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第20篇小匡

桓公自莒反于齊,使鮑叔牙爲宰。鮑叔辭曰:「臣,君之庸臣也。君有加惠於其臣,使臣不凍飢,則是君之賜也。若必治國家,則非臣之所能也,其唯管夷吾乎!臣之所不如管夷吾者五:寬惠愛民,臣不如也。治國不失秉,臣不如也。忠信可結於諸侯,臣不如也。制禮義可法於四方,臣不如也。介冑執枹,立於軍門,使百姓皆加勇,臣不如也。夫管仲,民之父母也。將欲治其子,不可棄其父母。」公曰:「管夷吾親射寡人,中鉤,殆於死,今乃用之,可乎?」鮑叔曰:「彼爲其君動也,君若宥而反之,其爲君亦猶是也。」公曰:「然則爲之奈何?」鮑叔曰:「君使人請之魯。」公曰:「施伯,魯之謀臣也。彼知吾將用之,必不吾予也。」鮑叔曰:「君詔使者曰:『寡君有不令之臣在君之國,願請之以戮羣臣。』魯君必諾。且施伯之知夷吾之才,必將致魯之政。夷吾受之,則魯能弱齊矣。夷吾不受,彼知其將反於齊,必殺之。」公曰:「然則夷吾受乎?」鮑叔曰:「不受也。夷吾事君無二心。」公曰:「其於寡人猶如是乎?」對曰:「非爲君也,爲先君與社稷之故。君若欲定宗廟,則亟請之。不然,無及也。」公乃使鮑叔行成,曰:「公子糺,親也,請君討之。」魯人爲殺公子糺。又曰:「管仲,讎也,請受而甘心焉。」魯君許諾。施伯謂魯侯曰:「勿予。非戮之也,將用其政也。管仲者,天下之賢人也,大器也。在楚,則楚得意於天下;在晉,則晉得意於天下;在狄,則狄得意於天下。今齊求而得之,則必長爲魯國憂。君何不殺而受之其屍?」魯君曰:「諾。」將殺管仲。鮑叔進曰:「殺之齊,是戮齊也;殺之魯,是戮魯也。弊邑寡君願生得之,以徇於國,爲羣臣僇。若不生得,是君與寡君賊比也。非弊邑之君所謂也,使臣不能受命。」於是魯君乃不殺,遂生束縛而柙以予齊。鮑叔受而哭之,三舉,施伯從而笑之,謂大夫曰:「管仲必不死。夫鮑叔之忍不僇賢人,其智稱賢以自成也。鮑叔相公子小白,先入得國。管仲、召忽奉公子糺,後入,與魯以戰,能使魯敗。功足以得天與失天,其人事一也。今魯懼,殺公子糺、召忽,囚管仲以予齊,鮑叔知無後事,必將勤管仲以勞其君,願以顯其功。衆必予之有得。力死之功,猶尚可加也。顯生之功,將何如?是昭德以貳君也。鮑叔之知不是失也。」至於堂阜之上,鮑叔祓而浴之三,桓公親迎之郊。管仲詘纓捷衽,使人操斧而立其後。公辭斧三,然後退之。公曰:「垂纓下衽,寡人將見。」管仲再拜稽首,曰:「應公之賜,殺之黃泉,死且不朽。」公遂與歸,禮之於廟,三酌而問爲政焉。

曰:「昔先君襄公,高臺廣池,湛樂飲酒,田獵罼弋,不聽國政,卑聖侮士,唯女是崇。九妃六嬪,陳妾數千,食必粱肉,衣必文繡,而戎士凍飢。戎馬待游車之弊,戎士待陳妾之餘,倡優侏儒在前,而賢大夫在後。是以國家不日益,不月長,吾恐宗廟之不掃除,社稷之不血食。敢問爲之奈何?」管子對曰:「昔吾先王周昭王、穆王,世法文、武之遠迹,以成其名。合羣國,比校民之有道者,設象以爲民紀,式美以相應,比綴以書,原本窮末,勸之以慶賞,糺之以刑罰,糞除其顛旄,賜予以鎮撫之,以爲民終始。」

