水、河泥亦能开花。市肆卖者皆藕也,非生花之物,止足供蔬而已。
宝五峰云善缘庵在海甸,有象棋三十二子,石体坚硬,有黑地白纹者,有白地黑纹者,皆作冰裂纹。每匡中有菊花一朵,颇堪清供。
圆明园西北红石山麓旧有兰若宝藏寺,产菊花石。石性粗松不佳,其纹俨然菊花,故名。斜侧反正悉备,亦有致趣。惜其不堪把玩耳。
西路乌什一带出花石,各色俱有,其纹皆有鸟兽人物之形,且有须眉毫末俱足者。铁冶亭宗伯夫人号如亭,得一石紫质而白纹,上一“如”字小篆,文下有一茅亭。不事牵强,居然成其闺号。此尤奇也。予亲见之。
五峰又言令兄西园比部郎于西郊拾一石,上有观音大士像,眉目手足端然可见。
玛瑙花纹颇有成形者。博垣斋冠军有一烟壶,上有螃蟹一支,螯足具备。
紫英石中有水者颇多。宝西园比部郎有一金鱼,中有水二滴,如鱼之脑。其令弟五峰冠军有一扇坠中亦有水二珠如谷米大,摇之可动。
苏仙公土桃出湖南郴州。苏仙公祠即东汉时苏耽也。祠旁往往掘得土球,状如桃核,大如橄榄而扁。其质似土之结成,而又似沙之凝固,文亦若桃核之文,摇之空,其中有物作响。亦有伪者,惟以摇之作响若空青者为真矣。星伯云可以治目。
岭南果品其类甚多,新会橙为最佳,荔支次之,黄皮果又次之。余至广时已中夏,尚有藏新会橙者,食之果佳。荔支正熟,以挂绿者为尤美。闻有名糯米者,更美,未之食也。此外,余遍尝之,味皆不善。惟彭婆一种,蒸食之,去皮五层,肉如新栗,其味亦似,且有新栗之嫩者。问之久客岭南者,皆未之食。盖以其形异而忽之也。此果形如肥皂荚,色亦如之,擘开色深红,如俗所谓癞蒲桃者。子亦如皂子而稍大,其色正黑,皮屡去乃见肉。是岭南之佳品也。或以为称苹婆,此果非苹果而亦称苹婆。
扬州洪氏园中蓄一鸟,似鹤而大,高三尺许,色纯白,喙长尺许而青,腭下至颈有皮下垂,宛同牛嗉。日饲小鱼四五斤,守园者称为海鹅。殆即《尔雅图》所绘彖其者,注“俗谓之痴鸟”。
雄鸡生卵,南方人家以为不祥。余馆于长相国家,一日大徒持一鸡子示余,曰:“此后院雄鸡卵也。”甚讶之。及见居停怀亦亭云麾了无异色,因问之,居停曰:“此卵可卖京钱数百。喇吗每岁供佛,必用此几十枚。”余讶每年焉得有如许之多。居停乃言其法:“将雄鸡圈入笼内,四外多放雌鸡。雄者急不得出,终日躁跳,不使饮水,三日则必下卵矣。故喇吗所用不能穷竭。但此卵有青无黄。”翌日小徒于书室中破之,果无黄者。乃知见骆驼马肿背,少见必多怪也。纪文达《阅微草堂笔记》载阿公迪斯言雄鸡生卵之法,正与此同,而所言大如指顶并治目疾则异。岂大小偶不同欤?治目疾则未考。
徐星伯同年言伊犁道中见一鼠如常鼠,见人则拱而立。《诗》所谓“相鼠”也。晋公昌镇伊犁时,蓄鼠数种,惜未能考其名矣。《禹贡》鸟鼠山,郭景纯《注》谓在陇西首阳县,今甘肃兰州渭源县是也。一名青雀山。《尔雅》云其鸟为<鸟余>,其鼠为<鼠突>,《注》:“<鼠突>如人家鼠而短尾。<鸟余>似又而小黄黑色。”星伯同年言赛喇木淖尔岸最多,皆穴地而窟。天将明,鸟先出翺翔,形如喜鹊而小,绿身长尾。鼠如常鼠,蹲穴口顾望,渐走平地。鸟张翅登鼠背,一鼠负一鹊。夏气生凉,野地平阔,往来互驰,半时许方散。然则不仅渭源有之矣。形与《注》亦少异。
