絜齋家塾書鈔 (四庫全書本)/全覽

絜齋家塾書鈔 全覽


  御題袁燮絜齋家塾書鈔
  議論持醇正興亡鑑古今致危惟戒逸勝怠莫如欽惜未聨全璧幸仍揀碎金流斯失法度先已獲予心袁燮解書大禹謨儆戒無虞罔失法度節言人君豈能無安逸歡樂之時茍不至于過則亦不害其為法度流而不返便是失法度云云余昔遊廵所至一覽即過不肯因此稍稽庶政是以尹繼善有馳驛遊山之語余詩中每見此意今觀燮觧與前指適相脗合余昔未見是書其言實先得我心耳











  欽定四庫全書     經部二
  絜齋家塾書鈔     書類
  提要
  等謹案絜齋家塾書鈔十二卷宋袁燮撰燮字和叔絜齋其自號也鄞縣人淳熙辛丑進士官至顯謨閣學士諡正獻事迹具宋史本𫝊燮之學出陸九淵是編大㫖在於發明本心反覆引伸頗能暢其師説而于帝王治迹尤參酌古今一一標舉其要領王應麟發明洛閩之學多與金谿殊軌然於燮解儆戒無虞諸條採入困學紀開中葢其理至足則異趣者亦不能易也其書宋史藝文志作十卷陳振孫書録解題稱燮子喬録家庭所聞至君奭而止則當時本未竟之書且非手著紹定四年其子甫刻置象山書院葢重其家學不以未成殘缺而廢之明葉盛菉竹堂書目尚存其名而諸家説尚書者罕聞引證知𫝊本亦稀故朱彛尊作經義考注云未見今
  聖代博採遺編珍笈秘文罔不畢出而竟未睹是書之名則其佚久矣謹從永樂大典所載採輯編次俾復還舊觀以篇帙稍繁釐為一十二卷蠧殘賸簡復顯于湮沒之餘亦可云燮之至幸矣喬字崇謙嘗為溧陽令與燮相繼而卒未顯於世故宋史但有其弟甫傳而不立喬𫝊據真徳秀所作燮行狀稱燮有子四人喬其伯子甫則其叔子云乾隆四十六年九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官  陸 費 墀



  絜齋家塾書鈔原序
  甫自幼洎長侍先君子側平旦集諸生及諸子危坐説書夜再講率至二鼓無倦容謂學問大㫖在明本心吾之本心即古聖之心即天地之心即天下萬世之心彼昏不知如醉如夢一日豁然清明洞徹聖人即我我即聖人舜號泣旻天負罪引慝祗見瞽瞍禹荒度土功三過家門呱呱弗予道心精一曾何間斷自古大聖同此一心箕子論皇極無偏黨自蕩蕩無黨偏自平平無反側自正直是之謂極是之謂本心太甲顚覆典刑痛自怨艾克終允徳成王遭家多難執書感泣天雨反風本心一昏迷惑如彼本心一復光明如此先君子諷誦再三聞者流涕又言見象山先生讀康誥有所感悟反已切責若無所容讀吕刑嘆曰從肺腑中流出嗚虖至哉先君子之學源自象山明白光粹無一瑕疵可謂不失本心矣是編為伯兄手鈔雖非全書然發揮本心大㫖具在伯兄名喬天資純正用志勤篤嘗宰溧陽視民猶子邑人徳之惜未盡行所學爾甫悼先君子之沒幸伯兄之有傳今又云亡痛曷有已遂刻是編名曰絜齋家塾書鈔而納諸象山書院以與世世學者共之紹定四年辛邜良月己未男甫謹書













  欽定四庫全書
  絜齋家塾書鈔卷一     宋 袁燮 撰
  虞書
  昔在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遜于位讓于虞舜作堯典
  堯有聰明文思之徳所以光宅天下聰明不是尋常小小智慧此心虛明洞逹無一毫人欲之私這是聰明今人舉事多不中理善言過於耳而不能領畧至於君子小人之際不能别識皆不聰明之故惟其聰明則所為者無復有失所聽者罔非徳言而人之情偽亦不能逃焉今人聾者謂之不聰盲者謂之不明何則謂其閉塞而不通也聖人此心之聰明固非止於耳目之聰明然舉此亦可見惟其聰明所以發見於外者粲然有文如威儀如言語以至於禮樂法度皆是文不曰思而曰思去聲聖人難說思也思有悠遠深沈之意只有文而無思不得有思而無文亦不得也有此四徳安得不光宅天下今以身體之吾一身之輝光所及者能幾何居一家中未必能及一家况一鄉乎未必能及一鄉况一國乎未必能及一國况天下乎此無他只縁在我者未盡平日有許多過失故其輝光不能及遠
  堯典
  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勲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若稽古不必言堯考古但史臣考之於古有如堯者放勲者依倣前人之勲也有成功者謂之勲古人所為多矣吾擇其成績顯然昭著者倣之是謂放勲放勲或以為堯名非也堯舜禹當為名何以言之曰格汝舜曰格汝禹舜禹既名則堯亦名也古人不諱名孟子引放勲曰或者其號與欽明文思即聰明文思去聰字只説明字便見聰明本是一箇分析不得曰欽者言其皆自敬中來也徳雖至於聖人然臨深履薄之念何嘗一日敢忘斯須不敬便有過失甚可畏也安安者安而又安也謂之安其所當安却無甚意味仁者安仁或安而行之恭而安古人多説這安字徳盛仁熟終日周旋不出於規矩凖繩之内而無一毫辛苦勉强之意夫是之謂安一安字不足盡之故又加一安字
  克明俊徳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
  自欽明文思至格于上下此是治之大本自克明俊徳至黎民於變時雍此是治道之大體俊徳只是我之徳俊有俊敏之意今人俊爽者謂之俊聖人固非尋常所謂俊爽然其日進無疆處是俊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這許多皆是克明俊徳但作文之法欲説下靣事故須先説此句治道大體自身而及於家自家而及於國自國而及於天下身不脩不可以齊家家不齊不可以治國國不治不可以平天下本末先後之體秩然有序大學一篇可見矣又當子細看克明字既睦字昭明字克者能也必實能明俊徳方可以親九族九族自髙祖至𤣥孫是也如言妻二族母三族似不然親九族裏靣煞有事如立宗法辨昭穆服紀燕飲之類其禮既備然後九族可親我去親九族必待九族一齊既睦了方能平章百姓百姓者百官族姓也平當也章分明也徳大者在上徳小者在下賢者在位能者在職一一皆處置令平當分明此是平章百姓昭明亦只是一箇分明須是百姓既昭明了方能協和萬邦黎民翕然大變矣
  乃命羲和欽若昊天厯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
  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雲曰羲近重和近黎義和既重黎之後為司天地之官分明以羲和為天地之官以四子為四時之官朝廷大臣不出此六官此便是周之六卿自古如此甘誓之戰乃召六卿在夏時已然可見也四子所主者各一時凡屬於天者皆羲氏所掌凡屬于地者皆和氏所掌也天下萬事何者非天地便如周家六卿雖云各有所主要之天地官所屬者分外較大六官無非是理㑹民設官分職以為民極民之外復有何事所以謂之敬授人時若人時不定何以使人趨時赴功然欲敬授人時須先理㑹厯象厯以筭數象以參厯既無差矣然後可以頒厯於天下所謂敬授人時古人於此事甚重舜初即位便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義和湎淫𦙍侯至舉六師征之何故如此之重只縁事事重民故也滕文公問為國孟子首答以民事不可緩立為君師使之享崇高富貴之極果為何事無非為民而已自後世此等官皆輕者不以民事為重也司馬子長言先人以為文史星厯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畜之流俗之所輕也在漢時已如此矣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寅賓出日平秩東作日中星鳥以殷仲春厥民析鳥獸孳尾申命羲叔宅南交平秩南訛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鳥獸希革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餞納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虛以殷仲秋厥民夷鳥獸毛毨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昜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鳥獸氄毛
  宅嵎夷南交昧谷幽都者皆非常在其所也此皆王朝大臣自在朝廷輔佐人主特設一局於彼時為徃來耳萬物皆相見南方之卦也故曰南交羲仲言東方羲叔言南方和仲言西方和叔言北方四時之事四子各主一方非謂專於此一方也凡四方春間之事皆羲仲掌之凡四方夏間之事皆羲叔掌之和仲和叔莫不皆然若謂專掌一方只羲仲平秩東作而他三方皆不與聞則他處春間事将誰尸之耶但羲仲所主者春春屬東故言東羲叔所主者夏夏屬南故言南耳和仲和叔皆然也如出日納日日日有之便如今厯家所謂日出何處入何處此皆日日當理㑹四子通掌之特因日出於東日入於西故賓餞見於羲和二子非謂餘二子皆不與知也寅賓出日不必説日出於東方則羲仲徃彼處迎之寅饑納日不必説日入於西方則和仲就彼處送之葢當日出時自有合理㑹底事日入時亦然敬致者言日至於中則羲叔敬以致日中之事周禮有致日致月是也曰賔曰饑便見天人本是一致分明以人道事之古人為政且要均平只如授田視其地力之髙下而為多寡之數直是均平不特此一事凡事皆然葢所以定民志者如此先後緩急秩然不亂是之謂秩三時皆言平秩獨冬言平在者在察也葢當冬之末是一歳之終亦一歳之始正是隂陽交錯之際豈可不察日中宵中均之為晝夜在春言日在秋言宵者因隂陽之異隨時而異其名也觀此則賓饑等事不獨主一方而言從可知矣鳥火虛昴皆是分至之昏見於南方以數筭之如春分星鳥當見則是日之昏乃見焉厥民析者謂分析而在田也想羲仲於此必督促勸勉敢有不勤必加之以罰或有疾患或有喪禍皆作道理處之使分析於田畝而無一人敢惰然後可謂之析因者因乎春而不變也春耕夏耘耕固不可怠勤於耕而怠於耘則稂莠將為嘉榖之患善者無自而伸矣故因乎春之時亦使分析在田有一毫之異不可謂之因夷者至秋而少暇夷訓平亦訓昜隩者冬月無事可以入此室處也言民而便及鳥獸所謂仁民而愛物
  帝曰咨汝羲暨和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歳允釐百工庻績咸熙
  前靣既命羲和以厯象授人時此又使之考察餘分以明置閏之法葢一歳十二月三十日正三百六十日餘六日六小月又餘六日是一歳餘十二日三歳餘三十六日以三十日為一閏又兩年餘二十四日凑前所餘六日為一閏故三年一閏五年再閏如此然後四時始定歳功始成百工皆得趨時赴功庻績莫不光明釐理也熙光明也大抵事須是隨時做經曰百工惟時又曰食哉惟時又曰欽哉惟時亮天工若是不置閏以歸其餘則四時皆不得其正天下事顛倒錯亂百工何由而理庻績何由而熙履端於始舉正於中歸餘於終日既有餘無所頓放自然是用置閏天地無全功置閏之法分明是聖人在這裏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似乎專是人事然亦天理之自然斗指兩辰之間便知其為閏以此見亦非聖人以私意為之也凢讀二典不可将作後世看後世視此等事多以為緩而不切唐虞之時兹事甚重葢四時不定則庻功不成利害非小只看月令無一事不順天時聖人安得不以為急乎
  帝曰疇咨若時登庸放齊曰𦙍子朱啟明帝曰吁嚚訟可乎帝曰疇咨若予采驩兜曰都共工方鳩僝功帝曰吁静言庸違象恭滔天帝曰咨四岳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僉曰於鯀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圯族岳曰异哉試可乃己帝曰徃欽哉九載績用弗成
  此時字即上文以閏月定四時成歳之時聖人之心最以時為重前既命天地四時之官使之各任其職矣聖人之心猶以為未又咨詢于衆言誰有能順天時者吾将登而用之登庸之職不是小事分明是有六卿又求三公啟明者開爽也𦙍子共工在當時皆是一箇開爽明曉能辦集事功底人便如鯀亦是㑹做者但放齊稱朱為啟明堯則見其嚚訟言不忠信為嚚好與物競為訟既是嚚訟豈能順天時乎驩兜言共工方鳩僝功堯則見其庸違滔天衆人舉鯀為可用堯則知其方命圯族静言庸違者静則能言用則違之也象恭滔天者外為足恭其中實滔天也方命是逆命圯族敗壞族類也葢聖人觀人不惑其跡而深察其心衆人但見其外開爽明曉能辦集事功遂以為可用聖人動燭心術之㣲然後悉知其病而見其有不可用也知人一事是君道最大者既能知人更復何慮但他人之心腹肝膽皆欲灼見而深知焉此豈昜事𦙍子共工與鯀又是最難看者看得破方見得堯之所以聖後世人主所以不知人只為惑于其外耳雖然堯知丹朱共工之不可用遂棄之而不疑至于鯀既知方命圯族然猶從衆人之議而用之何哉盖治水之任又與登庸若采二事不同既有羲和四子若時之任少緩亦不甚害便是若采亦未可暫闕惟洪水之患在當時為害最大且舍鯀之外别無可任其責者衆人既以為試可乃已堯亦只得用之而堯所以命之者不過一欽字葢人之過失為不善只是不能敬鯀雖方命圮族茍能持之以敬則前日過失皆可使之風休氷釋水亦可治曰徃欽哉言其自此以徃不可不敬也使鯀誠能佩服堯之言何至于九載績用弗成乎
  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㢲朕位岳曰否徳忝帝位曰明明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側陋師錫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聞如何岳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帝曰我其試哉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釐降二女于媯汭嬪于虞帝曰欽哉
  虞舜側微堯聞之聰明則堯固深知舜而天位之遜葢屬意於舜也然舜隠於耕稼陶漁一旦授之天位亦難故遜于四岳曰汝能庸命㢲朕位前輩以為求能庸命者将巽朕位亦不必如此說四岳堯朝之大臣葢一時之賢也自可任天下之重堯欲遜位既未有人自然先於四岳若謂堯固知四岳决不敢當姑試巽焉堯之意却不如此四岳既謂否徳忝帝位堯乃使之明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側陋之人於是衆人翕然舉舜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諧之一字最要看大抵處天倫之間使麤不得須是由細宻工夫在裏靣調停諧和工夫既到自然感格葢處父子兄弟間與外靣事不同外靣做事果决有才力者皆能為之父子兄弟間所有果决才力都使不着舜在頑嚚傲弟之間此心不敢有一毫放逸只看諧之一字是多少工夫後伯益言曰祗載見瞽瞍䕫䕫齊栗瞽亦允若孟子曰人恱之好色富貴無足以解其憂者惟順於父母可以解憂若使舜有一毫麤心如何能感格記曰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諌又曰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惋容觀諧之一事想見舜處頑嚚之間所謂下氣怡色柔聲所謂和氣愉色惋容無所不用其至若是常人處此必将歸過於父母兄弟以為頑嚚傲慢不可訓化而有忿疾之心舜都無這一㸃心此心不特舜有之人皆有之所謂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葢降𠂻而生此正是人秉彞之良心但人有此心不能保養孩提之童所以愛其親如此之切者本心之良未喪而得于天者全也後來外物汨之是以良心昏塞舜之所以為聖只是不失其良心而已故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四岳舉舜而惟言其閨門間事可謂能舉人矣帝曰我其試哉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堯謂舜處父母兄弟間雖如此未見其處夫婦間如何故試之以二女所謂歴試諸難此是第一件事二女雖云堯所自出畢竟是天子之女舜乃實一匹夫而舜能使二女忘了為天子女底驕貴釐降于媯汭釐者理也降者降心以相從也嬪于虞者盡婦道于有虞氏也所以能釐降所以能使之嬪于虞只縁舜之心便是前日克諧以孝之心舜之心不曾被妻變易了若使舜此心變動定不能感動二女夫觀其處父母兄弟之間既是能如此克諧以孝觀其處夫婦之間又能釐降二女如此是樸實有工夫矣是果可以授天位帝曰欽哉言其所以能如此只是一箇欽字今觀堯之用人放齊舉嗣子朱啟明堯以其嚚訟而不用驩兜舉共工方鳩僝功堯以其静言庸違象恭滔天而不用四岳舉鯀堯以為方命圯族至於師錫帝以舜堯便曰我其試哉畧不疑而遂信之觀其取舍用否堯果何意大抵常人之觀人也觀其外聖人之觀人也察其心丹朱之啟明今之所謂明敏者是也共工之方鳩僝功今之所謂能辦事者是也衆人觀其外似若可喜聖人察其心實不可用至如舜之兢兢業業盡誠於閨門之間堯却遽授以天下大抵外靣事皆可偽為惟閨門之間不容一毫之偽如啟明如鳩功皆可外為以欺人至篤實處却未見得處父子兄弟間非此心無一毫放逸樸實頭有工夫者如何做得今讀堯典一篇雖有許多事然其綱領不過有二曰脩已曰用人而已自欽明文思至黎民於變時雍是説堯之條已自乃命羲和至終篇是説堯之用人必是果然如此欽明文思允恭克遜方才是脩已必是賢不肖之情偽灼然如辯黒白方才是用人内而脩已外而用人二者既盡治道大端復有何事人主之脩已當如堯之脩已人主之用人當如堯之用人葢這箇方才是樸實頭處
  虞舜側微堯聞之聰明将使嗣位歴試諸難作舜典側者遠也微者賤也孟子曰舜生於諸馮遷於負夏卒於鳴條東夷之人也既説東夷則可謂僻逺又曰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既説耕稼陶漁則可見其微賤夫以舜如此僻遠微賤而堯聞其聰明且夫士大夫在近者人主猶不得而知之至於遠者人主必無自而知士大夫且爾况側微之人乎舜處深山之中堯居九重之上而其聰明堯寔聞之此處便當思量堯何以知舜舜何以取知於堯此無他只縁堯之聰明與舜之聰明同惟堯有此聰明是以舜雖在下實聞知之惟舜聰明與堯一般是以雖處側微而其徳上逹於九重若使二聖人聰明有一毫不同必無由而聞聰明二字不可不子細思量此心之中六通四闢無一些障蔽這是聰明堯舜二典之所謂聰明即論語之所謂仁仁與聰明若不相似然其實一也四肢偏痺謂之不仁此心有毫釐窒礙便是不仁便是不聰明孔門學者急於求仁求仁所以求聰明也此是學問最親切處今當詳玩如何是聰明然舜雖是如此聰明堯雖是如此知舜至於将授以天下必先歴試諸難觀厥刑於二女已試之矣曰我其試哉可見此是第一件難事堯猶以為未又徧以天下難事皆試之慎徽五典以下是也孔子序書下一難字見其衆人所謂難者皆做了則其易者可見矣
  舜典
  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於帝濬哲文明温恭允塞𤣥徳升聞乃命以位
  華者光華也舜之華即堯之光也重華是明兩作離之意堯有此光華舜亦有此光華故與帝相合無間今試以身體之聖人何故有此光華而衆人何獨無此光華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既有此秉彞良心便有此光華但𣺌乎其小耳更為物欲所蔽昏塞之者多矣要之本來光華自在惟聖人功夫既到胷中無一毫蔽塞見諸政事一一皆當道理皆合人心舉天下皆尊仰之皆稱頌之是以其光華充塞天地今須是将他發見於政事處㸔方見他光華彌滿宇宙處濬是常常去疏濬不使有一毫障塞如濬川之濬哲者智也人豈可以無智禹之治水只是一箇智所謂智若禹之行水中庸曰舜其大智也歟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隠惡而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善執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為舜乎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䧟穽之中而莫之知避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學者但玩味中庸説舜大知處如何是知則可以見得這哲字文是粲然有文可觀只如這一文字須是子細思索如何是文如所謂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賥然見於靣盎於背施於四體如所謂美在其中而暢於四肢發於事業夫是之謂文今人有文者能幾何縱有之而亦甚微色相雜謂之文周禮亦言青與赤謂之文古人多説這文字稱堯曰煥乎其有文章言夫子曰文章可得而聞記言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棫樸一詩詩人美文王而比之以天之雲漢其詩曰倬彼雲漢為章于天可見其文矣昜又曰内文明而外柔順葢剛健文明之徳這箇斷少不得明者髙明也𤣥有妙意老氏曰𤣥之又𤣥衆妙之門荘老言語雖差然畢竟下一𤣥字亦是聖人神妙不可測處於堯言俊徳於舜言𤣥徳一也孟子曰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謂神孟子之神字即舜典之𤣥字伯益言堯之徳亦説乃聖乃神乃武乃文至於變化無方不可測識方是聖人之盛今業一藝之精者猶能造微妙處如奕秋之奕輪扁之輪痀瘻之承蜩皆造於神况聖人日夜在這裏理㑹做人舜之所以諧頑嚚友傲弟是做多少工夫他直至於神妙不可測處所以能感化嚚與做烝烝於乂徳若未至於神何以受得堯之天下
  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于百揆百揆時敘賔于四門四門穆穆納于大麓烈風雷雨弗迷
  自此以下歴試諸難之事孟子曰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此是五典徽者美也粲然其可觀也從者順也各順其道也君得其所以為君臣得其所以為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莫不各順其理而無咈戾故曰從若夫君侵臣之職臣僣君之權父子夫婦長㓜朋友一乖其理非從也謂之慎徽舜在這裡大做有工夫使天下之為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者皆盡其道而粲然可觀是謂慎徽典常也萬世常行而不可昜故曰典今觀堯之試舜亦自有次第方其取舜也以其能諧頑嚚友傲弟也既又試之二女觀其處夫婦之間舜既能釐降二女矣於此歴試又以徽五典為首聖人脩身把這箇做本朝廷用人亦把這箇做急何故視此事為最急之務只緣天下之理不出乎人倫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以其有此倫也今試思之日用周旋只在人倫裏靣舍着人倫更有甚事釋氏之教所以得罪於吾儒者正謂其絶滅天倫也自絶滅其天倫而以塗之人勸法眷天下豈有是理哉此孟子所謂夷子二本也雖然舜所以能使五典克從只是一箇感化今人處家庭間猶有難處者况於天下今謂之五典克從是天下之為君臣父子夫婦長㓜朋友者皆順其道也此豈是昜事必是在我無毫髪欠缺處然後方能感化得如此葢此非與尋常仕宦出來做些少事相似欲做些少事有才智者皆能為之惟此事才智都使不着五常之道舜既自盡於己而天下無不克從故曰瞽瞍底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之謂歟納于百揆百揆宰相之任也以道而揆度百事故謂之道揆三公之官不累以事惟以道揆於上而已時敘老事事皆有次序也當先者先當後者後秩然不亂賔於四門使之接見四方諸侯諸侯感舜之徳莫不穆穆而和納于大麓使之主祭也古者因山而祭禮所謂因名山升中于天也烈風雷雨弗迷者所謂春無凄風秋無苦雨之類是也迷是迷錯且如怒號之風惟冬宜有之春夏之烈風非迷乎雷乃收聲之後雷風發作亦迷也洪範八庻徴曰雨曰暘曰燠曰寒曰風曰時五者來備各以其敘既備而敘夫是之謂時洪範之時字即舜典弗迷字蘓氏以為弗迷乃舜弗迷却似不然説風雨以時這意思自儘好此許多皆是感化且如百揆時敘豈是事事去理㑹宰相以道揆於上而有法定於下者皆趨時赴功百僚師師百工惟時無先時而為者亦無後時而不為者無當先而後者亦無當後而先者此全是感化在我者徳盛仁熟不待瞻其顔色望其容貎而人自感動所以不特明而為人可感雖鬼神之幽亦無不格焉曰乃言底可績五典克從百揆時敘四門穆穆烈風雷雨弗迷皆其成績也若如蘇氏謂舜自弗迷則烈風雷雨弗迷可言績乎
  帝曰格汝舜詢事考言乃言底可績三載汝陟帝位舜讓于徳弗嗣
  堯之於舜始也試之以二女既又試之以諸難而舜徧歴諸事皆有成績故曰乃言底可績舜在堯之前必須時有謨猷特不見於書耳聽其所言既説得是考其所行又不違於所言可以陟帝位矣唐虞用人之法也大抵能言者常多而言之底可績者常少共工以静言庸違所以不用後世用人只縁但聽他説後便用是以多敗事言茍可取固在所用但未可大用耳必是卓然有成功方可大用雖舜之聖亦俟其言之底績然後始陟帝位然則豈徒空言而已哉
  正月上日受終于文祖
  受終者堯受終也文祖者堯之祖廟也堯将禪位于舜故受終于文祖之廟以為君臨天下許多時節至于今日方保得徹頭徹後可以無憾自古人主有終者極鮮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甚矣有終之難也唐可稱者三君明皇憲宗皆不克其終自古人君豈惟不克厥終在位稍久便異于始唐太宗踐阼未幾鄭公已有十漸不克終之戒堯至于此方敢説有始有卒嗚呼難哉方其受終也意必告之曰此皆宗廟之力也自有許多事辭特不見於此耳
  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
  璿璣玉衡正天文之器也璿璣畫其象而以玉衡望之七政日月五星也在璿璣玉衡所以治厯明時亦所以觀天文而察時變璣衡之日月星辰乃一定而不變者天之日月星辰却有時乎變以璣衡而騐諸天有一毫不合便是災異便是人主失徳之所致人主于此便當惕然内顧恐懼修省以答天心以消變異也大抵天人本只是一件物事故人君失徳天變隨應非天變也我先自變也在天許多祥善便由在我有許多善政在天許多變異便由在我許多過失三光全寒暑平我實為之也日月薄蝕星辰失行我實先變也此無他只縁天人本是一理今須是曉得真是一理始得
  肆類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
  肆遂也舜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既無變矣然後始敢舉祭祀之禮為天地百神之主若使觀乎天文有一毫不合天意定不敢祭何故不敢此當思之經曰自成湯至於帝乙罔不明徳恤祀又曰予冲子夙夜毖祀古人於祭祀甚重人主朝夕從事惟以此為務觀乎天文而有變動則是在我者未能無愧何以交乎神明雖致崇極以祀之神亦不我饗也惟此心無一毫之愧仰足以當乎天心然後始敢交乎神明為天地百神之主史臣下一肆字寫出大舜之心
  輯五瑞既月乃日覲四岳羣牧班瑞于羣后
  輯之為言集也新天子即位五等諸侯皆納其寳踰月而後班還之便如今節帥始蒞事僚屬皆納其印記相似既月而後班則此一月之内必大加詢訪考察方其始來見也與之講論敷奏以言即可見矣而一月之内詢訪考察其政治之得失才徳之髙下必實是一箇人足以君國子民者然後歸其瑞如其不然定不復班夫諸侯之所以君其國者以其有此寳也執之足以君其國一旦失之何以君國然則諸侯於此誰敢不益自勉學者讀書觀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肆類於上帝當想大舜之心是如何觀輯五瑞亦當想當時諸侯之心是如何想諸侯必惕然内懼惟恐其有所不逮矣
  嵗二月東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覲東后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脩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如五器卒乃復
  前靣是諸侯朝天子此是天子廵守諸侯岱宗泰山也柴焚柴而祭也廵守方岳亦必且先祭天望秋于山川望于山川也此即是肆類于上帝等事前内事此外事也協時月正日時謂春夏秋冬四時也月十二月也度量衡皆起於律律同則度量衡皆同矣律起於黍以黍之長短而為度以黍之多寡而為量以黍之輕重而為衡自唐以後律既亡所謂度量衡者皆意為之而亦叅差不齊矣夫諸侯禀命於天子所謂時月日度量衡不容有毫釐之異故當廵守之際而協之正之同之凡此者所以一人心也此即春秋大一統之義六合同風九州共貫也若使天下諸侯各自為正朔各自為度量衡則國異政家殊俗變風變雅之所由作也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茍國自為政則所謂尊者不勝其多矣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古人此意甚深遠其所以廵守無非是理㑹事故曰天子適諸侯曰廵守廵守者廵所守也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無非事者甚麽不是理㑹事五禮吉凶軍賔嘉是也五玉公執桓圭侯執信圭伯執躬圭子執穀璧男執蒲璧是也三帛諸侯世子執纁公之孤執𤣥附庸之君執黄二生卿執羔大夫執鴈一死士執雉是也以為贄故曰贄與之整頓教他皆合道理故曰修修五禮當絶句如五器卒乃復五器即五玉也已事而還之也三帛二生一死則不復焉諸侯執此寳然後可以治其國故卒乃復此固是一義然讀古人書不可専於一義記曰已事而還圭璋此輕財重禮之義也雖是諸侯欲執之以君其國然輕財重禮之義亦在其中
  五月南廵守至于南岳如岱禮八月西廵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廵守至于北岳如西禮歸格于藝祖用特
  藝祖文祖也天下事皆有本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出則奉藝祖之命而出反則告焉道理亦當如此這箇道理亦只是日用底道理
  五載一廵守羣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四年之内五服諸侯來朝皆徧至五載則天子廵徧四岳所謂諸侯來朝亦非同時聖人縁人情而制禮隨其道里之逺近亦有一年一朝者亦有間歲三歲一朝者所以四時之見各異其名周禮侯服歲一見甸服二歲一見男服三歲一見虞周之制雖不同然亦見其來朝之時各自不同也但言四年之内五服皆徧無有不來朝者耳夫以五年之内諸侯既皆朝於天子天子又廵守諸侯王者諸侯常常相見政治之得失人材之優劣民情之幽隠皆得悉考而周知焉閭閻隠微無不逹于九重後世諸侯朝天子之禮猶不廢至天子廵守之制則全無矣古之人君甚勞後世惟秦始皇漢武帝徃來廵守然不過極耳目之觀而已大抵古之廵守為民也後世之廵守悦已也所謂車服以庸非謂至此而始錫之以車服也既為諸侯君臨一國豈有不乗車亦豈有無其服者此所謂車服以庸乃記所謂有功徳于民者加地進律是也車服如周禮言夏篆夏縵鷩冕毳冕之類因其所言考其所行確然有成功者從而加寵命焉如子男則升為侯伯侯伯則升而為公是謂車服以庸却非始錫之也
  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濬川
  九州而肇為十二此葢因禹治水見州有太大者隔絶之逺耳目有所不及故分為十二而更建三州牧焉庻幾地近而民皆被其澤是當時肇之之意也十二山者十二川之山也川者十二州之川也封如周禮所謂厲禁官司有職掌不得非時入焉故謂之封山澤之利古人與民共之此非奪民之利而歸于官也奪民之利固不可茍蕩然無禁亦不可孟子曰不違農時穀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鼈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論材木之用而與穀與魚鼈並言葢此皆是民生所日用者其所以至于不可勝用亦縁斬伐以時故也古者木不中殺不鬻于市草木黄落然後入山林其所以封植培養之者如此濬者䟽濬也必須是常常䟽濬則無壅塞之患農田可資之以灌溉商旅可資之以往來稍不䟽濬便壅遏而不通矣今看二典但将後世並看後世如山川之類皆不曽去理㑹只如河渠壅塞旱無所蓄水無所泄才有水旱農田便被其害至于舟楫不通商旅不至皆是不曾䟽濬之故為害甚不小由此觀之則唐虞之際以此事為至急之務者其意豈不甚深哉大抵後世以為緩而不切者古人視之為甚急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贖刑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流共工于幽洲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苖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象以典刑者象其所犯之罪而加之刑也言刑之與罪正相當也昜曰象也者像此者也象有似之義其罪大者加之重典罪小者加之平典罪輕者加之輕典刑與罪對無毫釐之差故謂之象以典刑後世用刑多是過差何嘗與罪相對纔是過差便至於有罪者幸免無辜者濫及刑非其罪非象也難以常行非典也惟是恰好相當無毫釐之差故謂之象可以萬世常行故謂之典流宥五刑有疑者罪疑惟輕故為流以宥之鞭作官刑官刑謂庻人在官者府史胥徒之類是也既是庻人在官必是才智過於凡民與田野間庻人不同故不施肉刑而以鞭代之扑作教刑扑者榎楚也扑又與鞭不同金作贖刑使之輸金以贖罪也眚災肆赦怙終賊刑無目者謂之眚言小民無知誤觸刑憲非其本情有如眚者如此者直赦之至于怙終者為惡不悛誠不可赦然後加之以刑前靣象以典刑亦未曾用至於此則有所不赦矣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史臣嘆舜之於刑如此其憂恤恤者憂也流竄放殛此事本在舜攝位之初渉日已久而載於此者葢史臣因論舜欽恤刑章故綴此事於後以明其四罪而天下咸服者正以其憂恤之所致也此作文之法也何以知在攝位之初只看十二州可見禹治水方分為十二鯀殛而禹興則肇十二州時鯀之死已久矣而今序於下以是知其在攝位之初也今讀二典舜典比堯典加詳如廵守如朝覲如用刑皆在於舜典豈堯之時無廵守朝覲之制而刑罰有不用哉葢至舜而始備故載於此耳如唐虞之時豈無貢賦而貢賦之制見於禹貢者纎細曲折至禹而始大備故也凢讀書皆當如此看
  二十有八載帝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宻八音
  舜攝位二十八載而堯乃殂落堯曰殂落舜曰陟方後世人主亦曰崩此皆不與死字相似檀弓載子張死召申祥而語之曰君子曰終小人曰死吾今日其庻幾乎言庻幾其可謂之終也衆人皆只是死聖人則否三載四海遏宻八音非有所禁制而不敢也生乎其心而自有所不忍也今且謂堯何故使如此學者便當如此致思此無他只縁堯平日治天下見於𤼵號施令立綱陳紀事事物物皆契人心吾之所為既有契於人心故人心自無時而能忘非不能忘堯也不能自忘其心也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徳服人者中心悦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葢縁孔子一言一動皆合乎人心求其毫釐之失而不可得故七十子直是中心悦而誠服堯舜之治天下亦是如此後世雖有賢主亦是非相半是則人斯服焉非則人皆得以指而議之矣若是堯舜之時安得有一事之不是安得有一人議其毫釐之失既如此宜其深結乎人心雖久而不忘也若是結之以區區之惠一時間固感我惠盡則㤀之厚者稍久亦㤀之矣若事事契合人心却不解㤀葢縁我所做底便是他底心
  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
  三年之喪既畢舜乃至文祖之廟而告焉這三年中舜皆不做事孔子曰何必髙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總已以聽冡宰唐虞之時雖未必有冡宰然亦是當時大臣如四岳百揆之類曰三載四海可見格於文祖在三年喪畢之後三年皆不紀事可見其無所施為也孟子曰堯崩舜避堯之子於南河之南想三年之内舜必曾避丹朱
  詢于四岳闢四門明四目逹四聰
  四岳朝廷之大臣舜初即位首咨詢焉闢四門者開闢四方之門使民間之利病人才之隠伏嘉謀善論皆得上逹旁通而無礙也明四目逹四聰者廣四方之視聽使凢有聰明者無不來告合衆人之聰明以為一人之聰明也前乎此舜尚攝位至此則舜始君天下矣此是君天下第一件事昜以天地交為泰不交為否觀否泰二卦可見此是至急之務上下不通情意隔絶閭閻隠微無由上逹人才逸遺無由上聞休戚利害皆不得知焉此豈小事闢四門有公聽並觀之意魏鄭公有言凢人主所以明兼聽所以暗偏聽也人主最不可偏聽惟近習小人是聽是信而不能公聽並觀利害不淺故闢四門者兼聽也曰闢四門足矣而又曰明四目逹四聰葢只是我闢四門猶未見得天下皆來告至於明四目逹四聰則天下之有聰明者無隠焉這真箇是上下相通不與後世初即位下求言之詔徒為文具而未嘗求其實者侔矣若如後世之文具有聰明亦未必來告
  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時柔遠能邇惇徳允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
  二帝三王治道之隆無他故焉識其先後之序而已後世治道不如古亦無他故焉失其先後之序而已聖人豈不知禮樂教化為治之急務而顧以民食為首者衣食既足然後教化禮樂可興先後之序如此也孟子所以告時君首之以不違農時文景務在養民至於稽古禮文之事猶多闕焉漢之賢君亦深燭此理不然則所謂救死惟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今觀舜嗣位之始先之以求言次之以民食其所先者惟此二事治道綱領可識矣惟時者古人最以時為重觀堯典一篇可見曰食哉惟時舉其綱也其間條目如耕耘收歛不失其期析因夷隩不愆其素如用之不妨其時趨之必盡其道皆在其中矣柔遠能邇柔者懷柔也遠人不服則修文徳以來之懷之以徳以革其傲慢悖戾之心是之謂柔惇徳允元用賢人也而難任人逺小人也難者阻抑間阻之艱其進也十二牧葢州牧侯伯總帥諸侯於外者王制建國之制五國以為屬屬有長十國以為連連有帥三十國以為卒卒有正二百一十國以為州州有伯雖與唐虞之制不同然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則十二牧葢諸侯之長也夫既為諸侯之長則一州諸侯之賢不肖為州牧者皆得以黜陟而進退之後世帥臣亦古州牧之任是以一路官吏賢者得以論薦不賢者得以按劾以今凖古則知古亦然也但後世帥權甚輕帥臣之權輕根於監司之權重也古者天子使其大夫為三監監於方伯之國國三人亦是監司之意然其權要不至太重宋之盛時止有轉運使提刑提舉皆未有也自王荆公用事監司之權始重於是州縣之間知有監司而不知有按撫然按撫猶得以進退一路之賢不肖則其權猶在也十二牧得以進退諸侯諸侯亦各得以進退其屬自下而上遞相統屬亦猶今監司帥臣得舉賢劾不肖而郡守自得以按察一郡之僚屬也然十二牧不特進退一州之諸侯其下亦有許多官吏夫為州牧既能使民皆足衣食能使賢者得志不肖者不得以茍容一州之内何患其不治所以蠻夷率服者葢彼雖蠻夷然良心根于固有見上之政治無一毫之失如此夫安得而不心服蠻夷非如後世之夷狄古者自有九州之戎觀禹貢可見冀州天子之都而曰島夷皮服舜居深山之中戎狄之與居正冀州之地也以此知十二州皆與蠻夷相接
  舜曰咨四岳有能奮庸熈帝之載使宅百揆亮采惠疇僉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時懋哉禹拜稽首讓于稷契暨臯陶帝曰俞汝徃哉
  唐虞之時百揆是宰相之任舜攝位二十八載雖曰有君道然其實攝也今既陟帝位矣然後乃求百揆而用焉名曰百揆以言其揆度百事也帝之載者帝之事也熈者廣也帝堯作則垂憲以貽於後惟能恢洪而光大之然後其事始日熈於一日矣然欲熙帝之載非亮采惠疇者莫之能亮明也采事也惠順也疇僚屬也宰相於天下事雖不當以身親之然不可不心曉焉茍一委之人而此心懵然不明其故何以揆度百事内則洞燭天下之大政外則總帥天下之百官宰相為百官之長則百官皆其屬也所謂統百官事也惠者使之皆相順也封殖善類斥逐小人則其疇始惠矣葢宰相不可不明天下事而亦非一人之所能自為必有頼於僚屬翊賛焉傅説所謂旁招俊乂列於庻位此宰相之職也吾心既曉然於天下之事又得僚屬相與協力豈不足以宅百揆豈不足以熈帝之載乎僉曰伯禹作司空司空掌水土之官也禹平水土故為司空帝曰咨禹汝平水土惟時懋哉使居百揆之任而領司空之官也時者是也懋者勉也言今日宅百揆當如平水土之懋也禹所以治水只是一箇懋字禹之所以懋異乎常人之所謂懋當其治水之時此心更無一毫之間斷八年于外三過其門而不入啟呱呱而泣予弗子只此觀之可見當時禹之心專只是理㑹治水無有間斷可見其所以懋矣但人有此心方患難未平徃徃知所自勉及治定功成則此心昜得散便㤀了前日許多艱難舜命禹宅百揆使其移前日治水之心宅百揆則何患不能熈帝之載禹之懋即帝舜之所謂奮庸也奮者起也庸者用也居宰相之任必須奮發筞厲振作興起用力出來做豈可有一毫怠惰最是舜能指㸃禹之心以為前日治水之時只是一箇懋今但能即以此心宅百揆足矣此心汝之所自有也聖人話言不與常人類其所以命禹真是能指㸃得禹之心大抵人有此心多是不能推孟子曰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矣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矣以刑于寡妻之心處兄弟之心御家邦只是舉這裏箇加在那邊舜命禹以惟時懋哉是使之舉治水之心加諸宅百揆也其戒諭臣下如此豈與後世相似乎帝曰俞汝徃哉葢當時朝廷大臣亦無出禹之右者宅百揆之任須還是禹始得
  帝曰棄黎民阻飢汝后稷播時百穀
  伯禹治水時暨稷播奏庻艱食鮮食則稷之播百榖為已久矣今始命之者未必是初命或者舜既嗣位從而申命之歟此處皆難深考食者生民之大命雖曰十二牧各自理㑹食哉惟時然朝廷專設一官總其綱於上天下有一人不得食皆后稷之責也其任重矣在後世大司農之職猶專設一司况唐虞時乎但後世所謂司農惟以辦財賦為任以古者養民之官移而為國失古意矣播時百榖其中煞有事如周禮六遂諸官所謂授之田野教之稼穡趨其耕耨行其秩序必如此方能播時百榖播之一字最不昜㸔若只說是播種有何難者奚必后稷能之播者布也布之天下使皆勤於播種也思文一詩頌后稷之配天其辭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粒我烝民莫匪爾極貽我來牟帝命率育無此疆爾界陳常于時夏都無疆界之殊陳這播種之道於天下謂之克配彼天言其所被如天之無不覆也此豈昜事學者當深味播之一辭
  帝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寛此未必是初命民以食為本播時百榖既使之足食矣然所謂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者豈徒食之衣之而已哉要必能保養其良心方無愧於司牧之責所以保養其良心豈有他道不過即其人倫之間教之而已五品亦只是五典敬敷五教在寛敷五教最不可不敬戰戰兢兢如執玉如捧盈此所謂敬也以舜之聖猶曰慎徽五典舜之慎字即此所謂敬字一毫之不敬在我者既自有過失何以施教於人然敬以為主又須寛以待之葢人倫之間不與其他事相似辦一件事便是果决傷於速些亦不甚害若是敷五教茍欲速焉則必反至於相傷自麄言之子不孝弟不悌朝廷峻刑罰以治之寧不甚快然他父子兄弟之間反不可相處是欲速者乃所以離其天屬之親也孔子為司㓂有父子訟者拘之三月葢最是此事要𦂳不得是故敬以為主寛以待之作司徒之法也夫當唐虞極治之朝而猶有所謂黎民阻飢百姓不親五品不遜者何哉葢聖人治天下常若不足未嘗見天下之治後世只縁是都不管所以見其無事聖人視天下有一人不順其理便自以為不足何嘗敢自以為治鳯凰來儀百獸率舞之後猶且勅天之命惟時惟幾此心未嘗少息也至誠無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之所以為天以其自古至今運行不已也聖人之所以為聖亦只是一箇不息才有一毫自己之心便是息便不是聖人矣聖人只這一箇不息便是聖人之心更把甚麽做聖人禹之戒舜曰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不是禹故意如此責難以舜之聖有一些自慢便是丹朱這有甚恠異東坡謂舜豈有是哉却不如此
  帝曰臯陶蠻夷猾夏寇賊姦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
  㸔二典都不與後世相似蠻夷猾夏寇賊姦宄是甚次第事而舜只命臯陶明刑葢只消一箇臯陶明刑便自了得所謂蠻夷猾夏亦非必如後世之蠻夷但遠方之人敢來中夏作過耳五刑有服言墨劓剕宫辟之五刑其罪各有所服也當劓者服劓刑當墨者服墨刑如此等類是之謂服必其罪足以服此刑必我有以服之而彼無不服焉斯可謂之服矣若當輕者重當重者輕皆失其實彼雖服此刑然而非心服也何以為服惟刑當其罪無毫釐之差則彼被其刑者自反於心知吾所自取之也其誰不心服乎五流有宅所謂流宥五刑也亦須是輕重皆當方可以言宅三就三居先儒以為輕重與輕重之中遠近與遠近之中似亦無甚意既有五等之别則是三者在其中矣此有用不盡之意雖有五服而所用者止於三就雖有五宅而所用者止於三居盖刑罰但設于此曷嘗一一用得盡成周之時刑措四十餘年不用漢文時亦謂幾致刑措况於隆古盛時安得用刑之盡乎若謂五服五宅皆用得盡尚得謂之唐虞之盛乎大畧五分中只用得三分惟明克允允者當也惟明然後能當須是在我者直是清明方才輕重小大不至於差可以言允矣命禹只一箇懋字命棄只一箇播字命契只一箇敬字命皋陶只一箇明字子細玩味這㡬箇字
  帝曰疇若予工僉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稽首讓于殳斨暨伯與帝曰俞徃哉汝諧
  疇衆也唐虞用人與後世不同用一人焉必採之公論所與則其人之賢可知矣然後從而用之此其與天下為公之意安得一毫私意介乎其間自後世攬權之説興人主舉事始欲皆自已出唐虞之時但務吾事之歸於是而已攬權之説未之聞也放齊舉𦙍子朱堯以其嚚訟而不用驩兜舉共工堯以其静言庸違而不用至僉言舉鯀堯雖知其方命圯族然且用之是何堯果於前二人而獨依違於一鯀也然則聖人與天下為公之意葢可識矣𦙍子共工特放齊驩兜舉之鯀乃僉言所舉者夫既出於衆人之公堯安得而不用聖人之心至公無私可想而見若順也工百工也彼百工之事皆順道理是謂若予工前乎此則是職也共工實為之舜既流共工乃始更求其能若予工者夫以百工之事而特設一官欲知兹事之重觀周禮考工記可見國有六職百工與居一焉輪輿弓廬匠車梓築冶鳬㮚叚桃函鮑韗韋裘畫繢鍾筐㡛玉楖雕矢磬以至於陶旊皆是百工之事皆日用所不可一日闕者故曰百工之事皆聖人之作也昜言斵木為耜揉木為耒刳木為舟剡木為楫無非聖人為之夫如此安得而不重孟子曰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今夫手之所用身之所被目之所視耳之所聽皆百工之為也日用之間無非百工但由之而不知耳既是關民生之日用宜其事之重也抑又有甚重者月令所謂母或作為滛巧以蕩上心物勒工名以攷其成功有不當必行其罪至於上關君心豈可不順道理聖人必欲使之若者正緣是關係人心共敬也敬以行其事也
  帝曰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僉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益拜稽首讓于朱虎熊羆帝曰俞徃哉汝諧孟子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盈于天地間皆天地所生也然中間却無這一箇聖人不得中庸曰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賛天地之化育若予上下草木鳥獸皆所以盡物之性而賛天地化育也當堯之時洪水未平汎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偪人獸蹄鳥跡之道交于中國當此時也草木鳥獸其若乎其不若乎若非聖人為天地萬物之主與人區處則顛倒錯亂萬物必不得其所必不能遂其性矣夫草木暢茂禽獸繁殖此非物之本性也物之本性本不然但上無人區處所以如此虞衡之官既設物之性始遂矣所謂若予上下草木鳥獸其中煞有事如斧斤以時入山林數罟不入洿池必如此然後草木鳥獸方可若但看周禮虞衡之官為之厲禁則可以知虞衡之政矣上下山澤也若亦順也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禮僉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伯拜稽首讓于䕫龍帝曰俞徃欽哉
  咨四岳又非疇咨之比四岳大臣也事大體重首咨諸朝廷之大臣三禮天地人之禮也秩宗者秩之為言次序宗之為言宗主謂作朕禮之宗主也周禮大宗伯是也注言郊廟之禮其說失之偏郊廟亦在其中但不止此耳夙夜惟寅直哉惟清寅敬也自早至夜無一念而不敬惟敬故直惟直故清直者正直也人之本心其實正直如坦途然安有一毫私曲然人有許多偏私有許多邪念千機萬械紛紛擾擾者何故只縁是不敬使其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念常不敢失當是之時安有一毫邪念非直而何伊川謂主一無適之謂敬尹和靖後來方曉得謂入神祠中此心不曾散失不曾散失處便是主一主一便是直直則清記云清明在躬志氣如神人豈可不清明然茍不能敬以直内則方寸擾擾胷中蔽塞何以能清直則心無私曲表裏洞然徹底如此清故曰惟敬故直惟直故清能此三者可以典禮矣夫典禮之職不與他事相似才智勇力都使不着須是敬乃可少有不敬則以之秩禮當輕者重當重者輕當小者大當大者小顛倒錯亂失其序矣敬則此心清明譬如明鑑然妍醜皆不能逃故秩宗之職以此心為主徃欽哉亦非是徃哉汝諧之比欽者直是當敬飲字即是這寅字
  帝曰䕫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温寛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䕫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
  胄子自世子以下至卿大夫子弟古者天子之子亦齒于學記曰世子齒于學又曰天子之元子士也天下無生而貴者夫以天子之子而只得比士葢不要他便尊貴了此意甚好古人教國子甚留意成周教養之法甚悉而舜亦特設一官以教之所以如此重者葢古人欲使之世其家周公封於魯其後則伯禽為魯侯太公封於齊其後則伋為齊侯舉此二者可見公卿大夫之子弟因欲以世其家也既欲世其家則安可不教葢公卿大夫之子弟不與寒畯相似東坡王仲義真賛論之詳矣古人用人多是胄子成周之時仕於王朝者皆周召毛畢之子孫也将欲用之故必先教之然其所以教子者必以樂葢感人以樂不與言語同言語之入人也淺樂之動盪鼓舞其入人也深古者學校中多作樂商之學曰瞽宗瞽宗樂也而以名其學言作樂於中也直而温寛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大抵人之性雖一而人之氣禀各不同夫受天地之中以生此性安有二然其禀山川之氣與夫時日之殊則氣質不能無偏北方土厚水深其為人也多沉厚南方土薄水淺其為人也多輕浮此可見山川之氣不同如此教也者長善救失矯揉而歸于中也若使直而不溫寛而不栗剛而至于虐簡而至于傲則失其所以為中矣惟能揉其偏而歸于中然後得本性而不失天之所以與我者
  帝曰龍朕堲䜛説殄行震驚朕師命汝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惟允
  殄絶也䜛説之人自殄絶其行言無行也納言喉舌之官也詩所謂出納王命王之喉舌是也在後世為給舍即古納言之官出納朕命者上之命令其當乎從而宣布之其不當乎從而繳駁之宣布者謂之出繳駁者謂之納惟允者戒納言之官言其不可不誠信也夫纔説殄行震驚朕師亦甚可畏矣然䜛説之人敢來人主之側肆言而無憚者皆人主命令不謹之故若使上命令稍有不當納言之官便從而繳駁之上所為無一不是則誰敢為讒言且如人主用一人焉或非所當用為納言者敢與人主力争必是當用然後用之則其所用皆公論之所與者也夫孰敢譖之若用之不當則䜛言從此興矣故雖以人主之尊不可自以為是使命令在於必行乃所以來䜛賊之口也其害豈小哉後世有給事中納言之官亦不廢但任是職者未必惟其人所謂惟允却無這一字古人此職甚重所以列之九官之中重其任也九官未必一一是新命如臯陶明刑后稷播穀后䕫典樂其來舊矣或者舜既即位從而申命之使復居是職或者當時偶缺此九官舜始命之皆不可得而詳考殳斨伯與朱虎熊羆在當時必須見用但舜只命此九官者葢九者任莫重焉務莫急焉人主執要故擇其急者命之也且天下之大自此九者外復有何事自百揆而下播種者有人敷教者有人明刑者有人掌山澤者有人典禮樂者有人至於納言之官又有其人天下大政其綱紀舉於此矣其本末備於此矣故識朝廷政事之大者當於此乎觀之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功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庻績咸熈
  二十有二人如注家所謂九官十二牧四岳合為二十二也惟時者使之皆及時也即百工惟時之意記曰當其可之謂時疾徐先後當為則為是謂當其可是之謂時亮天功者言設官分職皆是天理皆是代天非人主以私意為之在天有此理在人有此事故朝廷有此職豈是人為後世設官不合天理者多矣或出於一事之創立或出於人主之私意只是樞宻使乃五代時以宦官為之今乃為朝廷之執政大者尚爾况其小者乎亮明也書中多有此字曰亮采惠疇曰亮采有邦曰寅亮天地皆是明之意葢居天位治天職必要此心清明然後知其為天功而不敢慢稍有怠惰稍有暗昧則此心蔽塞何以亮天功此二句是舜戒敕二十二人三載考績以下乃史臣之言也績者功績也確乎其有成功謂之績只以九官言如明刑則須到民恊于中如典樂則須到百獸率舞似此之類皆各因其職而成功三年則考其功績三考則行黜陟焉古者用人必遲之以久惟久則其謀慮精詳其規畫端審其所為者皆悠遠之事業以鯀之治水至九載績用弗成然後黜之九年之内且教他做後世用人多傷於速故居官者其所為方有頭緒而已去矣大抵責效茍速則人才亦不能以有為子産之從政一年民欲殺之三年而民歌之若使如後世用人則民之欲殺之也子産必見黜矣只㸔宋文帝時居官者以六期為任故元嘉之治人皆稱之及其後以三期為任便謂元嘉之政衰矣本朝太祖之任邊将遠者至三十餘年所以使人精思極慮為悠久之計也唐虞之法何止九載如臯陶之明刑后稷之播種伯夷之典禮后䕫之典樂皆終其身焉所謂黜陟者就此一職之中而遷之也如宋邢邴為學官但只就學官遷轉其官日遷而職不變庻績咸熈熈之一字不可不詳玩如熈字此皆是唐虞時節字熈光大也廣不足以盡之有能奮庸熈載只下一熈字以堯之事而猶更欲其熈焉葢不可如此便住了若當時庻績有些少欠缺有些少不到非熈也後世人主每慮夫吾用之不足也財之不豐也殊不知庻績咸熈則無一事之不備矣此所以為唐虞治道之極盛也
  分北三苖
  北讀作南北之北三苖國在南是今重湖之地所以有洞庭彭蠡之湖葢依其險阻昜以為亂舜分其民處於此焉前既遷其君今則遷其民此最是一箇教人之法殊厥井疆旌别淑慝所以作其愧耻之心也大抵北方土厚水深南方土薄水淺故北方之人多沉厚南方之人多輕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舜所以分三苖於北者葢桑麻沃野之地雖欲為亂亦不可得
  舜生三十徴庸三十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
  史臣總敘上文以結之陟方義與殂落同
  帝釐下土方設居方别生分類作汨作九共九篇稾飫釐理也言其經理下土也謂之下土葢是四方幽隠處堯舜之時去太古之風未遠其間天下事未盡處與不整齊處要不能無舜一旦出而與之經理焉方設居方如建諸侯之類也别生分類别其所生分其族類所謂天子建徳因生以賜姓是也