公曰:「爲之柰何?」管子對曰:「昔者聖王之治其民也,參其國而伍其鄙,定民之居,成民之事,以爲民紀,謹用其六秉,如是而民情可得,而百姓可御。」桓公曰:「六秉者何也?」管子曰:「殺、生、貴、賤、貧、富,此六秉也。」桓公曰:「參國柰何?」管子對曰:「制國以爲二十一鄉,商工之鄉六,士農之鄉十五。公帥十一鄉,高子帥五鄉,國子帥五鄉,參國故爲三軍。公立三官之臣,市立三鄉,工立三族,澤立三虞,山立三衡。制五家爲䡄,䡄有長。十䡄爲里,里有司。四里爲連,連有長。十連爲鄉,鄉有良人。三鄉一帥。」桓公曰:「五鄙柰何?」管子對曰:「制五家爲䡄,䡄有長。六䡄爲邑,邑有司。十邑爲率,率有長。十率爲鄉,鄉有良人。三鄉爲屬,屬有帥。五屬一大夫,武政聽屬,文政聽鄉,各保而聽,毋有淫佚者。」桓公曰:「定民之居、成民之事柰何?」管子對曰:「士農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民也,不可使雜處。雜處則其言哤,其事亂。是故聖王之處士必於閒燕,處農必就田壄,處工必就官府,處商必就市井。今夫士,羣萃而州處,閒燕,則父與父言義,子與子言孝,其事君者言敬,長者言愛,幼者言弟,旦昔從事於此,以教其子弟。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夫是,故士之子常爲士。今夫農,羣萃而州處,審其四時權節,具備其械器,用比耒耜芨。及寒,擊稾除田,以待時乃耕。深耕均種疾耰,先雨芸耨,以待時雨。時雨既至,挾其槍刈耨鎛,以旦暮從事於田壄,稅衣就功,別苗莠,列疏遬,首戴苧蒲,身服襏襫,沾體塗足,暴其髮膚,盡其四支之力,以疾從事於田野。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能。是故農之子常爲農,樸野而不慝;其秀才之能爲士者,則足賴也。故以耕則多粟,以仕則多賢,是以聖王敬畏戚農。有司見之而不以告,其罪五,有司已於事而竣。今夫工,羣萃而州處,相良材,審其四時,辨其功苦,權節其用,論比計制,斷器尚完利。相語以事,相示以功,相陳以巧,相高以知事。旦昔從事於此,以教其子弟。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夫是,故工之子常爲工。今夫商,羣萃而州處,觀凶飢,審國變,察其四時,而監其鄉之貨,以知其市之賈。負任擔荷,服牛輅馬,以周四方,料多少,計貴賤,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買賤鬻貴。是以羽旄不求而至,竹箭有餘於國,奇怪時來,珍異物聚,旦昔從事於此,以教其子弟。相語以利,相示以時,相陳以知賈。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夫是,故商之子常爲商。相地而衰其政,則民不移矣。正旅舊,則民不惰。山澤各以其時至,則民不苟。陵陸丘井田疇均,則民不惑。無奪民時,則百姓富;犧牲不勞,則牛馬育。」

桓公又問曰:「寡人欲脩政以干時於天下,其可乎?」管子對曰:「可。」公曰:「安始而可?」管子對曰:「始於愛民。」公曰:「愛民之道奈何?」管子對曰:「公修公族,家修家族,使相連以事,相及以祿,則民相親矣。放舊罪,修舊宗,立無後,則民殖矣。省刑罰,薄賦斂,則民富矣。鄉建賢士,使教於國,則民有禮矣。出令不改,則民正矣。此愛民之道也。」公曰:「民富而以親,則可以使之乎?」管子對曰:「舉財長工,以止民用。陳力尚賢,以勸民知。加刑無苛,以濟百姓。行之無私,則足以容衆矣。出言必信,則令不窮矣。此使民之道也。」

桓公曰:「民居定矣,事已成矣,吾欲從事於天下諸侯,其可乎?」管子對曰:「未可。民心未吾安。」公曰:「安之柰何?」管子對曰:「修舊法,擇其善者,舉而嚴用之。慈於民,予無財,寬政役,敬百姓,則國富而民安矣。」公曰:「民安矣,其可乎?」管仲對曰:「未可。君若欲正卒伍,修甲兵,則大國亦將正卒伍,修甲兵。君有征戰之事,則小國諸侯之臣有守圉之備矣。然則難以速得意於天下。公欲速得意於天下諸侯,則事有所隱,而政有所寓。」公曰:「爲之奈何?」管子對曰:「作內政而寓軍令焉。爲高子之里,爲國子之里,爲公里。三分齊國,以爲三軍。擇其賢民,使爲里君。鄉有行伍卒長,則其制令。且以田獵,因以賞罰,則百姓通於軍事矣。」桓公曰:「善。」於是乎管子乃制五家以爲䡄,䡄爲之長。十䡄爲里,里有司。四里爲連,連爲之長。十連爲鄉,鄉有良人。以爲軍令。是故五家爲䡄,五人爲伍,䡄長率之。十䡄爲里,故五十人爲小戎,里有司率之。四里爲連,故二百人爲卒,連長率之。十連爲鄉,故二千人爲旅,鄉良人率之。五鄉一師,故萬人一軍,五鄉之師率之。三軍:故有中軍之鼓,有高子之鼓,有國子之鼓。春以田曰蒐,振旅。秋以田曰獮,治兵。是故卒伍政定於里,軍旅政定於郊。內教既成,令不得遷徙。故卒伍之人,人與人相保,家與家相愛,少相居,長相游,祭祀相福,死喪相恤,禍福相憂,居處相樂,行作相和,哭泣相哀。是故夜戰其聲相聞,足以無亂。晝戰其目相見,足以相識。驩欣足以相死。是故以守則固,以戰則勝。君有此教士三萬人,以橫行於天下。誅無道,以定周室。天下大國之君,莫之能圉也。」