徐星伯同年言:“龙观察万育在陜省办理三省教匪时,坐屋内闻空中有飞声,院中适有掷地声。出视见地上堆一物,高几二尺许,方圆亦径尺许,热气尚蒸蒸腾上也,怪之。其同事某云:‘顷见一大鸟飞过,遂有物掷地上。盖所遗粪也。’此鸟不知何名。”龙在乌鲁木齐亲为星伯言之。
陜西顾县令沂尝蓄一虎,与之同寝处。升堂判事,虎则蹲于侧。或偶露跋扈之态,顾则抚其首曰:“虎儿毋若尔。”虎则俯首帖耳。然堂以下差役及讼者无不战栗,讼以是稀。顾即以是使无讼焉。厩有惊马,莫敢谁何,顾恃其多力前制之,胸为所伤。’归室袒示虎,虎为之餂伤处不辍,两日即愈。秦中丞承恩抚陜,其太夫人闻之,欲见虎。秦以告顾,顾乃吉服牵虎往,市人大惊趋避。入辕门驰报太夫人,门甫启,太夫人遥望见之,亦骇然避。抚军但大声曰:“好虎,好虎,请速回。”越时,顾以事公出,势不得与虎谐,留之书室,令一仆饲之,婉慰而别。家人终不免戒心,不与之食,俟其力微戕之。顾归,虎已死,悲不能已,葬之。有言及者,犹感伤不置。旋亦辞官去云。古者豢龙有法,岂顾亦有法以豢虎欤?《列子》言梁鸯养虎,顾岂其人耶?虎之于顾若家人然,是亦异闻矣。同年徐星伯学使松言之。
王春亭刺史言多余山侍郎庆之戚某以善骑称。尝买一马,乘之出厂渠门。甫出城,有远来大车一辆,此马瞥见,长号一声,即横于车前,群马闻声惶悚俱不敢进。是马屹然而立,某不知所为。仆人某者知其故,即解衣物遥掷与其主人,主人接之。马知骑者已得物也,乃飞奔而去,迅不可遏。遇深沟短壁一跃过之,遇推小车者亦一跃过之,落荒而驰,至于旷野无居人之所,两蹄前跪,俯伏不动,若敛迹避人之状,某乃得下。询诸仆,始知其为响马也。盖盗劫人财如此,马亦习与性成矣。是亦格物一事。
禁宰耕牛,地方官之一责也。北地日宰数十百,亦不之禁。或言此系菜牛,别为一种。余以为未尝使之耕耳,若耕未见不可也。张上舍大宗言客甘肃时,曾以问人,据言耕牛脊有驾木之骨,菜牛则无,故不可耕也。
苇仙喜猎,云猎狼不可造次。凡狼独行者可施枪,若两狼行则当击其后。盖狼行,雄者在前,雌者在后,若雄者被害,雌者必登高处以睐,见人即前,舍命以斗,枪或施药不及,必为所伤。若雌者被击,则雄者即逸矣。若三狼,亦止击其后者。狼之行恒以三足,其一爪曲以护其喙。狼喙最畏人击,故以爪护之,所以御击也。狼若中枪,长号之声如鬼加厉,最不可闻。又狼性随烟,鸟枪火出,烟必回退,狼中枪者即随枪烟回扑。猎者于施枪后随蹬于地,转首向后,右手拔短刀持向左耳前,以备狼之回扑以刺之也。若其时有风,枪烟不能回退,必先直上空中而后散,狼中枪亦必上跃与烟齐,而后坠地以毙也。狼性亦最狠矣,然犹能死其雄。人之谋其夫者,视之何如也。
都城市中有戏海豹者,围以布幔,索钱三文乃许入视。其物实鱼而狗头,喙若虎,四足,类鳖,黑质黄斑若豹皮,长三尺馀,其嘘如吼。与之食物,能以前两足据桶,出水而夺之,状甚狞狰。戏者谓之海豹。按《山海经》北岳之山,诸怀之水出焉,其中多旨鱼,鱼身而犬首。《说文》有旨、鲔。郝兰皋农部谓极似今海狗,登州海中有之,岂即腽肭耶?