<經部,書類,絜齋家塾書鈔>



  欽定四庫全書
  絜齋家塾書鈔卷二    宋 袁燮 撰
  臯陶矢厥謨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臯陶謨益稷堯舜曰典大禹臯陶曰謨典者道之常行者也謨者言之至嘉者也典即謨謨即典本一也臯陶大略是論思獻納之官禹則專理㑹平水土臯陶雖是作士然畢竟自在朝廷朝夕於人主之側可以啟沃人主正如今刑部雖云掌刑畢竟是論思獻納之官也惟臯陶多所獻納故言謨禹却専於平水土理㑹地平天成底事故言功矢陳也展盡底藴更無一毫隱匿不盡之意謂之矢純全備具更無一毫虧遺不到之處謂之成若使臯陶之謨猶有懐而不盡禹之功猶有毫釐欠闕不可以言矢不可以言成申重也臯陶所以能矢厥謨禹所以能成厥功皆縁是有一帝舜在上方謨之未矢功之未成所以能使之矢且成者帝舜也及謨已矢矣功已成矣帝舜之心猶不已焉故謂之申申者重複不已之意聖人只是一箇不已即這不已處便是聖人唐虞之道天也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唐虞之道所以極盛亦惟不已而已欲觀帝舜申之處合三篇觀之便可見益稷帝曰來禹汝亦昌言直至終篇猶是臯陶賡歌此可見其申之處三篇本合而為一所以孔子序書將此二句并敘三篇到底方才見得當子細看箇申字
  大禹謨
  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於四海祗承于帝
  文命文徳教命大畧只是聲教敷于四海者言其聲教迤于四海之逺也故人多說這四海二字中國居其中環四方皆海也極天地之所覆載可謂至逺矣而聲教無不及焉古人非虚言也如奄有四海盖實有此事曰敷于四海則實無不及也觀此如何不與天合徳中庸曰聲名洋溢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莫不尊親故曰配天但子細玩味此數句可見敷于四海處可見其治之蕩蕩巍巍處承繼也禹之徳與堯舜之徳脗合無間所以能繼承二帝之統若使其道有一毫不相似中間畧曽間斷不可以言承矣
  曰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徳
  孔子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孟子曰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君臣皆欲盡其道此是第一件難事須是知其為難臨深履薄之念斯須不忘庶幾能盡其道稍以為易而忽之則不知其難將見君不君臣不臣矣君臣克艱於上則朝廷政事無不修舉故謂之政乃乂羣黎百姓徧為爾徳故謂之黎民敏徳這乂字與敏字便是這艱字在我者少有放漫政事便有欠闕黎民便有怠心敏不特是速有黽勉不己之意速亦在其中矣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盖所謂司牧之責非但衣之食之而已孟子養生䘮死無憾只是王道之始須是天下皆敏於徳皆為善人君子方可以無愧於君師之任唐虞之時比屋可封成周之治人有士君子之行必如此則君臣之道盡矣若使朝廷政事有不修舉羣黎百姓有不徧為爾徳君何取於君臣何取於臣君臣之間兩失其道矣嗚呼斯其所以為難也
  帝曰俞允若兹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萬邦咸寧稽于衆舍已從人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惟帝時克
  帝舜平日在克艱上做工夫今一聞禹之言有㑹於心曰允若兹信其如此也於是舉堯所以克艱者言之嘉言罔攸伏者忠嘉之言悉上達而無有隱伏也後世天下有嘉謀嘉猷而不得上達者何限今觀此一句須當思何故能如此必是人主中心好之然後在彼方能無隱孟子曰夫茍好善則四海之内皆將輕千里而來告之以善夫茍不好善則人將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聲音顔色拒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千里之外則讒諂面諛之人至若是人主好讒佞惡忠直則天下之人何苦而犯人主之所惡哉堯所以能使之罔攸伏這裏大有工夫惟嘉言無有伏則在野無一賢之遺此皆不是容易的事惟如此方是唐虞之時天生賢固欲人君用之也以天下之賢為天下之用所以萬邦無一不寧人主不能用賢則不能用天下既不能用天下何以能使萬邦之咸寧嘉言罔攸伏是忠嘉之言無一人之隱伏也野無遺賢是田野之間無一賢之或遺也萬邦咸寧是天下之大無一民之不得其所也此豈非是唐虞盛時雖然嘉言既無伏矣野既無遺賢矣猶且稽詢於衆舍己之能從人之長萬邦既咸寧矣猶且不虐無告不廢困窮非帝堯之心孰能如此故曰惟帝時克以言堯確然能盡此道也自嘉言罔攸伏至不廢困窮皆是堯克艱䖏
  益曰都帝徳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
  廣大也運行也言其廣大運行也變化無方謂之聖聖而至於神妙不可測謂之神凡𤼵强剛毅皆武也寛裕温柔皆文也戡定禍亂此是武禮樂文章此是文但不止此耳廣運二字便是克艱二字既如此廣大而又運行不已所謂聖人只是不已看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之後猶且稽於衆舍己從人萬邦咸寧之後猶且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此所謂不已也惟其不已故聖神武文溥博淵泉而時出之不可以一徳名凡人可以一徳名者皆由其功夫之有息也栁下惠之和伯夷之清便可名之以清和若是孔子聖之時如何定名得今夫天有四時春和而夏暑秋凉而冬寒皆可以一字名之若夫元氣之運行𤼵而為春夏秋冬夫何可以定名也此所謂聖之時也中庸論天下之至聖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寛裕温柔足以有容也𤼵强剛毅足以有執也齋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宻察足以有别也即堯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也夫君子未至於聖人猶且不器而况聖人乎然其所以如此自不已中来若其運行稍有時而息便偏倚而不全便淺狹而易窺惟其運行不息而聖徳之盛如此所以皇天眷命奄有四海而君之舜禹益之言皆只是反覆講明君道禹曰克艱克艱君道也舜曰惟帝時克克盡君道也益又曰為天下君亦謂如此而後可以君天下也夫天下戴之以為君享崇髙富貴之極此豈易事要須盡其道乃可自三代以後人主鮮有知君道者其間欲治之主亦不過知得三五分若是真箇知得必是堯舜三代可也讀書當識綱領如讀此處便當理㑹得如何是君道
  禹曰惠迪吉從逆凶惟影響
  惠迪者順此道也從逆者逆此道者也大凡順這道理便吉逆這道理便凶帝徳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能行此道所謂惠迪也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非吉而何所謂道不過只是眼前底道理聖神武文皆其所當然者順是而行吉孰大焉有形便有影有聲便有響形即影也聲即響也惠迪即吉從逆即凶也試反而思之凡有所為無不順道當是之時其心安其體泰所謂心廣體胖非吉而何如此則鬼神亦享之天命亦歸之凡有所為皆逆此道當是之時仰有所愧俯有所怍非凶而何如此鬼神亦不汝饗天命亦不汝眷由是知順道之時吉已具焉從逆之時凶己萌焉皆吾之所以自取非由外求也
  益曰吁戒哉儆戒無虞罔失法度罔逰于逸罔淫于樂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百志惟熈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無怠無荒四夷來王虞度也方四方未寧民生未安必反覆虞度何以寧四方何以安民生及中國既治邊鄙寧謐則是無可虞度之事當此之時此心最易得不警戒雖是聖人朝夕警戒不怠然畢竟時節不同此心猶恐因時而變故處無虞之世常常如有事之日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如此則庶乎其治之可保也盖治亂相生而無常方其治時所謂亂者已伏於此觀易泰否二卦天地交而萬物通可謂泰之極矣然上六便有城復于隍之戒至否之九五休否是休息天下之否以循致於泰也然便有其亡其亡繫於苞桑之戒聖人防患未然之意深矣自古當治安之時而危亂之萌已兆者甚多漢宣帝渭上之朝見於甘露之三年而是年也元后得幸於太子實生成帝則是王氏之簒漢已兆於極盛之日矣即此一事看無虞之世豈可以不警戒警戒之念不忘則法度自不至於失墜自一身而言動容周旋中禮一身之法度也由天下而言紀綱文物天下之法度也一身之法度即天下之法度也吾身之法度茍顛倒錯亂則天下之法度亦顛倒錯亂矣法度二字不可輕看古人言容止可度又曰嚴恭寅畏天命自度只如一身須當終日於規矩準繩之中視聽言動一或非禮便失其法度孔子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不踰矩即罔失法度也古人盤盂有戒几杖有銘不曽頃刻自放於法度之外終日只在法度裏面行一身之法度猶不可失况於天下乎罔遊于逸罔淫于樂逸安逸也樂歡晏也遊於逸者貪於逸而忘返也淫於樂者過於樂而無節也豈能無安逸之時亦豈能無歡樂之時然却不可游不可淫逸與樂非美事也茍不至於過則亦不害其為法度流而忘返便是失法度也任賢勿貳言知其為賢則當斷然任之也去邪勿疑言知其為邪則當斷然去之也夫賢之與邪猶黒之與白本有定論賢者顯然當任邪者昭然當去初心本自明這貳與疑皆是後來如此勿之一字言其不可貳不可疑也疑謀勿成亦是此意大抵人心本自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不疑茍有所疑便當勿成人惟用心不剛停蓄於此所以成其疑謀者多矣這疑處便是人之初心初心至明成之則必有後悔百志惟熈心之所徃謂之志熈者光明也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心只是一箇心然其心之所之却不一疑謀勿成則百志安得而不光明乎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罔咈百姓以從已之欲此二句是既不欲失已又不欲失人内不失已外不失人所謂合内外之道也所謂忠恕一貫之道也夫懼百姓之不我譽而欲要其譽於是違道以從人違道則失已矣或者但欲吾事之濟不恤民之利害不顧天下之便與否一切為之此是咈百姓咈百姓則失人矣已固不可失人亦不可失也這箇要須區處使之兩盡然後可後世舉事所以為之而不成者皆縁不達此二句且以一事明之朝廷欲省官省兵道理所當省也理所當省而欲于人之譽依違不决豈不違道茍又一切省之不顧人情則又必至於咈人故善處天下事者必於此有所處既不違道又不咈人果明此理何事不可為無怠無荒四夷來王怠是怠惰荒是荒唐無怠無荒即警戒之謂也人主不敢怠荒則雖逺夷之人孰不慕義而來王乎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位至今日又不知其在位幾年矣意舜是時春秋已甚髙而伯益之戒如此至教之以無怠無荒盖雖是聖人稍不警戒便有過失此心不可頃刻放失也今觀益之稱堯曰帝徳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玩其辭氣尊之如天至於戒舜不啻如戒一中才庸主然道只是一箇道理堯之聖神文武先原是儆戒中來儆戒不怠行之也久習之也熟所謂聖神文武已在是矣是故求道初不在髙逺只在眼前一部論語只是眼前道理所謂固有神妙不可測處然却不可於這上面求躬行於其至易至近者求焉則所謂神妙不可測者當得之矣
  禹曰於帝念哉徳惟善政政在養民水火金木土穀惟修正徳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敘九敘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俾勿壊帝曰俞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賴時乃功
  念者念念不忘也書中多說此字曰苗頑弗即工帝其念哉曰念兹在兹皆不忘之謂也且修身之道要須是能念然後其徳日進人主治天下亦須念念不忘天下然後天下始治稍有怠荒便不能念才能念則所謂逸遊怠荒這許多事自然是無古之人主造次顛沛無頃刻不在天下所謂念只是要勿忘了徳惟善政人主之治天下皆政也然必根源於徳方是善政只是外面做事有不本於徳者未足言善政也所謂善政只在養民養之一字意味甚深長使天下皆在生育之中如天地之養物且萬物盈於宇宙間皆天地養之之功也聖人之治天下無一物不得其所亦猶天地之於萬物然匹夫匹婦鰥寡孤獨有一人不能自遂不可以言養易曰聖人養賢以及萬民學者須當致思如何是聖人養民處予之以粟帛結之以恩惠未足為養也養民廣大之時須還是唐虞三代漢之文景賜田租勸農桑亦可謂養民矣然猶未盡得聖人養民之道要之亦賢於後世所以只說文景務在養民文景而下便說這一字不得武帝窮兵黷武可以謂之養乎宣帝嚴刑峻法可以謂之養乎後世人主孰不治民然未嘗養也水火金木土穀惟修以下是養民之事此六者皆生民之所日用須是聖人在上與之理㑹故曰惟修水火金木土穀惟修此只舉其綱領其中條目則至纎至悉觀周禮一書可見如溝洫澮川與夫以豬畜水以防止水以溝蕩水以遂均水以列舍水以澮冩水之類皆是理㑹水事如季春出火季秋納火之類皆是理㑹火事如築冶鳬㮚叚桃之工是理㑹金底事輪輿弓廬匠車梓之工與夫山虞林衡所當斬伐厲禁是理㑹木底事如土㑹辨五地之物生土宜辨十二土之名物土均辨五物九等制天下之地征土化物地相宜而為之種皆理㑹土之事也如六遂之官趨耕耨簡稼器修稼政廩人掌九穀之數倉人掌粟入之藏司稼掌巡邦野之稼則是理㑹穀之事水火金木土穀此六府天地間之所自有也而修之則在聖人正徳利用厚生此三事亦民性之所自有也而和之則在聖人正徳者是使之皆為正直之歸不至於放僻邪侈也利用是順利之謂應人接物皆應得是凡所施為皆做得是夫安得而不利茍於應接之間有所不當舉事之間有所未安則必有悔吝非可以言利也厚生者生不特是其形生善心常不冺没是謂之生克綏先王之禄永底烝民之生此豈食之衣之能全其身於天地之間而已哉飽食暧衣逸居而無教雖生無以異於死若以為生止於養其形則水火金木土穀所以生之者亦足以矣何必又說正徳利用厚生人未嘗不生也須是能厚其生始得惟和者薫烝陶冶使之日入於善而不自知是之謂和九功者言其皆底於成績也六府三事有一些欠闕有一些不修不和不可以言功九者皆備而底於有成是之謂功九者之功至於惟敘所以形於歌謡不能自已夫民之歌此非可以勉强為也要須是出於其心之自然孟子所謂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惡可已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也成康之時頌聲作於下闗雎作於上什一天下之中正也什一行而頌聲作矣只是唐虞三代之時有此在後世則罕聞矣只觀行葦既醉諸詩真所謂治世之音康衢之歌曰立我烝民莫匪爾極此皆懽忻恱懌之情𤼵見於詠歌謳吟之際此極不易得惟漢至文景盖庶幾焉所謂六七十翁嬉戯如小兒狀本朝咸平景徳間亦有這氣象必至於民形於歌謡方是九功敘處戒之用休董之用威休近於賞威近於刑不賞刑而曰休威言賞罰則無甚味言休威則其意深長也畢竟治天下賞罰亦不可廢欲民之知所趨豈可無賞欲民之知所避豈可無刑戒之用休使之有所慕而知所自勉也董之用威使之有所恐懼也這箇自是無不得但有前面許多方才可用賞刑無前一節便說賞刑非所謂正徳也雖然此二句言於前固不可言於後而無下面勸之以九歌一句亦非所謂正徳也此九歌即民間之九歌也古者採民言而寓於樂即民間之歌謡而播之樂章還以勸之今三百五篇或出於小夫賤隸婦人女子皆是塗歌里詠孟子曰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勸之以歌不與言語相似若使人主諄諄然以言語勸人未必能感動勸之以九歌所以鼓舞動盪深入其心術之㣲也今之歌曲非正聲也然亦足以淪人之肌膚浹人之骨髓况先王中正之音乎有這許多然後九功可以不壞俾者使也所以使九功之勿壞也唐虞三代之時只是一箇勿壞所以禹首𤼵語曰帝念哉言其當念念不忘使之至於久逺而不壞也才不致念便有欠闕便是壞也六府三事無一之不修不和至於秩然有序歌聲並作而又戒之董之勸之必至於久而不壞如此方是徳政方是養民養民之事備於此矣觀此一章想像當時之民生長於泰和之中其氣象如何哉想夫仰事俯育之具皆充足有餘無復有憾不特衣食充足而已而又人人有士君子之行歌謡之音洋洋盈耳所謂歎息愁恨之聲無有也養民之功至於如此寧復有一毫之虧乎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養之者後世所以不如古只縁欠這一字且如水火金木土穀何嘗去理㑹只以穀之一事言之如惰農不服田畝耕耘收斂不及其時水利之不修灌溉無所資上之人未嘗為之整頓區處也帝曰俞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賴時乃功先言地而後言天者洪水為患地不平則天亦不成水患既平然後萬物始得生養而天道成焉故先地而後天也允治者信乎其治也六府三事固是天地間之所自有民性中之所自具然所以修所以和皆禹實為之耳且以當時湯湯浩浩之勢下民有昬墊之憂生養之具安在正徳利用厚生又安有焉自禹出然後六府三事始治故曰㣲禹吾其魚乎吾與子弁冕端委於今日萬世之下安居而暇食優游以生死皆禹之功也向使洪水之患無禹治之安得復見今日乎所以謂之萬世永賴如此方可以言功故曰禹成厥功功業必至若是可以與天地參矣
  帝曰格汝禹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載耄期倦于勤汝惟不怠總朕師禹曰朕徳罔克民不依臯陶邁種德徳乃降黎民懐之帝念哉念兹在兹釋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
  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位至是宅帝位又三十三載是九十三嵗也古之帝王必享髙壽也工夫既到有可延年之理後世所以少得髙夀盖縁平日失所養私喜怒妄念慮所以戕其生者多矣倦勤非志氣之倦乃血氣之倦也大抵有志氣有血氣此二者不可不明辨無老無少者志氣也少而壯老而衰者血氣也聖人之志氣雖至老不倦然筋力形體有不可勉强者故雖聖人其血氣老而必衰舜之血氣較諸常人已大故不倦年至九十猶尊臨天下日酬萬幾豈非血氣之異常而能之乎但至于耄期雖欲勉强有不可得者若論舜此心則何嘗少倦此事須要講之至精不可認血氣為志氣舜倦于勤而禹却能不怠勤之一字不可輕看詩稱文王既勤止召公戒成王夙夜罔或不勤且君道之尊不躬親庶政而所勤者果何事學者要當思而得之盖縁此心不可一念不存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要須常常兢業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是之謂勤勤則其徳日進聖人之所以為聖人勤而已矣今日有過失皆縁不勤之故禹亦只是一個不怠所謂克勤於邦曰朕徳罔克觀此四字便見禹不怠處便見得大禹之心且禹之功業可謂極矣四隩既宅九山刋旅九州滌源四海㑹同六府孔修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賴有如此功業而禹之心常若不足以為吾之所成者功而已矣而非徳也外面雖有如此功業至於切身利害處却尚有欠吾之徳罔克誠不如臯陶之邁種民之依我誠不如懐臯陶禹平日此心常以此不足故見之於言如此此是禹心腹腎腸間說話諷誦此數句豈不足以見禹之心非惟足以見禹之心亦足以見臯陶之心彼其孜孜種徳所以用工者深矣帝念哉言其不可忘臯陶也舜固非忘臯陶者然今總朕師之任不及臯陶而及已是帝未念臯陶也
  帝曰臯陶惟兹臣庶罔或干予正汝作士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于予治刑期于無刑民協于中時乃功懋哉罔或干予正言天下無人干我之正道也明于五刑以弼五教聖人之治天下不過只是五教五教即所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也成周之法亦有不孝之刑不婣之刑不睦之刑盖日用之間不出此五者何徃而非君臣父子夫婦長㓜朋友是以聖人之教以此為急故五刑之用亦惟以弼五教而已期于予治刑期于無刑此兩期字不可不詳玩可以見得臯陶之心期于予治是期使天下至於大治也刑期于無刑是不特茍了職事必欲至於無刑也猶有刑焉是天下猶有不善之人也天下猶有不善是明刑之責也人莫不有所期如射者期中於的所期髙者其至必髙所期逺者其至必逺茍無所期則亦終於卑汚蹇淺而已觀期之一字想見一夫不獲臯陶必曰時予之辜惟其心足以風動天下民協于中能使天下皆為皇極之民用刑之效顧如此其大歟民受天地之中以生人心皆有此中也有事於此少過焉皆知其為過少不及焉皆知其為不及必至於至中不偏的當恰好然後人心始無憾不特賢者智者為然愚鄙小人亦然不特士大夫為然工商走卒亦然此可見人心皆有此中也民協于中者舉天下皆歸于中皆為皇極之民也夫臯陶以明刑為職耳何以能使民協于中此無他只縁臯陶之刑既協于中所以能使民協于中彼其用刑之際此心清明如明鑑然斟酌審諦輕者從輕重者從重毫釐之不差夫如是民安得不協于中臯陶之刑非後世之刑也後世之刑有罪者幸免無辜者濫及臯陶之刑何獨有罪無罪之不誤而已直是更無一毫之差彼其邁種徳徳乃降黎民懐之只是用刑之所致吾是以知臯陶之刑非後世之刑也懋勉也便只是勤與不怠
  臯陶曰帝徳罔愆臨下以簡御衆以寛罰弗及嗣賞延于世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徳洽于民心兹用不犯于有司帝曰俾予從欲以治四方風動惟乃之休
  愆過也罔愆者言其無一毫之過也看此二字當思舜何以能罔愆又當思常人何以多過愆觀其兢兢業業無怠無荒一聞大禹克艱之言便從而俞之曰允若兹舜所以躬行者如此而伯益之徒至有罔遊于逸罔滛于樂之戒如此安得有過差大抵纔能兢業不怠荒便自是罔愆纔不兢業纔怠荒便有過失知常人以怠荒不兢業而有過則知舜之所以罔愆其本在臨下以簡御衆以寛簡簡要也寛寛大也簡要君上之道君臨萬邦茍不知執要是自同於臣下失為上之體矣以上臨下居君上之位其道必簡臯陶戒舜曰元首叢脞哉叢脛者不簡之謂也文王罔攸兼於庶獄庶慎此文王之簡子曰雍也可使南面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簡知簡之可以南面則知君上之道貴乎簡也明矣此等皆不可輕看如臨下以簡此四字是萬世君上之大端周公立政一書專是此一句後世人主皆失之好詳漢唐賢君如宣帝猶五日以聽事太宗猶兼行將相事賢君尚爾况於秦皇之衡石程書乎况於隋文之衛士𫝊飱乎荀卿有言主好要則百事詳主好詳則百事荒人主豈可不知簡要之道宰相猶不親細務而况天子乎罔愆者本也臨下以簡御衆以寛皆罔愆之所自出也仲弓曰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敬即罔愆也臨下以簡即所謂行簡也御衆以寛當寛大不要促迫廣大優游使天下皆在吾生育之中日入於善而不自知茍促迫之則民雖欲為善難矣故寛以養之克寛克仁撫民以寛古人多說這寛字後世惟漢髙稱寛大長者古人之寛非後世之寛也後世之寛多失之縱弛古人只是一個寛大曰御衆以寛者如御馬然操縱皆在我若是縱弛豈所謂御乎簡亦非簡略簡略則失之於不周宻簡略之簡非真簡也縱弛之寛非真寛也纔是罔愆既得此大本則見於臨下之時自然真是簡見於御衆之際自然真是寛罰弗及嗣賞延于世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大抵賞雖過無害罰則不可少過賞罰一也何故賞可過而罰不可過盖賞是仁恩一向罰是殺戮一向大略二者皆不可過必不得已寧過於賞無過於罰此是聖人忠厚之心諷誦此數句聖人之心當於此處觀焉見得聖人之心如此則吾之存心亦當如此才不忠厚才是刻薄便非聖人之心雖然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可謂極于寛矣至於刑故無小乃毅然有所不可犯此非徒嚴也盖亦所以正人心何者一時有過此特其誤爾於心術未有害也至於故情犯罪其罪雖小然心術却有病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為人君者盖將以存人心之本然者也既是心術之病豈可以不刑是故罪雖小而斷然刑之有所不恕中庸曰舜其大知也歟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宥過無大刑故無小方其寛也雖大必有及其嚴也雖毫釐之間亦必察此所謂兩端也觀此便見聖人之時中處觀舜與臯陶之問答須要知君無臣不得臣無君不得人君雖有此欲然無臣下輔佐何以達於天下至於人臣若非人君主張亦無可為之理所以禹臯陶不得舜自以為己之憂人主之憂只憂此耳盖此等未得吾一人亦不能自治其天下至於自古人臣不遇明聖之君則亦終身不出若出來亦須輔佐其君使至於罔愆之地如太甲之不賢伊尹盡心輔翼必使至於克終允徳盖不如是不足與有為也舜稱臯陶民協于中為時乃功臯陶復歸於舜以為帝徳罔愆之所致舜猶以為俾予從欲以治汝之休也反覆玩誦而君臣相須之義見矣
  帝曰來禹洚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賢克勤于邦克儉于家不自滿假惟汝賢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予懋乃徳嘉乃丕績天之厯數在汝躬汝終陟元后
  孟子曰洚水者洪水也水之本性初不如是今至於汎濫衝溢浩浩滔天為民之害者此必我之所以感召者有未是也故舜以為儆予分明是天以此警戒人主大凡災異皆非外物皆是這裏物事日月剥蝕星辰失行水旱為災如此之類莫非有以感召之一毫欠闕災異隨應此無他只縁天人本是一致何以見天人本一致只縁此心無天人之殊天得此心而為天地得此心而為地人得此心而為人今但為形體所隔遂見有如此差别試静而思之所謂形體者安在我之形體猶是無有而又何有天人之異乎此可見天人本一也惟其心之本一故人主失徳則讁見于天堯舜之世固無失徳感召災異之理然天象示變在我自當惕然警戒恐懼修省必是我有未是所以致此也義理之學至㣲不可有毫釐之隔如天人一致之理必須洞然通徹直無疑可也成允成功允者信也禹所以能治水只是一箇誠信他人但見禹成治水之功惟舜能知禹之成功皆自成允中來若使禹之心有一毫不誠便有私意才有私意便不能順水之性禹既能成允是以能成功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賴九山刋旅九川滌源九澤既陂四海㑹同六府孔修庶土交正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可謂成矣所謂禹成厥功有禹之功方當得一成字功業未至於禹不可以言成克勤于邦克儉于家欲曉此二句當觀孔子禹吾無間然一段孔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間者間隙也無間者言其更無間隙可尋觀其奉已之際如此其薄至於為國家事鬼神則如此其厚這便是君子之時中若使吾薄於奉已而為國家事鬼神亦從薄焉非也若使吾厚於外而奉已亦從厚焉亦非也惟宜薄者既薄而當厚者又厚犁焉有當於人心尚何間之可尋曉得這幾句便曉得克勤于邦克儉于家二句誰不愛其子禹則啟呱呱而泣而弗子誰不愛其家禹則三過其門而不入禹非有心焉也切於為民心専在治水忘其為家與子也其心如此可謂勤矣為國之念若是其勤至于處家則菲飲食惡衣服卑宫室其儉又有如是者此可以見得大禹之心大禹之心惟夫子知之此處皆是萬世不易之至理不自滿假假大也言其不自滿不自大也不矜不伐注家以為自賢曰矜自能曰伐大畧矜近賢伐近功要之只是自誇耀自尊大之意禹有如此莫大功業而此心尚慊然不自足這便是聖人之心讀書且當識聖人之心如啟呱呱而泣予弗子此所謂聖人之心也不自滿假不矜不伐此所謂聖人之心也學者須於此處常常涵泳使油然自得則聖人之心當見矣予懋乃徳嘉乃丕績言禹之徳勉勉不已故曰懋乃徳禹之功至嘉故曰嘉乃丕績丕績者大功也所謂成允成功也功即徳徳即功也功與徳本不可分成己處便是徳成物處便是功成允所以成己也成功所以成物也能成己即能成物矣如正心誠意便能治國平天下此豈二物自後世功徳始分所以有功徳兼隆之論只縁有功者未必有徳有徳者未必有功故有此等議論三代以前無此議論言功徳兼隆功徳之衰也天之厯數在汝躬汝終陟元后且舜何以知天之厯數在禹舜亦只以人事觀之父以𫝊子固萬世不易之道然舜之子却不肖而當時大臣如禹者有如此大功業民皆尊仰之天意可知矣盖人心天心一而已矣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凡是人便有這心所謂人心道心者良心也人心危而難安道心㣲而難明所謂道心只是此心之識道理者人心日與物接則易為物所誘孟子所謂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或動於喜怒或牽於富貴或移於聲色安得而不危然方其喜怒之萌反而以道理觀之其當喜耶不當喜耶當怒耶不當怒耶方其聲色之接反而以道理觀之其當好耶不當好耶是非美惡昭然甚明所以知此是非美惡者誰歟此正吾之本心此所謂道心也只是道心隠㣲不著人心既危道心又㣲然則當如之何惟精惟一者此聖人之所以用功也精是精細一是純一十分子細不敢一毫忽畧是之謂精聖賢工夫直是精宻今人所以有過不精故也中庸曰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天地之所以為天地只是純一不貳所謂一者有一毫之私意有一毫之人慾便不是一惟精惟一則人心必不至於危道心亦不至於㣲中道之大於是可固執而勿失矣欲見得㣲精處當觀古人兢兢業業如臨深淵如履薄氷其精如此愛其子者人之常情禹心専於治水至忘其子焉其一如此
  無稽之言勿聽弗訽之謀勿庸
  稽稽考也訽詢謀也有所證據者謂之稽廣詢於人曽經商量者謂之詢言而無所稽考豈可用謀而未嘗廣詢於人豈可庸此二句是萬世聽言用人之大法後世人主孰不聽言孰不用謀然其間不審至於敗事者多矣舜親曽經歴過見此理也明所以舉而告焉
  可愛非君可畏非民衆非元后何戴后非衆罔與守邦前既言聽言用謀之道此又論敬民之道皆是天下之大事舜禹授受以此大事分付之使知君道之大務有在於此何以知君之可愛衆非元后則無所戴焉君豈不可愛乎何以知民之可畏后非衆罔與守邦民豈不可畏乎觀此數語須知是唐虞時節說話至於三代猶有此等言語三代以後便不肯如此說矣且至尊莫如君至卑莫如民貴為萬乗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下視斯民之㣲何可同日語今乃比而言之衆非元后何戴后非衆罔與守邦若敵體然盖以勢位論固有尊卑之殊以利害言君民等耳民固不可無君君亦不可無民自後世為勢位所惑遂見君尊民卑才見民卑便有輕視天下之心才有輕視天下之心便是危亡之機也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周官司冦獻民數於王王拜而受之古人敬民何至如此盖彼不為勢位所惑深知君臣相須之理見之也明是以畏之也至伊尹告太甲曰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伊尹亦深見此理所以並而言之深知民之可畏須還是堯舜三代之時漢唐治世猶有遺意是以一女子之言能除肉刑之法君民猶未甚隔絶也降及後世君臣之問且不相接况於民乎所以閭閻疾苦上之人皆莫之知
  欽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願
  以天下相授受其命告之辭不過只是欽哉字慎字敬字盖為天下君非是易事要須以欽哉為主修其可願人莫不有所願願為善者人之所同然也然須修其可願則方能得其所願茍莫知修所願何從而得願哉孟子所謂可欲之謂善是也且人孰不願為聖人願為聖人之心良心也然必去做聖人之事聖人方可至未嘗躬行豈能成聖萬無是理此所以貴乎修也
  四海困窮天禄永終
  舜耄期倦于勤精力至此衰矣雖欲勉强而不可得人主纔倦勤則四海便困窮舜倦于勤而禹却有大功之徳此便是天之厯數在禹便是舜之天禄至此而終聖人亦只以理而推之耳
  惟口出好興戎朕言不再
  觀於此言可見聖人之謹言如此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𤼵榮辱之主也言語君子之所以動天地可不謹乎口能出好亦能興戎一言之失則足以興兵戎此豈可不謹聖人言語未嘗有一辭之妄𤼵惟其見之也明故其言之也公後世人主有知言之不可輕者亦不過曰言語不可不謹耳孰謂其可以興戎舜直至謂兵戎之興在乎言語之間以見其致謹如此後世人主言之輕𤼵至於召兵戎者有之矣
  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從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龜朕志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其依龜筮協從卜不習吉禹拜稽首固辭帝曰毋惟汝諧正月朔旦受命于神宗率百官若帝之初
  官占惟先蔽志此一句是萬世卜筮之大法我之志先定然後可謀之鬼神我之志不定而謀於鬼神亦不相應吉凶亦未必的實後世卜筮皆是志不先定疑惑無所决從而卜筮此所以吉凶禍福皆不的當也洪範曰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庶人也鬼神其依龜筮協從所謂謀及卜筮也謀之於心謀之於人方可謀之鬼神謀之於心不謀之於人猶不可謀之鬼神况乎志不先定而欲卜筮烏可哉卜不習吉既吉則不再卜不敢瀆也讀書只欲曉頭項如此一段要知萬世卜筮之大法神宗堯也
  帝曰咨禹惟時有苖弗率汝徂征禹乃㑹羣后誓于師曰濟濟有衆咸聽朕命蠢兹有苗昏迷不恭侮慢自賢反道敗徳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棄不保天降之咎肆予以爾衆士奉辭伐罪爾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勲三旬苗民逆命益贊于禹曰惟徳動天無逺弗届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帝初于歴山徃于田日號泣于旻天于父母負罪引慝祗載見瞽瞍䕫䕫齊慄瞽亦允若至諴感神矧兹有苗禹拜昌言曰俞班師振旅帝乃誕敷文徳舞干羽于兩階七旬有苗格
  禹雖受命於神宗然舜在上禹只是攝孟子曰堯老而舜攝也舜既攝堯位則禹亦只是攝舜位所以征苗之命仍出於舜而苗既不服誕敷文徳實舜為之盖堯舜相授受不如後世之禪位便不與其事所謂攝未是正為天子但攝行天子事爾理當如此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天下安有二主哉前此固嘗竄三苗於三危矣又嘗分北三苗矣既誅其君赦其民以示激勸復分其族類以示旌别之法至此而猶弗率故不得不用六師以征之夫以二聖授受之初未遑他務而首為征苗之舉似非所急不知盖所以除天下之害也然又須看他既竄三苗又分北三苗猶有未率者然後始加之以兵茍未嘗教而遽征之豈聖人之心哉禹乃㑹羣后誓于師觀禹之誓須合甘誓湯誓泰誓牧誓費誓諸誓告之書觀之可以觀世變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棄不保禹所以數有苗之罪不過如此爾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勲禹所以誓師之辭亦不過如此至於甘誓便不同用命賞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予則孥戮汝禹之誓未嘗有此辭也成湯數桀之罪只湯誓一篇武王數紂之罪至泰誓三篇牧誓一篇至於費誓戈矛弓矢器械糗糧莫不悉數焉又加詳矣聖人之心雖無異然時自有不同風氣一日開一日故曰可以觀世變矣禹數有苗之罪雖不過數語然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既不能用君子而去小人民棄不保又不愛民舉此二事罪何逃焉天心愛民棄民而不保天所以降之咎也聖人深知有苗之罪天之所不赦故以六師加之此所謂天討也三旬苗民逆命益贊于禹曰惟徳動天無逺弗届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所謂滿招損謙受益只是說徳泛觀天下萬物之理未有滿而不損謙而不益者以器貯水滿則必溢虚則能容有一毫自滿之心徳何由而能進不惟不進反有損焉惟謙謙然常若不足斯能有所受而加益曰時乃天道言天之道理盖如此也知損盈益謙為天道則知徳之盛者必能動天益贊禹之意謂苗不當便興征伐但當内自修徳徳至於感動上蒼何逺而不格乎詩曰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神祇祖考安樂之也天下惟盈成之餘最難持守當舜之時承累世接續之盛内外寧謐民人阜繁所謂垂拱視天民之阜此其時也時方盈盛易於自滿有一毫自滿之心便非天道帝在歴山所以能祗載見瞽瞍瞽亦允若只縁是謙而不滿且舜前日何以能感動瞽瞍今却不能感動有苗盖前日是處父子之間既無可去之理只得自勉今以君而視民民之不服便以為民之罪才自視為是而謂民有罪焉此便自滿之謂也方其日號泣于旻天于父母負罪引慝之時此心為何如號泣于旻天孟子所謂父母之不我愛於我何哉是也自負其罪引慝歸已但見己之未是不見父母之有過孜孜自勉祗敬之心發於䕫䕫齋栗之容雖瞽瞍之無道亦允若焉下一亦字盖言瞽瞍是天下之至無道至頑嚚者亦可感動至諴感神而况於有苗乎盖此心之良人所固有愛其子者人之常情瞽瞍日夜以殺舜為事良心若幾於泯没然感動之至猶解允若良心未始不存也有苗雖傲然不服不知禮義不知君臣上下之分特其此心昏迷而然耳要其本然之良未嘗泯没夫安有不可感動之理故禹一聞益之贊不覺下拜振旅而還舜一見禹班師於是大敷文徳當其大敷文徳不特不為征伐之事亦且無征伐之念班師振旅禹無一毫自滿之心誕敷文徳舜無一毫自滿之心讀帝乃誕敷文徳舞干羽于兩階之句此心即前日負罪引慝祗載見瞽瞍之心此心既復所以七旬而苗民自格焉果無事乎兵刑可也天下果無不可感動之心也禹受舜命而徂征聞益言而班師不疑舜見禹班師亦不罪禹之違命方且誕敷文徳此等氣象惟唐虞之時為然