正月之朝,鄉長復事,公親問焉,曰:「於子之鄉,有居處爲義好學,聰明質仁,慈孝於父母,長弟聞於鄉里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賢,其罪五。」有司已於事而竣。公又問焉,曰:「於子之鄉,有拳勇股肱之力,筋骨秀出於衆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才,其罪五。」有司已於事而竣。公又問焉,曰:「於子之鄉,有不慈孝於父母,不長弟於鄉里,驕躁淫暴,不用上令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下比,其罪五。」有司已於事而竣。於是乎鄉長退而脩德進賢明。公親見之,遂使役之官。公令官長期而書伐以告,且令選官之賢者而復之,曰:「有人居我官,有功,休德維順,端慤以待時使,使民恭敬以勸。其稱秉言,則足以補官之不善政。」公宣問其鄉里,而有考驗,乃召而與之坐,省相其質,以參其成功成事。可立而時,設問國家之患而不肉,退而察問其鄉里,以觀其所能,而無大過,登以爲上卿之佐。名之曰三選。高子、國子退而脩鄉,鄉退而脩連,連退而脩里,里退而脩䡄,䡄退而脩家。是故匹夫有善,故可得而舉也。匹夫有不善,可得而誅也。政既成,鄉不越長,朝不越爵。罷士無伍,罷女無家。士三出妻,逐於境外。女三嫁,入於舂穀。是故民皆勉爲善。士與其爲善於鄉,不如爲善於里;與其爲善於里,不如爲善於家。是故士莫敢言一朝之便,皆有終歲之計;莫敢以終歲爲議,皆有終身之功。正月之朝,五屬大夫復事於公,擇其寡功者而譙之,曰:「列地分民者若一,何故獨寡功?何以不及人?教訓不善,政事其不治。一再則宥,三則不赦。」公又問焉,曰:「於子之屬,有居處爲義好學,聰明質仁,慈孝於父母,長弟聞於鄉里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賢,其罪五。」有司已事而竣。公又問焉,曰:「於子之屬,有拳勇股肱之力,秀出於衆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才,其罪五。」有司已事而竣。公又問焉,曰:「於子之屬,有不慈孝於父母,不長弟於鄉里,驕躁淫暴,不用上令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者,謂之下比,其罪五。」有司已事而竣。於是乎五屬大夫退而脩屬,屬退而脩連,連退而脩鄉,鄉退而脩卒,卒退而脩邑,邑退而脩家。是故匹夫有善,可得而舉;匹夫有不善,可得而誅。政成國安,以守則固,以戰則彊。封內治,百姓親,可以出征四方,立一霸王矣。