麈即今之四不像也,似鹿非鹿,似麅非麅。其角可为决,时所称堪达罕(平声)也。此兽角根如掌,中如腐朽,色黯黑,以之为决。周围黑道匀透者为贵,然百不得一。其皮可为半臂,衣之愈久则愈厚,愈久亦愈软。若为油水所污,俟其干揉之,仍复如故。凡皮见水则硬,衣此者若嫌其污,可加氵濯焉。闻此衣油垢既甚,可御火,枪刀不利,卒尔亦不能刺也。关东兵卒多衣之。
徐星伯言阜康县至绥来县相距五、六百里,有一白鹿,大如马,往来各城,或亦至衙署。见则人喜,所过城市竞以刍秣饲之,多不食,食则其人必福,所入之署,官必有喜。长文襄自伊犁将军升任陜甘总督,经阜康,鹿立于公馆门外,次日启行复至。间数年,文襄以平张格尔封威勇公。
天启好猫,猫儿房所饲,十、五成群。牡者人称某“小厮”,牝者称某“丫头”。或加职衔,则称“某老爷”。比中宫例关赏。见陈《天启宫词》。《筠廊偶笔》所载尚不详。
元人卖猫有契,《永乐大典》载其契云:“一只猫儿是黑斑,本在西方诸佛前。三藏带归家长养,护持经卷镇民间。行契是甲卖,与邻居人看,三面断价钱,随契已交还。买主愿如石崇富,寿如彭祖福高迁。仓禾自此巡无怠,鼠残从兹捕不闲。不害愿牲等六畜,不得偷盗食诸般。日日在家宅守物,莫走东去与西边。如有故违走外去,堂前引过受笞鞭。年月日契。”
太常寺有仙蝶,褐衣色,一稍大,一稍小。有一翅微缺,人以“老道”称之。偶见飞来,或出手祝之曰:“老道,我辈欲得见颜色,请少住。”蝶即飞落手中。若人有戏之之意,祝之不住也。德文庄公官大宗伯兼管太常甚久,蝶常往来于院中。文庄殁后,蝶忽来殡前旋绕,意若来吊,依依不置,良久乃去。盖文庄生平公正,足以感之。然亦见蝶之通灵也。
格物之学无穷尽也。平阴朱苇仙云:“蛇之交,恒以清明为候。至时至,动以千百。雌蛇盘屈,雄者以大小层叠于上,叠至五六,以极小者为顶,如砌塔然。移时乃解。雌者去,别一雌蛇随即其地盘屈,反其尾以向上,雄者复层叠焉。午前如是。若午后,则雄蛇之极小者在下,复以次层叠,雌者居上,如塔倒置。山东名曰“蛇雾”。蛇雾之日,周围数十里内之蛇皆至一处,或一亩、两亩之地皆满。所交之地每年必于是地,过此则无。或言地卑湿则然,或言地暖处则然。交时见人不畏,击之亦不动。或以竿挑之,则委地如死。交必天大雾之日,盖亦阴气所感也。
草中有蛰草,闻之久矣。而未得其详。朱苇仙言之颇悉。此草高寸许,叶微似艾,八楞三尖,有毛。每霜后,草枯而此独鲜。恒于立冬时放花,花著于叶之近本处,如石竹而小,黄色,心似菊,有红色一线围之。花时,凡蜈蚣蝎虺诸虫纷趋,旋绕三四匝,餂其叶而去。最后则蛇至,且食其花及叶与茎而去,去则蛰矣。诸虫之来先于蛇,次春出亦在蛇先。蛇最后蛰,故出亦在后。蛇之行屈曲,及食此花行不百曲即止,昂首若噎,少顷复行,行复如是。至可蛰处,以首著地,而后盘屈不动焉。百虫不嗅此花,不能蛰也。茌平有王氏妇,一日拾薪于野,归觉头晕,但昏睡。医胗视无病,不食亦不起,如是者两月馀。立春后渐醒,惊蛰忽起,病恍然失。家人问故,乃言拾薪时见有鲜草开花,虫竞来嗅花,因亦摘食之,有顷但觉头晕,其沈睡初不自知也。此草或云即俗所谓透骨草。努牙时,近根四围之草皆外向。此草出,及一寸,中心放一花,花中白心,一线独抽,即挺茎也。春著红花,秋后芟夷既尽,交冬陈根勃发,是谓蛰草,则未之审也。