<經部,書類,絜齋家塾書鈔>



  欽定四庫全書
  絜齋家塾書鈔卷三    宋 袁燮 撰
  臯陶謨
  曰若稽古臯陶曰允迪厥德謨明弼諧禹曰兪如何臯陶曰都愼厥身修思永惇叙九族庶明勵翼邇可遠在兹萬拜昌言曰兪
  迪訓蹈蹈者踐履之謂也得此心者謂之徳人固有所得而不見於躬行者非允迪厥徳也恥有其辭而無其徳恥有其徳而無其行君子以成徳為行日可見之行也有所得而見於躬行夫是謂之徳行允迪者信能行之也見善必遷有過必改汲汲皇皇然如恐弗及此所謂允迪厥徳也誠能允迪厥徳則見於陳謨自然是明明之一字不可輕看後世人臣所以不能啓迪人主非皆其君之不聴亦其謨之未至於明也使其言昭然著明如黑與白則安得而不感動且夫君徳之有缺失政治之有舛逆與夫當世之有利病若見之明者必知其病之所由起根源之所由在如良醫察見病源藥與病對則無毫釐之差如此方可謂之明矣才是允迪厥徳之人其謨自是著明蓋體之也愈深則言之也愈切未能躬行者如想像山之髙而未嘗到者也允迪厥徳者是親經歴目見其所以為髙者也淺深之間蓋不同矣其所得既深其言語自是各别明之一字惟唐虞三代之臣足以當之漢賈誼董仲舒其言非不美矣然未足以為明謨至於明此非易事言之未是非明也理之未盡非明也若董仲舒只是説正當説話豈不可喜但較之孟子當時啓迪時君豈可同日語只觀其因易牛之事指㸃齊宣之良心可謂明也已矣弼諧諧和也言其不費力也事有扞格必至犯顔逆耳終非盛世之美事唐虞之時賡歌一堂之上所謂犯顏逆耳者無有也既能允迪厥徳而謨至於明則其輔弼自然諧和此兩句分明是臯陶説繼之以禹曰如何可見矣此臯陶對禹説他平日心腹間話故史臣因以贊其徳而綴於若稽古之下焉臯陶謂允迪厥徳者為謨也明而其弼也諧禹乃問臯陶欲如何陳謨慎厥身修思衣以下此則臯陶所言也修身之道必貴乎謹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所謂謹也修者如衣破則補之器壊則修之人有此身要須當修治去其惡而長其善補其闕而歸於全是非致謹不能身不可不修心則無待於修揚子説修性性其可修耶大學論修身之道曰有所忿懥恐懼好樂憂患則不得其正獨言身而未嘗言心也思永者當思其長久之道不可但為目前之計君子務知大者逺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君子小人之分在逺近大小之間耳敦叙九族敦厚也叙次叙也此只是恩禮二字厚之以恩使情日接所謂敦也節之以禮有尊卑大小之分所謂叙也庶明勵翼者言賢者皆勉勵輔助也邇可逺在兹者自身與家言則一身為近一家為逺自家與庶民言則九族為近庶民為逺自天下國家言之則此三句為近天下國家為逺必能慎厥身修思永而後九族可以敦叙矣必能敦叙九族而後庶民無不勵翼矣必能盡斯三者而後天下國家可得而理矣故近可逺之道在於此也可之一字有無窮之義孰非邇也然而可逺者實難且總而言之人莫不欲修其身莫不欲親其親莫不欲朋友親戚輔我翼我也此所謂邇也使於此三者未盡其道可以望乎吾有以知其不可矣臯陶平日躬行於此灼然知此理之可以及逺所以㫁然言之所謂庶明勵翼非有求於彼也修身齊家之道既盡氣類所感賢者自來輔助也故修身敦叙皆言於上而勵翼獨言於下焉修與敦叙在我勵翼在人此是感化之效既能感動賢者皆相輔翼安有不能感動天下者乎此所以知邇之必可逺也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帝堯之治天下可謂逺矣然明俊徳親九族平章百姓堯只自邇者始臯陶所謂允迪厥徳蓋允迪乎此也想夫臯陶修身之道真所謂臨深履薄真所謂務知逺者大者其親九族真是恩禮並著其於朋友故舊真是能使之相輔相助惟臯陶於此躬行是以知其可逺惟禹於此躬行是以一聞其言俞而拜之禹之拜非常人之拜也精神内契有㑹於心禹亦不自知其所以然也
  臯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時惟帝其難之知人則哲能官人安民則惠黎民懷之能哲而惠何憂乎驩兜何遷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臯陶雖陳其大端於前矣然治道有至切者不可泛而言之故於此特拈出來説在之一字要人看如所謂大學之道在明明徳在新民在止於至善大學之道何在在此三者為治國之道何在在此二者凡論治道要須知治道之所在知其所在然後可於此而用力焉不知其所在汎然何所適從乎臯陶前面所陳知人安民固已在其中矣庶明勵翼非知人乎邇可逺在兹非安民乎但猶懼其未明故又再拈此二者出來説以為治道之大端有在於此此所謂謨明也後世為治皆不知其所在只是泛然為之宜其治之不古若也治道大端不出知人安民既能知人又能安民復有何事後世非無英明俊傑之主非不勤非不儉非無志於天下然治卒不如古者何故只縁此處欠了第一且是不知人知人安民非是易事也他人之腹心肝膽皆欲洞燭此豈易見乎不特知其賢與不肖又須知其才之所堪如此方可謂之知人鰥寡孤獨無一不得其所如此方可謂之安民禹一聞臯陶之言以為咸若時則雖堯亦難之蓋禹平日在此用工所以知其難也知人是我之哲便能官人安民是我之惠便能使黎民懐之能官人與民懐此皆非易事惟是唐虞之時方能盡之所謂能官人者皆知其才之所堪處之各當其任也如九官之設典刑者無與於禮共工者不兼於虞之類是謂官人所謂黎民懐之直是懐之如父母依歸愛戴不忍舍去這方是懐後世之民何嘗真箇曾懐其上特刼之以智力民之智力不如其上故不得不服耳所謂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徳服人者中心悦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此所謂懐也這一字後世絶少漢文帝差近之然亦安得如古人禹謂果能哲而惠則驩兜何憂有苗何遷巧言令色孔壬何畏乎今猶憂之遷之畏之則是於此猶有未足者焉可見知人安民之難也後世學者類謂堯不能去驩兜至舜方去之此皆不曾深考而妄為之説堯所以未去者蓋其才可用其過未彰也然謂之何憂乎驩兜於以見堯亦嘗以此等人為憂矣放驩兜遷有苗皆在舜攝位之時禹既攝位征苗之命猶出於舜則舜之放驩兜遷有苗亦堯之命也是亦堯去之也况史記自謂舜歸而言帝流共工則出於堯之命也審矣
  臯陶曰都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載采采禹曰何臯陶曰寛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彊而義
  臯陶陳知人之謨禹吁其説而難之臯陶謂人雖難知然亦有可知之道此所言皆知人之道也夫人藏其心不可測度他人腹心腎膓必欲洞燭其纎微此至難事後世非無欲治之主往往是不知人三代而降如漢髙之知人極不易得惟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至於能通天下之志則人之心無有不知者凡為人主而不知人不足以治天下為宰相不知人不足以輔佐人主人至難知人又不可不知然則當如之何於此有道焉自明其心而已矣自明其心則能知人之心亦行有九徳此知人之本也曰行有九徳者即所謂君子以成徳為行日可見之行也夫有此徳須著行於躬行未能躬行不足以謂之徳吾躬行於九徳則能言人之有徳蓋身親歴之躬行益篤則所得深權衡在我以此稱量他人其將何所逃哉臯陶既如此説了於是乃言曰載采采采事也載亦訓事所謂熙帝之載載采采者言事有許多條目能任某事任某事也蓋人必見於行事方是著實處自謂髙明廣大而不足以開物成務非徳也寛而栗柔而立大畧九徳有上一字須有下一字方才是徳如寛易之人易得不栗柔和之人易得無所立寛而不栗是弛慢也柔而不立是懦弱也寛大而必能莊栗方是有寛之徳柔和而卓然自立方是有柔之徳推此類皆然愿是謹愿謹愿之人易得不恭所謂恭者嚴威儼恪肅然其有畏者也故曰恭作肅惟謹愿之人但不過循循自守做一箇寡過之人少得有嚴威儼恪之意故愿必貴乎恭亂是能撥繁治劇隨機應變者此等人恃其有才往往不能持之以敬既有隨機應變之才又能敬以守之不亦美乎故亂必貴乎敬擾是為人馴擾而毅然有守則不失之於弱直是為人直易直而粹然溫和則不失之太直簡者簡畧也簡畧多傷於率畧要須有㢘隅今階之際謂之㢘取其方且正也便如垂簾亦取其限内外也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簡而㢘所謂居敬也剛而塞塞者實也外剛而内不實何取乎剛甯嬴謂陽處父之剛華而少實而知其怨之所聚剛固不可不塞也彊而義彊與剛相近而實不同不膚撓不目逃思以一毫挫於人若撻之於市朝如此之類是彊彊須要義記曰所貴於勇敢者為其敢行禮義也彊而無禮義是乃暴也何取於彊九者全備無一毫偏倚夫是謂之九徳何故必如此方謂之九徳今反而思之寛而不栗柔而不立其然乎其不然乎質諸此心昭然至明以此知其必皆備具方可謂之九徳徳之為言得我心之所本然者是也書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天之所以為天中而已矣天得此中而為天人得此中而為人天以此中降之於人人受此中而生焉故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大本者人心也人心者中也人之本心固至中而不偏然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問者異俗剛柔輕重遲速異齊禀山川之氣要不能無偏者莫不知之蓋天下之理惟有不偏者存然後能見其為偏者荀子謂性惡固無足辨然不知所以見其惡者誰歟必有不惡者存矣惟人心本不偏所以能見其偏所貴乎學問者將以克其氣質之偏約而歸於中也故未歸於中也當强力矯揉用工日深使得其大本可也吾日夜於九徳之中用工則以觀人彼其偏而未全者皆將見之將何所逃乎中庸曰夫焉有所倚有所倚則非中矣無所倚所謂中道也且夫柔和之質非向上之質也然柔而能立便自是剛彊了故人不幸而稟得非向上之質必貴乎學惟學而後能克其偏而歸於中也九徳之中寛與柔愿與擾剛與毅大畧相似然其實不同古人言語至精微思則得之矣後世如荀子所謂治氣養心之術匡衡所謂治性之道與臯陶所謂九徳大要相似而究竟不同荀匡之言皆是外面説臯陶之論自人本心上説來蓋有異矣且如荀子只是説人性惡故須用來修治此性去其性之惡者豈與臯陶所謂九徳同哉
  彰厥有常吉哉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嚴祗敬六德亮采有邦翕受敷施九德咸事俊乂在官百僚師師百工惟時撫于五辰庶績其凝
  九徳之人所謂有常者也孔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立政曰其惟克用常人又曰庶常吉士人豈可以無常且以九徳言寛而能莊栗柔而能特立如此然後有常使寛而不栗是縱弛也柔而不立是委靡也至於縱弛委靡其可常乎大抵完全都好便可常有不好處如何常得完全都好便可執守而不變有不好處如何執守寛而不栗柔而不立是過失也何常之有人而無常不可以作巫醫巫醫猶不可不常况進徳乎有時而勤有時而怠有時而鎮静有時而紛擾難乎有常矣有常之人自然是吉蓋有常則無過無過則無凶既無凶矣非吉而何方其未用則吉在一身及其見用則吉在天下薰陶漸漬使人人有士君子之行其為吉也大矣人須當做一箇吉徳之人才有常便吉無常便凶所謂庶常吉士今以易所言吉凶觀之如何則吉如何則凶此可見矣彰厥有常者彰顯之使表表在上不使沉埋隠伏於下也彰之一字須子細看所謂日宣宣亦彰也大夫有家必當於九徳之中得三徳而用之諸侯有國必當於九徳之中得六徳而用之天子有天下必當九徳並用日宣日嚴祗敬這兩日字是念念不忘之意立政曰自一話一言我則末惟成徳之彦日者言其日日在此也宣達使皆出而為我用大夫亦有朋友亦有家臣須是得賢有徳之人以自輔然後能深明有家之事浚深也若不能日宣三徳之人有家之事豈一人所能獨辦孟獻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身為卿大夫豈可不得賢者以自輔如今在朝為侍臣為臺諫須要門下招致得幾箇名士過失得其箴規凡事與之商量日夜講論方才可以輔佐人主曰嚴曰祗曰敬皆不過只是敬之意須是得可尊敬之人不徒區區有才能辦事而已加之體貌盡其禮意降心以咨訪焉屈己以從教焉所謂嚴祗敬也能嚴祗敬六徳之人則能明有邦之事亮明也采事也大夫所治者少故言三徳諸侯所治者大故言六徳若是天子必九徳之人並用乃可翕然並受四面皆來是謂翕受敷而施之授以職任是謂敷施大抵天子有天下必當以天下之才為天下之用翕受二字其中有無窮之義且天下之大未嘗無人才所謂昔之致治者豈借才於異代皆只是用當世之人而天下賢才有所抱負者亦孰不欲出而致君澤民兼善天下然上茍不能受之則賢者亦不肯茍售度量不宏規模褊狹則不能受用讒諂面諛之人逺忠直公正之士則不能受小人競得志朝廷不清明則不能受纔是賢者不肯來便是我不能受也大抵有道之世君臣契合所以能受無道之世賢者與人主扞格而不相入所以不能受九徳之人翕然並用此方是唐虞之時既翕受之矣然後敷而施之分付以職使各任其事如舜命九官各有職分不相侵紊此敷施也翕受敷施則九徳之人咸事其事而在官者無非俊乂之人至此若上若下若中若外滿天下無非是賢者此所以為唐虞盛時也百僚師師師師者以道義相師也百工惟時惟時者趨事赴功各及其時也以僚屬言之故謂之百僚以趨事赴功言之故謂之百工我師於人人亦師我以善相師是謂師師時未至則不為時既至則急為之是謂惟時後世見有善者則相與忌克非師師之義也好功者多先時而為怠惰者則後時而不為非惟時之義也百僚師師百工惟時此兩句必九徳之人斯能盡之蓋九徳之人他日夜躬行從事於此心無忌克之心所以能師師也無怠惰之心所以能惟時也百僚師師則其徳日進百工惟時則其業日修此亦進徳修業之道也此兩句欠一句不得師師是理㑹做人惟時是理㑹做事只理㑹做人不理㑹做事不可也只理㑹做事不理㑹做人亦不可也天人只是一致既有百僚師師百工惟時所以能撫于五辰五辰五行之辰也自一嵗而言春屬木夏屬火秋屬金冬屬水土分旺四季凡事須當順這五行觀月令可見矣不特一嵗一月之中亦有當先當後者不特一月數日之間亦有當先當後者百工惟時則五辰自然能撫撫者安也言其所為未嘗與之相違也庶績其凝凝不獨是成謂堅凝固結而未嘗渙散也荀子曰兼并易能也堅凝之難故凝士以禮凝民以政如齊桓公豈無功業然桓公一死五公子争立國内大亂是無他故焉不能凝故也唐太宗一死武后便簒唐室幾危此皆不可謂之凝若是唐虞之時庶績皆凝結久而不散此等字後世少得説了如此一字無限精神自日宣三徳以至庶績其凝便是彰厥有常吉哉一句日宣日嚴與翕受敷施此所謂彰厥有常也夙夜浚明有家亮采有邦撫于五辰庶績其凝此所謂吉也觀日宣日嚴祗敬須當思如何宣如何嚴祗敬之古人於賢者直是念念不忘看唐憲宗欲出遊觀而懼李絳曰李絳必諫不如勿往他常記得這李絳只如此説亦未盡所謂念兹在兹名言兹在兹是也
  無敎逸欲有邦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此是臯陶説人主心術上事逸逸樂也欲人欲也凡喜游觀貪怠惰之類皆是逸凡好貨財悦聲色之類皆是欲此二者豈可犯益戒舜曰罔遊于逸罔淫于樂太甲不賢伊尹放之疑其有滔天之罪而悔過之辭不過曰欲敗度縱敗禮蓋才有逸欲之心則此心便不清明一有此念何所不至人之一身皆是血氣血氣聚而為形體而耳目之官又不思所以易得為物所誘而溺於逸欲古人於此防閑甚嚴臯陶以此戒舜蓋惟聖罔念作狂一有逸欲即非聖人况人主天下之儀表也人主以逸欲倡於上則有邦諸侯誰不逸欲是雖不教之而猶教也諸侯逸欲則大夫士庶人無不逸欲矣原其所以然由上使之也是所以教之也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幾微也坤初六履霜堅冰至隂始凝也文言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辨之不早辨也夫至於弑君父可謂極矣然其初只在毫釐之差歴觀古今之變大抵危亂之幾常萌於治安之日所以一日二日之間而事之幾微至於萬數惟聖人察之至精見之至明故當其幾微之萌而消之於㝠㝠之中不使之至於長自非聖人見之不明往往積微成大終至於四出而不可收拾明皇祿山之禍可謂慘矣然只緣是不察其幾所以不能察者只是逸欲二字蓋才不逸欲才能兢業則此心清明故事之幾無不洞燭如明鑑然妍醜皆莫之逃逸欲是肆兢業不存此心昏蔽豈能見幾而知所戒乎臯陶陳知人之謨而言及此此知人之本也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不特有其位無其人謂之曠雖充其位茍非其人即所謂曠也朝廷設官分職皆代天理物天有此理故人有此職如禮樂刑政此皆天理中之所有者是以設官分職代天而為之人主果知朝廷之官皆所以代天則豈容一職之曠無曠庶官惟唐虞三代之時為然漢唐以後其曠者多矣如武帝之世號為官各稱其職然石慶蔡義之徒碌碌然無一可取者皆致位宰相非曠而何大者尚爾其餘可知只以今論之必負天下之望者然後為宰相必忠直公清者然後為臺諫必學問淵深識見超逺可以論思獻納者然後為侍從如此始可謂之無曠不然雖有人猶無人也
  天敘有典勑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禮自我五禮有庸哉同寅協恭和衷哉
  所謂天敘者天理自然有此次敘也天秩者天理自然之品秩也所謂天者吾心以為當然者是已吾心即天也五典雖出於天敘然勑而惇之則在人君五禮雖出於天秩然自天庸之則在人君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此五典者貴於厚而惡乎薄勑之為言著精神加工夫在此理㑹使之厚而不薄也吉凶軍賓嘉此五禮者民間不能自為之制須是自上用之與之立為凖則此所謂庸也記曰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又曰制度在禮文為在禮行之其在人乎又曰茍無忠信之人則禮不虚道是以得其人之為貴也典禮雖是天敘天秩然非人則無以自行欲惇五典庸五禮則君臣之間要必同其寅協其恭和其衷寅敬也恭者敬之發於外者也或問伊川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敬與恭何别答曰發於外之謂恭有於中之謂敬故恭者寅敬之發於外者也寅與恭皆只是敬然又須和衷乃可記引詩云肅雝和鳴先祖是聽夫肅肅敬也雝雝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和而不敬則失之於不嚴敬而不和則失之於太嚴二者一倚於偏皆所不可泛觀天下之理何者外得敬與和二字只以五典言之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之間固不可不敬矣亦不可不和君臣之分可謂至嚴然亦須是情意相通乃可豈能專於嚴也哉
  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政事懋哉懋哉
  賞罰政事之大者也懋之為言勉也懋哉懋哉者勉勉不已則兢業常存怠惰不作此心清明無一毫私意介乎其間其所賞皆天命也其所刑皆天討也不能自勉私意紛然則有徳者未必賞有罪者未必刑豈所謂天命天討哉前論典禮歸之同寅協恭和衷此論刑賞歸之懋哉懋哉同寅協恭和衷行典禮之本也懋哉懋哉用刑賞之本也此皆臯陶探本而言之此處當看
  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達于上下敬哉有土
  聰明者聰無所不聞明無所不見也明畏者明命赫然可畏也先言聰明即言明畏為其聰明所以明命可畏也自者因也民之聰明即天之聰明也此只是天人無二致底道理今以形體觀遂謂天人不同外其形體而以此心言果有異乎哉且有人於此為善耶人皆知好之為惡耶人皆知惡之不特士大夫為然工商徒卒亦莫不然不特賢者為然愚鄙小人亦莫不然此民之所以為聰明也民之聰明如此則知天之聰明亦如此所謂達于上下言其通達而無間也既若此則有土之君安可不敬今人但見蚩蚩之氓至卑且賤遂謂其可忽而不敬不知民即天也林然之衆這便是天如之何而不敬自天叙有典以下大畧是説安民之事然前面説庶績其凝則安民之事亦在其中矣此只是一箇道理知人所以安民也本不可分所以交貫言之
  臯陶曰朕言惠可底行禹曰兪乃言底可績臯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贊贊襄哉
  贊進也襄上也臯陶之謨信乎其可行矣信乎行而可有功矣然臯陶不自以為足方且進進只欲向上古人工夫只是不住蓋此事無住時節贊贊襄哉此其所以為臯陶也學者不識治道不可以為學者欲識治道請觀臯陶之陳謨知人安民古今為治大端不出此二者矣然人如之何而可知民如之何而可安反覆臯陶之言如何説知人如何説安民則可見其言之至精至當非若後世汎然者比矣亦行有九徳所以見於躬行者如此無教逸欲兢兢業業所以自正其心者如此人安得而不知既以典禮治天下而君臣之間必同寅協恭和衷以行其典禮至於賞罰之用一循天理而不為私焉所賞者皆天所命所罰者皆天所討而又深明天人一致之理兢兢然敬其民而不敢忽夫如是天下是治耶是不治耶民是安耶是不安耶安民之道無出於此矣先言典禮後言賞刑次叙當然也蓋典禮為之本而賞罰特以輔之耳臯陶之謨不與後世泛泛説者相似後世説知人安民但就皮膚中説幾句臯陶之言直是精確故曰謨臯陶陳謨其中何所不有本末備具矣而不過只此幾句後世説一件事費無限語言然後知古人之不可及也
  益稷
  帝舜端拱在上而禹臯陶相與講論治道於前臯陶既陳謨矣舜又命禹亦進其昌言自思曰贊贊襄哉之下即繼之曰帝曰來禹本不必分為兩篇然必異其篇而以益稷名者蓋二人在唐虞時其功亞於禹臯陶非他臣下比不可沒而不彰所以表而出之使天下後世知益稷之功其大如此書之篇名不與語孟敘篇相似以益稷名篇此等史臣之深意也
  帝曰來禹汝亦昌言禹拜曰都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臯陶曰吁如何禹曰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昏墊予乘四載隨山刋木曁益奏庶鮮食予決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曁稷播奏庶艱食鮮食懋遷有無化居烝民乃粒萬邦作乂臯陶曰俞師汝昌言
  舜命禹亦昌言不過只此一句然則有何可拜有何可美而禹既拜之又都之彼果何所見而若是也此不可以不思禹之拜拜舜之意也夫臯陶陳謨可謂盡善盡美無以復加矣舜猶不以為足更命禹亦昌言這一箇求賢不己之意禹安得而不拜只亦之一字禹便當端拜禹謂我亦何所言哉我之所思惟日孜孜而已孜孜者勉勉不已也日孜孜者無日而不孜孜言其孜孜之無窮也禹之孜孜即舜之求言不已也所謂聖人亦惟不已而已舜樂於聞善其心不已禹之工夫亦只是孜孜不已曰予思日孜孜所以印證帝舜求言不己之心也臯陶見舜有昌言之命而禹所以復于帝者不過孜孜之言心竊疑之故曰吁而問以如何吁者疑辭也如何者言其所孜孜者何事也於是自述其前日治水之艱難予乗四載四載如注家所謂山乗車之類是也隨山刋木者方洪水未平草木暢茂道路不通民無所得食禹於是刋除其草木闢為通衢然後往來始無壅遏暨益奏庶鮮食奏進也鮮食鳥獸之肉也進庶民以鳥獸之肉也予決九川距四海九川九州之川也九川皆入于海則天下之水無有不得其所者矣決九川而使入于海濬畎澮而使入于川觀此二句禹治水之功大綱舉矣觀畎澮二字便知井田之制已具於是時畎澮乃井田之所有者也暨稷播奏庶艱食艱食五穀也得之也艱故謂之艱食始也奏庶鮮食既又播奏庶艱食鮮食至於洪水既平懋遷有無彼此變通然後烝民乃粒萬邦作乂方其始也民有未得粒食者且只教食鳥獸之肉到得烝民乃粒然後舉天下之民無有不粒食者矣所謂奏庶鮮食當時多少辛苦若非禹與益稷天下之民何由而得食縱使只有禹無益稷以輔助則禹之一身亦自了許多事不得是益稷在當時有生養萬民之功民之於益稷有生死肉骨之恩也無此二人則民莫之得食思至於此其功豈不甚大此其所以並於禹也此其所以特舉而名篇表而出之也禹既如此自述其艱難臯陶乃曰師汝昌言今觀唐虞君臣之間絶與後世不同且如後世人主若命其臣以汝亦昌言必須於此敷陳治道以為治天下當若之何禹却都無一言及於治道止曰予思日孜孜而已蓋孜孜二字有無窮之義説此二字是説無限治道也且如人主為天下果能勉勉不已日進無疆天下何患不治是孜孜之言乃所以為治道之大者也至於臯陶有如何之問禹亦不及於治道但自述其前日之艱難臯陶便曰師汝昌言且自今觀禹之言若自矜伐其功者所謂昌言果安在然臯陶便欲師之何哉後世説者謂古人不事形迹理所當言雖自伐其功而不為過亦不必如此説蓋此便是禹不矜不伐處便是禹思日孜孜處何者常人當功業未成之時則必艱難以基之及功業既成前日之艱難往往忘之矣於是侈然自大無復前日之心此心稍更變便是矜伐便是滿假禹成莫大之業而猶不忘前日之艱難方洪水未平存於禹者是心也及洪水既平存於禹者亦是心也禹之心只是孜孜不己學者須當看禹自述其艱難此正是禹不矜不伐處惟臯陶深知禹之心所以有師汝昌言之辭舜命禹汝亦昌言禹便拜而都之禹自言其治水之艱難臯陶便謂師汝昌言皆黙㑹於言意之表此無他只縁其工夫一同舜之工夫即臯陶之工夫也臯陶之工夫即禹之工夫也工夫既同此其所以能黙㑹於言意之表歟
  禹曰都帝愼乃在位帝曰兪
  天位之尊極不易居居其位者安可不謹人君之位又不與他位相似彼其處四海九州之上據崇髙富貴之極豈易居也易曰天地之大徳曰生聖人之大寳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以天位為大寳可見其重如此書曰天位艱哉又曰無安厥位惟危今欲見此理分明須知得人君之位如何自然不敢不謹後世人主皆不知我之位是如何禹以在位為言所以警舜者切矣
  禹曰安汝止惟幾惟康其弼直惟動丕應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帝曰吁臣哉鄰哉鄰哉臣哉禹曰兪
  止者人頓放此身之所也大學曰詩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詩云緜蠻黄鳥止于丘隅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詩云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人莫不有所止然所止必安而後可譬諸人居於屋内則安暴露則何由而安立於平處則安險側則何由而安是故頓放此身止於利欲則不安止於道理則安伊尹告太甲欽厥止古人多説這止字書又曰惟厥攸居孟子言居天下之廣居居即止也欲汝止之安要須惟幾惟康乃可幾者微也即一日二日萬幾之幾也能致察於幾微則汝止安矣幾微之不察所止何由而安且如頓放此身於道理之中非心邪念萌於毫芒之間於此不致察汝止便不安推而至於天下治亂安危皆當察其幾微古人多説這幾字敕天之命惟時惟幾一日二日萬幾易曰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凡事之萌芽處謂之幾今試以一身觀之若欲頓放此身得安穏不特顯顯過失當致察萌芽之起便當致察不特形於外者當致察念慮之間便當致察惟康者康即安也言安穏也惟幾則惟康矣然内雖自盡於己外又須資輔弼之臣故曰其弼直直之一字不可不思不下他字而獨下一直字蓋須真箇是直乃可直者不但是端人吉士必忠讜正直敢於犯顔逆耳盡忠無隠凡他人所不敢犯者他敢言之是之謂直為天下者豈可無直臣直又不與其他賢字之類同賢者固無不直然或要囘護不肯直道而行者非直也若是忠直之臣更無疑似更無囘護截然敢犯人主之怒此等人為國家最不可無故孟子謂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既是惟幾惟康裏面有這般工夫而外面輔弼忠直又如此汝止何憂其不安乎惟動丕應徯志徯望也志心也天下望上之心也夫天下皆徯望其上須我之舉措能應其徯望乃可且如人主出來四海莫不顒顒然瞻仰望其有所施設使人主失徳舉措不當天下便失望至於失望豈所謂丕應徯志乎人主為天下須是舉措皆契合天下之心乃可安汝止惟幾惟康其弼直此未動之先也未動之先有如此工夫直是細密故不動則已動則天下徯望之心無不應焉謂之丕應丕者大也言其無往而不應也以昭受上帝大凡惟其類則能受非其類則不能受以水投水則相受以水投石則不相受以火投火則相受以水投火則不相受昭受上帝非與上帝合者其孰能之人主為天下須是能昭受上帝乃可我能受上帝則福祿之來嘉祥之集申複而無己焉此所謂申命用休也我能受之天實命之故曰申命此非安汝止惟幾惟康其弼直惟動丕應徯志豈能如是乎帝謂此事非我所能自了得要必有資於人臣之輔翼焉臣哉鄰哉鄰哉臣哉反復言之也鄰之一字直是相親有師友之義古者五比為鄰言鄰取其親也君尊臣卑固是定分但才尊君卑臣便不得叔孫通制漢禮采秦儀尊君卑臣者存之雖足以消一時拔劍擊柱之風然君臣之間自此隔絶矣故帝曰吾乃今知皇帝之貴此一句雖是美也亦可嘆也自後世尊君卑臣之説興人主儼然南面以禍福刑威宰制天下古人師友羣臣之義變為以尊臨卑之事矣鄰之一字不可不著精神看此等字在後世皆無了
  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四方汝為予欲觀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會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繡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聽股肱耳目乃人主者而今使臣下為之古人何為若此此不可以不思大抵唐虞三代之世股肱耳目皆臣下為之秦漢以後股肱耳目皆人主自為臣下為之是謂明乎君道人主自為是謂侵臣之職觀立政一篇所謂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獄庶慎惟有司之牧夫庶獄庶慎罔敢知于兹此所謂君道也後世如漢宣帝之齋居決事如唐太宗之兼行將相又如晁錯所謂五帝親事法宮之中皆錯了門路皆是自為股肱耳目矣讀書當識大體如臣作朕股肱耳目一句是大頭項事闗萬世理亂興衰之故觀此一句可以識君道矣左右有民此作朕之肱宣力四方此作朕之股者左右二字須當致思民生於天地之間任他自然不得作民父母者要當有以扶助之左右云者是扶助其民也傳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民不失其性此人主之職分也古之君天下者惟恐斯民之衆有為不善有失其性者常常左右輔翼之禮樂教化陶冶薰蒸如以手扶策然故曰左右有民惟唐虞三代時為然秦漢以下皆只以智力刼持天下嘗從事於斯民之心如漢文帝蓋庶幾焉然亦不過愛養之而已視古人左右之意邈乎其甚逺也放勲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即所謂汝翼也此是從事於民心宣力四方却是經理民間事但知左右有民而不知宣力四方亦不可既有以助其為善又與之竭力理㑹事二者未可偏廢也宣力四方亦匪易事要須直是竭盡心力利有未興者與之興害有未除者與之除勤勞不懈罔敢茍安是謂宣力後世人臣宣力者絶少只如為一方守臣誰是宣力為民間理㑹事者怠惰偷安茍度嵗月幸其既滿而去耳間有稍欲自見者則又指以為生事為好名而嫉之矣若古所謂宣力真箇是至纎至悉竭力從事予欲觀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會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繡注家謂畫三辰山龍華蟲於旌旗宗廟彝尊亦以山龍華蟲為飾不專做作服説故華蟲絶句而作會宗彝又為一句古之制度雖為難考然以理推之亦不可專以作服説舜之意固主於作服但此幾件亦有登於旗者亦有畫於器者總而言之則為作服後世講師多以作㑹為句謂自日月而下為六章會之於衣自宗彝而下為六章繡之於裳總為十二章容有是理然既有宗彝又有藻火粉米黼黻則是七章也其説不通矣觀周以日月星辰登於旗則可以知三辰畫於旗之上觀周有山尊及鷄彝鳥彝則可知山及華蟲皆會於彞也藻火粉米黼黻其他處不可用却只專施之於服絺繡者在夏則會于絺在冬則繡也絺葛之至精者冬裘夏葛天地常理若使夏間亦服繡豈人情也哉本朝嘗欲復大裘之制竟以不便於暑而議寢是未知古者絺繡之義也既曰五采復曰五色蓋采者尚未成色及至彰施然後始成色也學者讀書觀臣作朕股肱耳目一句須看他如何説作朕之股肱處又如何説為耳為目處能如此看便知其與後世不同且如觀象作服不過一畫工之事今舜必命大臣掌之而所以為朕之耳目者不過此事是果何意哉只縁此事視之雖甚緩而其實甚急古人所以取象如此無非將以養人君心術是故或登於旌旗或會於器用或繡於衣服人主終日周旋無非天地萬物之理見日月星辰之高明如此見華蟲之文明如此見藻火之潔而明如此見粉米之能養人如此見黼之能㫁如此見黻之兩己相背有别如此終日不離於眉睫之間其心為何如哉古者盤盂有銘几杖有戒無頃刻失所養觀象作服皆所以養成君徳豈徒然乎觀荀子中一段所以養耳也所以養目也此意甚佳但古之所謂畫不與後世相似古者只取其意不具其形至後世全象其物却無意義宣和博古圖言古者畫龍鬃鬛皆畧具蓋髣髴似龍特取其變化之意豈真畫龍於上耶藻火粉米黼黻後世却時見於所織綾羅之間如粟地即是粉米鎖子兩己相背即是黻皆是從古而來也舜謂我觀古人之象爾大臣當為我明致之察於其中使物物皆合於理所謂明也爾為我明我見成觀焉使人主自明則失君上之體矣觀象作服是制禮聞六律五聲八音是作樂六律黄鍾太簇姑洗之類也自六律而為五聲自五聲而為八音以察天下之治亂也大抵聲音之道與政相通欲察天下之治亂他處猶未見惟樂不可隠蓋惟樂不可以為偽聲音之發皆因天地之氣不和故其樂亦不和只觀人之言語氣清則其聲清氣濁則其聲濁知一身語言必闗乎氣則知朝廷作樂豈不因乎天地間之氣耶故曰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才是無道之世自有一等淫樂非樂之淫也其氣之不和也且如今鼓吹之類皆是邊塞之樂非先王之正音故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然須是將氣來説方始分明不曰治亂而曰治忽忽即亂也亂何以生乎此心之忽故也不必言及治亂忽心一生即亂之萌故敬而不忽謂之治忽而不敬謂之亂治亂之分敬與忽之間耳聞六律五聲八音即可以出納五言五言五方之言也五方之民言語不通故以律出納之則五方之言始通而為一矣蓋惟律為能一天下之言今五方之言各不同也至於讀書歌曲則無不同只如閩人語言殊不可曉及至歌曲與他處一般蓋曲中却有五聲六律八音故也舜謂我欲聞此爾大臣當為我聽之舜所以不自聽者君道之尊不當屑屑於其細也嗚呼後世所謂天子耳目之官者不過能察訪得些少事以此為開廣人主之聰明耳舜命其臣以耳目之任乃在於觀象作服聞六律五聲八音自後世言此皆至緩而不切者舜乃以為至急之務古今世變不同在此處也
  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言欽四鄰
  人臣事君在人主之前與退而在後易得不同往往朝政之失君徳之闕退而在後皆能言之及至面前但稱聖徳而已李絳所陳十事俄而去五六及將以聞又憚而削其半理勢如此大抵背後說得十分面前只説得五分蓋人主威勢至重雖是敢言之臣易得前後不同今州縣間以下承上朋友羣居㑹聚猶有前後不同者况於君臣之間乎所以前後一般者極是難得舜深懼在廷之臣或有面從而已不得聞其闕失故嚴於戒勑可見其求言聽諫之切如此後世人主如漢髙祖從諫若轉圜唐太宗尊人使諫美則美矣如何及得唐虞聖人自今觀之立於高祖太宗之朝者果能無隠於君之前乎以此知前後一心之人直是難得舜之有是言既足以見其求言聴諫之切亦所以正其臣下之心術面前是一等説話退後又一等説話心之不一如此何以事君夫前後相違是欺也既有欺心豈忠臣事君之義乎故曰舜之有是言亦所以正其臣下之心術也觀此數句方是聖君求言之心方是忠臣事君之心欽四鄰四鄰即股肱耳目之四人也謂之鄰者即鄰哉臣哉之義也曰欽者言當敬也
  庶頑讒説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工以納言時而颺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禹曰兪哉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蒼生萬邦黎獻共帷帝臣惟帝時舉敷納以言明庶以功車服以庸誰敢不讓敢不敬應帝不時敷同日奏罔功
  大凡朝廷欲信用君子最不可使讒人間之讒人在朝雖用君子君子不能自立蓋其以是為非㸃白為黒浸潤之譖日至於人主之前正人端士何以自立故舜深疾此等人前既曰朕堲讒説殄行此又欲撻之書之終不格者威之蓋此等人不去非所以保護忠臣良士也侯以明之者用射侯之法以明之也大凡射最是人心端的處若内志不正射必莫能中惟君子為能正其心是以惟君子為能射故曰仁者如射彼頑讒之人肆為讒言邪説心之不正甚矣何以能中故舜用是以明别其善惡焉雖然世之武夫悍卒既無學問既非君子然則射何以能中此無他只緣此心之良人所固有方其射也此心至正更無偏倚當時之心即聖人之心也但彼自迷不知隨即放肆是以不保其長存耳所謂明之者不特以侯明别其善惡亦是使他明其心蓋覬其因射侯之後而有所警於中也撻以記之書用識哉皆只要使之不忘所以如此不是徒然欲並生哉故也所謂生却不特是只活在世上克綏先王之祿永底烝民之生人之生也直須真箇是始得正徳利用厚生惟和所謂厚生即這生字生底人極難得誰不活在世上然生者極少蓋纔為不善雖生無以異於死謝上蔡説得好不仁者雖生無以異於死雖有心亦鄰於無心雖有四體亦不為吾用矣䧟阱在前人必知所畏至於不善却冒然為之彼其果生人耶則豈不見此是不善豈不知不善之當改今既為之而又不能改是死也是無此心也謂之生得乎古之王天下者只是要天下之人得其所以生焉永厎烝民之生常常欲其生也工以納言時而颺之舜堲讒説專於納言致其謹向者堲讒説殄行既以命龍矣今治庶頑讒説又使工納而颺之蓋頑讒所以敢肆言無忌彼謂朝廷之上未必知耳今即所納之言颺之於歌使知吾有所言是非美惡上之人莫不聞知則頑讒豈不有所畏忌而少息乎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格者變格也如此而有格心吾將尊而用之猶不格焉則將斥逐之也今觀此一段須合臣作股肱耳目而下相貫看去蓋翼為明聽之任既得人以任其職必當使之竭誠輔弼盡言無隠賢人布列盡忠輔上又當不使讒人得以間之股肱耳目徒有其人而面從背毁將何補於上四鄰之臣雖皆竭忠萬一有讒邪出於其間又豈保全忠賢之道哉故舜於翼為明聴之後而資以正救切磨之益當忠賢胥㑹之時而深防讒言亂正之害其措意深其為慮悉矣雖然抑有可疑者夫所謂庶頑讒説之人非田野間之小民也彼其得以有言於人主之前必朝廷之大臣然今乃曰撻以記之只此一句極是可疑漢明帝箠拽郎官當時識者皆以為不然豈有九官相遜穆穆布列之朝不免鞭撻其臣下且殿陛之間豈施鞭撻之處乎是誠可疑也嗚呼此可以見舜疾惡之深矣好賢如緇衣惡惡如巷伯則爵不瀆而民作勸刑不試而民咸服好賢固不可不篤疾惡又不可不深夫天下惟讒説殄行之人最為可疾詩人之疾讒也至取彼讒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韓昌黎以為傷於讒疾而甚之之辭頑讒之人既如此可疾故雖撻之可也然舜之言雖如此而其所以言又自不同曰欲並生哉曰格則承之庸之舜之意欲其生欲其格也蓋頑讒之人肆言無忌只縁不格使其果生耶則必知頑讒之不可為而安有不翕然丕變者乎雖然舜之言誠是矣所以疾惡誠深矣然疾之之深禹尚以為疑故有俞哉之言曰俞者信其言之然也曰哉云者猶有疑辭也舜之於天下治之而服固不若化之自從也禹之所言又髙一著説禹謂誠使帝之盛徳光輝發越充塞宇宙雖海隅蒼生罔不被焉所謂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莫不尊親至於如此則感召賢俊皆願立於朝賢者翕然胥㑹而帝又於是舉之考之以言以觀其善否試之以功以騐其所言使自别於衆庶然後庸之車服是以舉之也如此則誰敢不讓敢不敬應乎蓋讒説之興萌於争心争心既熾見賢者登庸其心必争既争矣故為讒言以間之至於誰敢不讓濟濟相遜則不争矣既無争心讒言自息讒言不特是争亦是不敬至於莫不敬應其上又安有所謂讒言者哉大抵讒言肆害善治者不治其讒説益修厥徳勉焉不已使之光被天下則感召黎獻翕然胥㑹讒説之人將不治而自息蓋正氣既盛邪氣即微太陽當天羣隂自伏自古治小人者不專在治小人君子道長小人道消矣唐武宗一相李徳裕而仇士良輩束手退避告老而歸然則小人亦何必屑屑然與之為敵哉况隆古盛際賢士布滿而讒説之人無不遜讓無不敬應此乃太陽麗天羣隂消伏之時也必如是方是唐虞之時嗚呼不可及也已敷同日奏罔功言不若是將日進於無功也
  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傲虐是作罔晝夜頟頟罔水行舟朋淫于家用殄厥世予創若時娶于塗山辛壬癸甲啓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五長各迪有功苗頑弗即工帝其念哉
  丹朱之所以為丹朱傲之一字盡之傲者傲然自大而畧無謙遜之意也慢遊之是好所為之刻虐皆自夫傲心實基之也儒者類謂禹以丹朱戒舜舜豈有是哉東坡亦嘗言之矣此論要未為當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人心亦何常之有舜雖大聖人稍不兢業稍有怠惰過失便形當是之時與丹朱何異丹朱雖不肖茍能存兢業之誠去傲慢之惡一念自省當是之時與舜又何異哉故舜之當以丹朱為戒不是怪異底事兢業少怠有為丹朱之理所以自昔聖人雖躬甚盛之徳而常恐懼修省勉勉不已誠以至誠本無息稍不黽勉易流於惡大凡看聖人不可過髙所謂聖人固誠髙矣然所以髙者乃實自近始惟其勉勉不已是以日進於髙明廣大欲識聖人不必他求勉勉不已兢業常存此即聖人也亦非謂勉勉不已然後至於聖即其勉勉之心便是聖人朋淫于家者朋黨相扇同力為惡也用殄厥世丹朱帝堯之子本當紹堯位今以不肖而不得繼世以有天下是自絶其世也禹懲創乎此娶于塗山四日而有子雖聞呱呱之泣而荒度土功不暇視焉孟子所謂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且以人情論之誰不私其家誰不愛其子不過其門可也既過其門安得不一入其門不聞其子之聲可也既聞呱呱之泣安得不一視之今子之聲雖呱呱在耳而禹之志惟土功是度欲識聖人之心當於此處認取呱呱而泣予弗子此正聖人心也一於為國而忘其家一於為公而忘其私當是之時禹之心更無一毫之雜舜之所謂惟精惟一伊尹之所謂徳惟一即此心也既欲為公又欲為私是二三其徳也才有二三即非聖人之心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五長此禹所以成功也成功之大根乎其心之至一也五服從古而然洪水為患其間亦有紊亂者故從而輔成之每面方二千五百里東西相距為五千里南北相距為五千里所謂至于五千也古者所治止於五服之内蓋聖人不勤逺畧力所不能及姑置不治吾但治其中國而逺人自莫不慕義向化如此則逺近皆歸於治矣州建一師十二州則十二師焉五國則建一長故曰咸建五長迪者導迪也迪之使皆有成功也夫謂之各迪有功是舉天下諸侯無有一人不修職業者無有一人敢少怠慢者此不是易事後世天下郡守果能各迪有功乎五服諸侯其為人也多矣而無敢不䖍厥職此豈易事想當時諸國之内賢才畢集民生晏安國用充足如此而後始可言功矣所以致此者只是予弗子一句在我工夫純一如此所以感化諸侯舉天下亦莫不如此夫至於天下諸侯各迪有功是無一人有違心矣而惟有苗之國恃其險阻傲然不服不修朝貢之儀不奉供王之職蓋有苗亦當時諸侯也然苗不即工不可以責苗惟帝當念之蓋我之工夫未到所以致得苗如此可不念乎
  帝曰迪朕德時乃功惟敘臯陶方祗厥敘方施象刑惟明
  凡為天下國家安可不識所先務所謂先務孰急於君徳正心修身日彰厥徳此是第一件事禹之事舜所先者惟迪朕徳而已觀其陳謨若曰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帝慎乃在位以至於戒之以無若丹朱傲帝其念哉無非所以迪舜之徳也迪云者開導啓迪使人主此心日益開明也以迪朕徳為先可謂識先後之序矣舜疾庶頑讒説之不在時欲撻之威之而禹歴陳治道之本使帝不可不念舜至於此悠然有感於心美其啓迪之功而嘉其識治之序故曰迪朕徳時乃功惟叙所以深有感於禹也臯陶乃祗厥叙不是祗禹之叙蓋臯陶亦敬此叙先徳而後刑也觀其邁種徳徳乃降非所謂祗厥叙歟獨言臯陶者臯陶掌刑之官耳尚敬此叙則臯陶之用刑非用刑也乃用徳也象刑即所謂象以典刑之象也大凡用刑最難得象彼犯此罪吾以此刑加之輕重大小無毫釐之差刑與其罪類焉夫是之謂象若所犯者輕而刑之重所犯者重而刑之輕不特甚相遼絶少有過差則刑與罪不相類既不類矣豈所以為象也哉後世用刑皆不似其所犯之罪非可以言象也臯陶之刑所以能使民協于中只縁其用是刑無一毫之差必若臯陶方可以當得象刑二字迪朕徳此以徳為先也方施象刑惟明此以刑為後也先徳而後刑此為治之叙也
  䕫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祖考來格虞賓在位羣后德讓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閒鳥獸蹌蹌簫韶九成鳳凰來儀䕫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戛擊即柷敔所以作止樂搏拊以韋為之實之以糠球玉磬也詠聲歌也此堂上之樂也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閒此堂下之樂也上下皆用柷敔以合止樂在堂上則言戛擊在堂下則言柷敔一也間者間聲歌也間寓於笙笙以人聲吹之故用以閒堂上之詠歌舜之樂總名為韶簫細器之偹故言簫韶九成者九作而樂終成也堂上之樂作而祖考來格虞賓在位羣后徳讓堂下之樂作而鳥獸蹌蹌至簫韶九成而又鳳凰來儀舜之樂何以能感召如此此不可以不思且何以知祖考來格這箇只是人心當其作樂之時吾心無一毫遺恨便知祖考亦必來格雖目不見其形而心知其來格也便如今人享祀茍吾心至誠不散則所祭者分明如在目前所謂祖考來格便只是這道理虞賓丹朱也帝堯之子當有天下以不肖而殄厥世舜既紹堯不敢臣其子而以賓禮待之故謂之虞賓在位者盡禮以事舜也夫天下本丹朱之所有今舜實居其位宜其有忿怒不平之心而乃能使之在位此無他只緣樂之至和有以消其悖慢忿戾之氣而感其易直子諒之心能使之盡禮於朝廷之上也大凡樂之感人與言語不同正聲一入乎耳足以動盪人之精神感發人之心術故曰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今太常樂非皆合於先王之制然聞之者其心猶為感動况有虞極治之時而作樂者又有如后䕫之臣乎古人之樂非後世之樂也古人之樂其制既不同而其所作之人又不同蓋古者樂皆起於律彼其以黄鍾之黍積而為清濁髙下無一毫之差黍至微也然多一黍少一黍清濁髙下便有差處古人於此直是精微自唐以後律既亡矣所謂樂皆只是測度倣象為之豈能有所感召乎古樂之制既如此精微而作樂之人又皆賢人君子如后䕫之徒豈與後世之樂工比哉明而為人幽而鬼神以至於鳥獸鳳凰之類本只是一氣本只是一理其實相通人自閒絶之耳若是作樂極於至和有可感召之理但後世先王之樂既亡而作樂者又非其人所以不能感召且擊石拊石只是將這石來擊拊如何更能使百獸率舞想夫后䕫當其擊拊之時直是各别蓋古人日夜所從事只是此心此心既無一毫之病故見於作樂亦無一毫之差其見之於樂皆其此心之精微也今夫鐘怒而擊之則武悲而擊之則哀鐘一也然而其聲有不同者其人之不同也以此觀之則知賢者作樂自是各别然舜之時所以能感召又不特樂制不同與作樂之人不同當有虞之時天下極治和氣充塞以至和之氣播之于樂則樂極其和則天地之和自應矣䕫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所以復如此説者蓋八音以石為君言只擊石拊石亦能使百獸率舞則其所以擊拊者蓋不同矣此一段與前面舜禹問答初不相闗然序於此者何故張無垢謂方施象刑惟明之言舜猶有用刑之意故䕫於此論樂此亦未見其為然安知䕫之論樂正在舜禹問答之後然此雖未可知而史臣敘於此者亦有深意蓋為祖考之幽丹朱之傲以至于鳥獸之微正聲一作猶可感格况于庶頑讒説亦人耳豈有不可化者人主修徳於上則頑讒自格於下亦奚必至于用威故序于舜禹問答之後史臣用意深矣讀書至于鳥獸蹌蹌百獸率舞鳳凰來儀要須潛心致思此等事在後世未之見唐虞之時所以致此蓋在上者既是聖明之君而朝夕左右者又無非聖人之徒典樂之臣又有如后䕫者亦聖人之徒也以聖人之徒而一生精神專用於樂則其樂宜如何僚之于丸秋之于奕痀瘻之承蜩彼業一藝之精者猶能入神况於后䕫一生精神用盡於樂其所感召固宜若是今之太常少卿古后䕫之職也而今之居是職者逺者一二年近者三數月便從而遷之豈得專心於此哉
  帝庸作歌曰勑天之命惟時惟幾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
  庸用也用作此歌也庸之一字有無窮之義夫致治之極至於舞百獸儀鳳凰可謂無以加矣常人當是時誰不以為喜而舜於此作歌方且戒謹恐懼凛然若危亂迫乎後此豈私憂過計哉天下之理惟至於極則必反冬至隂之極也而一陽生夏至陽之極也而一隂生當天下極治之時而危亂之機萌焉故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治亦生亂亂亦生治從古而然漢自髙皇帝以來匈奴驕横雖武帝之征伐而猶不衰至宣帝有渭上之朝亦可謂治之極矣而是嵗也王政君實生成帝則王氏簒漢國祚中絶其端已見於此矣聖人知其然故天下愈治則戒謹愈甚勑之為言正也戒謹恐懼之意也夫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聲樂之作以見其治功之成而况鳳凰來儀百獸率舞信可謂極矣今舜方且于此勑天之命是豈非聖人之心乎惟時者欲及時也惟幾者致察於幾微也時之一字不可輕看易曰君子進徳修業欲及時也當為即為汲汲然皇皇然惟恐弗及所謂及時也稍或放慢稍有怠惰便失其時孟子謂戴盈之如知其非義斯速已矣何待來年此所謂惟時也見善便當遷有過便當改凡事皆然賢者可用便用之不肖者當去便去之小民當恤便恤之養之善政當為便急為之故曰惟時言其不可後時也幾者微也凡事皆有這幾微一心之幾則私意妄念萌於方寸之間者是也天下之幾則安危治亂積之有漸非一朝一夕之故是也惟萌芽之生最不可不察既能汲汲皇皇不失其時又能兢兢業業致察於萬事之機所謂勑天之命即此之謂矣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曰喜曰起曰熙這幾箇字不可不子細思索喜悦也為人主股肱大臣須欣欣然常有喜悦歡樂之意然後可若君徳未備朝政猶有闕失大臣之心猶有不足焉方且戚戚然憂懼之不暇而又何喜乎不使大臣怨乎不以大臣茍怨乎不以則其時亦可知矣起者興起也人主尊居九重臨御四海要必常振起興作然後天下日進於治茍無興起之心而有放倒之意不足與有為矣起之為言如後世所謂厲精為治者是也厲精為治固非唐虞時言語然亦近之漢唐以來欲治之主必有此二字漢宣帝唐太宗皆言厲精厲精者磨厲其精神也元首起哉又不止于磨厲精神而已罔遊于逸罔淫于樂無怠無荒此所謂起也酣酒嗜音流連荒亡豈所謂起也哉熙是熙廣言百工皆修其職業日以開廣熙亦有光明之意
  臯陶拜手稽首颺言曰念哉率作興事愼乃憲欽哉屢省乃成欽哉乃賡載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帝拜曰兪往欽哉
  颺言者常言之也念哉者不忘之謂也唐虞之時多説這念字帝念哉念兹在兹至惟帝念功此又説念哉皆欲其念念在此無頃刻之忘也此一字有無窮之義率作興事慎乃憲憲法度也言凡所興作當謹其法度也所謂法度者規矩準繩是也凡事不可出於規矩準繩之外出此外則蕩然無度矣由一身而言則動容周旋中禮一身之法度也由天下而言則紀綱修明政治畢舉天下之法度也此種法度豈可放失憲之一字關涉甚大老莊之學無法度者也孔孟之學有法度孔子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所謂慎乃憲也儆戒無虞罔失法度唐虞君臣所以相儆戒無非納之於法度之中曰慎乃憲欽哉甚言其不可違此規矩準繩也屢省乃成欽哉省是省覺曰省乃成者省其所以成之故至于既成猶不忘省者也常常惺惺常常覺察是之謂省曾子吾日三省吾身屢省云者不特一省再省而已當無時而不省也此是答舜勑天之命乃賡載歌方是賡舜之歌舜先股肱而後元首所以資臣下之助也臯陶先元首而後股肱端本澄源之論也臯陶以為必元首之明然後股肱方良庶事方康良與喜二字不同而實相似唐魏鄭公願為良臣以為龍逢比干此忠臣也臯陶稷契此良臣也惟是良臣方始㑹喜若是忠臣則君臣之間不免彼此拂逆犯顔逆耳而又何喜乎庶事康哉者言其康安也庶事皆安穏也而又歌曰元首叢脞哉是躬親庶務人主躬親庶務侵臣之職則股肱必不任其責非不任其責也雖欲為之不可得也至于股肱惰矣萬事安得不隳隳者壊也明與叢脞若不相對然不以暗對明而以明與叢脞對以是知明者自明其一心也叢脞者躬親庶務之繁也端本澄源不累以事則此心明矣親小勞侵衆官逞其聰明日取百司庶府之事自為之則為細務所汩胷中紛亂此心何由明乎言叢脞暗在其中矣雖然元首明哉是自明其一心不屑屑於細務也宜若庶事隳壊而乃繼之以庶事康哉元首叢脞是勞其耳目形神纎悉而經理之也宜若庶事畢舉而乃繼之以萬事隳哉夫何若是相反也大抵人主不理㑹事則萬事無一之不治人主一理㑹事則萬事無一之不隳博觀歴代莫不皆然蓋才理㑹事則為事所汨第一是不知人既不知人事何由治所以人主不可理會事宰相且猶不親細務而况人主乎臯陶賡歌只使舜自明其心不使舜役役于事物之間也舜聞此言不知不覺至于下拜當是時但見忠言嘉謀之可敬可服初不知我之為君也彼之為臣也故以人主之尊而拜其臣若使當是時知我是人君不當拜其臣才有這知便非聖人之心以君拜臣此等氣象惟唐虞三代為然在後世則無矣王拜手稽首曰子小子不明于徳則太甲嘗拜伊尹矣是亦其悔過之切不知不覺下拜也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來相宅則成王亦嘗拜周公矣往欽哉者言其自此以往不可不敬也二典三謨學者所宜究心也其中靡所不具欲觀聖人之處心則於此見之矣欲觀聖人之處事則於此見之矣欲觀君道亦在其中欲觀臣道亦在其中以至於為天下國家之法粲然可考但將後世所以不如古者與之並觀觀古今之異在于何處則可以知唐虞之所以為唐虞者句句可以為萬世之法事事可為萬世法此之謂二典三謨也