桓公曰:「卒伍定矣,事已成矣,吾欲從事於諸侯,其可乎?」管子對曰:「未可。若軍令則吾既寄諸內政矣。夫齊國寡甲兵,吾欲輕重罪而移之於甲兵。」公曰:「爲之柰何?」管子對曰:「制:重罪入以兵甲犀脅二戟,輕罪入蘭盾鞈革二戟,小罪入以金鈞,分宥薄罪入以半鈞,無坐抑而訟獄者,正三禁之而不直,則入一束矢以罰之。美金以鑄戈劒矛戟,試諸狗馬。惡金以鑄斤斧鉏夷鋸欘,試諸木土。」桓公曰:「甲兵大足矣,吾欲從事於諸侯,可乎?」管仲對曰:「未可。治內者未具也,爲外者未備也。」故使鮑叔牙爲大諫,王子城父爲將,弦子旗爲理,甯戚爲田,隰朋爲行,曹孫宿處楚,商容處宋,季勞處魯,徐開封處衛,尚處燕,審友處晉。又游士八千人,奉之以車馬衣裘,多其資糧,財幣足之,使出周游於四方,以號召收求天下之賢士。飾玩好,使出周游於四方,鬻之諸侯,以觀其上下之所貴好。擇其沈亂者而先政之。公曰:「外內定矣,可乎?」管子對曰:「未可,鄰國未吾親也。」公曰:「親之奈何?」管子對曰:「審吾疆埸,反其侵地,正其封界,毋受其貨財,而美爲皮幣,以極聘覜於諸侯,以安四鄰,則鄰國親我矣。」桓公曰:「甲兵大足矣,吾欲南伐,何主?」管子對曰:「以魯爲主。反其侵地常、潛,使海於有弊,渠彌於有陼,綱山於有牢。」桓公曰:「吾欲西伐,何主?」管子對曰:「以衛爲主。反其侵地吉臺、原姑與柒里,使海於有弊,渠彌於有陼,綱山於有牢。」桓公曰:「吾欲北伐,何主?」管子對曰:「以燕爲主。反其侵地柴夫、吠狗,使海於有弊,渠彌於有陼,綱山於有牢。」四鄰大親。既反其侵地,正其封疆,地南至于岱陰,西至於濟,北至於海,東至于紀隨,地方三百六十里。三歲治定,四歲教成,五歲兵出,有教士三萬人,革車八百乘。諸侯多沈亂,不服於天子,於是乎桓公東救徐州,分吳半,存魯蔡陵,割越地。南據宋、鄭,征伐楚,濟汝水,踰方地,望文山,使貢絲于周室,成周反胙於隆嶽,荆州諸侯,莫不來服。中救晉公,禽狄王,敗胡貉,破屠何,而騎寇始服。北伐山戎,制泠支,斬孤竹,而九夷始聽。海濱諸侯,莫不來服。西征,攘白狄之地,遂至于西河。方舟投柎,乘桴濟河。至于石沈,縣車束馬,踰太行。與卑耳之貉,拘秦夏。西服流沙西虞,而秦戎始從。故兵一出而大功十二。故東夷、西戎、南蠻、北狄、中國諸侯,莫不賓服。與諸侯飾牲爲載書,以誓要于上下,薦神,然後率天下定周室,大朝諸侯於陽穀。故兵車之會六,乘車之會三,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甲不解壘,兵不解翳,弢無弓,服無矢,寢武事,行文道,以朝天子。葵丘之會,天子使大夫宰孔致胙於桓公,曰:「余一人之命,有事於文、武,使宰孔致胙。」且有後命,曰:「以爾自卑勞,實謂爾伯舅,毋下拜。」桓公召管仲而謀。管仲對曰:「爲君不君,爲臣不臣,亂之本也。」桓公曰:「余乘車之會三,兵車之會六,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北至於孤竹、山戎、穢貉,拘秦夏,西至流沙、西虞,南至吳、越、巴、䍧柯、𤬅、不庾、雕題、黑齒,荆夷之國,莫違寡人之命,而中國卑我。昔三代之受命者,其異於此乎?」管子對曰:「夫鳳皇鸞鳥不降,而鷹隼鴟梟豐。庶神不格,守龜不兆,握粟而筮者屢中。時雨甘露不降,飄風暴雨數臻。五穀不蕃,六畜不育,而蓬蒿藜𧆀竝興。夫鳳皇之文,前德義,後日昌。昔人之受命者,龍龜假,河出圖,雒出書,地出乘黃。今三祥未見有者,雖曰受命,無乃失諸乎?」桓公懼,出見客曰:「天威不違顏咫尺,小白承天子之命,而毋下拜,恐顛蹶於下,以爲天子羞。」遂下拜,登受賞。服大路,龍旗九游,渠門赤旂。天子致胙於桓公而不受,天下諸侯稱順焉。