甘肃徽县多虾蟆精。往往晴天陡作黑云,遂雨雹,禾稼人畜甚或被伤。土人谓之“白雨”。其地每见云起,辄以枪击之,轰声群振,云亦时散。平时有入山者,见山谷间虾蟆无数,不论大小,口俱衔冰。皋兰沈大尹仁树为徽县少府时,有阵云起,众枪齐发,云中堕一皂靴,送置城隍庙,翌日,失所在。沈之侄亲为星伯同年言之。盖虾蟆阴类,阴气所积,时或为灾。北地亦常有之。此精乃喜著皂靴,殊可怪也。
嘉庆己卯秋,河南省黄河决兰阳口,郑州、延津,水皆围城。河流向由仪封而下。未决时,人见仪封有黑气一道,横亘于河。如是者一日余。黑气中见有大手,河水遂不下流,乃由旁决。此黑气与大手不知是何异矣。先是春夏间,郑州城壕遍地皆蛙,大小层累连衔,几无隙地,毙于履、毙于车者不可胜计。何由而来,何自而去,皆莫能晓。及秋遂有河决之患。蛙,阴类也,常止于洼,大水则不能容。先见,是为大水异常之兆。次年密县城壕亦如此,殆有胜焉,人皆惊恐,而卒不验。此理不可知也。又己卯夏,汜水决。先是春间,有一足鸟大如鸡,鸣集县之文庙桐树上。人以为商羊见,主大水。汜水县果有水患。次年密县之超化寨有虫鸣,其音如云“二丈五”,适其时城壕蛙见,俱以为水来当深二丈五矣,卒复无事,然此虫究不知为何虫也。
江苏宝山滨海。海旧去城三十里,今已至城边。嘉庆丁巳岁秋月,天大雷电风雨,一昼夜不止。海水暴涨,水自城头下,城门俱闭。次午始晴明,城中人咸至海塘闲,观见大鱼五,或身首截分为二,或从腰断,或头截其半,刀痕甚齐。其鱼首多类牛头,非常鱼之状,一首重至千斤。当是海中怪也。然大雷电相搏一昼夜,神力几不得胜,此怪亦非常矣。家弟辈俱见之。
龟,《说文》:“旧也”,介虫之长,四灵之一,其为物也寿,故古人多以命名。宋代尚有之。不知何时以为恶物,相避不以为名与字。嘉庆己巳,朝鲜国遣陪臣韩用龟进表,以龟命名,犹存古意。
陜中金钱龟产于郭汾阳家庙莲花池中。小者如拇指,愈小愈珍,小者直钱百馀。余购得数枚,裹以纸,置行笥中。越数日,取出透风,少饮以水,仍包置笥中,可远行也(《山堂肆考》:“苏州城南有道士养一龟,状如钱,置合中,时使出戏衣褶间。”殆即此也)。
王渔洋《居易录》云:“近京师筵席多尚异味,戏占绝句云:‘滦鲫黄羊满玉盘,菜鸡紫蟹等闲看。’”在渔洋时已觉奢靡甚矣。近日筵席必用填鸭一,鸭值银一两有馀;鱼翅必用镇江肉翅,其上者斤直二两有馀;鳇鱼脆骨白者斤直二三两。一席之需竟有倍于何曾日食所费矣。踵事增华,亦可惧也。
鳇鱼脆骨,鳇鱼头也,出黑龙江。余使沈阳,闻其土人云:“嘉庆十年前此物甚贱,一鱼头大者须一车载之,不过售钱五百。自京中以此骨为美品,鱼头遂不肯售,竞相晾晒发卖,每一斤亦须银八九钱矣。”曾记莫少空清友先生宴客设此味,座中有其乡人以为凉粉也。翼日,见先生问曰:“前日食君家所制凉粉特佳,曾令人学制,总不能及,不知何以有此味也?”闻者笑其村蠢,余殊嘉其朴诚。