<經部,書類,絜齋家塾書鈔>



  欽定四庫全書
  絜齋家塾書鈔卷四    宋 袁燮 撰
  夏書
  禹别九州隨山濬川任土作貢
  别九州者别其疆界也不特洪水既治始分别這九州方水患未平亦必先辨其每州之界分然後方可施功至於水患已平其分域愈更明甚故謂之别凡天下之地勢兩山之間必有川焉髙者為山卑者為川理盖然也兩山之間固亦有平地者然其中必是有水禹則隨其山之勢而濬其川使益深焉故曰隨山濬川因其土地之所宜制為貢賦之法無者不使有有者不使無故曰任土作貢觀隨字與任字聖人作事豈容有一毫私意哉孟子曰禹之行水行其所無事也曰隨曰任因其自然而不為私焉豈非行其所無事歟讀禹貢篇須思向也鯀何故不能治水今也禹何故乃能成功洪範曰鯀陻洪水而殛死鯀之病處只在陻塞彼但知為之隄防以止遏水而不知順水之性只如隨山濬川一句鯀當時定不曉此理殊不知下流不濬水之上流無所奔赴安得不泛濫乎欲讀禹貢可將六經語孟諸子中説禹治水處冩出來看則其規模區畫所以能成功者皆可得而考矣此書雖畧可見然但只記其成功而所以成功之因或不盡見焉今人徒見洪水平治不知他當時是經多少艱難受多少辛苦櫛風沐雨手胼足胝備嘗天下之艱苦矣觀其過門而不入啟泣而弗子禹之心更無一毫之雜宜其能成功也欲觀大禹所以能治水當識大禹之心且如隨山濬川與夫隨山刋木奠髙山大川道理顯然初無難見者然人心不明則道理雖在目前而不能見禹之此心至精至一無一毫私意小智撓乎其間盖天下之至明者也惟其心至明所以能行所無事鯀方命圯族則與行其所無事者不同矣方命者逆命也逆命者逆天理也天理如此鯀逆而行之用一己之私智違天下之常理禹行其所無事而鯀逆天理而行兹禹所以卒能治水而鯀所以績用弗成也濬川所謂水由地中行也洪水泛濫皆在地面上行至於濬川則水方由地中行也嘗謂洪水之患亦未必皆是災異盖天地開闢之初固無非是水所以五行一曰水今果木之仁初亦水也凡天下萬物其初無非是水則知天地開闢之始亦滿天下只是水自堯舜以前則未暇治而又未有能治之人至神禹一出所以方纔治水也
  禹貢
  孔子序書斷自唐虞則貢賦之法在唐虞時亦必有之矣然獨至禹而以貢名篇者其法至此始大備焉故也書之所載大畧如此盖一件大事至此一代而大備然後成書正如堯時非無巡狩而見之于舜典者亦以至舜而始大備也方洪水未平雖有貢賦而法猶未備洪水既治咸則三壤成賦中邦貢法於是乎一定而不易矣此其所以名之曰禹貢
  禹敷土隨山刋木奠高山大川
  敷土注家謂敷為分布盖分布其治水之法也禹之治水未嘗執一律洪木之患亦非一律之所能治故禹分布九州之法如雍州當如何治梁州當如何治有當疏濬者有當隄防者有當因其故者有當鑿而開之者各自不同烏可以執一律只以兩端言之治水之道必當先治其下流盖下流茍壅塞則上流傾注無以受之其勢必至汎濫如冀兖之地最下流之處所以禹先于此而施工此以下流為先者也然水必有𤼵源𤼵源之不治而何暇及其末則又有當先於上流者是固不可以一律而治之也想禹當時必不是每州次序而徃如施工于冀州一面自在他州下手故謂之敷敷之一字可見禹之規模妙處隨山刋木者盖洪水横流草木暢茂道路不通不特水不可治而民間亦自大不便禹從而刋除之然後道塗始無壅塞鯀當時治水如此等事皆不曽理會至禹而始刋則知鯀之未嘗刋也草木障塞其道路則水如之何而可治天下土地固多有為草木所障塞者只如天台鴈蕩原初路皆不通自真宗欲建玉清昭應宫斬數百年之大木而為之是時斬盡天台鴈蕩之木然後始得而為通衢奠髙山大川者先定其髙山大川表而出之也奠髙山則九州疆界可得而辨矣奠大川則小水支派有所從入矣不定其髙且大者而屑屑於其小焉豈不倍費力也哉奠髙山大川此所謂得其要也敷土隨山刋木奠髙山大川此三句是禹治水之規模如此
  冀州既載壺口治梁及岐旣修太原至于岳陽覃懷厎績至于衡漳厥土惟白壤厥賦惟上上錯厥田惟中中恆衞旣從大陸旣作島夷皮服夾右碣石入于河餘州皆言封疆而此獨言冀州者冀州帝堯所都天子以四海為家王者無外舉天下皆在吾封域之内而安可自限其疆界哉既載壺口此禹治水第一義梁岐二山本在雍州而與壺口相接三山連而爲一片河自積石傾注而下其力甚壯而爲三山所隔故水壅而怒横流放肆莫之可遏當時之患惟河爲甚禹于是于壺口之西鑿龍門焉三山始分河行于中而壺口之水患平矣壺口既治梁山亦治而餘功又及于岐是禹一鑿龍門而旁近之水無不治者非禹見之至眀安能如此只做此一着便是天下之水都治了曰既載壺口言其第一所先理會者此一事也大抵世間舉事只要識先後着太原謂之修者鯀亦曽于此有功也壺口既治乃及太原修鯀之功焉鯀不可謂之不忠僉曰於鯀哉衆人翕然舉其可用則在當時亦是一箇人才其治水也非不盡心竭力但見理不明不能順水之道所以終于無功只如此州之水鯀但知從事于太原而不知龍門未鑿河壅而怒太原可得而治乎故禹先自壺口壺口梁岐既治則太原亦治而至于岳陽覃懷二地名也漳水横流入河故謂之衡漳水患既平則土壤之色始見故曰厥土惟白壤厥賦惟上上錯錯者賦第一雜出于第二也賦如此髙者帝都在焉道里最近凡事取給所以獨重然雖如是亦豈果不均也哉盖其中自有相補處仍不失其為均平之道只如周禮惟王畿之内凡事最重而亦凡事優恤以其優恤補其重者則與他處等耳田賦之後猶有所謂治水土者此盖其易者故序之于後作書之法先後次第視其難易既載壺口此其第一難者故先言之太原岳陽覃懷衡漳此其次者故後言之至于恆衞大陸此又其次者故叙于田賦之後禹貢每州必記入帝都之道天子為四海九州之主受天下之朝貢不容有一州之路不通于王畿也
  濟河惟兗州九河旣道雷夏旣澤灉沮會同桑土旣蠶是降丘宅土厥土黑墳厥草惟繇厥木惟條厥田惟中下厥賦貞作十有三載乃同厥貢漆絲厥篚織文浮于濟漯達于河
  兗州之境東南據濟西北距河是在河濟之間也此州居河之下流其害最甚故禹治之以道九河為首分而為九所以多其流派而殺其勢也此亦未必皆是人力所為因其地之卑下處從而道之其間有當開鑿者固亦不免但不皆是人力耳西漢之世所以有河患只縁無此九河盖自齊桓之伯急一時之富强塞其八而併為一是以至漢大為民患東坡蘇氏引緯書所謂移河為界在齊吕填閼八流以自廣是也當時固未必一一去塞但有填壅處從而因之不為之疏通耳本朝都汴正在黄河之中為害尤甚日夜理會無非是河自旣失中原不理會河而河患遂息雖無九河而却有九河之實無他任其衝突而不與之爭故耳觀今日不與水爭而河患遂息則知禹之分為九道固所以多其流派而殺其勢也此州之水惟河為甚九河旣道則餘不足治矣水之所蓄聚處謂之澤然澤不專是水其間亦有洲島之類觀楚子田于雲夢雲夢澤也使其皆水則何以田獵於其上耶方洪水未平奔放衝溢雷夏二水何以歸于澤自九河旣導雷夏始為澤而灉沮二水亦皆會同於雷夏焉盖先其大者則其餘皆從也是降丘宅土盖向也欲避水患故處於高今也水患旣平則土可居矣此所以降高而宅土也其土黑色而墳起故曰黑墳厥田惟中下厥賦貞先儒以為州第九賦正與九相當故謂之貞此説亦不為無理但禹之治此州特其結果得遲最後於他州耳所謂作十有三載乃同是也然安知定其州為第九況兗州逼近帝都豈有下下之賦則先儒所言亦未能無疑以理觀之所謂正者正與田相當耳田中下賦亦中下焉是以謂之正考其文意當是如此但未敢以此為斷先儒所以必如此説亦不為無據盖此州居河之下流方九河未道舉兗州皆巨浸也其賦自然是極低而作十有三載乃同成功之遲最在諸州之後又禹定賦為九等雍州之賦既中下矣兗州若又中下則烏在其為九等乎謂之州第九賦正與九相當豈得為無理然正之一字其意却非謂與州相當盖他州田賦皆參差不齊此州適相當故曰貞耳若以為兩州無同中下之理則以九州言之雖謂之九等可也兩州適相當禹又安得而違之但先儒恐有源流只用其説亦可作十有三載乃同同者同於諸州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大畧雖止是八年然一齊都了凡十有三載盖此州河之下流被患最甚治之最難所以十有三載之久而始同於諸州觀此一句可見聖人作事與後世不同其所謂同者盖此州之一水直是皆治直是無一毫為民患凡事盡畢至於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賴方可謂之同故寜使其成功之遲而不肯茍簡以求速三十年為一世十有三年幾半世矣以半世而治一州之水豈茍且之所為哉後世作事皆責辦於嵗月之頃茍可以已則遂己焉徒有其名實無所補禹於兗州之水不謂他州皆畢亦且告成直待其十分平治實同於他州然後遂己此豈不足以見聖人之心乎其間難易不等固亦有一二年而治者亦有七八年而治者惟兗州則直須十有三年聖人作事與後世信不同矣厥貢漆絲厥篚織文冀州獨不言貢而他州皆有貢焉盖冀州賦上上錯其賦髙矣賦髙而無貢所以相補也織文錦繡非必如今之蜀錦古者商不通難得之貨所謂蜀錦安得入中國乎食夫稻衣夫錦若如蜀錦又豈常衣之物大抵纔織成花者皆謂之錦如綾羅之屬皆錦也禹之制貢無非是欲用之物觀此便當看聖人所以取於民者何如物之輕精者入于篚篚者筐篚也浮于濟漯達于河此兗入于帝都之道
  海岱惟青州嵎夷旣畧濰淄其道厥土白墳海濱廣斥厥田惟上下厥賦中上厥貢鹽絺海物惟錯岱畎絲枲鉛松怪石萊夷作牧厥篚檿絲浮于汶達于濟
  東北據海西南距岱青州之境也嵎夷在東方堯典所謂宅嵎夷者是也古者九州之内皆有戎夷東方曰夷西方曰戎嵎夷盖夷之在中國者畧不是簡畧盖封畧也左傳自有封畧二字不純以中國之道治之而為之封畛故曰啟以周政疆以戎索索法也以夷狄之法治之方洪水為患封畧皆不存至此始為之故曰旣畧觀此州之水不過嵎夷旣畧濰淄其道與夫萊夷作牧用功若甚省然海濱廣斥一句占田地甚大廣闊也斥開也當洪水泛濫海之濱皆為巨浸其地甚狹今禹治水能使海濱之地益以開廣此豈易事而禹何以能之這箇其中煞有事禹於此煞有工夫學者但見所謂海邊廣斥爾而不知所以廣斥者此豈易言哉是故欲讀禹貢不可只求之禹貢之内須求之禹貢之外可也彼一州之地不勝其闊其間之水何限書之所記但舉其至大者爾若禹當時之所治豈止於此則觀之者豈可止此哉青州産鹽故以為貢絺細布也海錯凡海之所産雜然不一者岱畎者岱山畎也所謂怪石必不是供耳目之玩好亦只是可用者注家謂之石似玉者旣是似玉自然可用盖其質似玉不與尋常之石相似所以謂之怪石若謂如後世所謂竒怪可喜之石則禹制貢豈使耳目玩好之物至於人主之前而勞逺方之民供耳目之好又豈聖人之心乎萊夷作牧盖水患旣平萊夷之地可以放牧也謂之萊夷必是多草萊之地故可於此而牧馬牛之屬檿絲中琴瑟之用者冀不言貢兗所貢者不過漆絲織文惟此州旣有鹽絺又有絲枲鉛松怪石又有檿絲視諸州獨多盖無者不使之有寡者不强之多而多者亦不節之使少各隨其土地之所宜此所謂任土作貢也
  海岱及淮惟徐州淮沂其乂蒙羽其藝大野旣豬東原厎平厥土赤埴墳草木漸包厥田惟上中厥賦中中厥貢惟土五色羽畎夏翟嶧陽孤桐泗濱浮磬淮夷蠙珠曁魚厥篚𤣥纖縞浮于淮泗達于河
  東至于海北至于岱南及于淮徐州之境也淮沂二水蒙羽二山此州之水惟淮沂為患故二水旣治則二山皆可種藝也禹貢記禹之治水有一句一事者有相因而言者如此四句皆是相因而言不必用力於蒙羽淮沂乂則蒙羽藝矣不必用力於東原大野旣豬則東原平矣盖得其要也禹之治水行其所無事所謂無事亦是省力之意厥貢惟土五色盖古者封諸侯各以其方色土與之注家所謂與之使立社此從古而然奉天子之命以立社非諸侯之所得私也此州之土五色皆備故以為貢不使諸州各貢其色之土而惟徐州貢土五色此聖人簡便之法盖諸州皆貢則勞民為甚此州之土旣備五色則獨使之貢焉一州之民雖少勞而諸州之民皆不病聖人重於勞民之意盖可見矣羽畎夏翟翟雉也羽山之谷有翟其羽可以為旌旄亦可以為樂器亦可以為車之飾故曰右手秉翟而古者亦有翟車嶧陽孤桐盖挺然孤獨可以中琴瑟之用也泗濱泗水之濱浮磬周禮所謂其聲清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而逺聞於磬宜今之靈壁石是也蠙珠蚌珠也此州之貢旣有五色之土其他又無非禮樂之器盖天地温厚之氣盛於東南和氣所鍾故其所産如此厥篚𤣥纖縞謂黑繒白繒皆細宻也
  淮海惟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彭蠡旣豬陽鳥攸居三江旣入震澤厎定篠簜旣敷厥草惟夭厥木惟喬厥土惟塗泥厥田惟下下厥賦下上上錯厥貢惟金三品瑶琨篠簜齒革羽毛惟木島夷卉服厥篚織貝厥包橘柚錫貢沿于江海達于淮泗北據淮南距海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之境也彭蠡澤名今之鄱陽湖是也大凡澤與川不同流者為川瀦者為澤地之有坎闕處水流入而積焉是以為澤嶓冢導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東匯澤為彭蠡則彭蠡之水正漢水也此州之水亦以彭蠡為害最甚故獨先焉陽鳥鴻鴈之屬其性畏寒北方隂寒故秋而南来春而北歸以其所慕者陽也故曰陽鳥或者以為山名援鳥鼠同穴為證以為此山始可居其説雖有理然先儒相傳謂之鴻鴈之屬必有所據况禹貢所記鳥獸草木無不具焉則謂之鴻鴈可也三江之説不勝其多薛常州以松江廬江固江為三江東坡之説則又不同以理觀之當是大江浙江松江斷無可疑者蘇氏謂方水之未平也東南皆海豈復有呉越哉其説似有理然實不然何以言之盖震澤今之太湖是也若謂不復有吴越又安得有太湖松江與太湖實相連則知其為松江也明矣若薛氏之意盖謂廬江固江在松江之側去震澤為近然自錢塘至松江不過百餘里初不為逺且大江正在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之界今之通泰古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界也正臨大江鎮江江隂亦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之域以此知三江乃大江松江浙江斷無可疑此三江盖其大者舍而不言而獨有取於廬江固江理必不然三江既入于海則震澤自然厎定矣三江之中有一未入震澤亦無由可定故必待三江皆入于海然後震澤始定焉禹之治水大抵先於東南而後及於西北惟冀州帝都所在故獨先焉其實始有事者兗州也盖天傾西北地不滿東南東南之地最為卑下下流不先治則上流傾注下無以受之惟先濬其下然後上流始有所容矣況兗州河患其害尤甚曰作十有三載乃同可見所以獨先有事於此禹之能治水只縁其規模先定觀敷土之言足以見其規模孰為先孰為後孰為緩孰為急規模先定於胸中故見之施為皆其規模之素定者先有事於東南而後有事於西北此盖禹之規模也所以兗青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旣治始及於荆豫梁雍焉不特治水如此凡為天下國家莫不皆然其先者為何事其次者為何事又其次者為何事其最後者為何事皆先有一定之畫此所謂規模也規模不立其能有為於天下耶故禹治水所謂能成萬世永賴之功由其有此規模而已此州下下之田甚不美矣盖亦以下流所在故也田旣不美故賦亦只下上上錯然在今日其田極髙大畧此是禹當時之所定其後水日益深田日益髙所以至今日而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之田最為上等便是貢賦亦只是當時之所定後來未必不變東萊吕氏曰禹正當水患初平之時人工未盡修地力未盡闢制為貢賦之定法雖人衆地闢賦不加多其言信美矣然亦恐未必皆如此若使後來人衆地闢所出者旣多從而少増之亦奚不可然禹當時所定大抵皆輕田下下而賦下上上錯盖厥土塗泥則其土宜稻故田雖低而賦自稍勝讀禹貢一篇當看先王所以取於民者無非是有用之物禹當時立法之初直是子細於其中比較契勘毫釐必計故有所謂上上錯者有所謂下上上錯者有所謂下中三錯者不特一錯而至於三錯焉可見其立法之精用心之仁夫是之謂任土作貢任土作貢此一句惟唐虞三代為然後世取於民其不任土者多矣厥包橘柚錫貢之意尤足以見聖人之心盖必是有用之物所不可闕者然後使之常貢若是不常用者必待錫命然後始貢焉如橘柚如磬錯如大龜皆必待錫命誠以不常用而使之常貢焉是重困吾赤子也聖人其忍為之乎以此見聖人不曽有一毫妄取於民如厥貢惟土五色與夫所謂錫貢此處皆足以深見聖人之心禹貢一篇有三事焉賦一也貢一也篚一也其所以取於天下者不過此三等賦亦有二焉田賦一也兵賦一也古者什一之法八家皆私百畆同養公田以其十分之一歸於公上此田賦也兵賦亦在其中如所謂甸出長轂一乗此兵賦也古者因井田而起軍賦孔子謂仲由曰千乗之國可使治其賦則是兵亦謂之賦也名之曰賦者盖自上而敷取於下也賦之外則又有貢皆因其土地之所産而取焉至於物之輕精者則又承之以箱篚先王取民之大畧不過是三者矣然皆是自下而貢上所以總名之曰禹貢孟子曰治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禹之法盖貢法也孟子所以分别貢與助善不善者盖貢助固均為什一之法然貢法但立為定制樂嵗粒米狼戻所取者不加多凶年糞其田而不足所取者亦不加少則在凶年民不易輸若是助法豐年加焉凶年減焉有餘不足相補是以民不告病要之三代聖人之法皆什一而已故曰其實皆什一也禹貢獨三州言草木而餘州皆不言盖東南之地卑濕自多草木西北之地草木自少故舉其至盛者言之豈餘州皆無草木耶便如所謂厥土白壤之類豈此一州之土純是此一色亦舉其勝者言之耳今數十里之外土色便不同安有一州如此其闊而土止一色耶如厥田中下之類亦是舉其勝者今所謂下下之田其中自有上上者亦未可知但比較起來大畧是下下爾學者須當自放活看不可執其所言者遂以為定讀書要知活法盖謂此也厥篚織貝貝水蟲也以衆卉織而成文若貝然詩所為貝錦是也
  荆及衡陽惟荆州江漢朝宗于海九江孔殷沱濳旣道雲土夢作乂厥土惟塗泥厥田惟下中厥賦上下厥貢羽毛齒革惟金三品杶榦栝柏礪砥砮丹惟箘簵楛三邦厎貢厥名包匭菁茅厥篚𤣥纁璣組九江納錫大龜浮于江沱濳漢逾于洛至于南河
  北據荆山南及衡山之陽荆州之境也江從岷山出漢本是漾水到荆州方為漢水與江水並行流入于海左氏言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項羽遷沛公於蜀立為漢王則漾至荆為漢明矣朝宗于海猶春朝夏宗之意前曰灉沮會同此曰朝宗于海曰會同曰朝宗皆寓人事於其間言江漢之入于海猶諸侯之朝覲天子也朝宗二字亦有深意盖荆楚有谿山之阻其俗剽輕所謂國有道則後服國無道則先叛諸侯國于其中者易得有不敬順之心故聖人於此示戒焉若曰水猶能宗海事天子者當如何九江之説至為多端今亦難攷但禹至此始分而為九爾兗州之九河荆州之九江此禹治水妙處河自龍門直衝於兗江自岷山直至於荆其勢甚猛其力甚壯於此當如之何故只得多其流派以殺其勢此非禹不能見此理天下之水自海之外惟江河為患最甚江河旣治則其餘不足治矣所謂九河九江雖是水之所衝自成坎闕然亦是人事參乎其間不特此一端大抵禹之治水旣因其自然亦參以人事盖天下之土地髙者為陵平者為地其次則水之所居有許多水便有許多地位容之但方洪水為患泛濫皆不歸其故道禹之治水豈能自以私意為之大槩因其自然導之使歸其故爾雖因其自然要亦人事與有力焉所以能復其故還須是人力為之故謂之治水治者人事參于其間也參以人事亦只是順其自然所謂水由地中行是也殷訓中亦訓正方洪水泛濫水不得其正甚矣故至此而始得其正也九江孔殷則沱濳自然順道水出自漢為濳岷山導江東别為沱沱旣江之别流則濳為出於漢也明矣江漢旣入于海况自江而出者乎此所以沱濳旣道也雲夢二澤名春秋有楚子田于江南之夢與入雲中之言則雲夢之别如此曰雲土夢作乂以土字間於中者猶厥篚𤣥纖縞以纖字間於中此作文之法也其實雲夢之土皆可作乂説者謂雲低但見其土夢髙故可作乂雖若有理然未必然尚書古本是雲夢土作又本朝得石經作雲土夢作乂故改正之爾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荆之土皆塗泥而荆州之田髙一等賦又第三盖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地卑而荆州則稍髙矣其後水日益深地日益髙田益加美然在當時賦亦已甚髙厥土惟塗泥則宜其賦之髙也惟箘簵楛三邦厎貢厥名箘簵美竹楛中矢榦説者以謂此非常用之物不使之常貢但只條列其名而貢之欲用則從而取之爾此説雖若可信然亦未必然弧矢之利以威天下武備者國之所不可一日闕也使其果中矢榦聖人宜愈以為急而豈反以為緩耶孔氏謂其名天下稱善只從此説意義却深天下之物固有處處有之而獨一處其名著者此必視他處又加美矣故聖人因其名之著者取之箘簵楛三物雖荆州所出然獨其中三邦名著於天下此所以惟三邦貢焉
  荆河惟豫州伊洛瀍澗旣入于河滎波旣豬導菏澤被孟豬厥土惟壤下土墳壚厥田惟中上厥賦錯上中厥貢漆枲絺紵厥篚纖纊錫貢磬錯浮于洛達于河西南至荆山北距河水豫州之境也導菏澤被孟豬菏澤孟豬二澤也菏澤之水不能盡容而孟豬之澤尚有可容之地故導菏澤之餘波而覆被于孟豬焉此禹治水妙處不謂二水之不可相雜而分其餘於他焉可見其達權知變如此禹所以能治水正縁其不執一變化而無窮今人但知禹行其所無事爾不知所謂行其所無事豈任其自然之謂乎其間固亦有人力為之者特同歸於行其所無事爾盖靜觀義理之當然循理而行未嘗容一毫之私此便是行其所無事江河之分而為九菏之被于孟豬以至于龍門之鑿皆行其所無事也何則理所當分理所當被理所當鑿順行此理而不為私焉非無事而何故夫舜之無為而治禹之行其所無事非曰無所設施一委諸自然也循此理之正未嘗作為焉未嘗生事焉是所謂無為而治所謂行其無事云爾厥土惟壤下土墳壚土壤則其土美矣而下土又墳壚焉墳起也壚疏也土疏則宜種植此所以田旣中上而賦又益髙也孔子序書將任土二字斷禹之制盖此二字惟禹足以當之厥篚纖纊纊綿也有蠶桑則有綿處處皆有而所貢者獨豫之一州厥篚織貝亦何處無之而所貢者獨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一州大畧毎州所貢之物皆是處處有者然只使一州貢之而餘州皆不貢焉盖必是其土地之所産富盛不可勝用然後使之貢焉茍非其土地之所出或雖其所出而得之也艱便不使之貢夫是之謂任土豈有一毫强民之意哉若如後世不論土地之宜與否處處盡要許多物是處要綿是處要絹是處要金何嘗問此州有耶無耶嗚呼生於三代之前者何其幸生於三代之後者何其不幸耶
  華陽黑水惟梁州岷嶓旣藝沱濳旣道蔡蒙旅平和夷厎績厥土青黎厥田惟下上厥賦下中三錯厥貢璆鐵銀鏤砮磬熊羆狐狸織皮西傾因桓是來浮于濳逾于沔入于渭亂于河
  東據華山之陽西距黑水梁州之境也岷山導江東别為沱嶓冡導漾東流為漢岷嶓二山盖江漢之𤼵源也旣藝者可以種藝也他州皆先川澤而此州獨先二山正以水之𤼵源在此治水當先其源猶治病當先其根本也言岷嶓旣藝則江漢之治暗在其中水自江出為沱自漢出為潛江漢旣治況從江漢而出者乎宜乎沱濳之皆順其道也蔡蒙二山也旅者祭山之名旅平者言水患旣平而旅其平也夫九州皆有山今惟岷嶓皆藝而蔡蒙荆岐言旅他州皆不言何哉曰此禹作貢之法也水患旣平九州之山皆可種植皆可旅祭但餘州地形低處未是十分可藝惟蒙羽岷嶓信可以藝矣此所以二山獨言藝至於蔡蒙荆岐地形最髙之處比餘州又分外治所以二山獨言旅自蒙羽岷嶓之外未可以言藝自蔡蒙荆岐之外未可以言旅皆有淺深作書之法如此其實九州之山無有不旅者和夷厎績言和夷之地皆可以耕作皆可以種藝是以謂之厎績西傾因桓是來浮于濳逾于沔入于渭亂于河梁州通帝都之道自西傾山因桓水而來浮于濳濳不通渭故自濳舍舟陸行至沔自沔入渭凡舍舟而陸行皆曰逾逾于洛是也横流而濟曰亂大畧禹之治水旣因其自然又參以人事且天下之水豈能皆通行而無礙其間必有隔斷者四旁可迂迴而行因導之于四旁若迂迴而不可行而其隔絶不逺者亦只得鑿而通之揆之以理當是如此此所謂人事也但其隔絶太逺者始不强通爾所以有舍舟陸行之處
  黑水西河惟雍州弱水旣西涇屬渭汭漆沮旣從灃水攸同荆岐旣旅終南惇物至于鳥鼠原隰厎績至于豬野三危旣宅三苖丕敘厥土惟黄壤厥田惟上上厥賦中下厥貢惟球琳琅玕浮于積石至于龍門西河會于渭汭織皮崐崘析支渠搜西戎卽叙
  西距黑水東據河雍州之境也禹之治水皆先其大以及其小此州之弱水本非極大而獨先焉者不能載物為害不小法當先此也養身者必務去疾病為國者必務去小人旣為民害治之豈可少緩耶水本東流今不順其性决之使西盖不使之在中國也合黎流沙則人迹少到若只順水之性任其東注豈能除天下之害乎觀旣西二字想禹當時必作一道理逆其流而决之此便是行其所無事盖理之所當然也涇渭二水最大涇濁渭清並流而不相雜屬逮也汭水之北也涇水入于渭水涇渭旣治則漆沮旣從者從于渭也灃水攸同者同于渭也禹之治水大畧皆先其大而小者自從所謂九河旣道雷夏旣澤灉沮會同是也雍州之水涇渭為大先弱水者所以先除其害也荆岐言旣旅則終南惇物鳥鼠皆可旅矣原隰言厎績則豬野亦厎績矣舉其上則下者從可知也三危旣宅皆可居也舜竄三苖于三危洪水旣治聖人與之區處使皆有次序而不亂故曰三苖丕叙厥田惟上上田甚髙矣而厥賦止于中下何哉盖此州地形最髙而又厥土黄壤得土之正色所以田髙于賦然亦以其地形之髙不宜種植所以賦低于田大抵東南之地賦多勝其田西北之地田雖髙而賦不逮所以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之田下下而賦下上上錯荆州之田下中而賦上下盖厥土塗泥則其土宜稻賦亦自然是髙至雍州田如此之髙賦亦如此之低盖北方土重水迅性不宜稻則其所出自然是薄至今北邊物土所宜不如東南所以謂天下大計仰于東南又以為財賦之淵今東南可以立國正以其財貨之所出也崐崘析支渠搜三國皆貢織皮西戎卽敘卽三苖丕敘之意也古者有九州之戎皆險阻所在其地不可井其民不可為比閭族黨便以戎索治之却非如後世異國方謂之戎狄也今讀禹貢觀嵎夷旣畧西戎即敘之言則知非特邇民治雖戎夷亦無不治焉觀厥草惟夭厥木惟喬與夫陽鳥攸居之言則知非特人民治雖草木鳥獸亦無不被其澤焉此所以為莫大之功也禹貢九州所記大畧是互相𤼵明九州皆有草木而獨三州言之九州皆可刋旅而獨兩州言之如此之類皆舉其一以見其餘也
  導岍及岐至于荆山逾于河壺口雷首至于太岳厎柱析城至于王屋太行恒山至于碣石入于海西傾朱圉鳥鼠至于太華熊耳外方桐柏至于陪尾導嶓冢至于荆山内方至于大别岷山之陽至于衡山過九江至于敷淺原
  此是記禹貢之導山逾于河有二説無垢張氏謂山勢之逾東萊吕氏謂導山則導水亦在其中先此見禹之識通變處夫不以大者為先而先其為民害者此其達權知變不拘于一豈可以淺智窺之哉
  導弱水至于合黎餘波入于流沙導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
  此是記禹之導川天下之水自海之外孰有大於江河者乎導川當以江河為首然而先弱水與黑水者弱水不能載物黑水善於汚物為害不小故先之也黑水之害尤大是以又導黑水以入于海也其間有當開鑿處人力亦參乎其間然大畧是因地勢須知其是因地勢則孟子所謂行其所無事者可識矣大凡水性不可與之爭後世治水者但知為之隄防而不知隄防一決則必泛濫漢時河決瓠子泛郡十六此隄防之害也
  導河積石至于龍門南至于華隂東至于厎柱又東至于孟津東過洛汭至于大伾北過洚水至于大陸又北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入于海案袁氏此條解永樂大典原闕
  嶓冢導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東匯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于海岷山導江東别為沱又東至于澧過九江至于東陵東迆北會于匯東為中江入于海導沇水東流為濟入于河溢為滎東出于陶丘北又東至于菏又東北會于汶又北東入于海導淮自桐柏東會于泗沂東入于海導渭自鳥鼠同穴東會于灃又東會于涇又東過漆沮入于河導洛自熊耳東北會于澗瀍又東會于伊又東北入于河漢水即漾水也旣曰漾又曰漢又為滄浪東匯澤又為彭蠡本只是一道水因其所至之處而為之名爾如沇水又為濟又為滎亦是如此導淮自桐柏淮水𤼵源於桐柏山故也導渭自鳥鼠同穴亦渭水𤼵源於二山故也學者讀書不可無所疑所謂疑者非只一二句上疑也要當疑其大處如觀禹貢叙九州旣畢矣何故叙導山於其後旣叙導山矣何故又序導水於其後若幾於贅者能如此疑所疑大矣如此讀書方始開闊大抵禹貢有三九州旣當逐州理會導川又當總去理會旣理會導川又當理會導山只逐州理會而不總理會導川不可也只理會導川而不逐州理會亦不可也旣逐州理會又總理會導川而不導山亦不得孔子叙書取其隨山二字其意甚深使髙山不定不識天下之大勢何以能治水何以成萬世永賴之功鯀非不用力於治水然績用弗成者只縁這般處不曉故也
  九州攸同四隩旣宅九山刋旅九川滌源九澤旣陂此是説成功之後曰九州攸同同歸於治也兗州作十有三載乃同至十三年九州皆治矣故謂之攸同四隩旣宅地之深處謂之隩言雖深處水患旣平皆可以居也前面亦間有言宅者如三危旣宅之類至此則不惟髙處可宅四方之内深隩之處皆可宅矣九山刋旅言刋除草木設置壇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以旅祭也前面亦間有言旅者如蔡蒙旅平荆岐旣旅之類至是則不惟此二州之山可旅九州之山皆刋旅矣疏通其水之所自出謂之滌源水各自有𤼵源處凡導川之所自所謂嶓冢導漾岷山導江皆其大者爾天下之水何止此數件故每一導水各有源如冀州覃懷衡漳二水自有𤼵源處謂之九川滌源則不惟其大者疏通九州之川其源無有不滌者水之陂障謂之陂彭蠡旣豬大野旣豬如此之類皆澤也然未必九州皆然至於九澤旣陂則九州之澤無有不為陂者此盖記其成功之後天下之水皆歸於治也
  四海會同六府孔修庶土交正厎愼財賦咸則三壤成賦中邦錫土姓
  方洪水為患道塗壅而不通徃來亦甚不便至此水旣治矣是以四方諸侯皆會同於京師水火金木土穀亦皆不修水旣治則六府甚修也庶土交正者以九州之土交相比並而定其髙下之等厎愼財賦言其謹也説財賦而下一愼字盖形容聖人取民其不敢忽如此彼其斟酌損益秤量比較更無毫釐之差故曰厎愼厎愼二字其中有無窮之義作書者不可得而詳故但下此二字使後人自思而得之後世為天下者惟欲財賦沛然國用充足惟恐其取於民者不厚也而何嘗致謹觀厎愼二字見得先王所以取於民者與後世大不同欲識聖人之心於此處觀之極可見惟其厎愼所以能任土也三壤上中下三等則其三壤以成賦於中國焉古者賦只及中國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曰五政所加七賦所養中於天地者為中國明王慎德四夷咸賓無有逺邇畢獻方物四夷之國所謂貢獻方物固亦有之但貢非常賦賦則每嵗之定數也錫土姓者所謂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古之有姓者甚少黄帝之子二十五人得姓者十有四人惟有德者然後錫之以土因其所出而賜之姓焉使之敻然自别於衆此亦古人旌别之法也
  祗台德先不距朕行
  祗台德先敬已德以先之也不距朕行天下無有違我之行者也禹之治水豈一手一足之力亦是衆人相輔助而成人之所以協力輔助無有違我之行者由我敬已德以先之也祗台德先此一句是禹貢一篇之根本其所以能成功者皆根本於德自古聖人立大功業於天下未有不本於德者德惟善政政在養民本於心術之精㣲見於躬行踐履如此而後立天下之大功皆本原之所𤼵也後世人主縱有些小功業者皆不自本原上𤼵出唐太宗一時治績赫然非無功也然未必皆出於德齊桓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功非不美然孔門五尺童子皆羞稱之何哉正以其自外為之而非由根本以生也禹貢一篇止是許多事迹至其根本却在此一句且禹當時治水必賴衆人補助之力茍惟德之不修己之未治則何以使人只如厎愼財賦非有德者何以能之故禹所以能治水所以能定賦所以能使衆人盡心竭力皆根源於是德何謂德禮記有之德者得也禮樂皆得謂之有德又曰德也者得於身者也孟子曰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德字便是得字且仁義禮智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所謂有德若喪而不存猶無德也我未曽得於身也有德之人則其此心至明無有一毫之私且禹治水千變萬化不可端倪未嘗執一律無德何以能之惟其盛德充塞心地清明是以變化無方當鑿則鑿當導則導當先則先當後則後順天理之自然行其所無事而無一毫私意加乎其間非有本者能如是乎嗚呼學者但見禹貢所記不過其事迹爾孰知夫大本大原乃在於此有此一句所以有禹貢一篇故曰此一句乃禹貢一篇之根本也讀二帝三王之書莫不皆然臯陶謨一篇所言者知人安民二事然兢兢業業則知人安民之本也未有捨其本而能成其事者禹貢一篇禹所自作故稱祗台德先不距朕行曰台曰朕皆自謂也
  五百里甸服百里賦納總二百里納銍三百里納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
  為天子治田謂之甸曰賦者盖此即常賦也甸服之賦輸於中都其他則各就侯國而納焉盖百里地近禾藁皆入故謂之納總二百里則輸其禾穗故謂之納銍銍者刈禾之器言銍則見其禾穂皆納也秸者藁也有殻曰粟無殻曰米皆較其逺近而為之制也雖然三百里為近四百里五百里為逺近者納粟米逺者納藁秸正其宜也今而易之毋乃倒置乎曰此所以為聖人之稱物平施也盖粟米雖貴而般運省力藁秸雖賤而般運甚勞旣是般運甚勞則安可責之在逺者故先王於此權其輕重而使三百里納秸服雖若倒置乃所以為均平此亦聖人通變處若不知通變謂粟米則近者當納藁秸則逺者當輸豈不大病吾民乎先王厎慎財賦其所以秤量較算皆能深體他人之心只觀此處先王處事纎悉委曲如此秸注家謂以供飼國馬雖所用不一然大槩主養馬觀此則知先王供給中都凡天子之所自養百官有司之廩禄皆不出五百里之内無後世漕運之勞矣
  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諸侯
  公侯伯子男五等諸侯之爵也不言公與子言侯服焉盖古者上公極少除二王之後為上公其他皆侯也成周之時所謂公者曰宋公虢公不過數人爾自侯以下皆總謂之侯言侯而便及男邦舉其上下以包其中也百里采采者采地不封建諸侯而使主者治之納其貢賦焉所謂都鄙從其主是也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諸侯此兩百字各自不同自百里而為采又百里而為男邦其外三百里則皆諸侯也采地雖不封建諸侯然亦各自有主各有疆界男邦小國故在二百里内使近於天子焉盖使之在逺明君在上固無足慮茍當世衰道㣲之際則必無以立國所以先王處之近地其餘諸侯却在外也
  五百里綏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奮武衞
  内三百里揆文教外二百里奮武衞合而言之為五百里文教出於朝廷揆度而施行之盖先後緩急各有其宜不可不揆度也綏服去王畿漸逺武備不可不修故奮武而衞中國焉
  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蠻二百里流
  曰夷曰蔡曰蠻曰流皆其名耳難以理通也觀此一段五百里為甸服又五百里為侯服五百里為綏服盖千五百里也自千五百里之外便為要荒不純以中國之道治之謂之要荒可見要者要去聲也荒者畧也以此知先王所治不出千五百里之内自千五百里以外先王之所不治非不治也詳於治内乃所以治之也天下豈有腹心之安而手足之不安者乎先王之治只在腹心上理會不從事於四支百體何則目不兩視而明耳不兩聽而聰雖是聖人其才力固自有限吾惟詳於治内内治修舉則逺人方且尊敬不暇何敢萌猾夏之心此非所以治之乎苟惟求詳於外則必闊畧於内紀綱不振政事不舉賢人不用人民不安逺人必有玩侮之心而豈所以治之哉是以先王非故為逺近之别也盖度其勢不能泛及則惟用其精神於内立為標凖使之有所法則觀感而化焉不務德而勤逺畧非先王之治也漢武帝伐匈奴唐太宗伐髙麗皆罷中國以事逺夷中國内敝而逺夷終不可服由此觀之則先王所治不出千五百里之内其慮逺矣哉
  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曁聲教訖于四海禹錫𤣥圭告厥成功
  東西皆指其所言而南北獨無所指者盖天下地勢東西狹而南北長故朔南不可得而指其所也謂之朔南曁聲教則東漸于海聲教所漸也西被于流沙聲教所被也總而言之於下也朔南雖無定所然大畧到四海矣故曰訖于四海觀此則知先王所治雖甚近然其聲教所曁則甚逺矣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聲教何徃而不被但不如中國治之加詳爾禹錫𤣥圭告厥成功治水之功旣成故以其功告成于帝焉此書告厥成功之書也故知禹之所自作其間固非一一是禹言語然大畧則禹所作也尚書徃徃皆是如此且如伊尹作太甲三篇其間所謂王惟庸罔念聞王未克變豈亦伊尹之言而大畧則伊尹所作也武王誓師之書其間固有史辭而大畧則武王所作也禹貢亦然𤣥黑色盖禹告成治水之功水屬北方其色又黑所以用𤣥圭錫如師錫帝之錫自上錫下自下錫上皆通用也學者讀禹貢一篇觀所謂九州攸同四隩旣宅九山刋旅九川滌源九澤旣陂四海會同六府孔修又觀所謂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曁聲教訖于四海須當思後世之人欲為毫髮之事猶且不能而禹乃成如此大功與天地並其久在當時廣大若此而萬世永賴又且至於無窮他人何以不能而禹何以獨能惟其若此所以為聖人也
  啟與有扈戰于甘之野作甘誓
  天子有征而無戰啟君也有扈臣也君臣至於相戰德之衰也舜命禹征苖曰征而已未聞苖敢與天子抗也今而至於戰是有扈敢與啟抗前此未之有也
  甘誓
  大戰于甘乃召六卿
  説者謂六卿非王朝之六卿大夫若謂王朝六卿則冢宰而下不應屬大司馬矣此盖不深知周禮而妄為之説所謂六卿即王朝之六卿也平居無事冢宰固尊司馬固卑至於行軍用師則權在司馬故雖冢宰亦屬焉周禮六卿皆然宗伯掌禮凡屬禮之事皆宗伯主之司徒掌教凡屬教之事皆司徒主之司馬掌兵則用兵之時雖冢宰固亦惟司馬之命是聽也只觀大宗伯凡朝覲會同則為上相知朝覲會同以宗伯為上相則知用兵以司馬為主凡自冢宰以下皆屬焉夫復何疑且王朝之六卿即六鄉之大夫也周禮注謂六卿内與六官之事外兼六鄉之教此語極當無事則六卿分主六鄉有急則調𤼵六鄉之民以為兵而六卿為軍將故曰軍將皆命卿以此觀之所謂六卿者即王朝之六卿明矣
  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勦絶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罰
  六事之人即六卿也今觀此誓師之言當合前後諸誓觀之又當看所以數有扈之罪者不出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兩句盖此兩句雖若甚㣲而其所關甚大天下萬事何者能外得五行堯典一篇諄諄乎羲和之命臯陶陳謨拳拳乎撫于五辰之言洪範九疇而五行獨居其首唐虞三代之際於天時甚謹凡所施為無一事不順天時茍能順之是之謂撫逆而行之是之謂侮以一嵗言之如春屬木夏屬火當春則有春時所當為之事當夏則有夏時所當為之事皆不可紊亂此特其大綱耳觀月令一篇如孟春行夏令孟夏行秋令變異隨見此豈可侮之古之極治之時隂陽和風雨時五穀暢茂庶草蕃廡凡盈天地之間無有一毫悖戾之氣者撫于五辰之所致也五行之不順天下事何徃而不失其序乎三者天下之正理也上順天下順地中得人三者不可棄其一上不順乎天道則風雨或時或不時隂陽之或和或不和皆莫之顧矣下不順乎地道則地利有興有不興皆莫之顧矣中焉人道之不修則風俗之美惡民生之安危境内之治亂一切漠焉不關於其心是所謂怠棄三正也有扈之罪不過只是威與怠二字狠厲威嚴不以五行為事所謂威侮耽於怠荒不以三正為事是謂怠棄作威以侮五行怠惰以棄三正觀此二字則有扈氏之為人可知矣旣如此剛愎狠厲又如此茍安怠惰有此二罪刑戮安得而不加此天所以勦絶其命也記曰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大抵有德之人天雖欲不命不可得無德之人天雖欲命之亦不可得所謂因其材而篤焉咸其所自取爾讀天用勦絶其命之言則知天命之絶非天之私意也彼自絶之也讀恭行天罰之言則知今日興師亦非吾之私意也天絶之也觀此可以識二帝三王用軍行師之大端矣如二帝三王之用師方是天討後世興兵皆是利其土地利其人民何嘗一一是有罪非所謂天討也必使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此其為天討矣
  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賞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予則孥戮汝
  古者車戰御者居中執弓矢者居左王射勇力之士居右主刺擊逺則用射短兵接則刺擊用兵之事不出此二者然居中而御者須是能調停六馬不徐不疾得其正乃可當馳則馳當驅則驅當緩則緩當急則急皆不失其正若是為之詭遇雖幸而勝亦非正也不失其馳舍矢如破夫是之謂正所謂正者亦非一端大槩不失其義理之所當然者此正也古者天子親征必載遷廟之主與社而行用命賞于祖示非吾私賞之也弗用命戮于社示非吾私戮之也必載遷廟之主者盖遷廟已祧之廟也若是未祧之廟亦難移動遷廟雖已祧載之而行亦所以奉祖宗之命也觀此因知古之祧廟不與漢儒所論者同漢儒如匡衡韋元成輩所論祧廟皆一切掃除豈理也哉古之祧廟興師之時載之而行而於祫禘祧亦與焉何嘗便一切掃除之只是疏爾社土神也不言土神而言社刑屬隂也戮及其妻子謂之孥説者謂戮及妻子非三代誓師之言盖戮之以為孥爾不知治國行師固自不同罰弗及嗣賞延于世此治國之法也予則孥戮汝此行師之法也獨不見司馬法所言乎國容不入軍軍容不入國國容入軍則民德弱軍容入國則民德亂軍容國容判然不類帝王存心悉從寛厚至於行軍用師則凛凛甚嚴人肯致死亦理之所當然也
  五子之歌案袁氏此篇解永樂大典原闕
  𦙍征案袁氏此篇解永樂大典原闕