桓公憂天下諸侯。魯有夫人與慶父之亂,而二君弒死,國絕無後。桓公聞之,使高子存之。男女不淫,馬牛選具,執玉以見,請爲關內之侯,而桓公不使也。狄人攻邢,桓公築夷儀以封之。男女不淫,馬牛選具,執玉以見。請爲關內之侯,而桓公不使也。狄人攻衛,衛人出旅於曹,桓公城楚丘封之,其畜以散亡,故桓公予之繫馬三百匹,天下諸侯稱仁焉。於是天下之諸侯知桓公之爲己勤也,是以諸侯之歸之也譬若市人。桓公知諸侯之歸己也,故使輕其幣而重其禮,故使天下諸侯以疲馬犬羊爲幣,齊以良馬報。諸侯以縷帛布鹿皮四分以爲幣,齊以文錦虎豹皮報。諸侯之使,垂櫜而入,𭭀載而歸。故鈞之以愛,致之以利,結之以信,示之以武。是故天下小國諸侯既服桓公,莫之敢倍而歸之,喜其愛而貪其利,信其仁而畏其武。桓公知天下小國諸侯之多與己也,於是又大施忠焉。可爲憂者爲之憂,可爲謀者爲之謀,可爲動者爲之動,伐譚、萊而不有也,諸侯稱仁焉。通齊國之魚鹽東萊,使關市幾而不正,㙻而不稅,以爲諸侯之利,諸侯稱寬焉。築蔡、鄢陵、培夏、靈父丘,以衛戎狄之地,所以禁暴於諸侯也。築五鹿、中牟、鄴蓋與社丘,以衛諸夏之地,所以示勸於中國也。教大成。是故天下之於桓公,遠國之民望如父母,近國之民從如流水。故行地兹遠,得人彌衆,是何也?懷其文而畏其武。故殺無道,定周室,天下莫之能圉,武事立也。定三革,偃五兵,朝服以濟河,而無怵惕焉,文事勝也。是故大國之君慙媿,小國諸侯附比。是故大國之君事如臣僕,小國諸侯驩如父母。夫然,故大國之君不尊,小國諸侯不卑。是故大國之君不驕,小國諸侯不懾。於是列廣地以益狹地,損有財以與無財。周其君子,不失成功。周其小人,不失成命。夫如是,居處則順,出則有成功,不稱動甲兵之事,以遂文、武之近於天下。桓公能假其羣臣之謀以益其智也,其相曰夷吾,大夫曰甯戚、隰朋、賓胥無、鮑叔牙。用此五子者何功度義,光德繼法,紹終以遺後嗣。貽孝昭穆,大霸天下,名聲廣裕,不可掩也。則唯有明君在上,察相在下也。

初,桓公郊迎管子而問焉。管仲辭讓,然後對以參國伍鄙,立五鄉以崇化,建五屬以厲武,寄兵於政,因罰備器械,加兵無道諸侯,以事周室。桓公大說,於是齋戒十日,將相管仲。管仲曰:「斧鉞之人也,幸以獲生,以屬其腰領,臣之祿也。若知國政,非臣之任也。」公曰:「子大夫受政,寡人勝任。子大夫不受政,寡人恐崩。」管仲許諾,再拜而受相。三日,公曰:「寡人有大邪三,其猶尚可以爲國乎?」對曰:「臣未得聞。」公曰:「寡人不幸而好田,晦夜而至禽側,田莫不見禽而後反。諸侯使者無致,百官有司無所復。」對曰:「惡則惡矣,然非其急者也。」公曰:「寡人不幸而好酒,日夜相繼,諸侯使者無所致,百官有司無所復。」對曰:「惡則惡矣,然非其急者也。」公曰:「寡人有汙行,不幸而好色,而姑姉有不嫁者。」對曰:「惡則惡矣,然非其急者也。」公作色曰:「此三者且可,則惡有不可者矣!」對曰:「人君唯僾與不敏爲不可。僾則亡衆,不敏不及事。」公曰:「善。吾子就舍,異日請與吾子圖之。」對曰:「時可將與夷吾,何待異日乎?」公曰:「柰何?」對曰:「公子舉,爲人博聞而知禮,好學而辭遜,請使游於魯,以結交焉。公子開方,爲人巧轉而兌利,請使游於衛,以結交焉。曹孫宿,其爲人也,小廉而荷𢗗,足恭而辭結,正荆之則也,請使往游,以結交焉。」遂立行三使者而後退。相三月,請論百官。公曰:「諾。」管仲曰:「升降揖讓,進退閑習,辨辭之剛柔,臣不如隰朋,請立爲大行。墾草人邑,辟土聚粟,多衆,盡地之利,臣不如甯戚,請立爲大司田。平原廣牧,車不結轍,士不旋踵,鼓之而三軍之士視死如歸,臣不如王子城父,請立爲大司馬。決獄折中,不殺不辜,不誣無罪,臣不如賓胥無,請立爲大司理。犯君顏色,進諫必忠,不辟死亡,不撓富貴,臣不如東郭牙。請立以爲大諫之官。此五子者,夷吾一不如,然而以易夷吾,夷吾不爲也。君若欲治國彊兵,則五子者存矣。若欲霸王,夷吾在此。」桓公曰:「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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