《尔雅》:“高,大虾。”李和叔林元《使琉球记》云:“龙头虾,长尺馀,绛甲,朱髯,血睛,火鬣,类世所画龙头。”徐葆光《传信录》云:“一名高;《尔雅注》:高,大虾也。”无龙头之说。鱼之飞必自衔其尾。畜鱼者运蹇,则其鱼自飞入他人之池。吾乡松山湖多鱼,畜鱼者甚夥。张孝廉介纯尝于冬至月游湖边,倏忽间似有风起,俄而水中泼剌声。守鱼者哭,问之,曰:“时当冬深,鱼皆潜伏水底。今忽有声,鱼将飞矣。”顷见鱼皆自衔其尾圆若环,密如飞蝗,投于他池,须臾而尽。鱼岂能飞,盖有使之者。
宝冠军使奎,字五峰,号文垣,记养鱼之法颇有足采者。录之:
龙睛鱼此种黑如墨,至尺馀不变者为上,谓之墨龙睛。其有纯白、纯红、纯翠者,又有大片红花者、细碎红点者、虎皮者、红白翠黑杂花者,变幻花样,不能细述。文人每就其花色名之。总以身粗而匀,尾大而正,睛齐而称,体正而圆,口团而阔,要其于水中起落游动稳重平正,无俯仰奔窜之状,令观者神闲意静,乃为上品。又有一种蛋龙睛,乃蛋鱼串种也。
蛋鱼此种无脊刺,圆如鸭子。其颜色花斑均如龙睛,唯无墨色,睛不外突耳。身材头尾所尚如前。又有一种于头上生肉指余厚,致两眼内陷者,尤为玩家所尚。此种纯白而红其首肉为上色,共名之曰狮子头。鱼逾老,其首肉逾高大。此种有于背上生一刺,或有一泡如金者,乃为文鱼所串之故,不足贵也。
文鱼此种颜色花斑亦如前,亦无墨色者,身体头尾俱如龙睛,而两眼不外突耳。年久亦能生狮子头。所尚如前。有脊刺,短者、缺者、不连者,乃蛋鱼所串耳。此三种另有洋种,无鳞,花斑细碎,尾有软硬二种。
世多草鱼,花色皆同此,而身细长,尾小。佳者以红鱼尾有金管、白鱼尾根有银管者为尚。亦无墨色者,名曰金鱼。
又有赤鲤、金鲫,皆食鱼所变。无三四尾者,皆直尾也。不过园池中蓄以点缀而已。养法亦如各种,亦能生子得鱼。此三种另有洋种,无鳞而花斑细碎,其尾又有软硬二种。
养鱼断不可用甜水。近河则用河水,不然即用极苦涩井水,取其不生虱。新泉水尤佳。
鱼水绿乃活,不可换。其色红或黄必须换。
凡换水,必先备水一缸晒之,晒两、三日乃可入鱼。鱼最忌新冷水也。水频换,则鱼褪色。
大缸一口养大鱼五六寸者二三对足矣。多则闹热挤触不安,必致损坏。
鱼喂虫必须清早,至晚令其食尽。如有未尽者及缸底死虫,晚间打净。夜间水静则鱼安,不然亦致鱼死之道。再沙虫中亦有别种恶虫,亦须略择。
子鱼初生,以鸡子煮熟,拧其黄于布上,摆于水中,子自知食之。及三四分大,不能食大虫,乃将虫置细绢罗内,于水面筛之,有小虫漏下者,与之食。至五六分大,则居然食虫矣。
鱼子出净之后至能于水中游行时,须轻将闸草提于他器内,以水投之。有鱼仍取回原缸。水定后,缸内有虫如虾而扁口如蜈蚣,最能啮小鱼,宜拣净,不然则尽为所害矣。
鱼缸养鱼总须明官窑缸,虽破百片,亦可锯补。瓦亦用明官窑瓦,缸外用铁屑泥之,则不漏矣。
晒子须用红沙浅缸,取其晒到底耳。