<經部,書類,絜齋家塾書鈔>



  欽定四庫全書
  絜齋家塾書鈔卷五    宋 袁燮 撰
  商書
  湯誓案袁氏湯誓篇觧永樂大典原闕
  仲虺之誥案袁氏仲虺之誥篇解永樂大典原闕
  湯既黜夏命復歸於亳作湯誥
  謂之黜夏命則既革夏命而為商矣湯于此遂踐天子位可也而且復歸于亳何哉此可見三代之得天下與後世不同其所以得天下葢天下環向而歸之吾無一毫利心焉使吾退歸于亳而人心皆歸吾不得已而踐其位不然雖終處于亳吾又何求焉後世所謂受禅者皆是誅其君而便居其宫恐恐然惟懼天下之不己有也只復歸於亳四字便見是三代得天下處
  湯誥
  王歸自克夏至於亳誕告萬方王曰嗟爾萬方有衆明聽予一人誥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綏厥猷惟后
  衷之義與中同皆只是人心天下之至中者人心也是中也天得之而為天人得之而為人初非是兩箇謂之降衷則是在天者降而在民下民之衷即上帝之衷也以此觀之人之性如何不是善天道降而在人初不曽分孟子所以謂人皆可以為堯舜所以謂人之性善只緣見得這箇道理分明成湯誕告之首發為此言所以使萬方有衆咸知良心善性吾所固有咸知吾心之衷與上帝一般其警人也切矣然民雖有此衷而所以順其常性使之安厥道者則有頼於君若有常性其中煞有事此心荒怠則不能順賢知隱伏則不能順朝廷無善政良法美意不逹於天下皆莫能順其常性要須盡此數者而後能司牧斯民使不失其性人主之職業於是無虧焉堯舜三代治天下皆所以順天下之常性也後世人主知其職業者甚寡不知尊居九重之上備享四海九州之奉極天下之富貴者果為何事哉無非欲以保養天下之性而已矣故若有恒性克綏厥猷是乃人主之職業所謂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所謂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人主職事舍此無有大焉者成湯誕告萬方之言首及於此正以人主别無職事也學者讀此數句當知人主職業在此
  夏王滅德作威以敷虐於爾萬方百姓爾萬方百姓罹其凶害弗忍荼毒並告無辜于上下神祇天道福善禍淫降災于夏以彰厥罪肆台小子將天命明威不敢赦敢用𤣥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請罪有夏聿求元聖與之戮力以與爾有衆請命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案袁氏此條解永樂大典原闕
  天命弗僭賁若草木兆民允殖俾予一人輯寧爾邦家天命弗僭差顯然如草木焉草木之栽者天從而培之其傾者天從而覆之人事為本天命特因人事如何爾獨以草木言者其理顯然可見故謂之賁賁者昭然分明之謂也既以草木形容天命又以兆民形容草木惟天惠民惟辟奉天人主無職事能安民者是乃人主之職事也人主能封殖兆民猶草木之栽者也天命亦予之不能封殖兆民猶草木之傾者也天命雖欲予之而不可得桀不能封殖兆民所以天覆亡之湯能封殖兆民所以天眷佑之天民之理貫通知民則知天矣曰俾予一人輯寧爾邦家觀俾之一字則知成湯能封殖兆民是以天使之輯寧爾邦家也
  兹朕未知獲戾于上下慄慄危懼若將隕于深淵今日之舉雖因乎天命人心然亦未知獲戾乎上下乎否乎方且慄慄危懼何敢自以為是此可以觀聖人之心
  凡我造邦無從匪𢑴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謂之凢我造邦則非獨自謂也天下諸侯昔夏而今商則造邦自此始矣邦家新造其可從匪𢑴而即慆淫乎匪𢑴者不常也慆淫者淫荒淫虐之類是也其道可以萬世常行者謂之典所謂各守爾典不必外求無從匪𢑴無即慆淫即所謂典也且如匪𢑴是不常既是不常可謂之典乎荒淫肆虐可謂之典乎若能不從匪𢑴不即慆淫所謂萬世常行之道又豈外是何者不善者去則善者自存既無過失則所謂天然好者固無恙也故人欲為善不必外求無許多不好處有這許多好處即是善無偏無黨無黨無偏即王道蕩蕩平平也無從匪𢑴無即慆淫即所謂典也外此尚何求所謂典者哉能各守爾典便能承天休欲知此理分明但以此心體之方其有常之時此心為如何方其不常之時此心又如何有常之時則其心安其體泰仰無愧俯無作所謂坦蕩蕩者是也天休有加於此者乎不常之時其心則不安其體則不泰仰有愧於天俯有怍於人所謂長戚戚者是也天休安在哉却不但是得其位得其禄得其名得其夀方謂之天休天休固不外此但亦先盡此心之休天方能與之休也所謂栽者培之傾者覆之即此理爾無從匪𢑴無即慆淫這便是典各守爾典這便是天休
  爾有善朕弗敢蔽罪當朕躬弗敢自赦惟簡在上帝之心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嗚呼尚克時忱乃亦有終
  論語堯曰一篇將堯舜禹湯文武至精至要處叙在前面數語此是二帝三王精㣲藴奥叙之于堯曰篇以為論語之終其記堯舜禹不過執中一語成湯則取其朕躬有罪無以爾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數句武王亦取其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之言此盖是二帝三王心地事今試涵詠諷誦因其遺言以求聖人之心他人有罪則以為我實致之所以責人之輕如此予一人有罪則不敢以咎人所以自責之重如此其心為何如哉天下事未有不在我者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知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萬方有罪皆上無以感化之故而豈可不自責乎曰爾有善朕弗敢蔽罪當朕躬不敢自赦此告諸侯也下言萬方則合天下而告之其意則一爾惟簡在上帝之心聽天心之所擇也吾之所言皆理之不可易者汝能時忱則於此有終夫成湯方革夏為商天下諸侯皆於此新造邦天下民庶皆於此更始苟能信成湯之言豈惟今日有始而已於是乎可以有終也讀此一篇書須當合仲虺之誥看方成湯之有慙德也深悔前日之舉以為非是豈敢出來承當仲虺深知此心之不可一日有所以歸至大坰中塗作書稱賛成湯盛德以為此乃天命人心之所在非吾一人之私意也於是成湯之慙方始釋然方敢出來承當此事方敢自以前日之舉為當然故作書誕告萬方歴言夏桀之無道以為天命弗僣差我能封殖兆民所以上天俾我一人輯寧爾邦家今日之心非前日有慙德之心矣若非仲虺能解釋其慙疑湯方自悔其不當為而豈敢明告天下以吾之所當為乎然仲虺當時作書雖所以解其慙而亦不忘於告戒曰志自滿九族乃離曰謂人莫己若者亡曰自用則小直是警之以危亡之言謂吾君若以為人莫己若則宗廟社稷必至絶滅其嚴厲切直如此所以成湯誕告萬方雖出來承當此事而方且以為兹朕未知獲戾于上下慄慄危懼若將隕于深淵其心如此是自滿乎是謂人莫己若者乎是自用乎此可以識聖人心術之精㣲矣若誕告萬方之後而泰然自足自以為是便是滿假更非聖人之心玩味兹朕未知獲戾于上下慄慄危懼之言想像成湯之心為何如哉仲虺稱賛成湯盛德之後戒其自用自滿成湯誕告萬方之後有慄慄危懼之言二書本末實相表裏讀此二書既可以見古王佐格心之業又可以見古哲王存心之道
  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肆命徂后
  太甲太丁之子湯之嫡孫也太丁未立而死仲壬外丙其年尚㓜故二人不立而立太甲所謂外丙二年仲壬四年特嵗數爾二人寔未嘗立也天下正統當傳于嫡按檀弓仲子舍其孫而立其子子㳺問諸孔子子曰否立孫葢子死而傳之嫡孫此正統也河南邵氏敘歴代紀年無所謂外丙仲壬者以其非嫡故不立而二年四年特嵗數耳
  伊訓案袁氏伊訓篇解永樂大典原闕
  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諸桐三年復歸于亳思庸伊尹作太甲三篇
  太甲其初亦非不明曰既立不明則其初固自明也要之人之本心何嘗不明有以昏之耳太甲之初未履崇髙富貴之位未有物以昏蔽其心其本然之明固自若也及既為天子一旦享崇髙富貴之極與前日大不同矣斯其所以不明也伊尹使太甲居于桐宫本非是放盖其意以為居于深宫之中日與婦人女子相處凡所以熒惑其耳目感移其心志者要非一端而止雖欲悔過亦不可得遷之桐宫逺紛華靡麗之習而宻邇先王其訓庶乎惡念消釋而善心易生伊尹之意盖深矣然桐宫在國都之外臣子而擯君于逺不可以為訓故聖人筆之曰放所以著伊尹之過也
  太甲上
  惟嗣王不惠于阿衡伊尹作書曰先王顧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廟罔不祗肅天監厥德用集大命撫綏萬方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師肆嗣王丕承基緒
  阿訓倚衡訓平尊伊尹之稱也自成湯以來尊敬伊尹故稱為阿衡盖言我之所倚也不專以臣下待之武王得太公亦謂之尚父分明待之如父母也曰阿衡曰尚父皆是三代時事在後世則不聞矣雖或有之亦未必出於中心之誠然諟是也顧諟者常常顧省也着精彩勤省察如所謂言顧行行顧言如所謂顧乃德人主于天命須當常常顧省稍有失德天命去之是豈可頃刻不顧省乎栽者培之傾者覆之苟不自修德天雖欲與之休命亦不可得此其所以貴於顧諟也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廟奉祭祀也人主之職莫大於奉祀能奉祭祀便是有道之君何者當其奉祭祀之時此心祗肅無一毫邪念無一毫馳散豈非是有道之君乎書稱自成湯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成王亦言予冲子夙夜毖祀而召公之誥亦謂毖祀于上下盖此是人君第一件事敬承祭祀乃所以存吾心讀此一句須當知君道之最大者此也成湯之心又不但正當奉祀時為然祭祀特其間一事爾成湯之心盖常如在上下神祇社稷宗廟之左右常見上下神祇社稷宗廟在吾目前所謂立則見其參於前在輿則見其倚於衡所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夫何敢有一毫不敬之心乎這箇罔不祗肅便是顧諟天命處罔不者無所處而不敬也左右厥辟宅師伊尹言我常在成湯之左右輔翼賛襄所以能宅天下之衆肆者遂也伊尹説嗣王丕承基緒一句最是警太甲深切處蓋言今日坐享此治安無事之天下不可不念其所從來也惟成湯顧諟天命如此罔不祗肅如此我克左右厥辟宅師如此我與成湯艱難辛苦以基王業是以王遂得丕承基緒王可不念其所從來乎成王告康叔所謂乃寡兄朂肆汝小子封在兹東土即此意也
  惟尹躬先見于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嗣王戒哉
  周如孟子所謂周于德者純全無虧之謂也為山九仭功虧一簣做得九分一分未盡非所謂周也惟周則能有終如太甲其初有明德既立而不明可以謂之周乎為善不周是有始而無終也可以謂之終乎君有終則臣有終君罔終則臣亦罔終天下惟君與相爾然為人臣者未嘗不視其君主信則臣忠元首明則股肱良端本澄源盖在上也夫忠臣事君固不以君罔終而遂不克終然人君苟有失德則人臣亦不能以自全盖君臣之義自不終爾如太甲不明使伊尹有放君之過所以有罔終之慮也
  祗爾厥辟辟不辟忝厥祖王惟庸罔念聞
  伊尹言此是警太甲最深切處謂王今為君矣不與前日相似前日處於宫中不過是一王者之子孫爾今為天下君此豈小事唐太宗謂朕昔為秦王為一府之主今為天子為四海之主既為四海之主如何與在下時同此是伊尹告太甲以君道周公告成王曰告嗣天子王矣又曰孺子王矣皆所以深警之也
  伊尹乃言曰先王昧爽丕顯坐以待旦旁求俊彦啟迪後人無越厥命以自覆
  昧暗也爽明也昧爽者天將明而未明之時也當昧爽之時此心洞然大明見得成湯之心夙夜清明如此所謂平旦之氣所謂存其夜氣坐以待旦欲出而治天下也盖念念天下雖寢寐亦不忘也伊尹言昧爽二字極有深意若使沉湎于酒親近女色當昧爽之時方且昏蔽何能丕顯太甲欲敗度縱敗禮料度昧爽之時必不能丕顯成湯所以如此亦不是自然而然這箇大段有工夫只觀不邇聲色豈有一毫物欲得以昏蔽其心乎這便是成湯朝夕工夫處旁求者無所往而不求也觀旁求二字想見成湯之朝允布列在位無非俊乂之才也
  慎乃儉德惟懐永圖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度則釋欽厥止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懌萬世有辭
  儉德兩字是伊尹説太甲病處太甲欲敗度縱敗禮其不儉甚矣故伊尹使之收斂慎乃儉德思古明王交於萬物有道自奉養有節焉人主所以自奉養者豈可不節儉人主又不與常人同彼其享四海九州之奉意之所欲無不可者往往易得適情縱意茍不自為檢束嚴其防閑則恣其心之所欲何所不至大抵創業之君躬履艱難所以能恭儉守成之主坐享治安往往易得侈靡伊尹告太甲以儉德既切中太甲之病矣又於上加一慎字盖使之常懐臨深履薄之念保䕶此儉德也惟懐永圖言其所圖謀處當為深長計不可只理㑹區區目前大抵人多只是理㑹目前不曽為悠乆之計慮且如人主享崇髙富貴之極適情縱欲何所不可欲聲色則聲色在前欲貨利則貨利便有所以欲無不遂求無不得其一時間亦可以為樂矣然不思後日之事吾之心術因此而蠱惑朝廷綱紀由此而廢壊天下將日趨於亂亡此豈所以為永圖也哉太甲欲敗度縱敗禮只縁求目前之快活不曽思量後来自古淫荒之君皆只是求快活於目前且如唐明皇使其思後日有覆亡之禍則何至此極哉今觀伊尹告太甲不可輕看他如良醫察脉灼見其病源一句是一服藥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度則釋此兩句猶更親切省之一字其義甚深太甲欲敗度縱敗禮只緣念慮之起不曽省察觀欲敗度縱敗禮兩句想見如近女色好遊畋私喜怒妄賞賜親用便僻側媚之人似此類皆有之使其念慮之萌從而省察女色果可近乎賞賜果可妄乎便僻側媚果可親用乎是數者果合於法度乎合於法度則可為既不合於法度却豈可冒而為之虞人張機省括于度而釋則可以必中不然百發而百敗矣止者人頓放此身之處也大學曰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詩云緜蠻黄鳥止於丘隅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人莫不有所止這箇所止不可不欽欽則得其所止矣太甲置其身於欲縱之中欲與縱豈所止之處乎此無他不欽故也人之所止豈可不審在止於至善善則其所止也仁人之安宅義人之正路仁與義則其所止也太甲欲欽厥止亦不必他求率乃祖攸行足矣乃祖昧爽丕顯今吾乃如此昬迷乃祖不邇聲色今吾乃以欲而敗度豈所謂率乃祖之攸行乎能率循成湯之所行則得其所止者矣王若能欽厥止率乃祖之攸行則我之心庶乎懌懌之一字見得伊尹憂國愛君之心深切如此彼見太甲欲敗度縱敗禮湯之典刑己自顛覆啇家基緒盖岌岌然其心之憂頃刻不能以自安惟得太甲悔過遷善伊尹之心始懌觀此一句便見得伊尹之心予弗克俾厥后為堯舜其心愧耻若撻於市此伊尹之心也萬世有辭者其聲聞之逺直至萬世之下稱賛無窮也古人事業不但只了目前直是要到萬世之下莫不稱賛周公告成王曰惇大成裕汝永有辭康王命畢公亦曰公其惟時成周建無窮之基亦有無窮之聞聲聞至于萬世這方纔是且如伊尹當時輔導太甲功烈巍巍如此故其至今日皆稱頌之若使有些少建立一時之稱譽亦有之矣何以能乆讀惟朕以懌一句見得古人憂國愛君之忠如此讀萬世有辭一句又見得古人所期逺大如此
  王未克變伊尹曰兹乃不義習與性成予弗狎于弗順營于桐宫密邇先王其訓無俾世迷王徂桐宫居憂克終允徳
  王未克變又不與王惟庸罔念聞同王惟庸罔念聞是漠然若無所聞也王未克變則亦省矣彼聞伊尹之訓自反諸心先王昧爽丕顯而我乃如此昬荒先王旁求俊彦而我乃親近小人儉德所當謹也而我乃適情縱意法度不可失也而我乃以欲敗度言中其病安得不省但天理不足以勝其私慾兩者交戰欲為善乎則人欲熾盛不能盡克欲為不善乎則聞伊尹之訓如此知善之不可不為既不肯為不善又未能决意為善此所謂王未克變正交戰之時也伊尹謂事至此亦别無所處只得處于岑寂孤静之地使之逺去耳目之紛華所謂無俾世迷盖塵世中最能迷惑得人今人自有生來為塵世所汨直斲䘮至今日伊尹見得太甲為世所迷所以遷于桐宫使之與世俗相逺故王徂桐宫居憂却能克終允徳向也王未克變至遷于桐宫於是乎變矣孟子形容得好曰自怨自艾於桐處仁遷義怨者怨此身也艾者常如灼艾也其所以怨艾又不因他人皆是自如此處仁遷義則得其所止矣只看居處二字他之居憂直是居憂古人居憂不與後世同古人居憂直是不易所以孟子謂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今天子之禮雖不可得而見以儀禮士䘮禮推之豈易事也哉謂之王徂桐宫居憂則是真實盡得居䘮之禮也允德二字未易輕看允者實也朴實頭是有所得也所謂惟天下至誠是也太甲當時雖敗度敗禮然外面亦自縁飾者非允德也今焉悔過遷善方纔真實是有德故謂之允德自古人主有允德者極少雖曰為善而或出於好名或出于矯偽皆不可謂之允德習與性成人之所習最不可不謹盖習之既熟却與性一般此豈不利害太甲之欲敗度縱敗禮非性也習也人性本善欲與縱豈人之性也哉但太甲習得熟了欲變而不能則與性無異何謂性不可磨滅者是也窮天地亘古今此性只如此何嘗磨滅着是性到得為惡既深亦磨滅不得則與性同此所謂習與性成者也且如乍見孺子入井皆有怵惕惻隐之心不待思量計較是心倐然而起這箇是性至於見淫聲美色此心便喜為人所犯此心便怒亦不待思量計較而發可以謂之性乎此所謂習與性成者也由此觀之人之所習豈可不謹後世霍光廢昌邑王欲比伊尹不知此豈可同日語哉伊尹輔導太甲能使克終允德霍光則便從而廢之豈可與伊尹並光所以猶可恕者其本心忠義也若論君臣之大義君豈可廢也哉三代王佐幹甚麽事太甲壊得狼狽如此後來終始為商家之賢君此豈易及也後世莫説霍光且如諸葛孔明非不賢也輔相蜀主只能終其身孔明一死劉禪至於見擒此無他只縁渠工夫未到伊尹力量是甚次第
  太甲中
  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于亳作書曰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
  君民一體也民固不可無君君亦不可無民天下之民所以安居而暇食優㳺以生死果誰之力乎人君為之也是民無君固不能相養也然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君而無民豈能獨立于上耶太甲前日所以欲敗度縱敗禮為其不知此理而已彼自處於崇髙富貴意之所欲無有不遂惟見民不可以無我而我何頼於民也是以適情縱欲無復畏忌使其深知此理其敢自肆乎何者一人自肆於上則人心必離人心既離則人主勢不能以獨立苟念及此豈能荒於聲色豈敢盤于逰畋豈敢親近小人豈敢沉湎于酒三代聖王所以兢兢業業不敢有一毫自肆正以深見此理以為吾稍不戒懼而民心去矣民心既去而吾何以辟四方耶太甲前日不見此理所以敢於自恣今既悔過良心復矣然伊尹猶懼其未堅故告之以此使太甲知君民一體之義則雖欲自恣亦豈敢乎斯言也所以固太甲已復之良心也如此等句皆是三代時節言語在後世不如此説後世以崇髙富貴自處但見生殺予奪操制在我惟曰民不可無君而孰知君不可無民三代聖王但見君民一體忘其君之為尊民之為卑豈敢自處於崇髙富貴下視斯民為可忽也夫是之謂三代聖人之心
  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終厥德實萬世無疆之休伊尹謂王今日所以悔過乃成湯之德在民未泯皇天眷佑我商家故使嗣王克終厥德是乃天意也今幸而克終厥德可不愈知勉乎哉皆是懼太甲此心始復尚未堅固所以此書無非堅固太甲之心使其前日之欲縱更不復再起玩其辭氣盖可見也
  王拜手稽首曰予小子不明于德自厎不類欲敗度縱敗禮以速戾于厥躬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既往背師保之訓弗克于厥初尚頼匡救之德圖惟厥終予小子不明于德此太甲自言其過失之由也人有過失皆只是昏此心常明何縁有過且當過失之起試自省察是心果明乎果不明乎知過生於不明則知太甲所以欲敗度縱敗禮者由其昏也人皆有此禮度禮度者䂓矩繩墨是也容止可觀進退可度凢所為合於法度者此度也有繩約而不可踰越者此禮也一身之禮度豈可不謹守欲縱之心日滋則禮度敗矣目之欲色耳之欲聲口之欲味四肢之欲安逸此皆欲也既是有欲則適情縱意不當為者皆為之矣何以能合法度縱是恣縱此心既要放肆縱逸何以能遵於禮非禮勿視非禮勿聼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如此而後禮度不失太甲用功至深所以見得前日之過皆在於欲縱也天作孽猶可違如日月薄蝕星辰失行之類皆在天者也吾能修德則天變可消故猶可逃避自作孽不可逭若自作了不善如物為汚穢所染湔洗不去雖後改悔自新而前日不善之名其可泯没乎此其所以不可逭也此是太甲悔過之切知前日之過皆是自為之今既無可柰何矣幸而今日之悔尚頼爾匡救之德庶其有終矣大抵人雖能悔過然往往工夫便住了太甲既悔過之後其心進進不已惟終之是圖觀尚頼二字可見其無窮之心也嗚呼若太甲之悔過真所謂悔過者歟王拜手稽首以人君之尊而下拜其臣且自言予小子不明于德自厎不類欲敗度縱敗禮以速戾于厥躬又言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又言既往背師保之訓弗克於厥初尚頼匡救之德圖維厥終欲識三代哲王之心觀此處可見今人何曽如太甲之悔過彼其怨艾之切辭㫖甚哀而本心之良卓然分明矣向也居于桐宫雖已克終允德猶懼其未堅固也故伊尹告以君民一體之義告以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終厥德使太甲既復之心堅固不㧞今焉太甲尚頼匡救圖惟厥終則果能不負伊尹之所望也
  伊尹拜手稽首曰脩厥身允德協于下惟明后先王子惠困窮民服厥命罔有不悦並其有邦厥鄰乃曰徯我后后來無罰王懋乃德視乃烈祖無時豫怠
  三代王佐格心之業與漢唐以來宰相不同且看太甲既悔過之後伊尹又如何告以修厥身謂爾之一身不可不常常修治大抵心不待修身不可不修盖身是一物也器之闕壊須修治之其器始全身有不善修則其善全矣伊尹謂爾之心雖是已復爾之身有病痛處更當修之下一修字分明如器之壊補之使全允德協于下允德者實有所得也凢人之德若是外面縁飾作些好事有所為而然者皆不可言允允是確實真箇自得太甲之悔過可謂允德矣既非因他人而然又非有所為而然真實自有所得伊尹謂此誠爾之允德也然須至協于下方可為明后協者合也翕然皆合天下之心天下皆稱頌之如此而後謂之允德矣若未能協于下何以為允德此是伊尹又進太甲一歩於是即先王所以協于下者告之謂先王視困窮之人愛之分明如子民服其教命無有不悦者有邦厥鄰皆徯望之即孟子所謂湯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奚為後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為匹夫匹婦復讐也孟子説一遍仲虺亦曽説一遍且一箇方伯出來用兵冝天下皆疑之今而惟恐其來之後天下之於湯是信耶是不信耶孟子推明其本只是一箇信字到得天下信之如此方纔是允德協于下處王其可不自勉乎懋如所謂方懋厥德視乃厥祖不可頃刻豫怠豫是逸豫怠是怠惰人須常常勤勉豈可有一毫豫怠召公告武王夙夜罔或不勤詩稱文王既勤止太甲前日之過豫怠之故也今既履至尊之位茍豫怠之念一萌則前日欲縱之心便起可不懼哉
  奉先思孝接下思恭
  奉先思孝接下思恭如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温言思忠似此之類思者心也心之官則思盖此心常存
  視逺惟明聽德惟聰朕承王之休無斁
  此告太甲以真聰明也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人君之德莫大於聰明後世之君察乎簿書期㑹之細揣度人之所難知如漢明帝唐宣宗之徒自以為聰明矣然吾觀其人知識不逺闇於大體果可謂之明乎忠言善教誨之諄諄聽之藐藐便佞之言則悦而欲聞之如是者果可謂之聰乎所以視逺聽德始可以為聰明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云敢問大聰明曰惟天惟聰惟天惟明聰明自有大小視逺聽德此大聰明也王進德之心無斁則吾承王之休亦無斁矣所謂在彼無惡在此無斁二字更當玩味
  太甲下
  伊尹申誥于王曰嗚呼唯天無親克敬惟親民罔常懐懐于有仁鬼神無常享享于克誠
  自修厥身允德協于下是伊尹答太甲之言然伊尹猶恐其既復之良心未甚牢固故又從而申誥之當太甲悔過之後事天必敬撫民必仁奉鬼神必誠方是時天亦親之民亦懐之鬼神亦享之矣此心一有懈怠天即不親民即不懐鬼神即不享所以謂之無親謂之罔常謂之無常欲其深明此理常存此心也敬仁誠此三字當仔細思索伊川言主一之謂敬無適之謂一方其此心無一毫之馳散無一毫之夾雜既不思量此又不思量彼此是主一此是無適此所謂敬也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當臨深履薄之時此心有一毫之馳散乎以此觀之則敬之道見矣纔是能敬天即親之盖方其致敬此心即天心也天安得而不親仁是識痛癢處前軰所謂癢痾疾痛舉切吾身此兩句論仁最親切孟子以乍見孺子入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為仁之端自此而充之舉天下皆與吾為一體則仁道盡矣後世人主所以賦歛重刑罰峻撫民不仁者豈有他哉不能與天下為一體而已若是癢痾疾痛舉切吾身則仁政自然逹於天下吾撫民以仁而民有不愛戴依歸者乎誠即成也中庸所謂誠者非自成已而已也所以成物也至誠不雜純全無虧是謂之誠誠則與鬼神為一所以鬼神享之中庸曰鬼神之為德其至矣乎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齋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夫既不可得而聞見而能使天下敬之如此正以其德之盛也謂之無物而有物謂之有物而實無物是謂體物而不可遺人至於誠則此心即鬼神之心也安得而不我享鬼神是天地間至精之氣易曰精氣為物逰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記曰氣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合鬼與神教之至也衆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骨肉斃於下隂為野土其氣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於上為昭明焄蒿悽愴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因物之精制為之極明命鬼神以為黔首則百衆以畏萬民以服熟味此語而所謂鬼神者可識矣事天以敬為主故言敬撫民以仁為主故言仁奉鬼神以誠為主故言誠民與鬼神豈不當敬各隨所主而言爾然義亦相通
  天位艱哉德惟治否德亂
  仁敬誠是三者即所謂德也天下治亂在予一人居天位者豈易事乎古之人君所以不以位為樂知其艱故也不明之君但見履崇髙富貴之極享四海九州之奉耳聽備聲目視備色口嘗備味遂以位為可樂不知有德則居其位而天下治否德則天下由之而亂豈不甚可畏也哉太甲良心雖已復稍有懈怠天民鬼神之心去之易治為亂如反覆手如之何而可以位為樂乎
  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終始慎厥與惟明明后
  亂不可以言道故謂之事如荒于聲色盤于逰畋皆事也治亂只觀其所與如何這箇所與須當致謹且如人主誰不知與治同道則興與亂同事則亡然每至於失其所與者不知謹故也周宣王三代之賢君也觀詩所載始而美宣王未㡬而規宣王未㡬而刺宣王矣唐明皇與憲宗初皆英明之主一時功烈豈不赫然其後明皇有播遷之變憲宗有簒弑之禍只以此三君觀之所與豈可不謹其初以為我縱有些少逸樂宴安亦未害事不知此即與亂同事也卒至於狼狽不可收拾此皆不謹之故能終始慎厥與則明而又明故曰惟明明后不特為明后而已徹頭徹後更無遺憾所以謂之明明若其初為善後不克終則不可謂之明明矣古人多説明明二字明明天子令聞不已百官脩輔厥后惟明明皆明而又明也
  先王惟時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王嗣有令緒尚監兹哉
  自强不息之謂懋兢兢業業之謂敬能懋敬厥德則此心即上帝之心也我與上帝為一故謂之克配上帝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舉四海九州之人此心皆天心也然人與天如此其相逺何哉不能懋敬故也此心雖本來與上帝同不能懋敬則與上帝不啻有千萬里之逺矣讀書至此豈可不知我之心便是上帝之心我能懋敬厥德便與天為一天人豈有二理也哉
  若升髙必自下若陟遐必自邇
  此告太甲以真實做工夫處且當從下與邇䖏做不要棄卑近而慕髙逺自一身言之則心為近身為逺未能正心何以修身自家言之則身為近家為逺未能修身何以齊家推而上之未能齊家何以治國何以平天下二帝三王其道德其功業所以巍巍若此且看他從那裏做去克明俊德然後始能親九族九族既睦然後平章百姓百姓昭明然後協和萬邦至於黎民於變時雍此不易之序也齊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非無功也然所以止於霸者只為不從下與邇處做去内嬖如夫人者六人只此一事其荒淫如此而徒夸耀於外果何益哉所以桓公一死五公子爭立齊國大亂漢武帝上嘉唐虞下悼桀紂所慕非不髙也然驕奢從欲巫蠱之禍至父子不相保唐太宗冠帶百蠻不可謂無功然閨門之内慙德多矣再傳而後唐室中絶此皆是無根之潢潦朝滿而夕除要須盈科而後進方是豈可獵等也此是伊尹告太甲治道之大本自下而上一級升一級不患不髙自邇而去一歩逺一歩不患不逺不然徒慕髙逺果可以髙逺也哉王伯之所以異三代漢唐之所以不同皆在此
  無輕民事惟難無安厥位惟危
  太甲悔過之後欲縱消盡良心著明前日為昏昏之君今日為聰明之君矣然方其前日昏昏則是非利害罔或識别而已今日之聰明却恐恃此而有輕忽天下之意伊尹懼其有輕心也故告之以無輕民事惟難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所以立君專為民事既欲富之又欲教之其中多少事豈可輕也撫我則后虐我則讎其心至無常又豈可輕也古者獻民數於王王拜而受之其不輕而重也如此學者須當識得如何是民事則知其所以不輕者矣無安厥位惟危亦恐太甲謂悔過之後位己安矣所以警之以惟危之言前日欲敗度縱敗禮則為伊尹所放今日雖既復厥辟稍或怠慢則天位亦未可保如之何而可以位為安也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寳曰位所以名其位為大寳盖以言其重如此後世人主皆不識得這位不知處四海九州之上極其尊崇此豈易居也哉前曰天位艱哉咸有一德之書又言常厥德保厥位厥德匪常九有以亡伊尹拳拳之意惟恐太甲以位為既安故言其危而難保如此夫以太甲悔過之後懼其恃聰明之資而忽民事也則告之以無輕民事惟難懼其以既安而不知戒懼也則告之以無安厥位惟危味此二句以求伊尹之深意三代王佐格心之業夫豈後世所能及哉
  慎終于始
  言慎厥終當常如其始又言欲終之謹須自始而謹之可也大意徹頭徹後皆當致謹爾
  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有言逆于汝心亦有非道者但大槩合道理者多故當求之道有言遜于汝志亦有合道者但大概拂道理者多故當求之非道大凢人主不與常人同彼其操富貴生殺之柄天下之人誰肯舍富貴而就刑戮以骨鯁之言犯人主之怒者所以言遜吾志者常多言逆吾志者常少人主聽言之際有逆吾耳者其心必不悦當其不悦之時試反而以道觀之果合於道豈可以其逆耳而不受也有遜吾志者其心必喜當其喜時試以非道觀之果不合於道豈可以遜志而受也伊尹之意大槩言人主不可一日聽信遜志之言一日疎逺忠讜之論謂之必求諸道言其不可不求諸道也謂之必求諸非道言其不可不求諸非道也當其聞逆耳之言不暇思之曰其亦有非道者乎當便去道理中尋當其聞遜志之言亦不暇思之曰其亦有合於道者乎便當去非道中尋須看兩箇必字甚有力伊尹斷而言之欲使太甲知㢲順之言决不可聽此最是聽言之要法
  嗚呼弗慮胡獲弗為胡成
  太甲今日悔過思慮之功也想其居于桐宫日夜以思之自知底于罪戾而為伊尹所放自知其不足以繼成湯之德反覆思慮以為此身將如之何也思之既切所以能有所得觀其悔過之言前日驕矜虚大之氣一毫無有而温恭謙抑之意粹然可掬非本心之復卓然有所得者豈能如是乎然太甲之所得固深矣前日因思慮之切而得其本然之心今日又須用力去做方能有成耻有其辭而無其德耻有其德而無其行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知至至之可與㡬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得之於心須當體之於身為者朴實頭去做這事躬行踐履之謂也太甲前日非思慮之切何以能獲今日非力行之功何以有成伊尹既美其能有所得復勉其見於躬行也人若欲有所得須當致思思曰睿睿作聖管子曰思之又思反覆致思自然是通猶駕扁舟於江湖之間皷棹不已終至於岸念兹在兹日夜思之則吾之本心昭乎其分明矣雖然躬行踐履之功不加雖有所得何以有成孟子曰為長者折枝是不為也非不能也又曰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何以異於是亦為之而已矣熟味孟子之所謂為者則得伊尹之意矣自古人主有所見者亦有之然往往不見於有為如漢武帝嘉唐虞樂商周雖不如太甲所得之深然亦豈無所見者但却不曽真實做此事所以董仲舒勸之以尊所聞行所知皆勉其有為也
  一人元良萬邦以貞
  元者善之長也是萬善之宗春秋謂一為元人之首亦謂之元首皆取其第一之義也人主之名與位為天下之宗主位與德俱極其尊是之謂元召公告成王其惟王位在德元易中亦多要説這元字其位至無敵於天下其德亦足以先天下此所以為元也才是元自是良一人元良則萬邦以貞所謂一正君而國定矣
  君罔以辯言亂舊政臣罔以寵利居成功邦其永孚于休
  利口覆邦家古今之通患盖利口辯舌其言若有理是以人主多為所惑變亂舊章常必由之莫論其他只如王荆公當時謂之賢人君子然亦只是口辯前輩謂其議論人主之前出入古今貫穿經史是以神宗聽信之卒至於盡改祖宗法度可見辯言之足以亂政也太甲今日悔過之後不患其為淫辭邪説所汨亂而所謂辯言巧言之若有理者却恐為其所惑伊尹慮之於未然所以告之以此既言君罔以辯言亂舊政繼之以臣罔以寵利居成功君臣之道也伊尹將告歸是以有此語大抵人臣功成之後最不可貪寵利而不知退况是伊尹是做了甚麽事今既復辟豈可一朝居所以急用去不特伊尹人臣成功之後自是不可居後世如范蠡平吴覇越之後即泛舟五湖張子房佐漢髙帝定天下之後即從赤松子遊如李泌當肅宗時纔成功便引身而退陳五不可而曰殺臣者非陛下乃五不可也如此等人皆是識道理者盖以寵利居成功非所以自全不能自全亦非所以全其君韓信成功不退既不能自保其首領又使髙帝有殺戮功臣之名霍光功成不退既自取赤族之禍又使宣帝有少恩之失所謂非所以自全亦非所以全其君也君既不以辯言亂舊政臣又不以寵利居成功邦家之休信乎其永乆而無窮也此皆伊尹慮太甲有許多病故先以告之
  伊尹作咸有一德
  此書是伊尹將告歸恐太甲進德之心不能始終如一故留此書以遺之欲其有所持循也人皆有此一德論其本然之初純一不雜何二三之有自耳目有知以來日就斵䘮所以紛紛乎其二三且如太甲未敗度敗禮之前此心只如此而已所謂一也此心本何曽有欲與縱而太甲乃以欲而敗度以縱而敗禮則此心不一矣後來既悔過前日之一於是乎復觀其悔過之辭當是時安有一毫之他念哉孟子極本窮源以為人之性善人性之無不善猶水之無不下也今夫有事於此是者人皆知其為是非者人皆知其為非不特賢人君子為然雖愚鄙小人亦莫不然所以知此是非善惡者誰歟由吾心之本一也此心本一于善本無不善者介乎其間纔有不善便是二三所謂二三一固未嘗亡也惟既有善又有不善故謂之二三爾一者謂之德未至於一而二三焉非所以為德也孟子謂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赤子之心至純一而不雜也有之為言實有諸已之謂也記曰德者得於身者也未能有已何以為德君臣皆有此一德是之謂咸
  咸有一德
  伊尹既復政厥辟將告歸乃陳戒于徳曰嗚呼天難諶命靡常常厥徳保厥位厥徳匪常九有以亡
  常厥徳者常即一也
  夏王弗克庸徳慢神虐民皇天弗保監于萬方啟迪有命眷求一德俾作神主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師爰革夏正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德非商求于下民惟民歸于一德
  弗克庸徳則不能有一德者也監于萬方如詩所謂監觀四方求民之莫之意惟尹躬暨湯咸有此一德欲知伊尹之德但觀其在畎畆之中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於取與之間毫釐有所必計其為一如何東征西怨南征北怨若非湯與伊尹咸有一德天下何以信之如此咸有一德則此心即天心也與天為一一物不留是以享天下之至樂故謂之克享人皆有此天心而不能享之君子坦蕩蕩則享者也小人長戚戚則不能享者也古之人是甚次第自得其樂不特堯舜禹湯文武得志行乎中國方得其樂只如顔子窮而在下天下之至樂無以加焉茍能有此一德則居于窮閻屋漏之下而有王公大人之貴其所謂享者孰大於是哉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人得一以靈天之所以為天一而已矣吾德既一則此心即天心也所以天亦佑之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天下之至靈而不可欺者人心也吾德既一則此心有以合人之心故民亦歸之使其欲敗度縱敗禮此心不一如是天心其有不去人心其有不離者哉
  德惟一動罔不吉德二三動罔不凶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災祥在德
  未動之先有此一德則凢所施無有不善者上合於天心下合於人心天歸之人歸之何往而不吉哉罔不吉如所謂罔不休言其無一事之不吉也茍惟二三其德何所為而不凶乎
  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終始惟一時乃日新德之新如物之新德之不新如物之弊者人之德須當使之常新惟一則新矣今須先識得這一則新自在其中乍見孺子入井皆有怵惕惻隐之心此心不期而發此之謂一纔是内交於孺子之父母要譽于鄉黨朋友惡其聲而然這便二三一是天理二三是人欲大抵天理自是純一終始能保守此一則亦終始常如此之新湯之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者無時不新也
  任官惟賢才左右惟其人臣為上為德為下為民其難其慎惟和惟一
  自時乃日新以上此告太甲自一其德也自任官惟賢才以下此告太甲擇一德之人也既自一其德而又擇其人此所謂咸有一德也有一德之君而無一德之臣則輔成君德者闕其任矣成湯既有此德又得伊尹為之輔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所以能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今太甲可不自求一德之人惟其人盖又重於賢才朝夕在人主左右涵養氣質薰陶德性非卓然是一箇人不可也然大約皆是有一德者欲求一德之人但觀其此心所為如何此心在上則欲輔成君德在下則欲澤及下民所為者不過欲使是君為堯舜之君使是民為堯舜之民自致君澤民之外更無他念此心如此其一乎其二三乎若既欲致君澤民又欲貪戀爵禄又欲沽取名譽又欲為一身一家計所謂二三其德用是人而置之人主左右豈不反為君心之蠱哉其難其慎言擇其人當難之謹之十分仔細伊尹着力説此㡬句此乃人主觀人最要之法惟和惟一和非迎順其君之謂迎順其君是同也非和也君臣同德精神交孚無有間隔此之謂和若其德不同如何得和唐虞三代君臣之際可謂和矣
  德無常師主善為師善無常主協於克一
  凡得於心者皆德也何者不是德伊尹恐只説德而太甲泛然無所適從故謂德無常師主善者惟師善亦無常主何者不是善協于克一真所謂善也鷄鳴而起孳孳為善者舜之徒也鷄鳴而起孳孳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與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前輩謂利與善之間言其相去甚㣲盖亦有為善而出於利者故善無常主須是協于克一所謂一者所謂乍見孺子入井怵惕惻隐之心不期而起是也是一也非專一之謂荀子多要説這一字然只説得專一專一則是有終始這箇一字是本根之一識得本根之一方纔下得專一工夫未得我之本心徒然有意為善仡仡專一以守之亦未必是也人之本心有一而無二又安得有三
  俾萬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克綏先王之禄永厎烝民之生
  王言之大本乎王心之一也人主號令天下其言要須極於廣大欲知大小之不同但將秦漢以來詔令與典謨訓誥誓命之書觀之則可見矣只如漢家詔令自是與三代時不同此無他聖人之言發於此心後世之言皆逐於末流則其廣狹大小固自不同也大抵人之言語其發必有本於心雖外欲為廣大亦不可得是故惟其此心之一則其中不雜言語自是廣大心有二三則其中紛然言語必有不當於理者既不當理而豈能大乎至於萬姓皆因王言之大見吾心之一則先王之禄可以常安而不危矣烝民之生可以永乆而無窮矣言之大本乎此心之一也克綏先王之禄永厎烝民之生亦以此心之一也盖先王所以有此禄一而已矣斯民所以有此生一而已矣生非特其形生此是伊尹告太甲以一德効驗處須到得萬姓之衆皆稱頌之又須至於克綏先王之禄永厎烝民之生方見吾之所以為一者未至於此必吾德之有二三也易曰觀我生觀民也觀其在彼可以驗其在此至於克綏先王之禄永厎烝民之生一德之効顧不大歟
  嗚呼七世之廟可以觀德萬夫之長可以觀政
  此告太甲泛觀博取以益其德大抵人之進德處固自不一觀乎七世之廟見其有功有德宗廟享之也可以進德觀乎萬夫之長其為政無一毫之不善也可以進德凢耳之所聞目之所見無非是我進德處如此則吾德之進其可量哉讀咸有一德之書須看伊尹説這一德方纔見得分明且伊尹既説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是言君臣之間須當有此一德也又言終始惟一時乃日新是惟一然後新也又説任官惟賢才左右惟其人是人君左右前後當無非一德之人也然又懼其所謂一者未分曉故自德而推之於善自善而推之於一則所謂一者可知矣又極其効驗必使萬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至於克綏先王之禄永底烝民之生方是吾德一處又使之泛觀博覽無所往不致其觀以進厥德伊尹之為太甲慮何其詳且盡歟
  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無自廣以狹人匹夫匹婦不獲自盡民主罔與成厥功
  君民本一體相須之義初無尊卑之殊茍見己之為尊民之為卑便是此心不一處何者當其見己之為尊民之為卑其心必侈然自大吾之本心初未嘗有侈然自大也本心未嘗有而外加益焉非不一乎太甲今日既悔過遷善之後在我者已光明廣大却恐有自廣而狹人之心纔有此心便是二三故伊尹拳拳於此所以使君民一體之義不可以侈然自大也大抵人之好處便是病處民主罔與成厥功與者與民也人主欲成功須與民共之天下匹夫匹婦不得自盡則誰與成功乎
  沃丁既𦵏伊尹于亳咎單遂訓伊尹事作沃丁
  沃丁太甲子伊尹既死咎單遂即伊尹之事所以事成湯事太甲者作為一書欲使沃丁常不忘伊尹之事也
  伊陟相太戊亳有祥桑榖共生于朝伊陟賛于巫咸作咸乂四篇太戊賛于伊陟作伊陟原命
  朝廷天子臨涖百官百官尊事天子之處而桑穀生焉宫室將空之兆也有此大異宜必有危亡之變然其君臣之間交相警如此故雖有其象而無其應此商家之興所以未艾也贊如益贊于禹伊陟贊于巫咸臣下自相警戒也太戊贊于伊陟君臣交相警戒也伊陟伊尹之子






<經部,書類,絜齋家塾書鈔>



  欽定四庫全書
  絜齋家塾書鈔卷六    宋 袁燮 撰
  盤庚五遷將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盤庚三篇
  自契至于成湯八遷自成湯至于盤庚又五遷矣亳邑商家之故都是時耿邑以河為患故盤庚復欲遷于亳焉民咨胥怨亦勢之自然平日安居于此田園室廬在此生生之計又莫不在此一旦使之捨而他適田園室廬必須再為之經理生生之計百事不便而其徃也道途之間又有䟦渉之勞有搬運之費以人情度之其所願乎其所不願乎雖使賢者亦不免憚其役則民之胥怨是亦宜矣然河水衝决都邑圯壞何以立國雖欲不遷不可得也夫既不可不遷而民又不願遷然則當如之何盤庚于此只得委曲開導使臣民之心曉然知其所以不可不遷者則既不阻吾之事而又不大拂人之情内不失己外不失人此兩全之道也大凡人主欲有為于天下須使人已兩全然後為貴世間有一等人但欲民之我譽違道以狥人之情或者又以為惟務吾事之濟而已理所當為于人言可以無恤二者皆非也罔違道以千百姓之譽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欲讀盤庚之書當以此觀之漢唐以來雖有河患而未嘗遷都商家何以遷之屢也蓋漢都闗中去河逺光武都洛陽去河亦逺所以河雖為患而不及都邑至本朝都汴正在大河之中所以日夜湏用防隄商家河患既是衝壊都邑則安得而不遷然有商之君豈不能擇一水患不至之處建都而自契以來數數者何故蓋逺去則不勝其勞當時之遷亦只在近處河水衝溢所以常被其害也
  盤庚上
  盤庚遷于殷民不適有居率籲衆慼出矢言曰我王來既爰宅于兹重我民無盡劉不能胥匡以生卜稽曰其如台
  民不適有居盤庚欲遷而民不肯徃也以萬乗之主欲有所為而天下之民自不肯去由此觀之人主之勢豈可恃哉所以孟子謂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籲呼也慼憂也矢直也其直如矢故謂之矢言呼衆人而以直言告之謂自我王祖乙以來爰居於此此者指耿邑而言也當時耿邑圮壊祖乙亦曾要遷而當時之民亦嘗不從自常情論之上有所為而民不從盡䖍劉之可也祖乙重民不忍遽加䖍劉所以隠忍在此然民之不能胥匡以生則甚矣水患如此都邑圮壞民皆靡衣偷食朝不及夕而又何暇相匡正得其生生之道哉民既不能胥匡以生故我今日不得不遷我嘗稽之於卜又皆盡如我之意故曰其如台此一句不可輕看謂之其如台蓋盤庚之心既自曉然見其不可不遷我之志先定然後謀之鬼神鬼神與我合則其當遷明矣所謂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龜朕志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其依龜筮協從如當時舜欲以天下授禹舜志先定矣故從而卜焉則龜筮協從盤庚之遷都亦其志先定故稽之龜筞則如我之心古人卜筮不與後世同後世皆是疑似不能自决故决之于鬼神不知龜䇿之心即我之心也我之心不定則彼之吉凶亦安得而定所以其吉凶皆不可信卜稽曰其如台此两句萬世卜筮之大法也
  先王有服恪謹天命兹猶不常寧不常厥邑于今五邦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斷命矧曰其克從先王之烈有服者有此天下也嗣無疆大歴服可見先王恪謹天命兢兢業業如此宜乎災變之可弭也而猶不常寧則不能常厥邑至于今蓋五邦矣我之德未能如先王我安知得上天斷然之命又况其能從先王之功烈乎故我不得不承于古今日之遷盖所以承于古也
  若顛木之有由蘖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紹復先王之大業底綏四方
  木雖已顛而猶有萌蘖則木有復生之理盤庚謂今日之事勢正與此類耿邑圯壞如木之已顛者然當其圮壞之餘却有興復之理惟盤庚知之故曰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蓋謂遷于新邑天命將永乆也天下之生乆矣一治一亂治極生亂亂極生治當其天下之極治而危亡之端萌焉當其天下之極亂而治安之兆見焉故曰禍亂之作天所以開聖人也盤庚之時雖不至禍亂然耿邑圮壞紀綱不立人心頽靡遷于新邑再整頓綱紀再討頭理會却是復興之道蓋不好中乃是好也大抵人心乆安一旦遷動其精神自是各别
  盤庚斆于民由乃在位以常舊服正法度曰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
  上有所為令之不從宜逼迫之强其必我聽也而盤庚乃大不然方且委曲開道使其心曉然見是非之理只此一斆字便見得三代聖人所以忠厚處大抵天下之事有是非有利害理所當遷不可不遷此是非也以為生生之計在此憚於動移此利害也凡事只當論是非不當論利害蓋是者為利非者為害是非之中固自有利害之實當時之人惟蔽於目前區區之利害而不見其利害之實故不肯遷盤庚委曲開道使之知夫遷則利不遷則害所以使利害之實曉然於其心由乃在位自有位始也當時所以不肯遷非民之罪皆只是在位之人蓋民之利害小在位之人利害大彼富貴之家生生之計莫不在此根本深固一旦他適必不樂從盤庚深得其要故斆于民而始于在位之人前日恪恭乃職一心以事其上今而上有所為傲然不從且鼓率其民肆為怨讟果可謂之舊服乎以臣從君此法度之正也今而傲上從康略無畏憚果可謂之法度乎故盤庚使之終始一心常如舊日之事而正其法度也曰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戒在位之人不得隠伏小人之言也夫盤庚欲遷民咨胥怨今盤庚不見其為怨而見其為箴蓋民之有言謂上之所為非也此便是箴戒我處但其蔽於利害箴得不是爾吾今使在位之人無得隠伏凡有所言皆得以達於上然後因其所言與之商量則可以解其蔽而開其心茍隠伏而不得上達却如何開道得他自常情觀之浮言胥動正所以沮吾欲為之心宜不欲聞其言也今乃反使之無伏焉蓋聖賢舉事必欲斯民曉然於心欣然樂從故使之皆得以陳其利害然後於是而開𨗳諭告之不然雖强其必我從亦豈出於其心之樂為也哉若夫商鞅之徒則必曰民可與樂成難與慮始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衆一切有所不頋矣三代聖賢豈如此哉夫民不從上令不逼迫之而委曲教告之胥動浮言不抑遏之而使無伏焉可見聖賢舉事與後世不同古人所以凡有所為而無不成者只縁得其要領且如盤庚之遷被他如此詳說民便樂從等閑遷了若不得要領安能如此只觀由乃在位一句便見其所以能有成處
  王命衆悉至于庭王若曰格汝衆予告汝訓汝猷黜乃心無傲從康
  王命衆悉至于庭羣臣庶民皆使之來也只看此一句分明如一家之中同共商量汝猷黜乃心黜其傲上從康之心也此一句尤見盤庚說得親切處夫上有所為而為臣民者胥動浮言敢于不從是傲慢也懷土自安便目前之小利忘他日之大患是從康也盤庚謂汝且黜了這傲與從康之心聽我之說臣民之衆一聞斯言聳然知君命之可畏傲上之心無有也灼然知懷土重遷之為害従康之心無有也既黜傲上從康之心則是非利害之實豈不明白也哉盤庚如此説分明如良醫用藥藥與病對方攻得他病去嗚呼斯其所以為賢聖之君也歟
  古我先王亦惟圖任舊人共政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欽罔有逸言民用丕變今汝聒聒起信險膚予弗知乃所訟非予自荒兹德惟汝含德不惕予一人予若觀火予亦拙謀作乃逸案袁氏此節解永樂大典原闕
  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汝克黜乃心施實德于民至于婚友丕乃敢大言汝有積德乃不畏戎毒於逺邇惰農自安不昬作勞不服田畆越其罔有黍稷
  此是告羣臣之言自君臣而言則君者臣之綱也自臣民而言則臣者民之綱也君既為臣之綱上有命令其可不從臣既為民之綱爾不我從又何以倡率其民故盤庚告以若網在綱使之深思夫所謂綱者知君為我之綱則必有以從其上矣知我又為民之綱則必有以率其下矣大抵此一篇書臣民皆在其中所謂王命衆悉至於庭自羣臣以下若父老若庶民無不在焉蓋古者臣於民不甚相逺觀周禮面三槐三公位焉州長衆庶在其後則民常與臣為一處也盤庚前面說古我先王亦惟圖任舊人共政所以民用丕變今汝乃反聒聒然起信險膚我不知汝所訟者何事既如此告其民此又告臣下謂民之不從皆是人臣之罪故若網在綱之喻既所以格其傲上之心若農服田之喻又所以格其從康之心當時之人所以不肯遷者其病只在這傲上從康盤庚深見得他之病故使之黜去其為心害者則道理曉然然後從而諭之使遷則無不從矣大抵害心者不有所黜則其善者無由得伸易曰頥中有物曰噬嗑噬嗑而亨人心之有所蔽猶頥中之有物也茍非噬嗑安得而亨盤庚所以後來終遷得成只縁他識得當時之人底病痛破後世但知使民為善而不知先黜他不好底心胷中既有所蔽如何良心解明此其事之所以不能有成也盤庚前面既説汝猷黜乃心無傲從康至此又說汝克黜乃心所黜者非他即傲上從康之心爾此黜字大有工夫須是直截棄捨無所吝惜是之謂黜此非有勇者不能只此一黜字是多少精神當時之人一聞此言所謂傲上從康之心皆無有矣盤庚謂爾而今所謂愛民非真能愛民也須是論實始得蓋當時羣臣所以胥動浮言者必曰遷徙之勞道途之逺使爾民䟦渉險阻蒙犯霜露深可憫念以此為愛民不知此皆是虛言非實德也若論實豈可不遷爾能施實德於民至于親戚朋友皆論實商量我乃敢大言爾有積德若未能如此非積德也蓋當時之人倡于浮言必以為我自有積徳都邑雖圮壞我之積德自可以勝之殊不知天下惟實有是理實有是事然後能有所積未能施實德于民却把甚麽來積故盤庚謂汝能施實德於民至于㛰友實為此事然後可謂之有積德矣茍無所畏懼大毒於逺近辟如惰農自安其能有黍稷乎蓋當時所以不肯遷只是怠惰茍安而已夫平日安居于此一旦遷徙勞則勞矣然道理當遷如何不遷當時所見者利害也盤庚所言者是非也
  汝不和吉言于百姓惟汝自生毒乃敗禍姦宄以自災于厥身乃既先惡于民乃奉其恫汝悔身何及
  吉言吉祥之言也和吉言者謂汝當以吉善之言調和百姓也今汝乃不能如此毋乃自生毒乎蓋當時羣臣鼔率小民齟齬其上自以為利也自以為得䇿也不知今日雖可茍安異日都邑圮壞民不安居亦將歸怨於爾以為由爾不使我遷所以致我今日狼狽則是爾之所謂得䇿乃大不得䇿爾之所謂至安乃天下之至危也故曰乃既先惡于民乃奉其恫不能施實德于民而倡于浮言鼔率衆庶是先惡于民也爾既先惡于民則民亦歸怨于爾非自奉其恫乎盤庚言此所以醒覺羣臣之心者可謂深切著明矣
  相時憸民猶胥顧于箴言其發有逸口矧予制乃短長之命汝曷弗告朕而胥動以浮言恐沈于衆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嚮邇其猶可撲滅則惟汝衆自作弗靖非予有咎
  憸民者小民也小民聞箴戒之言猶能相顧忌而恐有口過今我之言委曲如此而爾非我從曾小民之不若乎况爾之命或長或短皆制於我爾不我從雖殺之可也爾若以為不當遷自當來告于我却可通共商量今乃不然而胥動以浮言鼔率小民齟齬其上之畫䇿其勢則誠可畏矣然我欲撲滅了爾夫豈不可若火之燎于原雖不可近猶可撲滅天下豈有不滅之火哉到得我撲滅了爾乃是爾自取之却不可謂我不曽說觀此益可以見盤庚曲盡人情之意大抵世間人不過兩等一等人如商鞅之徒但知行一切之政一等人如宋襄公之徒號為行仁義之道二者皆非也若如商鞅一切不顧上有所為必欲强民之從一時之間固能立事矣而所謂寛大優游之意何有焉然一於寛大優游而無森然不可犯者存乎其間則失之委靡民無所畏懼亦豈能立事所以二者皆不得中道今觀盤庚遷都悉召其羣臣庶民親至于天子之庭而為之反覆敷陳其利害開𨗳其心術何敢以人君之尊自處亦可謂委曲詳盡矣然雖委曲詳盡如此而初不失之柔弱其間言語自有森然不可犯處若曰矧予制乃短長之命若曰其猶可撲滅直以生殺之權聳動之不特如此又直謂則惟汝衆自作弗靖非予有咎凛然可畏如此既不若商鞅之徒咈人從已無復寛大氣象又不若宋襄之徒柔弱委靡不能有所建立其寛也温然如春其嚴也肅然如冬既使人愛之又使人畏之如此方是儒學方是王道純粹處欲識治體於此可見矣
  遲任有言曰人惟求舊噐非求舊惟新
  盤庚遷都事體正合得此兩句與老成之人共事是人惟求舊也舍舊都而遷新邑是噐惟其新也而當時羣臣不從正與此两句相反人當求舊今也老成之人則侮慢之噐當求新今也懷土重遷不知圖新之計故盤庚舉遲任之言以告之使之道理明白則彼從而致思知人惟求舊之義果敢侮老成之人乎知噐非求舊惟新之義果敢不從我而遷乎
  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予敢動用非罰世選爾勞予不掩爾善兹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作福作災予亦不敢動用非德
  盤庚言我先王與爾祖父同其安逸同其勤勞休戚一體譬猶一家惟爾子孫猶吾之子孫也我先王與爾祖父如此我豈敢輕以刑罰加于汝身然今爾不從我遷則不免施以刑罰我獨不念我先王所以與爾祖父胥及逸勤者乎故曰予敢動用非罰盤庚直是不敢也爾有戮力於王室者我皆選而用之無世不然爾有善者我皆顯而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無敢掩隠蓋爾乃國家之世臣我所以待爾者甚厚謂之世選言世世選而用之也古之於世臣極留意孟子言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只觀成周教胄子其法甚謹蓋世臣自與新進不同國家之本末源流無不周知而又能盡忠以事其上故欲其世世相接續祖父既賢子孫又繼之則國家常有恃矣此意甚好讀此處可以想像先王忠厚之意不敢動用非罰而有功勞者世選之忠厚如何哉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如後世之配享是也此意思尤更好蓋有功於王室者直是不忘纔是享于宗廟便能作福作災此非盤庚姑為是說蓋實有此理也既能為禍福我其敢動用非德乎嗚呼自常情觀之以萬乘之尊凡先王之功臣皆吾臣也何懼其能為禍福而盤庚乃恐其先世之臣作福作災而不敢動用非德然則今日遷都之舉盤庚豈率爾而然爾臣可不從哉
  予告汝于難若射之有志
  我為遷都之舉直是難之勞民動衆豈是易事我今告汝于難我思之熟慮之審明見其不可不遷如射之志於中的更無毫釐之差此一句可見盤庚遷都直是計較得審細不特盤庚遷都二帝三王所以處天下之事皆在此一句堯舜之揖譲湯武之征伐此也曾子之去子思之守比干之死箕子之奴禹稷之過門不入顔子之居于陋巷亦此也不特處事凡一語一黙一動一静皆如射之中的更無毫釐之差
  汝無侮老成人無弱孤有幼各長于厥居勉出乃力聽予一人之作猷
  老成之人慮事深逺當時固欲盤庚之遷所不從者新進之徒爾故盤庚使之無侮老成人都邑圮壞民不寕居强有力者皆自能逃避被其害者惟鰥寡孤獨幼弱之人爾所謂老弱轉于溝壑是也故盤庚使之無弱孤與幼蓋今日汝不肯從我而遷異時都邑圯壞孤幼罹毒乃汝虐之也各長于厥居者使之皆思為長乆之計也今日憚目前之小勞雖得一時之安逸然豈長乆之道哉勉出乃力者人皆有此力但茍安怠惰不知自勉故其力不出若能奮然自勉再整頓精神起來則前日茍安怠惰之人轉而為强有力之人矣此無他其力出故也能勉出乃力然後聽予一人之作猷必深入于其心矣
  無有逺邇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
  自羣臣而言則大臣為邇小臣為逺自臣民而言則羣臣為邇小民為逺盤庚謂我不論逺近有罪者則必伐有德者則必彰顯之斯言一出誰不聳動蓋盤庚恐當時羣臣或恃吾為大臣或恃吾為世臣故言我之賞罰如天地之無私則羣臣之心於是乎失所恃矣
  邦之臧惟汝衆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罰
  盤庚謂自今日既遷之後邦家因此而臧則皆由爾之衆肯從我遷而致此也其或邦之不臧乃是我有失德故致天下之罪非遷都之過也此言所以示其不可不遷之意蓋道理當遷只得遷其或遷而邦家不臧乃我自有失德豈遷都之過耶在成湯則曰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在武王則曰百姓有過在予一人在盤庚則曰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罰大抵待人者常恕而待己者甚嚴二帝三王同此一心而已盤庚之書其中雖有刑罰之語然至此發為斯言此其所以為三王之粹也
  凡爾衆其惟致告自今至于後日各恭爾事齊乃位度乃口罰及爾身弗可悔
  當時聽盤庚之誥者悉至于庭之人爾而未及逺也故使之致告焉致告者轉相告語使吾之意達于四方萬里之逺也自今至于後者盤庚謂以前許多事我皆不與爾理會繼自今日以徃湏當各恭乃事齊乃位度乃口今汝傲上從康果恭乃事齊乃位乎胥動浮言果度乃口乎自今日以後須盡革其舊可也日之一字又盤庚之深意言當日日如此不可使有間斷若使今日雖能聽吾之言而他日私情復作又將中變而不肯遷矣故使之日日如此所以使其工夫接續無有間斷也只此一日字多少精神
  盤庚中
  盤庚作惟渉河以民遷乃話民之弗率誕告用亶其有衆咸造勿䙝在王庭
  此書蓋盤庚既遷中道所作上篇大畧是告臣民亦在其中此篇則大畧告民之辭居多蓋渉河既遷為之臣者固無慮其中變小民無常萬一背叛離散豈不大可慮哉此盤庚是書之所以作也誕告者大告也大布心腹使人皆信之也天子所止之處皆謂之王庭此在道之王庭也小民咸造於庭而無有䙝慢者焉觀咸造勿䙝四字便可以見先王之道不以君尊自處鄙夷其民而使之皆至于天子之庭其親之如是然雖親之而無有䙝慢則亦未嘗不尊其咸造也薰然其和其勿䙝也肅然其嚴君民之情通達無間而君民之分亦未嘗不肅夫是之謂執其兩端一於寛和而無凛然不可犯之意非也一於嚴肅而無藹然相親之意亦非也惟咸造勿䙝二者合焉此先王之道也
  盤庚乃登進厥民曰明聽朕言無荒失朕命案袁氏此節註大典原闕嗚呼古我前后罔不惟民之承保后胥慼鮮以不浮于天時殷降大虐先王不懐厥攸作視民利用遷汝曷弗念我古后之聞承汝俾汝惟喜康共
  自下承上謂之承以君臨民而曰惟民之承先王之敬民也如此使民如承大祭古先聖王所以待其民者分明如下之承其上故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周官獻民數於王王拜而受之只觀承之一字便見得三代治體與後世不同君敬其民故民亦皆保其上而同其憂慼焉鮮以不浮於天時者言大略皆是順天時而遷也順流曰浮天降大虐於殷故先王不敢懷居其所動作皆視民之利而遷也盤庚言此其意以為遷都之事使我先王未嘗有而吾創為此則汝雖不從可也然自契至於成湯八遷自湯至於今五遷矣何前日能為之而吾今日不可為也故曰汝曷弗念我古后之聞盤庚此言最妙所以使其此心渙然開釋也承汝俾汝即所謂惟民之承既曰惟民之承又曰承汝俾汝說此兩承字盤庚又有深意蓋盤庚恐當時之民以為吾以人主之尊而臨其民驅逐之使他適故為此言以明吾之心不如此何者當遷而不遷至於都邑圯壞小民蕩析離居則是我不以民為重褻慢之而然其為不敬大矣當遷而遷目前雖若小勞乃是知民之為重敬之而不敢忽所以如此盤庚渉河深恐當時民不諭其意故明以告之使知吾今日之遷非以刑威驅之以至尊臨之乃是敬汝欲汝與我共享熹康之福也嗚呼盤庚遷都之本心著矣
  非汝有咎比于罰予若籲懐兹新邑亦惟汝故以丕從厥志
  盤庚謂吾所以遷非是汝有罪而罰汝亦非是我自為一身皆是為汝之故都邑圯壞汝民將蕩析離居故我所以須著用遷嗚呼當時之民以為盤庚自為己計也斯言一出其心寧不為之聳動乎且天生民而立君不過欲司牧下民人主舉事豈可自私其身亦無非為民計以丕從厥志此一句尤當著力看蓋民之本志也只要遷是非可否本心未嘗不明但一時為利害所蔽憚其道塗之阻遷徙之勞所以不從盤庚深見其本心故直指言之以為汝之本心亦只以為當遷吾今日之舉乃所以大從爾之志此一句是盤庚遷都底骨髓盤庚所以遷其根本全在此前乎此特未說爾至此說出愈更分明大抵天下之至明者人之本心也今試以遷都之事問一愚鄙之人其當遷乎其不當遷乎必以為當遷矣此豈非人之本心本心雖明一時蔽於利害則往往昧於是非之理然其實自不可泯沒古之善興事者不從其一時之情而從其本然之志非獨盤庚為然堯舜三代治天下皆是從人心上做起初不曽外人心而他求此一句闗係甚大學者所當潛心玩索也
  今予將試以汝遷安定厥邦
  盤庚既已渉河則是民已從盤庚而遷矣然且曰將試以汝遷何哉觀試之一字可見盤庚敬民之意蓋誠不強廹民之必遷也遐想盤庚敬心分明如承大祭如朽索之馭六馬兢兢業業敬畏恐懼惟恐民心中變而厥邦之不安何敢强民之從也哉當子細玩味這試字
  汝不憂朕心之攸困乃咸大不宣乃心欽念以忱動予一人爾惟自鞠自苦若乗舟汝弗濟臭厥載
  觀困之一字見盤庚謀遷之時其反覆思慮不是輕舉蓋不遷則都邑圯壞民生昏墊王業不成遷之則勞民動衆人心弗從䟦涉阻險勞費不一不遷既不可遷又重咈人情而民不我從又思量如何去告戒他如何去感動他日夜思念至於憂困所謂困於心衡於慮也觀此一字可以深見盤庚之心盤庚言我之此舉其思之深慮之至矣汝乃不念我之所以困者為誰如此反肆為胥怨以違上之命令其可乎宣達也爾民皆有此心只被利害之私横乎胷次所以本心不能宣達爾不宣達乃心敬念誠信以感動我一人爾惟自取鞠苦爾傲上從康可謂不敬矣亦可謂不信矣鞠窮也今曰不遷則都邑圯壞老穉轉乎溝壑非自取鞠苦乎譬如乗舟而弗終濟則其所載必臭腐此又是盤庚委曲引喻使之曉然見利害之實正當渉河之時故指舟以為喻
  爾忱不屬惟胥以沈不其或稽自怒曷瘳
  這忱字即是欽念以忱人皆有此忱然須是相連屬乃可今日既要遷明日又不要遷則是忱信之心渙散而不相接續既不相接續事如何得成惟相率而沉溺爾盤庚當時欲遷斯民往往懷怨怒以咎其上故又告之以不其或稽自怒曷瘳言人之怒只是為私情所奪不曽子細契勘且如遷都一事爾試子細稽察其利害是非以為遷是乎不遷是乎水患一至民生不能自保則今日誠不可不遷也理所當遷吾從而遷焉怨怒之心何自而生人所以有怨怒者正縁是不曽稽察或問明道先生曰人要怒是如何先生曰但當怒時量度道理當怒與不當怒怒自然是息即此理也
  汝不謀長以思乃災汝誕勸憂今其有今罔後汝何生在上
  爾民所以不肯遷此皆不為長乆之計又不思不遷之災若使為長乆之計則耿邑圯壞近在朝夕豈可不遷若思蕩析離居轉徙溝壑其災害切身又安有違上之命者爾今日皆不曽自去思量此是告他最親切教他試自思量看盤庚告民一句是一服藥汝若不遷是不以逸樂相勸而以憂相勸也汝之意必以為今日之遷有䟦涉之勞故苟安以祈目前之樂殊不知今日雖有此逸樂他日水患之至尚安得享此逸樂乎故曰今其有今罔後爾之不遷其害立至雖欲久生在世何可得乎
  今予命汝一無起穢以自臭恐人倚乃身迂乃心予迓續乃命于天予豈汝威用奉畜汝衆
  一即是前忱字盤庚深恐民心之中變復煥然而散故命之以一使其心常如今日則遷都之事庶㡬有成若今日欲遷而明日不肯遷終始不如一也汝心纔不一則是起汚穢以臭敗當日之遷亦不下數萬人人纔衆則其間必有姦宄之人倚衆以為亂者故曰恐人倚乃身言汝雖欲遷了又恐有人倚爾之身而為亂可不謹哉迂乃心者爾之心本自正直又恐有人將利害之私來蠱惑汝使不欲遷則正直之心反為迂曲矣汝前日在耿邑㡬被水害汝之生理㡬絶矣我今日遷使之在安樂之地是我再接續爾之命于天也我又非以威刑驅廹汝使之遷我之本意正要畜養汝衆使汝得全其生爾
  予念我先神后之勞爾先予丕克羞爾用懷爾然失于政陳于兹髙后丕乃崇降罪疾曰曷虐朕民汝萬民乃不生生暨予一人猷同心先后丕降與汝罪疾曰曷不暨朕幼孫有比故有爽徳自上其罰汝汝罔能迪此是告民謂我先神后亦曾勞爾之先而遷我所以進爾於此用懷來爾即王命衆悉至於庭之意也都邑圯壞我若久於其地而不遷則髙后定降罪疾於我何者我今日所有之民先王之民也水患將至而不遷是我虐其民何所逃罪今我欲遷汝萬民乃不與我同心先后明明在上自上罰汝汝何能迪乎迪者道也言無辭也
  古我先后既勞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汝有戕則在乃心我先后綏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斷棄汝不救乃死兹予有亂政同位具乃貝玉乃祖乃父丕乃告我高后曰作丕刑于朕孫迪高后丕乃崇降弗祥
  此是告臣在民言爾先在臣言乃祖乃父臣民之别如此此亦與上章同義大畧言我若不遷我定受其罰我欲遷而爾不從我遷則此罪罰却是爾當之夫所謂我先后所謂乃祖乃父皆鬼神也盤庚何以知其必降罪罰必降弗祥此無他以吾心而知之也吾之心即鬼神之心也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吾之精氣遊魂即鬼神之精氣遊魂也以吾之心如此則知鬼神之心亦如此且都邑圯壊吾心知其當遷當遷而不遷吾心知其為非也吾心既知其為非則鬼神亦必以為非鬼神既以為非則安有不降之罪罰者此無他只縁統是一箇道理盤庚又不是且如此說灼然見得道理是如此然又須看盤庚說這兩箇勞字曰予念我先神后之勞爾先又曰古我先后既勞乃祖乃父所以下兩箇勞字者盤庚之意蓋謂我先后亦曽勞爾萬民羣臣以遷然當日羣臣萬民皆不憚其勞苦從我而遷蓋以遷為是也爾之先祖父既從我先神后以遷今日我欲遷爾乃憚一時之勞而不我從爾先祖父以爾為是乎非乎吾知其必以爾為非安得不降罪罰所以說這兩箇勞字盤庚之意深矣我不遷則罰罪在我爾不從我而遷則其罪罰在爾盤庚與臣民皆一等說這禍福這意思甚好不謂人君之尊自有一等禍福臣民之卑又有一等禍福皆只是一體言之後世豈肯如此說便見得這是三代之時聖賢之君說話
  嗚呼今予告汝不易永敬大恤無胥絶逺
  不易謂斷然不易也永敬即無爾忱不屬之患今日雖敬承我命明日汝儻又褻慢而不從果能永敬乎大恤恤其大者也一時遷徙有䟦涉之勞此事之小者也適兹新邑相與生生為無窮之計此事之大者也爾當恤其大者毋恤其小者爾今雖遷若其中有一人萌背叛之心此便是相絶逺而不能相保以生要須使之歡欣交通閭里相保故曰無胥絶逺
  汝分猷念以相從各設中于乃心
  曰分曰各此兩字當子細看蓋當時之人浮言胥動皆不曽自去思量但見上有倡為之說者則下之人皆同聲和之以為遷之非是初未嘗反而思之盤庚於是使之分念使之各設中焉各自反之於心今日之遷果是耶非耶不可但随人浪說各自思量則道理自見夫中一也今而使之各設中蓋隨聲是非乃是人各有心各設中焉到得道理至當處人心一而已使之各設中乃所以使人心之一也嗚呼盤庚何以深見斯人之病而用藥如此之切當哉蓋古者賢聖之君其胷中無一毫之蔽所以深見得他人之心一言一句皆切中人心之病若使其胷中先自蒙蔽何以知得如此之深當時所以不從正縁隨聲是非不曽各自思念惟盤庚此心明白所以灼然見得
  乃有不吉不迪顛越不恭暫遇姦宄我乃劓殄滅之無遺育無俾易種于兹新邑
  當時所以不肯遷只縁大家巨室各有寳貨深恐道塗之間或遇姦宄致遭刼奪所以倡為浮言齟齬其上盤庚深見得當時之病在兹故前面既說具乃貝玉此又嚴暫遇姦宄之刑暫遇者卒然相遇即為姦宄蓋當時豈能一一皆是好人小人惟利害是視何所不至萬一道塗間或遇刼奪這便瓦解渙然離散如何遷得成所以其刑須著用大故嚴劓殄滅之無遺直皆滅了更無遺類凛然有甚可畏者予則孥戮此乃治軍之刑今而以孥戮之刑施之遷都之時雖曰軍容不入國然這事非十分嚴不可此便見得古人之善變不拘於常處盤庚之誥雖曰寛然嚴處直是嚴葢不如此不能成事後世所以做事不成皆縁是不知變古人處事通變不執直是與後世不同當時固不曽用此刑但其號令不得不如此嚴號令既嚴則人知所畏避而不敢犯人既不敢犯則又曷常果用之耶
  往哉生生今予將試以汝遷永建乃家
  易曰生生之謂易生生二字不可不子細看内外精粗皆在其中自能離圯壊之處適兹新邑得以安居樂業室家相保此亦生然所謂生者不特是活在世上永底烝民之生此之謂生豈徒具其形生而已哉苟不明道理雖生無以異於死者如此說生又進一步若更向上說則為善而進進不已日新又新有無窮之意焉此所謂生生也須知是若精若粗皆在其中
  盤庚下
  盤庚既遷奠厥攸居乃正厥位綏爰有衆曰無戲怠懋建大命
  古者建國前朝後市右社稷左宗廟今既遷矣此其位不可亂故正之綏者安也民方新集凡事未便也室廬未便也器用未便也所授之田畝未嘗耕耨也須是綏他使之至此如歸有今日安居之樂忘前日遷徙之勞處新造未集之邦而無異於久處長安之地閭里之間熙然如在春風和氣中則民皆樂其處而無渙散之心矣觀綏之一字須當知其中有無限事周官旅師致新甿之法使無征役以地之媺惡為之等此下一綏字則其間如役使如授田皆與常時不同特不詳言爾尚書與後世諸史不相似後世史書皆分明說了如尚書只下一箇字其中有無窮之義且如乃正厥位只說一正字綏爰有衆只說一綏字而其間自有許多條目所以學者讀尚書不可不自思索也無戯怠使之不得嬉戯怠惰也當時臣民所以不肯遷只縁從康之故盤庚方其未遷諄諄訓誨若曰勉出乃力若曰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若曰惰農自安不昬作勞不服田畝越其罔有黍稷皆所以黜其從康之心也今既遷矣又恐其此心復散不知為生生無窮之計故又以此言戒之此便見古人不已處前日之戒懼其懐土重遷欲使之黽勉以從事也今日之戒懼其既遷而怠欲使之孳孳不已勤於為善也民生在勤勤則不匱戯怠之心豈可一日有古之王天下者常置斯民於不得不勉之地故書曰灼于四方罔不惟徳之勤又曰黎民敏徳堯舜三代治天下常使斯民勤於徳盤庚既遷之後而猶戒民以無戯怠其意深矣伊川易傳解卦説其來復吉以為既解其難而安平無事是無所徃也則當修復治道正紀綱明法度進復先代明王之治是來復也謂反正理也自古聖王救難定亂其始未暇遽為也既安定則為可久可繼之治自漢而下亂既除則不復有為姑隨時維持而已故不能成善治蓋不知來復之義也此語甚佳學者須當看盤庚既遷之後猶如此告戒便見古人不同處懋建大命即孟子所謂夭夀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今予其敷心腹腎腸歷告爾百姓于朕志罔罪爾衆或謂盤庚至此始言敷心腹腎腸則前日之所言其不情乎此非知盤庚心者也盤庚三篇之言皆是敷心腹腎腸也且盤庚所以遷又非以刑驅之又非以智術籠絡之一味只是至誠感動若使其心腹腎腸有一毫隠而不敷却何以感人動物以是知三篇之書無非心腹腎腸之言所以言於此者蓋說罔罪爾衆爾方前日未遷之時嘗有罪之之言若曰矧予制乃短長之命若曰我乃劓殄滅之盤庚深恐斯民既遷之後猶懼有罪戾之及故明白以告之謂我今日不復罪爾衆爾衆亦無可罪也民於此始安然無疑矣
  爾無共怒協比䜛言予一人
  前曰不其或稽自怒曷瘳此又曰爾無共怒所以多說這怒字者蓋人情方去故即新則凡事皆不便則必怨怨則必怒故盤庚使之無共怒無恊比䜛言予一人自常情觀之今既遷矣又何可怒亦何䜛言之有然盤庚猶諄諄告戒者葢雖是既遷萬一動其怨怒之心萬一有為䜛言鼓扇於中者則民將不安其居豈不大可懼哉此盤庚之所不能已也夫既遷之後而其言如此此處當著精神看
  古我先王將多于前功適于山用降我凶德嘉績于朕邦今我民用蕩析離居罔有定極
  適於山既所以依險阻亦所以避水患凶德水患也降凶德謂居高而臨下也
  爾謂朕曷震動萬民以遷肆上帝將復我高祖之徳亂越我家
  盤庚之遷一則耿邑圯壞民皆昬墊將以避水患一則亦是天意將興復商家使之離此舊邑復亳都復如成湯有為於天下使天下復為成湯之世此是兩意何者耿邑之都亦已久矣今而圮壞分明是天誘其衷欲復我高祖之德使我再討頭腦做大禍之中有大福存焉惟盤庚之心上與天通知得天意是如此當時之人初不知前此盤庚亦嘗露其意矣曰若顛木之有由蘖天其永我命于茲新邑但前此未遷未可說破至此始明言之雖然亦是盤庚有志要出來做所以見得使其無志豈能有成耶
  朕及篤敬恭承民命用永地于新邑
  盤庚謂我亦非是以己意自為我嘗謀之篤敬之臣而彼亦以為當遷也自古人主事雖出於己意亦須賴賢人輔助周公伐三監有十夫予翼人之有生或禍或福或夭或夀皆有定命耿邑圯壊則民命皆絶故我之遷乃所以使既絶之命復得以生蕩析離居之民復得以安居樂業所謂予迓續乃命于天是也承即罔不惟民之承底承字的知民之重君之輕故以上而承下以貴而承賤忘其勢位之為尊崇也觀此一字可以知三代聖人之道
  肆予沖人非廢厥謀弔由靈各非敢違卜用宏兹賁盤庚之遷人謂其不恤人言斷以己意而必為之也不知盤庚所以謀諸人者蓋悉矣觀朕及篤敬與夫非廢厥謀之言豈以己意而自為也哉論至徳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衆愚民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此乃戰國之時操一切之政者所為三代聖賢舉事豈肯如此說洪範曰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數者無一不從是之謂大同舉事必至於大同方是盤庚之遷反覆思慮所以謀及乃心者至矣朕及篤敬非廢厥謀所以謀於人者𢘤矣各非敢違卜則又謀及卜筮焉盤庚曷嘗敢廢神人之謀而惟已是徇哉弔由靈靈者善也用其謀之善者也宏與賁皆大之義恢張其廣大規模也大抵為天下者其規模須當極於廣大管仲得君如彼其専也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且管仲非無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之功然功烈如彼其卑若唐虞三代之治其廣大悠久與天地同量所謂用宏茲賁惟唐虞三代之時為然處圯壊之都邑人情以為亦可苟安然非廣大悠逺之計盤庚所以斷然遷于新邑蓋將再造王業為長久不拔之規也
  嗚呼邦伯師長百執事之人尚皆隠哉予其懋簡相爾念敬我衆
  孟子曰王若隠其無罪又曰惻隠之心隠者若有物隠于其中也聴吾之言而其中若有物隠焉則所入者深矣若耳雖聽之而未嘗念其言未嘗有動於中豈所謂隠也哉簡者如所謂惟簡在上帝之心相者如所謂佑賢輔徳之意簡言其不忘汝相言其輔助汝也我勉力以簡相汝汝其可不念敬我衆乎
  朕不肩好貨敢恭生生鞠人謀人之保居敘欽
  好貨之人吾所不任果敢以恭生生之理與夫能鞠飬斯人謀人之保居使之安居樂業者吾其以次序而敬用之功有大小故用之亦有次序也
  今我既羞告爾于朕志若否罔有弗欽
  羞進也進爾而以吾心之所若與否者明告之若否即是好惡好貨者吾之所否者也敢恭生生鞠人謀人之保居者吾之所若者也我明示以吾之所好惡汝當無一事之不敬則好貨之念其敢或萌而生生之理其敢有不恭乎
  無總于貨寳生生自庸式敷民德永肩一心
  庸用也生生之理未嘗不在天下在人用之爾如有物於此能用之則為我所用生生之理自古固存朝夕從事焉所謂庸也未嘗從事則此理與我判然二物於我何有焉民皆有此德在上之人有以敷廣之蓋德雖民所固有然良心善性至㣲而未著至小而未大也在上位者有以啟迪教化之使㣲者日著小者日大則民德廣矣一心之人吾其永任之所謂永肩一心也盤庚之遷當時所以胥動浮言正縁在位之人惟貨是顧所以憚於遷徙夫天下之事不過義與利而已舜跖之分可謂逺矣亦不過在利與善之間惟利是視而不顧其義之所當然此當時人腹心本根之疾豈可不與除去若今日既遷之後前日好貨之心猶未盡除則豈能盡忠以事上乎盤庚深見其病所以明示之以好惡使之皆從吾心之所若也且人惟一心既欲為善又欲為利豈所謂一心也哉盤庚所以告其臣大畧使之一心










<經部,書類,絜齋家塾書鈔>



  欽定四庫全書
  絜齋家塾書鈔卷七    宋 袁燮 撰
  高宗夢得說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傅巖作說命三篇古人亦有言夢者矣武王朕夢恊朕卜孔子吾不復夢見周公周禮亦有占夢之官季冬獻吉夢於王蓋事有兆眹故見之於夢此亦嗜慾將至有開必先之一端也然而高宗之夢亦異矣常人雖有此夢未必果有此事高宗之夢乃於茫昧恍忽之中明見其人及得諸巖野而與所見於夢者無毫髪殊何其異也嗟乎高宗恭黙思道其精神専一矣其邪思妄念一毫不作矣此心無所障蔽是以上與天通得良弼於夢寐之間夫復何怪且人亦未嘗無夢然亦有日間無此事而乃有此夢者是豈晝夜不同而夢覺有二理哉其實一而已矣衆人之夢也只是旦晝之所形高宗之夢也只是旦晝之所念何者凡人日用之間邪思妄念何可勝數雖未嘗爲此事然而有此念也既有此念宜有此夢天下安得有旦晝之所不欲爲而夜形之於夢者高宗朝夕之所思念念在求賢是以見之於夢亦不外此其精神直與上帝相通此豈有一毫之他念哉大抵徹上徹下只是一理只是一心高而爲上帝卑而爲下土皆此理此心而已惟其本一是以上帝雖巍巍然在上其精神直與之交賢者隱於巖穴之間其精神實與之接常人惟有所障蔽是以扞格而不通聖賢此心虚明無所障蔽則天人之際豈不相與流通而無間哉此無他惟其本一而已矣
  說命上
  王宅憂亮陰三祀既免喪其惟弗言羣臣咸諫于王曰嗚呼知之曰明哲明哲實作則天子惟君萬邦百官承式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稟令
  亮明也陰黙也古者憂宅三年不言雖不言而其中甚明故謂之亮陰既免喪可以言矣而猶弗言其不言中有多少工夫高宗所以能神交上帝所以能得良弼皆自不言中来大抵寡言者其工夫必深多言者其工夫必淺寡言者其工夫日積多言者其工夫馳散如人之哀樂喜怒藴蓄於中未便𤼵散若泄之於外則不久而息故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孔子亦云予欲無言古之進道者其言語極少誠以多言最减力譬之天將雨迅雷一震徃徃未必有雨何則其氣泄故也高宗三年不言既免喪而猶不言則其涵養於中者爲何如哉若高宗可謂知之者矣大抵人之於道必貴乎真知能真知之方可謂之明哲所謂真知者如知陷穽之不可人知水火之不可蹈也人未有觸陷穽蹈水火者何則以其知之審故也至於爲不善則反不知也使其知爲不善亦如陷穽水火之可畏也則天下誰復有爲不善者哉伊川先生嘗言知之深者如親遭虎之傷者也未嘗真知如聞虎之傷人者也此之謂知是真箇知高宗恭黙思道三年不言既免喪而猶不言可謂真知矣可以君臨萬邦爲天下之法則矣故曰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稟令其尊高宗也如此
  王庸作書以誥曰以台正于四方台恐德弗類兹故弗言恭黙思道夢帝賚予良弼其代予言
  高宗至此猶未肯言而乃作書以誥嗚呼其用功之深如此詩稱文王之德曰克明克類類者似也人主處四海九州之上操慶賞刑威之柄其位巍然極天下之至尊也必有莫大之德然後其德與位始類茍居莫大之位而以中才處之豈所謂類哉夢帝賚予良弼謂之未嘗有所見耶則帝賚之言非誣也謂之誠有所見邪則所謂帝者豈有形也哉如道家之說則謂天帝與人間無異夫天地之性人爲貴至貴莫如人所謂天地亦不過只是人如道家之說未必無理然亦何從而知之非吾儒之所當論也大抵可以此心論而不可以形骸論所謂天者只是此心此理而已髙宗夢帝賚予良弼亦未必果見上帝意者夢寐之間親見傅說或曰此天之所賜以與人主共治天下者耶
  乃審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說築傅巖之野惟肖爰立作相
  高宗之夢不其異哉以夢中所見之形象旁求于天下果得其人既得其人遽然信之而不疑遂以宰相之任授焉是何高宗信其夢之深也於此可以見高宗之心矣常人平日工夫未到是以自疑其心安得信其夢高宗恭黙思道三年不言既免喪而猶不言想其於居喪之禮曲折周旋無所不盡是多少工夫此心洞然清明無一毫障塞是以亦自信其心亦自信其夢㧞之巖穴之間加諸王公之上非高宗自信之篤豈能如此故曰於此可以見高宗之心矣
  王置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納誨以輔台德
  宰相非比百僚庶尹各有職分宰相之職不在乎簿書期㑹斷獄聽訟之間朝夕人主之左右輔導上德此宰相之職事也古者三公坐而論道日夜周旋人主之側人主以此任宰相宰相亦以此而自任焉觀伊尹弗克俾厥后爲堯舜其心媿恥若撻于市必欲使是君爲堯舜之君此正宰相之職分也後世宰相進見有時朝而奏事不過如一胥吏執文書以事其官長爾所以輔導上德啓廸君心者何有焉高宗以輔德而命傅說此正三代宰相事業漢唐以後此意不明矣
  若金用汝作礪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若歲大旱用汝作霖雨啓乃心沃朕心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若跣弗視地厥足用傷
  此皆是輔德底事金不就礪則不能成器人主非賢臣何以成德濟川非舟楫則不能就岸人主求道非資賢臣亦豈能有所濟乎盖方求道而未得猶泛然於中流而未至岸也須是濟得這川方可人主求道亦須當著邊岸詩稱文王無然畔援無然歆羡誕先登于岸若歲大旱用汝作霖雨此又足以見高宗求助之切如此渴於忠諫之言如苖之將槁望霖雨之降高宗之心何如其切哉此皆是説人主身心上事不可作事爲上說觀啓乃心沃朕心兩句可以見矣啓乃心者凡有所懐盡言無隱也沃我之心猶霖雨灌溉萬物也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大抵無討頭處却是討頭得著無理㑹處却有理㑹得底道理孔子教人不憤不啓不悱不發蓋因其憤悱然後從而啓𤼵之也高宗使傅說以苦切之言啓沃我心使我至於不能堪忍無處置田地却於此忽然有所省覺譬之服藥至於無理㑹處厥疾始瘳高宗之言可謂深切矣此一句是使傅說以苦切之言語來相逼束至於瞑眩下一句是使傅說朝夕輔道使我常常分明稍不分明便陷於不善矣跣而視地是以目看照管此身是以心看人之所以䧟於不善者此心不明不能視故也須是使此心清明常在裏面看始得欲吾心之常明其無待於賢者之輔助乎此高宗所以拳拳於傅說也此一段皆是輔徳底事蓋所貴乎人主者非謂屑屑然用其聦明於事爲之上正心修身盛德純全則君道盡矣所貴乎大臣者亦非謂區區在一職一事之間輔成君徳至於堯舜之盛則相業隆矣觀高宗命傅說只說以輔台德不在事爲上理㑹於是乎知君道矣
  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俾率先王迪我高后以康兆民嗚呼欽予時命其惟有終
  高宗命傅說句句深切惟暨乃僚之語尤見其深切處夫一薛居州獨如宋王何須是慎簡乃僚使之皆端人正士然後足以善君心矣苟輔徳者一人而蠱壊者十人且一日暴之退而寒之者衆如有萌焉何哉小大之臣咸懐忠良其侍御僕從罔非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此文武之所以聖也率循也迪行也先王凡商家之賢君也高后成湯也率循先王之道而行成湯之事焉蓋高宗之意欲復如成湯之有爲於天下也觀其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罔俾阿衡専美有商之言則可見也
  說復于王曰惟木從繩則正后從諫則聖后克聖臣不命其承疇敢不祗若王之休命
  高宗之資傅說者切矣說復于王未聞他論而首之以從諫何哉嗚呼說之意深矣蓋高宗之爲君須當使之從諫彼其恭黙思道三年不言真欲出而爲中興之主其英銳果敢之氣孰能禦之大抵人主昏者固不足道其中才之主亦不患其不能從諫惟英銳果敢有爲之君却恐忽畧夫忠諫之言高宗思道之切至於神交上帝彼自視胷中無所愧怍如何能降心以從諫雖其言深切未必真能從也故傅說少抑其英銳果敢之氣使之降心以相從焉
  說命中
  惟說命總百官乃進于王曰嗚呼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都樹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不惟逸豫惟以亂民此告高宗以天子之職也天之立君豈徒使之饗崇高富貴之極而恣其逸欲哉惟民有欲無主乃亂故生聦明之主以治之則亂民者乃人主職事也治其亂謂之亂民亂而不治君能治之是謂亂民人主果知吾之職分在於亂民則豈敢不兢業豈敢不反覆周旋思所以亂民者寒然後爲之衣飢然後爲之食教化之不行風俗之不美皆以爲己責而朝夕究心焉則亂民之職盡矣後世人主初未嘗知其職分之所在羣焉而居任其自安自危自生自死所以使之飽食煖衣養生喪死而無憾者既闕焉不備而其教之者則視古尤大異焉周公酒誥一篇禁民羣飲其嚴如此後世則崇臺觀餙倡優導之淫欲勸之沈湎自上至下惟以財賦爲急日朘月削凡可以刻剝者不遺餘力所謂亂民之事全然錯了此無他不知吾之職分在此而已古者以一人而治天下後世以天下而奉一人賈山所謂周以千八百國之君養千八百國之民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亦此意也不惟逸豫惟以亂民此兩句是萬世人主之職分
  惟天聰明惟聖時憲惟臣欽若惟民從乂
  高宗可謂聰明之主矣精誠之極至於神交上帝使此心有一毫之蔽何以能然聰明如此而傅說方且戒之以憲天之言何哉蓋聖人之聰明雖與天爲一然聖人亦人爾人之聰明有時而不聰明天之聰明則無時而不聰明利欲昏之外物奪之人固有時而不聰明矣仰觀諸天萬世之上如此萬世之下亦只如此日月之運行終古不變而光景常新其聰明如此故爲人君者必取法於天常如天之聰明憲之一字其中煞有工夫惟天爲大惟堯則之此所謂憲天聰明者也人主憲天聰明則此心無一毫之蔽自無一毫之失凡所施爲犁然有當於人心天下皆尊仰之皆信服之此臣之所以欽若而民之所以從乂也歟
  惟口起羞惟甲胄起戎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王惟戒兹允兹克明乃罔不休
  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况其邇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况其邇者乎至於出其言不善而人違之辱莫大焉故曰不可不謹當思所以招羞辱者人主著心於甲胄則天下竊視其君之意便足以起戎心故甲胄所以起戎夫口豈能不言而所以衛其國者亦豈能不用甲胄傅說之意蓋謂言語不可不謹而君心不可有所倚著爾如衣裳在笥豈謂藏諸篋笥不以與人哉蓋言在笥之時則當致謹既出之後雖謹無益也學者讀書當以意逆無瑕者可以戮人故干戈當省厥躬必在彼誠有罪在我誠無媿而後可用焉茍在我者猶有未盡在彼者未至於可刑則干戈其可輕用也哉雖然高宗三年不言既免喪而猶不言其言語之謹如此而傅說猶有起羞之戒何哉嗚呼說之意深矣大抵人主英特高明者固可喜而亦可畏天資不至高明不甚英特凡事却能致謹惟英特高明之資凡事却恐忽畧高宗英特高明之主也雖曰三年不言其謹如此然安知他日之不少忽哉所以傅說拳拳於此甲胄之戒衣裳干戈之戒其意亦然蓋當是時商道不振諸侯或有不朝貢紀綱或有不整肅國勢又不甚强盛高宗如此資質豈能忍得彼其三年不言真個是要出來大有爲於天下其志氣勇銳奮𤼵必欲興動兵戎以討不服而衣裳之賞亦恐不審所以傅說以此四者戒之謂王能信此至於毫釐分明則無有不休者言語必謹則不至於起羞甲胄當理㑹然後理㑹則不至於起戎衣裳謹於未出而賞無僭干戈必省厥躬而刑無濫豈不美哉古之王佐與後世直是不同且傅說一見高宗便知其資質隨其資質而輔導之如良醫治疾的知病之所在而用藥焉後世爲大臣者未必知其君之資質爲如何而欲啓廸人主宜其不能感動也三代王佐告君一句是一句一事是一事
  惟治亂在庶官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惡德惟其賢
  惟治亂在庶官此一句是指示高宗以治亂之所在言治亂不在乎他在乎庶官之得人與不得人使人主聞之則用人之際其敢少忽哉何者用一賢者天下固未必便治然而有治之理用一小人天下固未必便亂然而有亂之理歷觀古今治亂之變莫不於此乎决焉明皇開元之治幾於貞觀其所用者姚崇宋璟也及天寳之亂至於播遷其所用者則李林甫楊國忠也故崔羣以爲人皆以天寳十四年安禄山反爲亂之始臣獨以爲開元二十四年罷張九齡相専任李林甫此理亂之所由分也蓋不必天下大亂方謂之亂用非其人則禍亂之端已兆矣諸葛孔明論先後漢之興亡而斷之以君子小人之用舍治亂之分果在乎他哉後世於此等事太畧忽了彼固以爲吾用一賢效未立見用一不賢亦安得遂至於亂不知用得其人者終歸於治非其人者終歸於亂傅說明治亂之理惟在於庶官其嚴如此私昵者私相親昵之人左右近習是也朝廷設官分職所以代天工凡用一人必天下之所欲用者而後可豈可出於吾一人之私意哉私昵之人人主徃徃易得偏信輕授以官蓋朝夕左右情意狎暱非他人比所以必須致嚴也傅說此言占田地甚闊歷觀自古如漢元帝之私於恭顯哀帝之私於董賢晉武之私於荀朂馮紞皆致大亂是豈可不謹哉自公卿大夫以下此官也公侯伯子男此爵也大凡一職一事有才智者皆能爲之至於建國受爵將以君國子民非才智之所能爲必確然有德者然後可周禮以德詔爵古者於爵甚嚴故曰爵罔及惡德惟其賢官不及私昵則有才能之人固可官之也至於爵則非惟不及私昵雖才能之人亦罔及也必賢者而後可傅說之論精微如此
  慮善以動動惟厥時
  凡所施爲皆動也動須當慮善反覆思慮吾之所爲其果是耶必其是者而後可爲也人主一嚬一笑闗天下理亂豈可不謹蓋未動之先不能致謹及既動之後從而更張則難乎用力矣古人有所動作皆是精思而後有爲非如後世輕舉不審及不便於民又從而變易之蠱卦先甲三日後甲三日其精如此子産曰政如農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圖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其過鮮矣此所謂慮善歟雖然動固不可不慮善也而尤不可不及時蓋天下固有其事出於善而時未可爲者亦非可以輕舉也試舉一端言之如平康正直强弗友剛克爕友柔克論至理則不剛不柔固中道也然時乎强弗友則剛不得不勝時乎爕友則柔不得不勝似此類皆然禮時爲大堯舜授受湯武征伐此時之大者也其他事亦必及時而後可吾之動作與其時恰好相當此之謂時易中多說時義義者理所當然時者時所當爲合於義要必及其時合於義此慮善也及其時此惟時也
  有其善喪厥善矜其能喪厥功
  大禹之聖而猶不矜不伐顔子言志而猶願無伐善蓋雖有此善有此能茍矜伐之心一生適所以喪其有而已矣
  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
  天下之事何可勝窮皆當有先備有先備無後患如軍旅則當國家閒暇之時思所以爲扞禦之具然後兵戎有備而無侵侮之患矣如田疇則當年榖豐登之時思所以爲蓄積之計然後水旱有備而無凶荒之患矣似此類皆然非特一端如人才亦須於無事時廣聰明以求之茍事至而求才則亦何及哉詳考傅說所以告高宗其論甚精微告之以從諫又告之以有其善喪厥善矜其能喪厥功所以使之當自謙虚也告之以慮善以動動惟厥時又告之以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所以使之凡事詳審也傅說何故以此告高宗蓋高宗高明英特之主也於忠諫之言未必能降心以相從而有諸己者未必不自恃至於動作之際則又必以爲吾之聰明自足以有爲故其動也未必能慮善又未必及時而預備之具亦恐有不足所以傅說拳拳於此欲其存諸中者常謙謙焉不自足而其應於外者詳審而不敢忽焉嗚呼傅說之意何其深切如此
  無啓寵納侮無恥過作非惟厥攸居政事惟醇
  凡人心之所偏私皆寵也人主茍有所寵則人斯得以侮之人本無侮我之心爲我寵他所以致得他侮我不特所寵之人敢于侮我其端一啓凡人皆有侮慢之心矣尊爲天下之君至於爲人所侮焉烏在其爲君也哉所以人不可有所偏私蓋人得以侮之則失君上之體矣人誰無過貴乎能改恥有過之名而執之爲是文過飾非則其過終莫之改所以人主不可恥過居者人之所止也孟子居天下之廣居即此居也又曰仁人之安宅也所謂安宅即此居也書曰安汝止曰欽厥止所謂止即此居也人皆有此居要不可以須㬰離此心有一毫邪思妄念是離其居也𤼵於用者有一毫不當亦是離其居也緜蠻黄鳥止于丘隅丘隅則黄鳥所止之處也人豈可不知其所以安身立命之地哉大抵頓放在是處則得其所居頓放得非其所則失其所居捨其室廬而立乎巖墻之下此豈人之安居也哉得其所居則其心醇一故見之政事亦醇一而不雜焉惟厥攸居惟唐虞三代之聖人盡之漢唐以後皆失其所居矣且唐虞三代之治純粹如一前聖後聖若合符節此無他其所居之同故也以漢之治而不免於雜霸則大本大原亦可見矣此兩句是至切𦂳處
  黷于祭祀時謂弗欽禮煩則亂事神則難
  祭祀所以爲敬也祭而至於黷乃所以爲不敬禮所以爲治也禮而至於煩乃所以爲亂髙宗典祀豐於昵則其祭近乎黷而其禮近乎煩矣高宗孝心之至不知所以然而然却恐好處乃反是病處傅說之戒將以矯而使之歸於中也商人尊神神者茫昧恍忽何可測度故曰事神則難君子當從事於人道則易若夫事神自然是難夫傅說一旦起於版築便立作相歷時未久也而高宗之病痛至隱至微不可測度處皆明見之其所以告戒無非是箴高宗之病何其智之明歟嗚呼斯傅說之所以爲賢也
  王曰旨哉說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聞于行說拜稽首曰非知之艱行之惟艱王忱不艱允協于先王成徳惟說不言有厥咎
  高宗聞說之論至爲切當故嘆而美之以爲爾之言誠可佩服也然說之意以爲見之明者不足恃將在行之故曰知之非艱行之惟艱欲高宗有踐履之實也高宗恭黙思道神交於上帝得良弼於夢中可謂知之矣然但理㑹得亦不爲至要須見於躬行三代君臣所以相期者必欲至於踐履篤實之地自後世聞見之習日勝而躬行之實始衰其所以不能躬行亦無他惟行之難爾知之者如知泰山之爲高者也行之者必欲親至乎山者也其難易固自不同是必早夜孜孜自强不息然後方到這田地天下却無見成好底道理此行之所以爲艱也然行之誠艱矣要須不以爲艱務在力行方能有得故傅說告高宗既使之知其爲艱又使之不以爲艱知其爲艱而不以爲艱則必能朝夕自勉躬行而踐履焉豈不能合于先王之成德哉成德者其德純全具備無一毫之過失無一毫之欠闕也先王者成湯也成湯所以能成其德亦只是知之而能行之觀其不邇聲色不殖貨利慄慄危懼若將隕于深淵成湯以時而成其德王而誠能不以知之爲足務在力行信乎其與先王允合而無間也惟說不言有厥咎蓋以爲我輔相大臣之職有所當言者固當盡情無隱然我只是說得至於行之却在吾君不言則我之咎行之則君之責也
  說命下
  王曰來汝說台小子舊學于甘盤既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暨厥終罔顯爾惟訓于朕志若作酒醴爾惟麴蘖若作和羮爾惟鹽梅爾交修予罔予棄予惟克邁乃訓
  傅說勉高宗以躬行之實高宗於是自言其所以講學者焉甘盤之遁處之至當蓋高宗既爲天子茍以師道自居則廢君臣之分盡以臣事君之禮則師道又不尊於此只得去此舊學之法也然在甘盤之計固爲得而在高宗則失所依故其所以恭黙思道必欲得天下之大賢以繼甘盤之後爾惟訓于朕志則望傅說以甘盤之事也心之所之謂之志不待形之於外方吾有此心而未𤼵爾便當來訓我欲傅說之啓廸此心也觀訓之一字足以見古人受教臣下之意觀朕志之言又足以見古人所以用功者前曰朝夕納誨此曰訓于朕志曰誨曰訓其求教之意甚切何敢以人君之尊自處也後世儼然尊居九重惟我之是而已其肯受教其臣乎此皆是三代時言語後世則無聞矣酒醴鹽梅之喻皆訓于朕志之事也無麴蘖則雖有秫米不能成酒無鹽梅則雖有魚肉不能成味人主雖有天資茍無大臣輔翼則豈能成德觀此兩句見高宗不以天資爲足恃必求作成其天資者交修注家以爲非一之義亦通然亦有相接之意精神交孚彼此相接是之謂交罔予棄者毋以我爲不能而我棄也克邁乃訓行其言也邁有廣大之意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充而至于放四海此之謂邁
  說曰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學于古訓乃有獲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說攸聞
  孔子曰友多聞易曰君子以多識前言徃行人之所聞須當廣博多聞則能盡天下之理能盡天下之理斯能立天下之事將以立事於天下豈聞見淺狹者所能爲哉雖然既多聞矣又必學于古訓方有所得隱隱於吾心實有得焉之謂獲聞見臆度非所謂有得也多聞古今皆在其中學于古訓則須當稽古訓又曰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說攸聞又曰監于先王成憲其永無愆蓋恃其天資以有爲目前似未害論其悠久則無此理孟子曰爲高必因丘陵爲下必因川澤爲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謂知乎今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不可法於後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熟味孟子此語人君豈可不稽古有規矩而後能成方圓有六律而後能正五音規矩六律是從來所有者豈能一日舍哉夫所謂稽古其間斟酌損益固不能無但須當有所考據後世人主皆是不能稽古只如漢之治至於文帝可謂盛矣然只是任他天資做元不知稽古使文帝若稽古則豈但為恭儉之主武宣以下益甚矣窮兵黷武古人有是事乎專任刑法古人有是事乎漢之賢君幸天資多美爾恃天資而不知學于古訓宜漢治之可限也高宗以高明英特之資必謂吾自能運用一世於稽古處却恐不能所以傅説反覆拳拳於此
  惟學遜志務時敏厥修乃來
  人之志當常謙虚不要高亢高宗天資高明傅說恐其志不遜故告之以遜志高宗可謂敏矣然恐其不常故告之以時敏時敏者無時不敏也如學而時習之無時不習也孟子曰其進銳者其退速當其退速敏何在哉既能遜志又能時敏然後其所修者源源而來所謂來非自外來也其學日進如水之至如川之增是之謂來
  允懐于兹道積于厥躬惟斆學半念終始典于學厥德修罔覺監于先王成憲其永無愆
  允懐者常常念此而不忘也既曰允懐於兹又曰念終始典于學典者常也古之為學者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造次顛沛之間念念于學工夫誠不可有所間斷也有所間斷不成工夫何則今日為善明日為惡朝而為善暮而為惡則所謂為善者皆莫之見以其為不善者所間也惟無所間斷然後其道始積日積則富矣如獲字如來字如積字皆當濳心玩索荀子多說積字如曰積土成山積水成淵真積力久但荀子之所謂積非傅説之所謂積也荀子之所謂積求之外者也觀其以性為惡大本既不明則所謂積者豈非外乎厥修乃来非自外來也道積于厥躬非自外積也惟斆學半大凡教人與受者皆只得一半學記曰斆學相長也教人者必須自用工夫方能教他人故亦得其半受教於人則他人所得自是他人者我何有焉故亦只得一半念終始典于學厥德修罔覺此兩句即勿忘勿助長之意念終始典于學勿忘也厥德修罔覺勿助長也茍助之長自外求之豈能罔覺也哉楊墨之仁義於陵仲子之㢘皆助之長者中無所得故於外靣别討一箇道理至于德日益進不知其所以然是非助長者所能爲也夫至於厥德修罔覺亦云可矣以此而運一世何慮不足然傅說之意以爲是雖可以無過於今而未必無過於悠久故必使監于成憲然後能永無愆矣
  惟說式克欽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
  旁招者不特求之朝廷之上幽隱僻逺之處無徃不詢訪之廣蒐愽取以爲用是謂旁招後世宰相皆於此處欠闕見成在靣前者便使更不曽去搜求若是見成在靣前則又何必宰相也哉傅說告高宗只使之務學其所以自任又不過求賢蓋君相不必一一親天下事君能務學相能求賢人君盡人君之職分宰相盡宰相之職分天下之不治未之有也
  王曰嗚呼說四海之内咸仰朕德時乃風股肱惟人良臣惟聖
  武丁未立之前商道衰微諸侯皆不朝商史記畧見之矣高宗一出普天之下翕然皆尊仰之孟子所謂武丁朝諸侯有天下是也觀高宗恭黙思道三年不言既得傅說所以資其輔助者深切如此天下安得而不尊仰然高宗非敢自居舉而歸之傅說之功以爲使天下咸仰我德者皆爾風動之所致也今夫風之爲物其來也無迹其鼓舞萬物也不知其所以然而然古人治天下使天下皆靡然從之而不知其所以然亦猶風行而草偃也所謂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在虞書則曰四方風動惟乃之休古人治天下須至風動處
  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乃曰予弗克俾厥后惟堯舜其心愧恥若撻于市一夫不獲則曰時予之辜佑我烈祖格于皇天
  作者興起也舜歌曰元首起哉起即作也以伊尹賢聖周旋於成湯左右使成湯進德修業常奮𤼵興起而不能自已是之謂作若委靡怠惰而無振起之意豈所謂作也哉孟子言伊尹欲使是君爲堯舜之君使是民爲堯舜之民以厥后弗及堯舜爲己之恥是使是君爲堯舜之君也以一夫不獲爲己之辜是使是民爲堯舜之民也故曰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觀此數句可謂任矣佐佑我之烈祖至感格上帝所謂惟德動天是也欲識宰相職業當于此處看使其君則爲堯舜之君使其民則爲堯舜之民輔佐人主能感動上天如此而宰相之職盡矣三者之不盡豈所謂賢宰相哉三代輔相之職業全在此處觀伊尹平日所期如此其立志之逺大如此宜其功業之偉然也所以太甲不賢寧犯不韙之名而必欲使之至於克終允徳蓋未至于此只是不肯住
  爾尚明保予罔俾阿衡専美有商
  觀此可以見高宗之志夫以伊尹期傅說是高宗以成湯自期也欲傅說與伊尹爲一是欲己之與成湯爲一也必欲與成湯爲一其志之大何如哉孟子所謂大有爲之君其高宗之謂矣大抵有天下之大志斯有天下之大功人之立志譬猶射之有的也射必至的方可言中人之所志須當自期于聖人高宗以成湯爲的而又使傅說以伊尹爲的高宗真所謂有天下之大志者哉古人立志未有不期至于聖賢者顔子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爲者亦若是孟子曰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是皆以舜自期也蓋天下事無可爲之理則固不可以强爲爲聖爲賢皆分内事特不爲爾非不能也古人所以自期於聖人只爲見得這道理破
  惟后非賢不乂惟賢非后不食
  人主非得賢人則誰與共治天下賢者非遇聖君亦豈肯茍食其祿自古有志之士不遇明君寧終身飢餓而死决不肯輕食其祿所謂惟賢非后不食也此皆是責傅說之辭其意以為爾若不盡心以輔導我則我必有闕德爾亦不肯食我之祿矣
  其爾克紹乃辟于先王永綏民
  紹者比隆也成湯有此聖德高宗又相接而與之比隆是之謂紹永綏民者與斯民為長久無窮之計也觀永之一字足以見三代治道與後世不同後世但只僅了目前古人必欲為久逺不拔之計
  說拜稽首曰敢對揚天子之休命
  對揚注家以為稱揚其說未盡揚者舉而揚之也以予小子揚文武烈對揚文武之光命說拜稽首對揚王休皆克盡此道豈止稱揚之而已且高宗以至大至重之責屬之傅說說佩服此言必克盡此道所謂揚也苟君以此命我我廢其命不能舉而行之則豈所謂揚也哉其義甚深
  高宗祭成湯有飛雉升鼎耳而雊祖已訓諸王作高宗肜日高宗之訓
  高宗祭祀豐于暱薄于逺正當祭之時而有雊雉焉蓋天以此警之注家以爲雊于耳者以其不聰之故此說失之拘要由于廟中無人任其事所以飛雉得入蓋天以此警高宗其意若曰一念簡忽宗廟之禮必有不備所以野處之物得升鼎耳雊雉之升鼎高宗此心之所致也學者要當以意逆之
  高宗肜日
  高宗彤日越有雊雉
  祭之明日又從而祭之故謂之肜商曰肜周曰繹一也夫既祭而又祭古人果何意哉蓋誠意不要散故爲是者所以存其誠意於不散也祭義曰詩云明𤼵不寐有懐二人祭之明日明𤼵不寐享而致之又從而思之此意味甚深長雖然是特見於祭祀一事爾古人用心大抵皆然大而治天下亦如此小而一事一物亦如此且治天下雖是治功已成豈可便萌怠忽之心耶
  祖已曰惟先格王正厥事乃訓于王曰惟天監下民典厥義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天民民中絶命民有不若德不聽罪天既孚命正厥德乃曰其如台
  格者至也至道之王也書曰天夀平格又曰格人元龜皆到地底人言古之格王凡事皆歸於正今典祀豐于昵則其事爲不正矣天日日監觀下民皆有常道也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之天民也民自絶其命爾蓋人之生也皆可以夀考皆有長年之道特人自絶之人徒見顔子之天盗跖之夀遂謂天夀之不存乎人伊川先生嘗言之矣造化之大豈可以一二人論哉洪範九五福一曰夀論語曰仁者夀中庸曰有大德者必得其夀則夀考豈不在人乎民有不若德不聽罪天既以孚命而正其德矣孚者確然可信之命也善者必福惡者必禍明命凛然可畏使民用力於爲善而不敢爲惡是所以使其德歸於正也天命之可信如此而民乃曰天命其如我何其不畏天如此此所以爲無知之下民也賢聖之君則豈可若是哉灾異之來必恐懼修省思所以消天譴可也祖已不正指人主言假民以爲喻言小民不知畏天所以爲小民賢聖之君當如之何高宗於是必黙有㑹於心者矣古大臣告君未必皆一一正言直指只是使人主自有㑹於心孟子告齊宣王託妻子於友而凍餒之士師不能治事而繼之曰四境之内不治則如之何伊尹告大甲三風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䘮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而繼之曰嗣王祗厥身念哉辭不廹切而意已獨至此古大臣告君之法也
  嗚呼王司敬民罔非天𦙍典祀無豐于昵
  此數句是告高宗以爲人主只當理㑹民事不可只理㑹事神禮煩則亂事神則難人主之治天下當略於神而詳於民略於神者非固簡略也詳於民事乃所以事神也隨季梁所謂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孔子告樊遲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逺之𫝊曰國將興聽於民國將亡聽於神皆此理也事神且不可而况豐於昵乎王司敬民此是論人主職事蓋天下之民皆天之所生也民是天之所生則皆天之嗣也人主果知天下之民皆天之嗣則如之何而可不敬古者使民如承大祭懔然如朽索之馭六馬獻民數於王王拜而受之登于天府其敬之也如此蓋知其與吾同體非特我天之所生天下之民皆天之所生也嗚呼祖已之言何其深切若是歟
  殷始咎周周人乗黎祖伊恐奔告于受作西伯戡黎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彼其盡以臣事君之禮殷未有疑周之心到得後來戡黎黎黨紂爲惡者周乗勝而伐之故殷始咎周觀始之一字則知前乎此殷未嘗疑周也常人見此事亦未必知恐懼祖伊殷之忠臣見事窮勢廹其心甚恐奔走而告于受此西伯戡黎之所以作也
  西伯戡黎
  西伯既戡黎
  西伯或者以爲文王或者以爲武王謂之武王者蓋謂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必無戡黎之事不知詩言既伐崇墉崇墉黨紂爲惡者既伐之矣黎亦黨紂爲惡者則安得而不伐耶故雖謂之文王亦可
  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訖我殷命格人元龜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後人惟正淫戲用自絶故天棄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廸率典今我民罔弗欲䘮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摰今王其如台王曰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天祖伊反曰嗚呼乃罪多參在上乃能責命于天殷之卽䘮指乃功不無戮于爾邦
  國之興亡治亂古人每於格人元龜而斷焉武王之伐殷也有亂臣十人朕夢協朕卜周公之伐三監也民獻有十夫予翼卜陳惟若兹盤庚遷都亦惟及篤敬之人恭承民命卜稽曰其如台蓋常人所言亦未必是格人者至人也其言無有不當人之所言未必無私鬼神之心無一毫之私所以古人舉事與夫占國之興亡皆于此乎决今格人元龜皆以爲不吉則天之棄我命亦斷可知矣豈是先王不相我後人惟王淫戲用自絶爾紂日夜荒耽于酒未嘗安寧而食故曰不有康食虞度也淫酗肆虐豈天性所有之事乎今而若此則不虞度乎天性矣故曰不虞天性淫荒之人所行者皆非常道故曰不廸率典至于民欲與皆亡則其危亡可立而待也祖伊以此箴諫于紂而紂乃反曰我生不有命在天夫貴賤貧富固是定命窮而爲匹夫命當爲匹夫也貴而爲天子命當爲天子也謂之非命則不可然只如此說亦不得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栽者培之傾者覆之又須知此亦是天命始得且如人之夀夭固有定命茍恃吾有定命而殘生害性之事無所不爲則天雖欲與之夀其可得耶尊爲天子誠定命矣茍肆行無道則天下人心皆叛之天雖欲使乆居尊位又可得耶紂只縁不合認這箇是天命以爲命當爲天子雖無道亦弗能奪也不知天命固不可如此論我生不有命在天此一句是紂爲惡之根源故祖伊以爲乃罪貫盈皆參列于上矣乃能責命于天乎殷即今䘮矣凡其所爲皆底于成功矣大凡事之成者或善或惡皆謂之功必將就是邦受刑戮焉故曰不無戮于爾邦武王勝殷殺紂則果如其言也觀祖伊之言全無君臣之分幾于不遜矣然不如此無縁感動所謂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苦切而言之庶幾有可挽回之理此可以見忠臣愛國爲君之心雖然祖伊盡言極諫如此而紂終不怒東坡以爲後之人君有不如紂者多矣其言非不甚善殊不知人主拒諫者固可慮聞諫而不喜亦不怒尤爲可憂蓋一時拒諫後恐有悔苦言藥之而耳如不聞則無可望矣李德裕丹扆箴曰忠雖不忤而善不從以規爲瑱是謂塞聰此古今人主之大患也
  殷既錯天命微子作誥父師少師
  天命天之道理也在我者不循道理先自錯亂則天命亦從而錯亂矣父師箕子也少師比干也微子至此而去故作書而誥此二人也前乎此三人者居紂左右其所以諫諭之者蓋無所不用其至矣觀孟子所謂紂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遺俗流風善政猶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皆賢人也相與輔相之則知其委曲彌縫凡可以盡其誠者無所不極其至然紂終於不悟終於不可感動故微子作書誥二人而欲去焉夫微子紂之親兄也爲國家宗臣捨其君而去此豈得已哉然在微子不得不去何則微子帝乙之元子帝乙之未立也生微子其既爲天子也生紂以微子爲妾之子而不立於是立紂焉若論道理則統承先王者微子也微子以爲商家之亡已不可救矣紂既滅則商家之祀豈不於是而墜乎故不得不去庶幾他日可以承先王之統焉故微子之去非爲一身也爲先王也
  微子之命
  微子若曰父師少師殷其弗或亂正四方我祖厎遂陳于上我用沈酗于酒用亂敗厥德于下殷罔不小大好革竊姦宄卿士師師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獲小民方興相爲敵讎
  殷其弗或亂正四方言其必不能亂正四方也商家賢聖之君前後爲最多孟子所謂由湯至於武丁賢聖之君六七作書亦言自成湯至於帝乙罔不明德恤祀故曰我祖底遂陳于上言我祖之成功皆陳列于上我今乃用沈酗于酒用亂敗厥德于下無小無大皆好草竊爲姦爲宄卿士之所相師者皆非法之事凡有辜罪則藏匿之不可得而獲小民方興爭鬭而爲讎蓋自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數人之外上自卿士下至小民無一人好了大抵人主天下之本也本既錯亂其下皆錯亂天生民而立之君使之巍巍據九重之上果何爲哉蓋欲以治天下之民也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民本易得爲亂爲有主之者所以不敢發主既一亂其下何所不至是以自古有道之朝人主端拱於上朝廷百度莫不脩舉則天下之臣民亦莫不聽從所謂惟天聰明惟聖時憲惟臣欽若惟民從乂也
  今殷其淪䘮若涉大水其無津涯殷遂䘮越至于今曰父師少師我其𤼵出狂吾家耄遜于荒今爾無指告予顚隮若之何其父師若曰王子天毒降災荒殷邦方興沈酗于酒乃罔畏畏咈其耇長舊有位人今殷民乃攘竊神祇之犧牷牲用以容將食無災降監殷民用乂讎斂召敵讎不怠罪合于一多瘠罔詔商今其有災我興受其敗商其淪䘮我罔爲臣僕詔王子出廸我舊云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顚隮自靖人自獻于先王我不顧行遯案以上袁氏解永樂大典原闕