鱼遍身起泡如水晶,乃天热水坏。以新凉水激之,不然即溃烂死矣。
鱼瘦暗不欢,乃病也,即以盐擦其遍身,另盆养之,使吐黑涎即愈。盐纳入两腮亦佳。
鱼虱如臭虱而白色透如虾色,一著身断不可落,能使鱼死,必须捞出。以盐擦之,亦佳。
鱼子不可过晒,过晒则化。不晒亦不能出,故须树阴,或覆以筛之,亦可。三日必出鱼矣。
凡鱼生子,总在谷雨前后。视其沿堤赶咬乃其候也,即将闸草缚小石坠于缸内,任其穿过,即有子粘草上,亟取出纳别水缸内,若不取,恐为公鱼所食。其赶毕一次后,隔十馀日一次,看其赶即须放草接子矣。水近缸沿,则每被鸽子连鱼饮去,故水不宜过深。子初出如蚁不可见,伏于缸上或草上。出鱼后三五日内不可乱动其水,恐有伤于尾也。
冬收缸入向阳无油烟屋内,鱼不食亦不生子,其水总不必换。俟春半时出屋换水。其屋冬亦须火,不使冰过冻而已。亦不宜太暖。每岁于霜降收入,春分时出屋,然亦须看天时冷暖耳。出屋后,仍有数夜见冰,亦由是见天时也。
或云鱼不可晒,或云鱼必须晒,又云可晒不晒。予见养鱼者未尝不晒,究不知何以为凭也。姑记此以待试。然予家鱼每过晒则生水泡满身,或予之缸新有火乎?俟得良法再记。
鱼热则浮,冷则沈。然春秋朝日每亦停水面曝阳,则非热也。鱼之雌雄最难辨,有云脊刺长为雌,脊刺短为雄者。有云前两分水有疙疸粗硬涩手者为雄,否为雌者。又有云前两分水大者为雄,小者为雌者。又有云尽后尾下分水双者为雌,单为雄者。皆不足凭之论也。其雄雌动作气质究有阴阳之分,近尾下腹大而垂者为雌,小而收者为雄;粗者为雌,细者为雄。此秘法也。其馀诸法皆愚人之论耳。诸体未备时,其种类亦不易识。惟视其色,黑为龙睛,青为文鱼、蛋鱼,极易辨也。缸底鱼矢须用汲筒汲出。若水至晚太热,缘晒甚也,须用生凉水添之。
鱼生子若人不知,则粘于缸上,有落底者则自食之矣。若早见缸上有子,即换缸。不然,则可一日不喂虫。伏秋间虽有子,亦不能甚长,不能出息也。
秋日不可过换水,天寒不可多下虫,寒则鱼不甚食。然秋中喂大鱼,则来年子早而壮。
鱼子出后,水极清不必换,本水养之,鱼乃不伤元气。
有养鱼不换新水者,即换,亦于本缸内水撤旧添新。此法鱼最弱,市语谓之水头软。若即从旧缸移入新水者,谓之水头硬,云此法所养之鱼强壮。
鱼尾根札者难于过冬,绺尾者易养,此论最验。
冬入室时水不能晒,即用生水,次日移入,然须于院中见冰后入屋。惊蛰时即可出屋,若天寒亦可迟几日。春分前后亦不必晒水。天寒井底暖,新水不冷,若晒则反冷矣。
又法,养鱼先要讲究水之活,鱼得长生矣。如居家吃水缸内投以食,鱼其能经久存活者,以其每日去旧更新,非取水之故也。盖新水入缸三日必浑,三日后澄清,四日水性侧立,方可下鱼。下鱼之后,春末犹寒,隔一日撤换新水一次。交夏之后,一日撤换一次。撤换之法,先用倒流吸筒吸出缸底泥滓,添入新汲井水,不用甜水、河水。如盛五担水之缸,每日撤换一担,视缸之大小,以此类推。有鱼之水,七日必浑。浑则当移鱼他缸,刷净原缸,全换新水,晒过三四日之水再入鱼。入鱼之后照旧撤换。一交秋令,水自澄清,无俟添换矣。缸内不放闸草,一恐鱼虫藏匿致鱼不得食,二恐草烂水臭以致鱼生虱蚁之患。谷雨前后便可喂虫。一交九月节,鱼自不食矣。至鱼无故浮水面,口出水上空吸吐泡者,乃是受热之故,速添新汲凉水以解之。若鱼沈缸底懒动,是受寒之故,速捞入浅水内晒之。鱼或歪倒浮游,或如死水中,及动之腮仍能张翕,急取出以盐擦之,另盆养之,犹可得活。俟其涎沫吐净,方可置原缸内。
冬鱼出房不可太早。于清明前后,置于向阳之处,用木板盖覆。天若和暖,一日撤板一块,渐次撤去。若骤然不盖,夜间寒霜侵入,鱼必受伤。
夏月伏暑之时,必当半遮半露,不可使鱼受热毒。雨水性沈,日色蒸晒,必致发变。著雨后,一俟晴明,即用倒流吸桶撤净缸底雨水,则无害矣。若降雨之先将缸添满,或缸有水孔,随落随流,雨水不能到底,则不必撤之矣。
冬月蓄鱼之法,不须喂虫,亦不必晒水。添撤只要视水有浑色,便取新水换之。以纯阳之性在地下,井水性暖故也。置放处不可令缸底实贴坑上,须用矮架托之。亦不可过暖,即水面有薄冰亦无妨。缸口用纸封之,不致于落灰尘,更省遮盖也。
喂鱼之法。须将捞来红虫用清水漂净,否则虫之臭水入缸,净水为之败坏矣。喂鱼虫不拘时候,日不可留余虫也,夜恐虫浮水面,鱼不得受甘露之益。若一时不得鱼虫,或用鸡鸭血和白面晒干为细虫喂之,或用晒干鱼虫及淡金钩虾米为末饲之,皆可。
分鱼央之法。先用洗净揉软棕片一块,择闸草四、五束,去根,以绳线缚之,击以石块,坠草于其水中间,不可散放。后看牝鱼跳跃急烈有欲摆子之势,即取放水浅缸内。入公鱼二尾,恐一公鱼追赶不力。俟母鱼沈底懒于游泳,便是已摆子之候,即将公鱼取出,迟恐为其吞食鱼子。缸须置向阳之处,切忌雨水。听其自变,不过七八日便能生动如蚂蚁蝇蛆之状,生长最速。俟其化成鱼央,先以小米糊晾冷,用竹片挑挂草上,任其寻食,并用粗夏布口袋盛虫入水中,任其吞啄,即透出小白虫。三四日后,虽能赶食散虫,亦须先择白色小虫饲之。即可食红大虫时,亦不可喂之过饱,恐嫩鱼腹胀致毙也。沙虫之极小者名曰面食,白色,在水皮上如面之浮,不能分其粒数。初生小鱼食之甚佳,且易长而坚壮。
小鱼长至半寸许,即宜分缸,每缸不过百头。至寸余,则每缸三十足矣。多则挤热而死,竟至一头不留。渐长渐分,至二寸余大,则一缸四、五、六对。至三寸,则一缸不过四头、六头而已。然养缸如此,若庭院赏玩,则一缸一对,至多二对,始足以尽其游泳之趣,而观者亦可心静神逸也。
鱼不可乱养,必须分隔清楚。如黑龙睛不可见红鱼,见则易变。翠鱼尤须分避黑、白、红三色串觖。花鱼亦然。红鱼见各色鱼则亦串花矣。蛋鱼、纹鱼、龙睛尤不可同缸。各色分缸,各种异地,亦令人观玩有致。
子出鱼后,夜夜须将缸盖起,次日日出后开之。否则每至冻死,一缸为之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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