<經部,書類,絜齋家塾書鈔>



  欽定四庫全書
  絜齊家塾書鈔卷八    宋 袁燮 撰
  周書
  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師渡孟津作泰誓三篇
  序稱十一年書稱十三年前後之説者多矣或以為兩處必有一誤或以為觀兵於十一年要之觀兵者為是以爾友邦冢君觀政於商書中所言如此豈非觀兵之事武王猶庶㡬紂知悔也而紂畧無悛改之心方且安然而居所謂惟紂罔有悛心乃夷居是也此武王所以有孟津之誓也伐紂雖在十三年然當其觀兵之時伐商之心盖始於此所以孔子定為十一年春秋之法也一月戊午此即十三年之一月孔子書法甚嚴觀書一月便可見不曰正月而曰一月正者正也是時無王不得為正故不稱正而稱一其嚴如此則十有一年豈得不嚴乎十一年者武王之十一年也古者國君即位則稱元年雖稟天子正朔而其國自有元年矣如春秋隠公自有隠公之元桓公自有桓公之元若使諸侯不得稱元年則春秋之作孔子自當以周之正朔為本矣何以書魯之年如注家之説以為周自虞芮質厥成諸侯並附以為受命之年至九年而文王卒武王三年服畢謂之十一年此却不然紂在上文王豈有自稱王之理此特武王即位之十一年爾如退以示弱之語亦不然是以後世之心量度古聖人之心也其解一月戊午謂十三年正月更與諸侯期而共討紂此却是
  泰誓上
  惟十有三年春大㑹于孟津王曰嗟我友邦冢君越我御事庶士明聽誓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
  孟津河側之地是時猶未渡河次篇則既渡河紂都于河北渡河則逼近國都矣是時武王尚未為主故謂諸侯為友邦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此是說人君之職分桀紂之所以失天下為其不知此道理也湯武之所以征伐為其知此道理也萬物盈於宇宙之間皆天地之所生人亦天地間一物爾而惟人最靈大抵稟氣之全者則為人稟氣之偏者則為物惟全故明惟偏故昏靈者言其有所知也然至於聰明則又不止於靈人孰不靈雖小夫賤隷所謂靈者固自在然盡得這靈方纔是聰明有此靈而不能盡之豈能至於聰明也惟亶聰明之人方可作元后方可為民父母盖吾之徳髙出乎天下之表所以能父母斯民茍我與衆人等其何以為民父母乎聰明二字不可不㸔目視而耳聽此耳目之聰明也此心之聰明亦當如視聽之審然至於為不義有過失則何異無目之人自投䧟阱之中乎此非其本若是也不能盡此靈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繫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人之有此靈猶天之昭昭之多地之一撮土之多水之一勺山之一拳石也然須至於無窮處始得故曰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保妻子有此萌蘖要必能充而盡之故人君之聰明不可以不養也以堯舜之聖而猶兢兢業業堯舜何為而兢業也所以養其聰明也以成湯之聖而不邇聲色不殖貨利成湯何為而不邇不殖也懼其昏此聰明也故親近端人正士黜逺䜛佞小人不敢有邪思妄念不敢有嗜慾宴逸皆所以養其聰明也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惟天生聰明時乂以欲與聰明對言有欲則不聰明也盖有欲則昏安得聰明雖然所謂聰明有小有大一事一物之聰明是察慧也非聰明也且漢宣帝魏明帝非不聰明也宣帝之智何所不知然至於趙盖韓楊之誅果可謂之聰明乎使其聰明則若此忠直之臣豈可加戮明帝日晏坐朝幽枉必達然至於用刑慘酷天性褊急當其慘酷褊急之時所謂聰明者果安在哉此皆非所謂亶聰明者也亶之為言信也實也確然能盡得聰明之徳故謂之亶桀紂之所以大亂只為不聰明之故人主不聰不明天下安得治故武王舉此以數紂之罪而湯誓亦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綏厥猷惟后皆所以言人君之職分也
  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災下民沈湎冒色敢行暴虐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宫室臺榭陂池侈服以殘害于爾萬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婦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肅將天威大勲未集肆予小子𤼵以爾友邦冢君觀政于商惟受罔有悛心乃夷居弗事上帝神祇遺厥先宗廟弗祀犧性粢盛既于凶盜乃曰吾有民有命罔懲其侮弗敬上天此一句是紂萬病之根源人主居億兆之上其大於君者惟天而已莫大於天而猶不知敬焉則於其他乎何有雖然武王數紂之罪如沈湎冒色敢行暴虐焚炙忠良刳剔孕婦之類固其罪之不可逃者至於官人以世亦以為罪而併數之何哉盖此事雖若不甚計利害而實有大利害何則只論其世而賢不肖皆不論矣但是父為此官則子繼之孫又繼之賢乎不肖皆不問也人主治天下至於賢不肖無辨天下將若之何一則是沈湎冒色昬迷而不知一則是怠惰茍且不復加意此其所以為罪也詳觀武王所以數紂之罪夫紂其初亦豈意至此哉只縁一味沉湎于酒荒淫女色是以昬迷其聰明雖紂亦有所不自知也今須㸔許多節次方纔見紂所以不可為者且如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肅將天威當時如伐崇乗黎之類皆黨紂為惡者而征伐加焉紂亦可以悟矣而曽不知懼至於武王以爾友邦冢君觀政于商其勢甚迫矣而紂罔有悛心亦且安然而居至於犧牲粢盛既于凶盜以宗廟之祭物而敢盜之所以侮其上者亦甚矣而方以為吾有民有命略不懲戒既是如此其何望乎弗事上帝神祇遺厥先宗廟弗祀人主茍不理㑹祭祀何以治天下自成湯至于帝乙罔不明徳恤祀試思敬承祭祀此心如何不理㑹祭祀其心又如何則可見矣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有罪無罪予曷敢有越厥志
  以臣伐君安得謂之無罪救民水火非有利天下之心又安得謂之有罪武王以為謂之有罪乎吾不知也謂之無罪乎吾不知也有罪無罪我皆不暇知我惟行吾志而已矣志者吾之本心也古人舉事皆先定其志其志一定順而行之罔敢越焉故武王伐紂舉此心以伐之也曷敢有越厥志惟湯武之征伐為然漢髙帝以匹夫得天下猶庶幾焉魏晉而下欺人孤兒寡婦以得天下者反求其本心果若是乎湯武之征伐皆斷之以吾心若初心如此而所為則不然是為越厥志也
  同力度徳同徳度義受有臣億萬惟億萬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商罪貫盈天命誅之予弗順天厥罪惟鈞武王言吾今日之舉非茍然也吾之所以反覆籌度之者盖至矣既度其力又度其徳又度其義三者皆勝而後可一不偹焉便不能成事今受雖有億萬人而人各有心我之三千人皆只一心其形雖衆其實甚寡則力與徳勝矣力與徳既勝又須當度其義理之如何今商罪貫盈天命誅之則義又所當為也夫義精㣲而難明自常人度之以臣伐君謂之不義可也然紂以逆天理之故所以天命誅之今我不奉行天罰則是我逆天理也紂不順天而得罪我不順天其罪將與之均所以伐紂之舉非吾之私意也義所當然也夫伐紂似為不義而武王乃若是觀之則知武王之察之也熟矣受之人億萬心周之人惟一心學者須當致思紂何故致得人心如此武王又何故能使人心如此只縁我之心一則人之心亦一我之心不一則人之心亦不一徳惟一動罔不吉徳二三動罔不凶我所為合於義義理人心之所同然也自然是一心所為不合於義則一人謗之一人毁之欲其一心得乎
  予小子夙夜祗懼受命文考類於上帝宜于冢土以爾有衆底天之罰
  武王伐紂豈輕易哉盖有不得已焉爾湯曰慄慄危懼武王曰夙夜祗懼犯天下不韙之名為此征伐之舉是誠可懼也觀受命文考一句則知伐商者實文王之心也後世以私意小智妄測度聖人遂以湯武之事而每致疑焉其實堯舜之揖遜湯武之征伐易地則皆然武王之伐商即文王事商之心也使文王當武王之時則亦取之矣只縁當文王時紂未甚無道所以三分天下有二以服事商然而武王之伐乃受文考之命爾東坡武王論以為武王觀兵孟津而歸紂若改立君武王之待亦若是而已矣其言非不美然而天下豈有此理以臣伐君而尚有北面事其子孫者乎魏晉而下固有避簒弑之名而為受禪之舉者然其後終不能兩立若是湯武不可伐只是不伐若理所當伐只得革命非吾有利天下之心也理所當然也類者祭天之名宜者祭地之名徳與天似謂之類徳與地合謂之宜吾今日之舉既是受命文考及祭上帝而又類於上帝矣祭冡土而又宜於冢土矣於是以爾有衆底天之罰盖天罰所宜加吾特從而致之故謂之底
  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爾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時哉弗可失
  天視自我民視天聴自我民聴天人只是一箇道理天即民也民之心即天之心也天未嘗不矜憐下民今民皆去商而歸周則天必從之矣後世用兵只是一時間掃除天下之亂古人用兵不止一時所謂永清四海自今以往四海盖永永清静以至無窮也時哉弗可失非曰及紂無道乗此時汲汲而取之如功利者之説晉武取孫皓以為呉人改立君則難圖矣此是後世之心聖人之心不如此天下事皆自有時理所當為而為即時也理當為而不為則謂之失時湯放桀武王伐紂時也此盖時之大者也夏葛冬裘渴飲飢食此時之小者也然而一道也古之聖人不先時不後時時乎未至雖欲為之不可得時乎已至雖欲不為亦不可得矣文王三分天下有二以服事商時也武王大㑹孟津為此征伐之舉亦時也觀孟津之誓不期而㑹者八百國武王又未嘗號令與人期約而人心翕然如此則其時豈可失哉時便只是這道理易所謂時義者也禹稷三過其門不入顔子居於陋巷亦只是時學者當精講之
  泰誓中
  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羣后以師畢㑹王乃徇師而誓曰嗚呼西土有衆咸聽朕言我聞吉人為善惟日不足凶人為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無度播棄犂老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脅權相滅無辜籲天穢徳彰聞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國天乃佑命成湯降黜夏命惟受罪浮于桀剥喪元良賊虐諫輔謂已有天命謂敬不足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厥監惟不逺在彼夏王天其以予乂民朕夢協朕卜襲于休祥戎商必克受有億兆夷人離心離徳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徳雖有周親不如仁人紂都河北越孟津而北則次于河朔上篇總而告之及于友邦冢君中下篇所告特西土爾盖西土人素服吾之號令整齊其在我者則他人不必告吉人凶人相去甚逺吉人是十分好人凶人是十分惡人故其為善也猛為惡也猛若是不上不下之人為善也無力為惡也無力惟日不足者言其常覺日之不足也吉人勇於為善惟日不足凶人勇於為惡亦惟日不足紂所謂凶人為惡亦惟日不足者也觀力行二字便是日不足之意便見紂所以不可為者使紂為惡未至如此之甚則猶可救藥惟其為惡之力惟日不足無可復救者所以不得不為征伐之舉也使紂移其為惡之力而為善誰能當之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此是説人主職分即前所謂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之意也朕夢協朕卜夢與卜皆善也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夢寐之吉所謂動乎四體也卜筮之吉所謂見乎蓍龜也盖聖人與天為一所以先知之夢寐之間自有興王之象受有億兆夷人夷等也皆言是平平底人治亂之謂亂此亦只是紂有人億萬惟億萬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之意前總言三千之衆此只説十人此是武王同心徳者周公伐三監亦有十夫予翼盖舉天下大事無此等治亂之才如何了得周親㣲子㣲仲王子比干之徒也紂雖有周親而不能用吾有仁人而能用之此商之所以不敵也夫有周親不能用而所用者乃夷人賢者皆不與之同心同徳不亡何待
  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今朕必往
  百姓有過在予一人即所謂一人横行於天下武王耻之也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如已推而納之溝中伊尹王者之佐其自任者猶如此况於武王聖人以其身任天下之重百姓有過皆一人之責也今紂在上率天下以暴而民從之民之為惡者盖衆矣則今豈得而逃其責哉然則武王之伐紂也所以脱民於罪戾也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武王何為而知天之滅紂以民心而知之也觀民心不歸商而歸周則天命之不歸商而歸周可知也
  我武惟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侵于之疆取彼凶殘我伐用張于湯有光欲觀三代用兵請㸔數句誅其君而弔其民此三代用兵之法也所謂取彼凶殘特誅其為惡之甚者爾後世用兵無罪而死者何限非殱厥渠魁之義也
  朂哉夫子罔或無畏寧執非敵百姓懍懍若崩厥角嗚呼乃一徳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用兵天下至難之事也稍不戒謹便致敗辱豈可忽哉所以寧懐非敵之憂不可無所畏憚一徳一心者盖用兵須是心徳之一乃可有一人心徳之不一三軍之士便皆觧體觀後世用兵以心徳不一而致敗禍者則聖人必嚴於誓師其慮逺矣紂所以致敗只縁心徳不一觀前徒倒戈攻于後以北可見
  泰誓下
  時厥明王乃大巡六師明誓衆士王曰嗚呼我西土君子天有顯道厥類惟彰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絶于天結怨于民斮朝渉之脛剖賢人之心作威殺戮毒痡四海崇信姦回放黜師保屏棄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廟不享作竒技淫巧以悦婦人上帝弗順祝降時喪爾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罰
  此是將交兵故又從而誓之武王之誓一則是欲明吾所以用兵之意一則是欲勉軍士之心其數紂之罪則又欲明紂之所以得罪於天不可不伐者也爾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罰孜孜二字有無窮之意欲其勉勉不已也武王之師不是専尚勇敢勇則固當勇矣然其心不孜孜則勇特一時而不能繼豈必勝之道哉故必戒之以孜孜惟孜孜所以恭行天罰祝降時喪祝斷也言天之喪商盖斷然也湯武之征伐以桀紂既斷然得罪于天其䘮無疑然後用兵焉若有一分尚可救豈敢便用兵也
  古人有言曰撫我則后虐我則讐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讐樹徳務滋除惡務本肆予小子誕以爾衆士殄殲乃讐爾衆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功多有厚賞不迪有顯戮
  紂在上嚴刑峻法重賦厚歛所以虐民者多矣故曰乃汝世讐尚迪果毅迪蹈也凢書中言迪皆訓蹈蹈者踐履之謂也若心知其當果毅而不能行何以為迪㸔泰誓三篇須當㸔他次第節目三篇之書至此方説賞罰盖未用兵之時無用賞罰到交兵之際賞罰不可不嚴驅三軍冒矢石之下不有厚賞誰肯向前不有顯戮誰不退避湯之征桀曰予則孥戮汝罔有攸赦亦此意也
  嗚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臨光于四方顯于西土惟我有周誕受多方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
  文王有光顯之徳自當誕受天命我今日伐紂而勝則是我文考之力若伐而不勝却無預我文考事乃予一人之不善也以武王伐紂安有不勝之理然萬一不勝則是予一人無良汝軍之衆其可不自勉而使吾逭無良之責哉
  武王戎車三百兩虎賁三百人與受戰于牧野作牧誓古者兵車一乗甲士三人歩卒七十二人其外又有守衣装者十人樵子五人汲子五人炊子五人總為百人三百兩則三萬人也注家只舉歩卒之數以為凡二萬一千人失之矣於三萬人之外又有虎賁三百人所謂如虎如貔如熊如羆直是有力如虎者也此是人主左右之人觀立政所言王左右常伯常任凖人綴衣虎賁則其為左右之人也明矣
  牧誓
  時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杕黄鉞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王曰嗟我友邦冡君御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㣲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
  三軍之衆由中軍之指麾或進或退或左或右皆視中軍而為之逖逺也逺矣西土之人勞來之也有邦冢君諸侯也司徒司馬司空三卿也天子六軍故六卿大國三軍故三卿次國二軍則二卿小國一軍則一卿爾亞謂亞於三卿者旅衆也此又亞者之旅也行軍之法即井田之法五人為伍五伍為两四两為一卒一百人則有為之長者就十長之中又擇一人為千夫之長此即比閭族黨之法而推之爾泰誓上一篇兼告友邦冢君中下二篇只及西土至此則雖庸蜀羌髳㣲盧彭濮小國之諸侯亦并誓焉盖陳于牧野两軍交鋒萬民所係其中有一人不齊心并力便足以致敗此豈小事哉所以須着都用誓
  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昬棄厥肆祀弗答昬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姦宄于商邑今予𤼵惟恭行天之罰
  此言商王専是淫于女色大抵人心不過昬與明爾清心寡欲則此心常明邇于聲色則此心安得不昬商王既惟婦言是用故到處皆昬棄肆祀而弗答亦昬也遺王父母弟而不迪亦昬也所以都下一昬字
  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歩七歩乃止齊焉夫子朂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
  古者五尺為歩不過六歩便止而齊焉伐刺擊也或四伐或五伐或六伐或七伐止而齊焉所以如此者欲其嚴整故也盖行列部伍不可少亂少亂便足以致敗古人用兵只是不可敗纔不可敗便是勝也又隊伍中或一人被傷必須一人補之所以須用常常整齊
  朂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羆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朂哉夫子爾所弗朂其于爾躬有戮迓迎擊也言紂之衆有來奔我者勿迎擊之恐勞役我西土之人也斯言一出亦所以使敵人知其奔來者吾善待之其于爾躬有戮觀此一句便可以見周家損益二代處甘誓言予則孥戮汝湯誓亦言孥戮至此乃只戮及其身孥戮者終失之太嚴戮及其身者方纔是固非武王勝于湯也時節到此方纔區處得盡故曰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只此一事亦可見今觀泰誓三篇牧誓一篇以武王伐商而誓其師者凡四焉此處學者須當子細㸔且以武王所言觀之紂之惡可謂貫盈天地之所不容天下人心皆離商而歸周以武王伐之不啻如秋風之掃枯葉髙屋之建瓴水甚易為力也而武王之誓諄諄如此且其言曰爾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罰又曰朂哉夫子罔或無畏寧執非敵百姓凜凜若崩厥角又曰不愆于六歩七歩乃止齊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其戒謹恐懼之心至于如此武王豈私憂過計哉於此可以見武王用兵之心驅三軍之衆冒矢石之下此豈易事若以為易而輕之有簡忽輕易之心便非聖人之心兢兢如臨深履薄此特見于用兵之間爾有一毫簡忽慢易之心如何能致勝紂之所以得罪于天只縁不敬武王恭行天罰茍有不敬之心則與紂一般何以勝紂哉故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子之所慎齋戰疾觀武王之誓所謂臨事而懼者歟
  武王伐殷往伐歸獸識其政事作武成
  無一毫虧欠之謂成武成者言其武功無一毫之虧欠也自秦漢以後用兵者皆不足以言成以漢髙祖而尚為流矢所中㡬死烏在其為成也哉觀其與項羽戰敗者數矣纔敗便不可謂之成武王之始用兵也紂率其旅若林而前徒倒戈攻于後以北更不勞餘力及其既伐紂也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無一人敢有異意而偃武修文歸馬放牛又非務為窮兵黷武也是果成乎果有虧欠乎古人凡事皆要到成處内而正心修身外而治國平天下不至於成不已也如孔子之聖必至於集大成大禹之治水必至於九州攸同四隩既宅九山刋旅九川滌源九澤既陂四海㑹同六府孔修方謂之成允成功有毫釐不到處非可以為成矣往伐言其始往之時也歸獸言其既歸之事也識記也武成之作所以記武王之政事也注家謂記識商家善教以為法此亦在其中書言乃反商政政由舊盖反紂之暴政用商先王之仁政所謂惇信明義崇徳報功皆商先王之舊政武王舉而行之故謂之記識殷家善教以為法亦可
  武成
  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厥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至於豐乃偃武修文歸馬于華山之陽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
  朔旦月死至初三日生明旁死魄初二日也言其旁近死魄之日也越翼日癸巳即哉生明不曰哉生明而以癸巳書者下既有哉生明故上變文作史之法也其實武王伐商自正月初三日往伐至四月初三日歸于豐實以初三日往而先曰一月壬辰旁死魄下始於癸巳書者記識法也文王都豐武王既誅紂復歸於舊都猶湯既黜夏命復歸于亳也偃武修文之事此特言其略其詳見樂記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天下雖已定武王豈能盡棄兵而不復用乎曰武王之為此也所以安天下反側之心也方紂在上不特紂為惡當時之黨紂為惡者衆矣武王既已誅紂茍猶窮兵而不已焉則人心疑疑則禍亂豈有既耶故武王以此示天下使天下曉然知吾之不復用兵也武王果盡屏而去之哉記曰倒載干戈包之以虎皮包而蔵之一旦有急固可取而用之也曰歸馬放牛歸而放之及其欲用固未嘗不在也特欲以偃武修文之意示天下惟此意不能自明故為倒載干戈歸馬放牛之事以此意示之爾觀其示天下弗服之語則可見矣唐穆宗時蕭俛段文昌以两河底定武不可黷乃偃革尚文謂之銷兵既而强盜蜂起召募烏合卒以取敗是皆膠於古人之陳言而不深知古人之意也武王之偃武修文非如蕭段輩盡銷而去之也
  丁未祀于周廟邦甸侯衛駿奔走執豆籩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邦甸侯衛而不及男采者舉上下以包其中也駿奔走執豆籩言其皆來助祭也所謂殷士膚敏祼將于京是也焚柴告天望祭山川而大告武成猶所謂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是也既生魄四月卜六日也上自庶邦冢君下及百工皆受周之命令前乎此猶商家之臣至是皆受周家之命令則為諸侯者皆為周家之諸侯為百工者皆為周家之百工矣至於此武功其尚有一毫之不成乎湯武之征伐不道誅其君弔其民盖彼大無道天下之所不容人民之所不與故奉天命因人心從而伐之既誅其君矣吾之責盡矣然後復歸于舊都故既黜夏而歸于亳武王既伐紂而歸于豐豈有一毫利其土地人民之心哉自秦漢以後破人之國都便據而有之自立為天子湯武之征伐曷嘗如此湯歸于亳而天下之心自不舍湯武王歸于豐而天下之心自不舍武王今觀武王歸豐之後邦甸侯衛駿奔走執豆籩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武王非有命令也非有期約也而天下自翕然戴之以為君既是天下自歸吾然後不得已而起因而命令之爾所謂感而後應廹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聖人真箇是不得已而為之其征伐也非有意征伐也其為天子也非有意為天子也茍有一毫私意於其間豈足為聖人也哉是故堯舜之揖遜湯武之征伐其揆則一盖同歸於無私心焉爾學者讀書非徒欲以觀聖人之事固將以求聖人之心如復歸于亳自商至于豐㸔此處便可以識得湯武之心
  王若曰嗚呼羣后惟先王建邦啓土公劉克篤前烈至于大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誕膺天命以撫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懷其德惟九年大統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
  三代之王皆積徳而後興商自契而至成湯有天下周自稷而至武王有天下其所積累皆非一日大抵積累而興與匹夫崛起者不同自漢以後皆是崛起者烏有所謂積累之素哉武王言此盖謂我周家之積徳其所由來久矣先王后稷也后稷稱王追王也追王太王亶父王季歴文王昌不以卑臨尊也詩言𤣥王桓撥謂契契既稱王稷安得不稱王周家建邦啓土始於后稷故從而追王之至公劉則克篤前烈至太王則王業於是乎肇基矣觀其去邠之日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從之者如歸市則人心已是歸周觀其迺立臯門臯門有伉迺立應門應門將將則規模廣大已有王者氣象所以伐商雖是武王而曰居岐之陽實始剪商盖當大王時天命固已有去商歸周之漸矣此所謂肇基王迹也王季勤勞於王家至文王而其功始成强大之邦非國勢强盛兵威振耀不足以致其服從故曰畏其力而徳固在其中也小邦則不必說力故以懐其徳言非謂待大邦則専以力而無事乎徳也文王九十七乃終彼其受命而為諸侯當已五六十年而謂之九年何哉或者以為文王受命稱王九年天無二日民無二王紂既在上文王安有自稱王之理此俗儒之論理决不然然則曷謂九年盖方文王之初年紂亦未大無道及其後也天下之心皆去紂而歸文王觀虞芮質成則當時朝覲者謳歌者獄訟者皆不之紂而之文王所謂三分天下有其二豈天下分裂而據有其二哉近紂而廹於其威力者固不得已而從紂其他二分紂之號令已自不行了天下人心莫不歸之文王如是者盖九年矣故曰惟九年大統未集誕膺天命以撫方夏大抵聖人之觀天命亦只自人心而占之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民心既歸天命可知今人心皆去紂而歸文王此所以為文王之誕膺天命也
  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過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曽孫周王𤼵將有大正于商今商王受無道暴殄天物害虐烝民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予小子既獲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亂略華夏蠻貊罔不率俾恭天成命肆予東征綏厥士女惟其士女篚厥𤣥黄昭我周王天体震動用附我大邑周惟爾有神尚克相予以濟兆民無作神羞
  大抵聖人之舉事茍無歉於吾心則質之天地鬼神而不愧不怍且如後世之用兵者皆只是貪其土地利其人民以為己私爾既有此心却如何可以對越上帝湯之伐夏也曰予小子履敢用𤣥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請罪有夏武王之伐商也亦徧告皇天后土名山大川使聖人有一毫私意則如何敢對天地鬼神言之無愧學者觀此可以知湯武用兵果非有富天下之心矣華夏蠻貊罔不率俾與夫惟其士女篚厥𤣥黄此皆非後世所有之事且以武王之為是舉不期而㑹孟津者八百國雖庸蜀羌髳㣲盧彭濮遐方小國莫不畢至後世用兵有此事乎雖有從者皆只是强迫脅之然亦豈能使華夏蠻貊無不率俾獨漢髙帝之起北貊燕人來致梟騎助漢猶有古意自時厥後則無有矣耀兵以臨人之國都宜其驚惶失措奔走逃避之不暇而篚厥𤣥黄以昭我周王之徳所謂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後世用兵有此事乎獨漢髙帝寛仁大度父老争持牛酒獻享軍士自此以後則又無矣觀華夏蠻貊罔不率俾惟其士女篚厥𤣥黄這方是天討方是王師夫人心之服至於如此可謂至矣常人於此誰不有侈然自大之心而武王方且不敢以為足曰惟爾有神尚克相予以濟兆民無作神羞以為我今告天地神祇而行我若不勝神亦預有辱焉兢兢然若有所不足者詳味此處便可以見聖人之心若有一毫侈然自大之念非聖人之心也此一段與前所言歸馬放牛之事若不相類然此乃武王告羣后之時述其前日用兵之事以為吾前日所以告天地山川之辭如此而説書者以其不類從而移易焉失之矣
  既戊午師逾孟津癸亥陳于商郊俟天休命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㑹于牧野罔有敵于我師前徒倒戈攻于後以北血流漂杵一戎衣天下大定
  自無作神羞以上是述當時告天地山川之辭自此以下是説當時用兵之事陳于商郊在國都之外也武王陳兵于商郊受帥如林之旅來牧野㑹戰無有與武王敵者反倒戈自攻其後孟子所謂信能行此五者則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帥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來未有能濟者也紂之衆視紂如仇讎而視武王如父母天下豈有帥其子弟攻其父母者乎此其所以前徒倒戈攻于後以北也此其所以血流漂杵也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於武成取二三䇿而已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若是三代用兵斷無此事但此書所言非武王之師攻紂乃紂之衆自倒戈而致此也孟子之意深恐人把作武王㸔了所以如此説若把作武王㸔則此書斷不可信既是紂之衆自倒戈以攻則確然可信也夫用兵以征伐而能使敵人自攻真王者之師哉武王誓師之辭曰受有人億萬惟億萬心予有人三千惟一心又曰受有億兆夷人離心離徳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徳紂帥如林之旅可謂衆矣然眼前雖㸔見如此之衆其實人各有心既是心腹腎膓各自不同却如何可用學者須當㸔武王何故能使天下為一心紂何故致得人各有心此無他只縁武王做得是紂做得不是理義人心之所同然吾之所為合於理義則感得天下理義之心可使之為一在我者無理無義而何以一天下之心哉此處當精思武王先為觀兵之舉後復與紂戰而曰一戎衣天下大定者盖其始雖觀兵實未嘗用後方與紂戰于牧野此所謂一戎衣也
  乃反商政政由舊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閭散鹿臺之財𤼵鉅橋之粟大賚于四海而萬姓悦服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賢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䘮祭惇信明義崇徳報功垂拱而天下治
  武王既㓕商初未嘗自為政事但只去紂之政反而復歸商先王之善政而已盖商先王之政即堯舜之政也紂悖而違之武王反而復之夫何求哉自釋箕子囚以下所謂商之舊政不過如此賢者所當尊用紂或囚之或殺之或棄之武王則釋其囚封其墓式其閭貨財所當與天下共者紂斂而藏之以奉一己武王則散之𤼵之皆所以反商政而由其舊也散財𤼵粟之事當時固嘗散𤼵矣然所散𤼵止及其近者何以及逺當時必是於租賦蠲除了蠲除租賦固所以予之也觀大賚于四海一句可見若是只散𤼵得國都之内如何能賚四海公侯伯子男五等之爵百里七十里五十里三者封國之制也建官惟賢位事惟能即孟子所謂尊賢使能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周禮所謂使民興賢出使長之使民興能入使治之古者賢能嚴其辨盖天下賢有徳之人未必能辦事而才能足以集事者又未必皆有徳所以古人两者兼用未嘗偏廢焉後世人才難得皆此處錯了只求其正當而有才能者未必用或只取其才能而正當者又棄而不録皆失之矣五教即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人之所以為人以其有是倫也人倫一日不明則與禽獸無異所以武王重之食與䘮祭亦其所重者也民以食為命䘮以謹終祭以追逺烏可不重大抵天下之所輕重視朝廷如何朝廷以為重則天下亦以為重朝廷以為輕則天下亦以為輕惇信者凡朝廷政令之類皆欲其有信故須當厚之義是正當道理凡事豈可不合道理吾能使之皆合道理顯然昭著于天下民皆目擊心喻是之謂明有徳者雖未必能有功然朝廷倚以為重故當尊崇之有功者則隨其大小而報答之此皆是商政武王遵而勿易所以垂衣拱手不動聲色而措天下於大治也今觀前徒倒戈攻于後以北須思量何故能如此觀垂拱而天下治又須思量何故能如此此皆非後世所有之事後世用兵帥其人民驅之鋒鏑之下皆是出于勉强安有敵國之人自倒戈以相攻者乎後世治天下者勞其筋骨役其心智猶日不給况能垂衣拱手而天下自治乎然古人所以如此亦非有他術只如釋箕子囚以下茍能行此則天下自然歸於治豈復勞餘力尊禮賢者散發財粟布于九服之内者皆賢諸侯列于百執事者皆有才有徳而又重民五教與食䘮祭信義則惇明之功徳則崇報之天下雖欲不治得乎學者讀此可以觀武王之初政矣後世人主誠能力行此道天下亦何患不治堯舜之恭已正南面無為而天下治亦不過此理而已矣













<經部,書類,絜齋家塾書鈔>



  欽定四庫全書
  絜齋家塾書鈔卷九    宋 袁燮 撰
  武王勝殷殺受立武庚以箕子歸作洪範
  觀孟子聞誅一夫紂之言武王之殺受也明矣湯武之征伐只是誅其君而弔其民武王既殺受而復立受之子蓋受得罪於民所以誅之非吾貪其土也利其人民則復立其子而自歸於國都何敢遂以為已有哉及武王既還天下之心自不能捨武王爾以箕子歸歸于豐也注家以為歸于鎬京疑未必然蓋當武王初定天下時猶未有鎬京也
  洪範
  惟十有三祀王訪于箕子王乃言曰嗚呼箕子惟天陰騭下民相協厥居我不知其彞倫攸敘
  十有三祀武王之十三年也惟十有三年武王伐殷既殺受立武庚故以箕子歸而訪洪範焉商曰祀周曰年今此以祀書者蓋此書箕子之所作也箕子之所作則猶商書也故從其本稱也曰十三者記武王之十三年曰祀者記商家之所稱也此一句蓋兼商周而言謂純于商則天命已墜矣純于周則此書固箕子之書箕子未嘗臣周也純于商固不可純于周亦不可曰十有三祀兼商周而言其意深矣此事甚重武王不敢輕問故謂之王乃言曰箕子不敢輕答故謂之箕子乃言曰乃之一字慎重之意也武王謂人禀天地英靈之氣獨超于萬物此蓋㝠㝠之中陰有以升之也騭之為言升也獸聚則爭今人羣居族處歡欣和協常理秩然而不至于亂此必有所以然者韓昌黎所謂夫鳥俛而啄仰而四顧夫獸深居而簡出懼物之為已害也猶且不脫焉弱之肉强之食今吾與文暢安居而暇食優游以生死與禽獸異者寧可不知所自邪其所謂自即其所以然者也武王謂我察乎人之羣居而不至于亂而不知其所以敘者何自而然武王亦可謂善問矣此理未嘗不在天下常人懵而不察武王獨能察焉思而疑疑而問斯所以為聖人歟
  箕子乃言曰我聞在昔鯀陻洪水汨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彝倫攸斁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彝倫攸敘
  洪水之害只縁河水泛濫而為龍門壺口所阻所以衝蕩而不可制鯀不殺水之勢乃為之隄防以阻遏之不知水勢之横豈隄防之所能障哉故謂之陻洪水鯀所以九載績用弗成專是一陻字天一生水水既不得其道則五行皆汨亂矣天於是震怒不以洪範九疇畀之此彝倫之所以斁也然以帝堯在上彝倫何至於斁而箕子之言若此何哉蓋嘗觀孟子而後知箕子之言不為過也孟子曰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横流泛濫于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逼人獸蹄鳥迹之道交於中國堯以是始舉舜敷治益烈山澤而焚之禹疏九河后稷教民稼穡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然後天下方治平由此觀之則知方堯舜之時亦未是大治時節彝倫真箇是斁所謂百姓不親五品不遜蠻夷猾夏冦賊奸宄舜固以此為憂矣至大禹嗣興天乃以九疇錫之而彝倫攸敘焉且天又未嘗諄諄然命之何以知其錫禹又何以知其不畀於鯀蓋嘗觀孔子之論曰鳯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蓋嘆周家之不復興也孔子以河圖不出而知周之不復興則知天下將治必有禎祥鯀不能治水之性汨陳五行而洛書不出所以彝倫斁禹行其所無事洛書出焉此便是天錫之此彝倫之所以敘也龍負圖龜負書從古有是說蓋神龜負文而出列於背有數從一而至九此蓋興隆之兆也而世儒多不之信是殆不然只觀孔子嘆河不出圖吾已矣夫易言河出圖洛出書則豈容不信耶魏時亦有石出於水中而具二十八宿與八卦之文當時以為嘉瑞是知天下將治必復解出但衆人不識聖人獨能識爾八卦虛中九疇建中所謂河圖洛書相為經緯八卦九章相為表裏也且夫彝倫攸敘不過君臣父子兄弟夫婦五典秩然不亂吉凶軍賓嘉五禮整然有倫便是彝倫之所敘武王豈不知此而𤼵為是問者蓋武王深思其故必有所以然大抵聖人見與常人不同常人之見淺聖人之見深曰我不知其彝倫攸敘深味攸之一字蓋窮其所以然之故也箕子具列九疇蓋答武王攸敘之問言彞倫之所以敘由洛書之出也大抵我之所為順乎天理無一毫私意介乎其間則我之心即天之心所以天亦畀之我之所為不循乎自然之理則我之心非天之心矣此天所以不畀洪範九疇也
  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農用八政次四曰協用五紀次五曰建用皇極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徵次九曰嚮用五福威用六極
  九疇其初不過有其數便如八卦其初只是許多畫聖人因數以知其義知其義而遂有其文自初一曰五行以下蓋九疇之義也故曰皇極之敷言是彝是訓于帝其訓天何嘗有言哉然而聖人之心即天之心故其言即天之訓也九疇以五行為首者五行萬物之祖也天下萬事孰能逃此五行只如人日用之間亦無這金木水火土不得特人由之而不知爾以其周流而不息故謂之行且如東屬木西屬金南屬火北屬水土分旺四季天地温厚之氣始於東北而盛於東南天地嚴凝之氣始於西南而盛於西北東南陽也西北陰也所謂五行不出於陰陽二字總而為陰陽散而為五行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合而道存乎其中矣天下萬事孰有外於陰陽者乎此五行之所以首於九疇也在天則為五行在人則為五事人之五事亦本於五行貎木也言金也視火也聽水也思土也具是五行所以有此貎言視聽思故曰人也者五行之秀氣也鍾五行之秀氣所以為人不然此身且無有况於他乎五事言用者蓋人皆有此五事而未嘗用用之為言舉而用之也敬用者能敬而後能用也貎能敬則恭言能敬則無口過視聽能敬則不至於非理思能敬則不至於邪思妄念故以敬為主學者欲識敬字請觀曾子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氷之言想像臨深履薄之時此心何如哉吾知其無一毫之襍也此即伊川之所謂主一者是也茍能持是心而不散五事其有不能用者乎八政以食為首衣食不足奚暇治禮義故曰農用八政先治農事而後可以用八政也五事所以修其身八政所以見於治能修身而後可以立政矣人事既盡而後可以合於天和同天人之際故次四曰協用五紀協者合也和也言其與天和合而無間也五行為萬物之祖故居其一皇極所以統攝九疇故居其中皇大也極中也惟大而後能中指一室而言則有一室之中居於室之側中安在哉故曰極其大而後中可求指其中而後大可有建者立也昭然揭此道於上使天下皆取中焉故謂之建已不自立何以立人乂者治也出而治天下須當有此三德正直剛柔隨時而用皇極者其體也三德其用也至於沈潛剛克高明柔克則亦歸於中而已矣自敬用五事至乂用三德如此可謂盡矣然人不能無疑有疑焉必詢之於人稽之於卜筮欲稽疑須是吾之此心昭然至明然後能斷然無疑故曰明用稽疑又須考之徵驗大抵天地人一理在人有此事則在天有此徵故考之休咎以觀吾之得失念者念念在此而不忘毋使至于咎徵之見也嚮慕也嚮此而去則五福會焉威畏也畏之而不敢犯則六極逺焉大抵福極只在人向背如何向則得之背則不得也譬如適燕者必北適越者必南茍迷其途不順所向而往焉豈能幸而致哉次八次九二疇皆是說效驗處八疇皆言用而五行不言者五行所以用是八疇者也古人於五行甚重啓興有扈之師數其罪曰威侮五行謂不知以此為重也
  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
  此五行之德也水之所以為水以其能潤下也火之所以為火以其能炎上也其他皆然潤下以灌溉言炎上以熟物言或曲或直所以成木從革者所謂惟冶者之所鑄革變革也五行皆定言之獨土以稼穡言者土之功甚大不止於稼穡爰於也於稼穡而見而土之德固不盡於此也
  潤下作鹹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此五行之𤼵於五味者也因其潤下所以作出鹹大抵物之下者則其味自然鹹今河海之水可見也因其曲直而有其實因其實而其味酸此曲直之所以作酸也凡木之味其初皆酸夫五行與五味若判然不同而箕子言於此者蓋明夫五行之生養斯人若是之大也人非五味何以生養特人由之而不知爾
  二五事一曰貎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
  人之生也先具是貎漸長而能言能視能聽又長而能思五事本於五行而其敘與五行不同者自人生言之也
  貎曰恭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聰思曰睿
  此五事之德也莊敬之謂恭不恭非貎也順理之謂從不從非言也視貴乎明聽貴乎聰聰明則是非邪正瞭然不惑不聰不明於視聽乎何有睿通也心無邪思而理無不通是之謂睿思而不睿不可以為思矣管子曰思之又思之思之不得鬼神猶將通之非鬼神之通也精誠之極也此語甚佳
  恭作肅從作乂明作晢聰作謀睿作聖
  所謂作者非有意為之蓋自然而然貎恭則自然莊肅儼然有可畏者言從則自然辨治内足以治已外亦足以治人明則自然知人故作哲聰則自然詳審是非故作謀若夫睿則無不通也無所不通非聖而何學者觀睿作聖一句可以知夫聖人之道不逺於我矣且人之生也孰不具是五事能從事于此而後聖人可為人皆可以為堯舜孟子豈欺我哉形色天性也惟聖人可以踐形人之有五事此其形也然惟聖人能朝夕從事焉故謂之踐如貎則必恭言則必從視聽則必聰明思則必睿此所謂踐形也書之所謂事即孟子之所謂踐也
  三八政一曰食二曰貨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冦七曰賓八曰師
  政者國家之大事孔子曰其事也如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聞之大抵小者事也大者政也學者欲識國家之大政請觀此一疇是謂之政而其目有八詳味是八者而後知古人之所謂政者蓋如此民以食為天救死不贍奚暇治禮義故一曰食舜咨十二牧亦首言食哉惟時要須使天下之食沛然有餘如孟子所謂聖人治天下使菽粟如水火不違農時穀不可勝食到此方是為國家古人於民食甚重只觀以此為首便可見紀綱法度豈不是政然不先於彼而先於此者食之不足雖有紀綱法度亦無所施也其間經畫區處條目固非一端此之所言特舉其大綱爾民食既足然貨賄不通亦無以相資故次以貨如金銀如布帛皆貨也懋遷有無化居烝民乃粒有無既通然後烝民始得粒食貨亦豈非急務哉食足貨通人事備矣於是理會祭祀自國家言之則天神地祇自民間言之則各祭其先與户竈之類大抵讀書只以古人言語可疑者從而致思則自然見得且如八政其三何故便說此蓋祭祀乃人心之所敬者也既是人心之所敬則豈可以為緩哉司空執度度地居民山川沮澤其在周官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時地利則居民者司空之職也蓋食足貨通又須要他各安其居區處經畫使之是當使之穩便使之各得其地利居民之職然也古者居民不與後世相似古者士農工商未嘗雜處室廬小大必有其制死徙無出鄉則有遷徙者亦必以告其上也豈如後世混然雜處高卑小大任其所為遷徙移易任其自東自西也哉食貨既通矣居處既安矣然後設司徒之官以教之蓋飽食煖衣逸居無教則近於禽獸此豈可少緩哉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㓜有序朋友有信此特言其大者爾其所以教者固非一端也只觀周禮大司徒之職六鄉六遂其間事事皆備無非教也只以讀法一事觀之其所以諄諄誨爾民者何如其深切哉國家法常常宣布於民間使之皆曉然有見於中如此民安得不入於善放勲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熟味此處聖人深切教民之意可見矣雖然聖人教民固甚委曲然教有所不行於是乎不可無刑故七曰司冦未嘗教而先之以刑固不可也教之不率而刑罰加焉則刑之者固所以教之也蓋使之有所聳動有所畏慕俾天下之民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而無放僻邪侈之心者為有司冦之官以警之也賓者賓客也自國言之則諸侯朝聘燕饗自民間言之則親戚朋友之相往來人道之所以相親上下之所以相敬為其有此此亦天下之大事故七曰賓師師旅也或者以為師以道得民之師蓋古者兵刑一道既有司冦則兵固在其中矣是不然司冦掌刑司馬掌兵各有其職師即大司馬之職也若以為兵刑一道則聖人設官有司冦足矣而何以司馬為哉夫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師旅之設所以衞國家征不庭者此豈小事然序於八政之末何哉蓋其次序當然也聖人之治天下先之以教教之不從然後以刑加之刑之不服然後以師旅討之姦慝暴亂不過只是刑必有大罪然後始興師至於興師是豈得已故序之於後者明其非所當先也非曰事之小而後之也學者讀書不過欲識頭項然後觸類而長而在我者日積矣且如讀三八政一疇便知得古人之所謂政元來是如此此所貴乎學問也只以食貨言之古人理會天下之食貨後世所理會不過只是國家之財賦蓋古人以公天下為心後世不過私其在我此安危理亂之所由分也
  四五紀一曰歲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厯數歳歲星也月一月一周天日一歲一周天星二十八宿也辰十二辰也此其在天者厯數以步占之此其在人者紀之為言紀綱也言此五者天之紀綱也歳月日星辰雖天之自然然無厯數步占之亦不得故曰協用五紀協之為言合也天人合而後五紀成也所謂厯象日月星辰正是此意學者欲知五紀之不可忽只以堯典一篇及月令一書觀之便可見其間一歳之所為國家之政教民事之纖悉皆因乎天時如之何而可忽也
  五皇極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惟時厥庶民于汝極錫汝保極
  皇者大也極者中也惟大而後可以求中倚於一偏一曲中安在哉其道中故其數中而其位亦居中而貫上下焉是中也人皆有之今夫愚鄙小人有事於此毫釐之過毫釐之不及彼皆知之或輕或重或是或非彼皆知之所以知之者誰歟為其有是心也是心也即所謂中也故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又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以是知人皆有是中也但人雖有是中而所以昭然揭之於上俾天下皆取中者則有頼於人君焉故民之衷雖降自天而若有常性克綏厥猷者人君也人雖為萬物之靈而作民父母者乃聰明之元后也所謂建其有極建立也君不建極天下何所取則君建極於上則福皆會焉是福也非自外至也所謂自求多福也大抵人茍為善自然是享福蓋不妄用則富之福得矣不傷生則壽之福得矣胸中泰然非康寧而何所好者德也非攸好德而何死必得其正非考終命而何考終命非特是有壽世固有壽考而死非其道者非可以言考終命也故為善而得福理所灼然雖其間有參差然大體無有不獲福者回之夭跖之壽特一二事爾造化之大豈可以一二事論哉君建極於上而有以集福於上天下皆歸於中而亦全是五福焉是誰與之也君與之也故曰用敷錫厥庶民福本不可以錫人然自人君建中以為民之儀表天下皆為中道之歸而皆獲享其福則福固可以錫人矣唐虞之世黎民於變時雍比屋可封人人有士君子之行滿天下皆歸於中道此無他君建極於上而有以立其本爾錫者上下之通稱君以福錫民民皆保有此極罔敢失墜用是以報荅其君民有以報其上亦錫也故曰錫汝保極淫朋比德皆是人私僻之心至於舉天下無有淫朋比德之人皆人君作極之騐也學者觀皇極一篇須㸔他未嘗說皇極底道理而首論君民者何故正以不如是不足以為皇極惟其貫上下而無間斯其所以為皇極也蓋天下之道惟其可以通行而無礙者方是道不足以行於天下非道也茍在我自以為是而施之於人則拂烏在其為皇極哉蓋皇極之道無不可以道行於天下不可以通行於天下是必在我者未盡也倚於偏曲而未至於大中也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所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即皇建其有極也所謂修道之謂教即敷錫厥庶民錫汝保極也又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所謂天下之大本即皇建其有極所謂天下之達道即敷錫厥庶民錫汝保極也蓋喜怒哀樂未𤼵謂之中𤼵而皆中節謂之和以是中而建之用通行於天下故謂之達道謂之中庸達者通也庸者用也信哉大中之道貫君民而無二理也嗚呼不如是何以為皇極乎箕子首及乎君民之論蓋以是為可𤼵明皇極之道而已矣
  凡厥庶民無有淫朋人無有比德惟皇作極案袁氏此節解永樂大典原闕
  凡厥庶民有猷有為有守汝則念之
  猷謀猷也為能為也守操守也庶民之中有此等人人君皆當念之念者念念不忘之謂念之則能用之矣後世士大夫之賢者人主猶未必能念而皇極之世念及於庶民之㣲凡天下毫髪絲粟之才上之人無有不知知之無有不念者斯其所以為極治之世也斯其所以為皇極之君也觀此一句所謂錫福者孰大焉
  不協于極不罹于咎皇則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則錫之福時人斯其惟皇之極
  雖未能合于中道而未嘗有過似此等人當以恢洪之量而兼容並受之川澤納污山藪藏疾人主為天下豈可無江海之量以兼受天下哉方其受之必當康而顔色蓋訑訑之聲音顔色拒人於千里之外不能康而色則人皆將畏懼而不敢與我親矣凡人心所存不掩於顔色之間顔色之未和必存於中者有忿戾之心也彼言所好在於德我便當錫之福所謂錫之福却不但是庸以車服錫以爵位能容納之誘進之即所謂錫之福也既能大其度量以受之又能和其顔色以接之而所好在德吾則錫之以福夫如是前日未恊于極之人今皆歸大中之道故曰時人斯其惟皇之極
  無虐㷀獨而畏高明
  凡人之患易得因其在人者而轉移其在我者且如㷀獨之與高明均是人也而人之見㷀獨者必慢虐之見高明者必畏憚之是為外物所轉也若論道理公卿大夫吾所當敬卑困無聊之人亦吾所不可忽者而安可因其在彼而轉移其在我者哉為彼所轉則在我者已不定矣這便是我之私意便是我之偏處既失之偏烏在其為皇極也哉此事以心體之自可見因其勢位崇高而畏之因其卑困煢獨而虐之是只論其外而都不顧是非反之於心其果合於理乎既不合於理非私心而何非偏曲而何詩曰不侮鰥寡不畏强禦即是此意
  人之有能有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
  言有能有為而繼之以使羞其行是則所謂有能有為者非區區小有才者也必其德行操履過人者也高辛氏有才子八人而其所謂才者曰齊聖廣淵明允篤誠顓頊氏有才子八人而其所謂才者曰忠肅恭懿宣慈惠和古人之才非後世之才也有能有為而又德行可取則其才非止於足以辦一事效一職而已進是以用之邦家將日進於昌大故曰而邦其昌昌之為言亦非治效僅見於目前而已
  凡厥正人既富方穀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時人斯其辜于其無好德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
  富之為言多也穀之為言實也正人既富而又有確然可用之實人君必當使之相好焉好者親愛之謂也古之人主其與天下之賢者直是相親相愛所謂臣哉鄰哉是也正人而不能與之相好反入于罪戾矣蓋人主纔不與之相好則小人得以譖之而賢者不能安於朝廷之上蒙被惡名放廢田野如後漢之黨錮非時人斯其辜乎後世忠臣良士人主不能親用而反使入于罪戾者蓋不可勝數矣至於無好德之人汝却錫之以福却是作汝用咎也夫皇極之主要當兼容並受雖非賢人君子亦當包含容養之豈可有所决擇而今也無好德之人錫之以福則反以為作汝用咎何哉蓋天下事只觀其理之是非賢者則當用不賢者則當去順理而行何嘗不廣大懼其不廣大也而無别於賢否莫不兼容之這便是私心既有私心烏在其為廣大烏在其為皇極也哉然則皇極之道非泛然無所决擇之謂也
  無偏無陂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
  此是古人指示人以皇極之道最深切處蓋所謂皇極者非在乎他求能去其為皇極之害者斯已矣能去其不善則其所謂善者自存初無待乎外求也孟子曰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如斯而已矣蓋只這箇便是道無偏無陂便能遵王之義無有作好便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便能遵王之路無偏無黨王道即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即平平無反無側王道即正直去其害而其善者見成在此君子之論皇極何如是之精㣲也哉反覆言之不過歌詠皇極之道而已
  會其有極歸其有極
  舉天下之人無智愚無賢不肖皆有此極舉天下事事物物無小大無精粗無本末皆有此極極滿天下要當有以會之然後能歸於一如諸侯之朝會天子如百川之會于海是之謂會人主不能會其有極則是天下各自有這中豈能使之歸于一哉
  曰皇極之敷言是彝是訓于帝其訓凡厥庶民極之敷言是訓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
  洛書之出因天地有此自然之數聖人因其數而明其義焉以我胷中之所欲言𤼵而為九疇聖人亦自不知其所以然也此雖聖人作之而實本於天故曰于帝其訓蓋天有此理聖人有此言是言也即天之言也非人以私意為之也這箇自著不得一毫私意凡厥庶民因極之敷言而能加力行之功則與人主輝光皆相接故曰以近天子之光人主能使庶民皆近天子之光所謂作民父母為天下王者孰大於是曰之為言非庶民之言也蓋所以𤼵明聖人莫大之德也這箇光人人皆有之無以蔽之則其光斯著如日月焉不為雲霧所蔽則自然有光如明鑑焉不為塵垢所蔽則自然有光人能去其所以為皇極之害者無有偏黨好惡之私則輝光𤼵越豈自外至哉學者讀皇極一篇須看他常說庶民便見皇極之道所以貫通上下處蓋通上下只是一箇道理有猷有為有守此是已有成底人人君當念念不忘思所以用之不恊極不罹咎此是未有成底人人君亦當大其度量而受之蓋天生賢俊固欲人主用之以治天下所謂代天司牧無急於此者不能念不能受則人材無所歸必至於奔放四出其患害有未易言者只以後世觀之如戰國之世上之人無有任其容養收拾之責者所以天下材智之士皆奔赴於四公子之門食客動至數千人唐末五代之亂亦縁無能用者是以皆隱於釋老之學以是知人材無所歸其害至此此皇極之主所以収拾天下之材不敢或有遺也皇極一篇學者所當潛心只看他八疇居於終始而皇極獨位于中何所不統如都邑據天下之中四方諸侯皆朝會于此天下舟車皆輻輳于此皇極居於中而天下之義理會焉所謂會其有極是也作民父母不是易事能作民父母者舍唐虞三代無有盡此者矣使天下皆不失此性皆為大中至正之歸如此方是作民父母觀表記所言有父之尊有母之親如此而後可以為父母矣其於夏商周皆有所不足而謂後世不可及者獨歸諸虞舜則能盡此道者豈不甚難矣哉
  六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剛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彊弗友剛克燮友柔克沈潛剛克高明柔克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國人用側頗僻民用僭忒有皇極之道出而見之於治則有是三德三德即皇極也一曰正直即所謂王道正直也克勝也時乎平康則用正直之道以治之時乎彊弗友則剛不得不勝時乎燮友則柔不得不勝所謂彊弗友剛克豈全無柔哉特用剛稍勝柔固在其中所謂燮友柔克豈全無剛哉特用柔稍勝剛固在其中也此是論治人沉潛剛克高明柔克此是論治已我之資質沉潛則當以剛勝之沉潛而不剛將流為委靡矣我之資質高明則當以柔勝之高明而不柔將流為高亢矣夫其治天下也彊弗友則用剛而治已也沉潛則勝之以剛治天下也燮友則用柔而治已也高明則勝之以柔宜若相反然而其理一爾此聖人變通之妙也因說剛柔故論及君臣之道大抵君天道也臣地道也天道貴乎剛地道貴乎柔惟陽剛者人君之道故威福玉食人君皆專之惟陰柔者人臣之道故威福玉食臣下皆無所預大抵為君當知君道為臣富知臣道君而不剛失其所以為君臣而不柔失其所以為臣自古彊臣擅命僭竊威福皆在上無陽剛之德故也
  七稽疑擇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霽曰蒙曰驛曰克曰貞曰悔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立時人作卜筮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從庶民從是之謂大同身其康彊子孫其逢吉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從龜從筮從汝則逆庶民逆吉庶民從龜從筮從汝則逆卿士逆吉汝則從龜從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龜筮共違于人用靜吉用作凶
  讀稽疑一篇須當知天下事不能無所疑有所疑不可無所稽考易言以斷天下之疑蓋疑慮不决蘊畜於中而無所稽考既欲為又欲不為則事終無由而立事既不立其害豈小故必稽之於人神然后能剖判得我之所疑后世舉事者其始亦不能無所疑也然無所稽考卒之當為者不為不當為者乃為之當為而不為則失事機不當為而為之則失人心且如趙武靈王之胡服騎射商鞅之變法苻堅之伐晉似此之類其始之不從者亦多矣然數君者皆斷以己意而必於欲為故終於致敗亂者有之湯武之征伐盤庚之遷都成王之伐三監其初天下不免疑但聖人稽考得是所以事皆有成后世舉事多要說無可疑者此大計利害聖人之心不然天下事固有不必疑者然亦豈能皆無所疑纔說道無可疑便不是兢業便不是聖人之心所謂聖人者無他只一箇不住這便是聖人朝夕勉勉常自見其不足而安敢以為無所疑也稽考固不止於卜筮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而豈止卜筮哉然以卜筮為首者蓋人猶有私慮至卜筮則純乎天矣夫龜之與蓍草其初皆物之至靈者故雖至枯骨朽草而所謂靈者自不可冺没此卜筮之法所以有取於此也卜筮非易事茍非其人何以交於神明故須擇建立卜筮人只觀周禮掌卜一官其事甚重必其人之至誠純一無邪思妄念者然后與神明為一而可以交乎神明茍胷中紛然在我者與神明已有間矣而何以卜筮哉雨霽蒙驛克此五者見之於卜者也曰貞曰悔此二者見之於筮者也所謂卜五占用二也忒差忒也一畫之差則一卦必有變要須能推衍之人時人者指上文言也雨霽蒙驛克貞悔是七者極未易識而差忒者亦未易推衍必能於此而后可以作卜筮故曰時人深味時人二字其人當如何哉有一毫之邪思妄念有一毫之不純不粹則不可以作卜筮矣古者卜筮皆用三人乃卜三龜是也是三人者雖皆賢人其言雖皆可聽然善當從衆故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大同二字不可輕看内而在已外而在人幽而至於鬼神無有不合者焉是謂大同唐虞三代之所為極盛蓋以此也夫至於無所不合則其心如何𤼵之於身自然康寧施及子孫自然逢吉蓋吉不足以盡之矣其下猶有不從者則以吉言之大抵稽疑以卜筮為主故人雖逆而龜筮皆從無害其為吉龜筮之中有一逆焉作内雖吉作外則凶苦龜筮共違于人靜則猶可動則凶矣雖然謀及乃心而後謀及卿士庶民而后謀及卜筮則雖以卜筮為主而尤必當先斷自已也已志不定何以卜筮舜曰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龜斯蓋萬世卜筮之法歟
  八庶徵曰雨曰暘曰燠曰寒曰風曰時五者來備各以其敘庶草蕃廡一極備凶一極無凶曰休徵曰肅時雨若曰乂時暘若曰晢時燠苦曰謀時寒若曰聖時風若曰咎徵曰狂恒雨若曰僭恒暘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風若曰王省惟歳卿士惟月師尹惟日歳月日時無易百穀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日月歲時旣易百穀用不成乂用昏不明俊民用㣲家用不寧庶民惟星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月之從星則以風雨
  庶徵一疇是以其在天者徵其在人者一歳之中五者皆來備無有欠闕而又各有次序則庶草蕃廡矣所謂敘者如夏而燠冬而寒春而雨秋而風所謂春無凄風夏無苦雨是也五者來備而又有其序此和之至也故庶草無有不蕃廡者蓋天地間只是一氣在我者有至和之氣則足以感至和之氣言庶草繁廡是天下人民無有不得其所者矣山川草木鳥獸魚鼈無有不遂其性者矣氣和則形和形和則聲和聲和則天地之和應天地萬物豈二氣也哉則極備者言其過甚也極無者言其不至也此皆失其敘故二者皆凶天地氤氲之氣釀而成雨人方其儼然莊肅精神収斂有似乎天氣醖釀之時故時雨順之乂治也辦治之謂乂凡事皆辦治正猶天地開霽日月烜赫之時故時暘順之晢近乎乂燠亦近乎暘然其間自有不同大抵柔暗一向皆屬陰明哲一向皆屬陽纔是明哲自然時燠順之人之謀慮必須深沉猶寒氣揫斂故君能謀則時寒順之聖無所不通風亦無所不通聖則化而無迹風亦無迹故君能聖則時風順之至於為人輕狂猶乆雨之漂蕩故常雨應之凡事僭忒猶亢陽之可畏故常暘應之耽於逸豫柔懦不立則常燠應之躁暴傷急則常寒應之昏暗蒙昧如大風不已天地為之昏暗故常風應之詩所謂終風且曀是也觀成王疑周公天大雷電以風蒙恒風若豈不甚昭然其可驗也哉大抵天地人只是一箇道理今人隔於蕞爾之形骸遂見我與天地不相似不知本只是一理肅乂哲謀聖即雨暘寒燠風雨暘寒燠風即肅乂哲謀聖在我者即在天者在天者即在我者但在人則謂之肅乂哲謀聖在天則謂之雨暘寒燠風其實一也學者須深知天地萬物本是一體始為得也王省惟歳以下亦是庶徵在天者與在人者元只一般非庶徵乎後世見其與上不類遂移而附於五紀此甚不然不知亦只庶徵也王省惟歳猶一歳之統四時也卿士惟月猶一月之統三十日師尹惟日猶一日之統十二辰也比其一定之序不可易者君則為君臣則為臣大者則為大小者則為小是謂無易唐虞三代天下所以大治只為盡得歳月日時無易一句大抵君有君道臣有臣道大臣有大臣之職小臣有小臣之職君而為臣之事不可也大臣而為小臣之事不可也後世此處皆顛倒錯亂以唐太宗之英主而兼行將相事豈君道乎賈誼言於漢文帝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之間以為大故則是大臣而為小臣之事者天地間之氣不過逆與順而已尊卑上下秩然有序則為順其分一易則為逆順氣成象則百穀用成逆氣成象則百穀用不成天下治平之時則賢者皆出而為國家用故俊民用章不然則賢者皆隱伏而不出故俊民用㣲庶民衆多以其衆多言之故曰星月離于箕風揚沙矣月離于畢俾滂沱矣從古有是說此亦只是氣類相感月行至箕星躔度與箕星氣類相感故風月行至畢星躔度與畢星氣類相感故雨日月運行以成歳功月從星之所好猶卿士輔王之成治必當成人之所欲也夫月豈規規於從星而卿士亦豈可有意於從民欲哉氣類相感風雨應之卿士從民欲亦只視其理之當如何爾自王省惟歳以下上面當看歲日月時無易一句下面當看月之從星則以風雨一句這兩句是綱領處箕子以庶徵一疇之後而丁寧從星之言其意深矣卿士王朝之大臣亦當朝夕開𨗳人主使主從民欲可也此皆是說庶徴在天者如此而在我者不然豈所以為徵驗乎
  九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六極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憂四曰貧五曰惡六曰弱
  洪範次八次九二疇皆是說效驗嚮用五福威用六極自五行以下順是則為五福人不可以不嚮反是則為六極人不可以不畏嚮之則得是五福矣畏之則不入于六極矣後世人多要說天命以為貴賤貧富壽夭皆是定命存焉不知天命豈易言也哉天命固不可謂之無然亦只在人如何人事茍盡則命雖當貧賤亦有可轉移之理人事不盡命雖當富壽亦有不與命相應者學者但當自做工夫不可只言天命人生于世亦須能全是五福享是五福乃可但只富壽而不康寧富壽康寧皆備而不好德不考終命非可以言全也凶短折則與壽相反矣貧則與富相反矣惡者為人凶德也弱者為人柔弱也惡者不能為善弱者為善無力故皆在于六極焉五福不言貴貴在外者也非人力所能為也繫辭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河圖洛書相為經緯八卦九章相為表裏八卦生于太極則九疇亦生于太極也所以八疇居外而皇極獨居其中八疇皆以數言而皇極獨不以數言蓋滿天下事事物物無非是皇極何可以數言哉便是九疇亦只是這箇道理皇極九疇之主也五行非此何以周流於天下五事非此何以各得其則八政五紀以下皆此道也故曰安得皇極之主與之敘九疇哉












<經部,書類,絜齋家塾書鈔>



  欽定四庫全書
  絜齋家塾書鈔卷十    宋 袁燮 撰
  西旅獻獒太保作旅獒
  西西戎之國也旅庭實旅百也言西戎之國來貢庭實旅百之中有獒也書言西旅底貢厥獒而孔子序書筆之曰獻蓋所謂貢者如禹貢所言貢賦皆服食器用有用之物獒豈用物乎非用物而貢之是逺夷以此媚中國也故聖人易貢為獻其意深矣
  旅獒
  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蠻西旅厎貢厥獒大保乃作旅獒用訓于王曰嗚呼明王愼徳四夷咸賔無有逺邇畢獻方物惟服食噐用王乃昭徳之致于異姓之邦無替厥服分寳玉于伯叔之國時庸展親
  服食噐用之物此人生日用所不可闕者故諸侯所貢于天子者惟此王乃分之異姓之邦昭吾徳之所致而使其無替服事天子之心以其寳玉則分之伯叔之國而展親親之義夫分寳玉于同姓非厚于同姓而薄于異姓也義有親踈循而行之乃所以為公也人之親其兄之子必異于親其鄰之赤子王者待諸侯亦猶是爾使其待同姓異姓混然無别則天下亦安有是理哉
  人不易物惟徳其物徳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盡人心狎侮小人罔以盡其力
  易一音如字一音以豉反二說皆通若作輕易之易則以為我以物與人而人不輕易物者以徳寓于其間也徳盛之人不狎侮人人亦不狎侮我道理固如此然作易字說意味又覺好易變易也言人所以不為物所移易蓋有徳在焉故也如服食噐用豈能移人今獒之為物不過以供耳目之好則在我必將為所轉移豈可受乎一獒之受雖若細事然便是狎侮何者方其受之是不敬也既是不敬非狎侮乎狎侮君子則人必不盡心狎侮小人則人必不盡力言狎侮無時而可用也
  不役耳目百度惟貞玩人喪徳玩物喪志志以道寧言以道接
  大抵人當有以宰制耳目不可為耳目所使吾心有主宰而不為耳目所役則百度皆正矣今獒之受是悅吾耳目也是耳目足以役心而心反聼命于耳目也心失其權而耳目役之此其害豈淺淺哉人心最易于玩而最不可有所玩方其玩人之時在我者必輕狂徳何在焉故喪徳為物所引玩好無厭則吾之志不過于區區之物其志小矣故喪志合於道理則此心泰然故志以道而寧言不妄𤼵則無有間斷故言以道而接不然合於道之時常少不合於道之時常多豈能相接而無間耶
  不作無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犬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竒獸不育于國不寳逺物則逺人格所寶惟賢則邇人安
  大抵人之一心不能以两用作無益必害有益貴異物必賤用物不寶逺物逺人便格所寶惟賢則邇人便安孟子所謂二者不可得兼舎魚而取熊掌者也
  嗚呼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細行終累大徳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允廸兹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
  聖人之所以為聖只是一個勤詩言文王既勤止纔不勤便有間斷纔間斷便有過失古人未嘗一念之不勤如農夫之勤於稼穡如學者之勤於讀書是謂之勤九仞之山欠了一簣便不成這山十分功夫欠了一分豈能至於聖然非謂足此一簣便住足此一分便了若有此心便非聖人之心蓋大略言功夫不可有毫釐之不到爾掘井九仞為山九仞古人皆以九言陽數至九而終舉成數也能行我之所言則生民皆安其居世世王天下矣讀旅獒一書須思一獒之受亦未甚害而召公於此便作書以規戒之何故此是三代王佐格心之業在後世則無矣後世若有此事視之不以為急三代王佐格君之非豈容一毫之不至哉何則古人為善帷日不足戰戰兢兢如臨深履薄猶懼有失何敢玩耳目之好夙夜罔或不勤今獒之受是不勤也夫事未有不生於微而成於著今雖受一獒而耳目之欲滋熾好之不已其害豈小自古人主窮奢極侈竭天下之財以奉一人至於敗國亡家者皆生於其微也所以召公汲汲於此截斷了又况人主之情方經營締建之初未有不知戒懼當治定功成之後鮮不萌怠惰之心晉武帝平呉之後掖庭殆至萬人唐憲宗平淮西之後便興土木二君皆一時之英主只為功成而怠所以皆不克終今武王既通道於九夷八蠻天下大治玩易之心易起召公安得不深切慮之哉
  武王有疾周公作金縢案袁氏此條解永樂大典原闕
  金縢
  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二公曰我其為王穆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為功為三壇同墠為壇於南方北靣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太王王季文王史乃册祝曰惟爾元孫某遘厲虐疾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於天以旦代某之身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藝能事鬼神乃元孫不若旦多材多藝不能事鬼神乃命於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爾子孫於下地四方之民罔不祗畏嗚呼無墜天之降寶命我先王亦永有依歸武王既克商二年天下甫定人心猶未安根本猶未固而虐疾如此不幸而崩則王業殆哉此周公所以不勝其憂思以身代其死也二公之心與周公之心不同故惟欲穆卜之夫武王之不可死二公固見之明矣然惟欲穆卜則不過見其吉㐫豈能轉移此事周公之心直是篤切所以不愛其身而欲代武王之死自以為功言其身任此事也觀其祝册之辭至誠懇到周公之心何如哉武王尚在則天命不墜而先王亦永有依歸否則天命去之而先王亦失其所依矣
  今我即命於元龜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
  屏璧與珪言其不復事鬼神也武王茍䘮社稷宗廟存亡皆未可知而又何能事鬼神乎
  乃卜三龜一習吉啓籥見書乃并是吉公曰體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于三王惟永終是圖兹攸俟能念予一人公歸乃納册于金縢之匱中王翼日乃瘳
  夫周公今日以代死之言告於先王而翼日武王之疾果然便瘳信哉至誠之道其感動之捷如此至誠可以動金石而况先王乎故曰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誠則此心純一更無他念自然通乎鬼神今人所以不能感動皆縁不誠之故念慮紛擾胷中雜然其能感動乎
  武王既䘮管叔及其羣弟乃流言於國曰公將不利於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于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秋大熟未穫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㧞邦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以啓金縢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說二公及王乃問諸史與百執事對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王執書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勞王家惟予沖人弗及知今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徳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國家禮亦宜之王出郊天乃雨反風禾則盡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盡起而築之嵗則大熟
  辟法也流言四出宗廟社稷又將不可保故周公東征誅管蔡而天下始安東山之詩是也或以辟為避不知周公之誅管蔡義所當誅也周公何心哉乃致辟管叔于商可見矣夫宰相而敢乆於在外其中有人故也後世惟諸葛孔明累歳出師亦以有費禕董允之徒其國多賢者故爾王亦未敢誚公蓋周公之形迹似可疑管叔之流言似可信其心不能無疑然又見周公之忠所以雖疑而未敢誚公也方成王疑周公則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㧞及成王之疑一旦消釋則天乃雨反風禾盡起學者觀此可以見天人一致之理直是明白直是切近人多說天道逺觀此事天道果逺乎近乎人主一念慮之間而其報應有反掌之易以是知天即人也人即天也天大雷電以風何自而來哉成王之心也天乃兩反風又何自而至哉亦成王之心也洪範咎徴以為蒙恒風若方成王疑周公此心昬蒙故有大雷電以風之應及得金縢之書前日之疑渙然氷釋執書以泣且謂其無俟於卜焉蓋深見周公之心且不有其身况欲為天子乎成王之心既復而天變亦隨即消弭欲觀天人相與之際觀諸此而昭然矣嘗觀太甲悔過至於拜伊尹而有予小子不明於徳自底不類之言成王得書執之以泣而謂其無俟於卜自迎周公出郊以幣帛告天而謝前日之過觀其辭氣懇惻至於如此若二君者可謂此心之復者矣
  武王崩三監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將黜殷作大誥三監管叔蔡叔霍叔也武王誅紂立武庚於朝歌而使三人者監之王制所謂天子使其大夫為三監監於方伯之國國三人是也武王崩三監挾武庚淮夷以叛不言武庚倡為亂首者三監也觀金縢所言管叔及其羣弟乃流言於國曰公將不利於孺子可見其所以叛者乃疑周公也然監武庚者既叛則武庚固不言可知矣下文將黜殷一句可見向者武王雖殺紂然立武庚以續商後殷命猶未絶焉至此而其命始絶矣觀此一書則周公前日所以欲代武王之死如此苦切者其意愈更分明夫武王有疾既瘳之後在位當不下數年而武王甫崩三監便叛况當克商二年若不幸而不救周家之社稷宗廟存亡未可知也周公安得而不苦切惟其苦切之至所以能通乎神明夫伐三監如此等事皆是非常之事處非常之事天下之至難也讀此一篇便當觀古人所以處天下之大變者大扺君子之於天下無適無莫義之與比周公之於兄弟其親愛至矣然至於叛亂以危社稷則義又在國家蓋義無定形如權衡然只觀其輕重三監之叛國家之義為重而兄弟之義為輕此周公所以決然為之不疑而行也若夫太宗之殺建成則又不與此同何者三監之叛罪莫大焉建成非有大罪太宗烏得而殺夫天下固宜為太宗所有使建成能如呉太伯東海王疆則可以保全太宗無此失矣太宗不可與周公並論也大抵聖人任天下之重只觀道理如何道理所當為則為之天下謗議皆所不恤觀周公七年攝政何事不慎及羣叔流言便出征伐更不顧天下之議已更不自有其身如此方是宰相大臣方可以立天下之大事方見聖人之心若如後世宰相大臣畏首畏尾蓄縮顧忌而不敢為固可以免天下之疑矣然國家何賴焉
  大誥
  王若曰猷大誥爾多邦越爾御事弗弔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沖人嗣無疆大歴服弗造哲迪民康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
  夫舉天下之大事須使人人皆曉然知朝廷之意有一不知天下皆將羣起而事未可知矣所以周公不惟大誥爾多邦雖諸侯之臣亦無不誥焉所以使四海九州之人曉然皆知吾所以征伐之意也夫此書皆周公之所作而以王若曰為言者體成王之意以作誥也然成王疑周公者也觀其居東二年罪人既得公以鴟鴞貽王王亦未敢誚公其疑至此猶未釋疑周公則以三監為是矣周公乃奉其意以伐之何哉曰此探成王之本心而言之也大抵有非心有本心不欲伐三監者成王之非心也欲伐之者成王之本心也觀成王因天大雷電以風之變而能釋然無疑深知周公之忠是本心之復也則論其本心豈不以三監為當討乎此周公所以不顧其非心而奉其本心以伐之也
  已予惟小子若渉淵水予惟徃求朕攸濟敷賁敷前人受命兹不忘大功
  夫當禍亂之起正猶渉淵水然更無津涯言其如此可畏然如此之難而我今日又不可不徃故曰予惟徃求朕攸濟所以示其决然必徃之意也此兩句無一句不得不知反復思慮冒然輕易而為之固不可也然徒畏縮不求必濟之道亦不可故兩者並用方能有濟敷大也賁飾也蓋為人子孫不可只守先王之基業須當有以増廣而敷大之當是時周之王業固已定矣天命固已安矣而周公猶不肯如是而遂止曰敷者欲其恢張之也曰賁者欲其藩飾之也蓋為人子孫之道必如是方可觀君奭欲告歸而周公以為我式克至於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於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夫文王之功安有不成者然周公猶欲勉勉不怠以成其功必至於際天所覆極地所載凢有血氣者莫不尊親嗚呼聖人之心可見矣其後成王撫萬邦廵侯甸四征弗庭綏厥兆民六服羣辟罔不承徳制禮作樂郁郁乎極其盛果能踐履周公之言者矣後世繼體守成之君只縁不知這道理使其誠知此理則豈敢惑於聲色豈敢沉湎於酒豈敢盤於逰畋惟其不知所以且苟安目前而前人之功卒不能廣而大之也豈為人後嗣之道哉
  予不敢閉于天降威用寧王遺我大寶龜紹天明即命曰有大艱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静越兹蠢殷小腆誕敢紀其敘天降威知我國有疵民不康曰予復反鄙我周邦
  三監之伐所以奉行天討天既降威我安敢閉而不用乎神龜者國之寶鎮吉凶禍福將於是乎占焉紹天明者繼天之明也天之明命見於龜卜即命者即於是而命也只㸔繇辭所謂有大艱於西土西土人亦不静之言這便是命及兹而果然蠢動信如龜卜所言武庚有一國不過小腆爾今誕敢紀其既亡之敘因天降威於我武王之崩知我國有疵民皆不康静曰予其復先王之業反以周邦為鄙武庚桀惡若是而可以不征乎
  今蠢今翼日民獻有十夫予翼以于敉寜武圖功我有大事休朕卜并吉肆予告我友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曰予得吉卜予惟以爾庶邦于伐殷逋播臣爾庶邦君越庶士御事罔不反曰艱大民不静亦惟在王宫邦君室越予小子考翼不可征王害不違卜
  今日四國蠢動而明日有十夫來告成王周公以為四國當伐輔翼我之有為撫安武王所圖之功寜武即寜王也謂武王也賢者之心既歸而我又卜并吉想當時因四國之蠢動又曽卜之鬼神以為此事將如之何而卜無不吉是鬼神之心又以為然矣賢者之心既歸鬼神之心又從我乃播告爾友邦冢君及其臣相與伐此逋播不軌者是舉也可謂至當爾反曰兹事艱大不可輕𤼵民之不静乃在王宫及邦君室由已實致之當反求諸已不可専於責人又曰汝小子當考已之翼敬卜雖曰吉而理不當徃王何不違卜而勿徃乎夫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已自反之說誠人主所當念者然有當自反之時亦有不當自反之時四國蠢動將以危吾宗廟社稷而猶自反是乃腐儒不知通變之論也譬如兄考乃有友伐厥子而曰我且當自反不速救之其可乎雖使在我未有以致之亦不必自反矣古人舉事只㸔吾心如何吾心以為當然便為之好言語好議論都用不着此古人之舉事所以過於後世也
  肆予沖人永思艱曰嗚呼允蠢鰥寡哀哉予造天役遺大投艱于朕身越予沖人不卬自恤義爾邦君越爾多士尹氏御事綏予曰無毖于恤不可不成乃寧考圖功考翼不可征之言雖不可用然吾聞汝等之言亦嘗再三深思兹事之難矣允蠢者信其蠢動也四國蠢動師旅一興惟鰥寡之人為可哀古人最念這鰥寡詩云哿矣富人哀此㷀獨文王𤼵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蓋此等人最可念也然予造天役奉天以有為而投大艱於朕身我亦不暇自恤其身茍可為民身且不恤則三監其可不伐乎邦君御事前日雖以為在王宫邦君室成王周公委曲開𨗳今亦以為當伐而綏寕我曰毋毖其憂不可不自奮以成寜考所圖之功其言甚合於義故曰義爾邦君
  已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于寜王興我小邦周寧王惟卜用克綏受兹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邦君御事雖能綏我而猶恐其心有所未喻故又反覆開𨗳之以為我寧王所以興亦只惟卜是用今禍亂之作乃天所以相我况我之卜又無有不吉其可不往乎
  嗚呼天明畏弼我丕丕基王曰爾惟舊人爾丕克逺省爾知寧王若勤哉天閟毖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極卒寧王圖事
  上文既曰今天其相民此又曰弼我丕丕基夫自常情視之武王不幸而有疾周公有代死之言而疾瘳未幾武王又崩三監武庚淮夷相挾以叛骨肉兄弟之間自為反逆天意於周家似不相向而成王周公乃以為此天所以相我也此天所以弼我丕丕基也這非是聖人如何見得漢人有言禍亂之作天所以開聖人也大抵國家無事中外乂安未必非天所以稔其毒敵國外患侵陵擾攘未必非天所以開其治考之古今之變如是者多矣虢公驟勝而晉人以為是天奪其鍳而益其疾晉師勝楚而范文子以為憂蓋國家盛强徃徃未必是福若有患難有禍亂則志氣益强政治自修乃天所以輔之也故曰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由此觀之則人主處天下治安之時不可以自恃當禍亂正作之時亦不可以自沮爾邦君御事皆嘗服事武王皆國家之舊人亦能逺省亦知寧王所以勤勞於天下者乎以寧王之勤如此天命豈止於此而遂絶則知周之王業必未便替我所以見得三監之叛乃天所以弼我也勤之一字是武王所以造周家基業之根本古人只是一箇勤予小子夙夜祗懼召公旅獒之作亦告之以夙夜罔或不勤詩稱文王既勤止古人之勤非後世之所謂勤也後世所謂勤不過了得些事古人直是無一念間斷所以徳為聖人亦只是一箇勤字天閟毖我成功所謂閟毖大畧是戒懼之意言今日禍亂之作天所以與我成功之處也
  肆予大化誘我友邦君天棐忱辭其考我民予曷其不于前寧人圖功攸終
  凡人此心至誠則𤼵於言者亦無非忱辭忱辭之人天之所輔相者也何以知天之棐忱辭考之我民可見矣且當時成王周公所以見得是今天其相民見得是弼我丕丕基他如何知得只是考之於民蓋當時只是三監武庚淮夷叛亂天下之心其愛戴周家為如何只觀武王用兵華夏蠻貊罔不率俾不期而㑹孟津者八百諸侯人心如此歸周也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人心既歸周天其不輔我乎似此一句是成王周公所以伐三監之根本
  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敢不于前寧人攸受休畢
  今日四國之叛非特毖我一人亦必毖吾民焉人疾在身必思所以去之四國之危社稷正猶疾之在身也其可不去乎此皆是懼邦君御事猶有未喻故反覆開𨗳如此
  王曰若昔朕其逝朕言艱日思
  我之心自以為當徃知其艱難反覆思之所以勇徃如此也成王言此欲使邦君御事知此舉之非輕動也歟
  若考作室既厎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構厥父葘厥子乃弗肯播矧肯穫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後弗棄基成王周公思所以與邦君御事相與圖成者蓋將為深逺不㧞之計非特伐三監而已今此舉不我從則他日深逺不㧞之計尚有望於爾乎既弗肯堂况於肯構既弗肯播况於肯穫觀此一叚便見得古之人君所以與諸侯及諸侯之臣必相期至於千萬年不㧞之地其意深且逺矣
  肆予曷敢不越卬敉寧王大命
  越於也卬我也豈可不於我而敉安寧王之大命言寧王大命不可使至我而絶也此便見得聖人自任天下之重處
  若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養其勸弗救
  友喻三監也子喻周家也民養喻邦君御事也為人父兄有友伐厥子而民養坐視弗救則必加刑罰焉今三監蠢動危我社稷爾為臣子而弗之救曽民養之尚不若乎此處是成王周公將道理至明白者以觧其疑破其昏而使之曉然見此理之所在蓋當時邦君御事所以不肯從成王伐三監只為其心疑疑故昏何則彼見周家得天下未幾不幸而武王病又未幾而武王崩而兄弟骨肉之間自相離叛蓋以為周家之天命未可知也正當危疑之際所以此心皆昏蔽而不知天理之所在周公將此等言語曉喻之彼反而思之以為友伐厥子民養弗救吾必將加罪責於民養今爾為人臣坐視國家之難而不救可乎至此前日之昏蔽皆釋然矣此處見得人心本自分明又見得聖賢善於開諭人心如此
  王曰嗚呼肆哉爾庶邦君越爾御事爽邦由哲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越天棐忱爾時罔敢易法矧今天降戾于周邦惟大艱人誕鄰胥伐于厥室爾亦不知天命不易
  開爽邦家必明哲之人能之迪者蹈也蹈者行也曰迪知上帝命曰迪知天威皆真知之而異乎常人之所謂知故謂迪知想像泰山之髙者是臆度之知也足親歴之親見其所以為髙是謂迪知上帝之命至為難知而十人能知之此其所以謂之迪知越天棐忱言三監未為亂之時也豈謂天前日則棐忱今日則否乎今日亦是棐忱但措辭之法固如是耳爾于是時猶且罔易法况今天降戾于周邦爾正宜協力以奬王室而乃勸而弗救其可乎是爾不知天命之不易也當時邦君御事所以不肯伐三監只縁疑周家之天命未必永不知天命固斷然不易矣天命最難知當時見得天命不易者惟是十人
  予永念曰天惟喪殷若穡夫予曷敢不終朕畝天亦惟休于前寧人予曷其極卜敢弗于從
  武王殺紂立武庚殷之天命猶未絶也至今商始喪矣武王克商猶農夫之耕此畝予可不與之竟乎極卜者卜之極于善者也予可不惟善之是從乎
  率寧人有指疆土矧今卜并吉肆朕誕以爾東征天命不僭卜陳惟若兹
  指指意也當武王克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使他人得以據之而不全有所覆豈寧王之指意乎我今日所以必徃道理既已如此何况我之卜并吉可不徃乎大凡為人子孫受前人全盛之天下茍為他人所據而不能全而覆之失為子孫之道矣武王全有天下今三監叛亂周公便肯已乎卜陳惟若兹言卜之道如是而已也讀大誥一篇須㸔三監叛亂周公東征三年罪人斯得何故處天下大變而所為必成如此只詳味此書便可見矣這卜極有深意蓋邦君御事見武王崩三監叛皆疑周家之天命未必能永周公以為吾卜之鬼神而卜并吉矣是天意灼然可知天命斷然不易矣又况今日四國蠢動而明日有十夫予翼天意尤更可見所以此一篇書多說卜又說十夫蓋以此而破當時人心之疑使之釋然知天命之在我也聖賢言語真切當一句是一句若泛泛說一篇如何感動得人觀此處便見得古人所以處天下之事而能必于有成者不特此也如盤庚之遷都須㸔他如何終于遷得成如周家之安商民須㸔他如何撫循之使之帖然不動能如此㸔便是經歴也然于此又可以觀古今之變且後世朝廷卒然有非常之變若使人主諄諄而告之以為吾卜之鬼神而吉爾不可不徃人誰我信而古人如此說人皆信之何哉此却是在平日有工夫蓋古之時上下之間此心相孚上有言焉人無敢不信後世上下相疑平日不曽做得工夫一旦如何以空言動得人然人心依舊自在亦未常有不可感動者唐徳宗奉天之禍可謂極矣然一下罪已之詔而武夫悍卒無不流涕人心亦何嘗不可感動哉
  成王既黜殷命殺武庚命微子啟代殷後作微子之命微子帝乙之元子當立者實微子也帝乙未即位之前生微子帝乙即位之後生紂以紂為后之子故立之紂既滅而立武庚紂之子也武庚既滅則理當立微子昔者堯有天下丹朱不肖而遜於舜及舜既為天子則以朱為虞賔書所謂虞賔在位是也舜既以堯之後為賔有夏氏亦必以虞氏之後為賔矣至周而以虞夏商之後為三恪左氏所謂封之於陳以備三恪是也恪之為言敬也不敢以臣禮待之也此書命微子亦曰作賔於王家蓋以賔客之禮待之也觀此處便見古人於先代之後未嘗滅絶自漢以下此事不復有矣魏晉以來名為受禪而實奪之其子孫宗族殄滅無復遺類而尚望其尊禮之乎古今世變於此可考矣三代聖王之心於此可見矣
  微子之命
  王若曰猷殷王元子惟稽古崇徳象賢統承先王修其禮物作賔于王家與國咸休永世無窮
  紂得罪於天武王奉天討以伐之紂雖絶滅而自成湯以下賢聖之君豈可以不祀此其所以命微子代殷後也修其禮物者使之用商家之禮物如禮樂皆自用商家一代之制
  嗚呼乃祖成湯克齊聖廣淵皇天眷佑誕受厥命撫民以寛除其邪虐功加于時徳垂後裔
  此一篇書有四事焉一則當㸔三代聖王所以重其先代之後之意二則當㸔成湯之徳三則當㸔微子之賢四則當㸔成王所以命微子者此一叚是說成湯之徳也撫民以寛一句當從東萊之說雖曰商人尊而不親先罰而後賞若少過於尊嚴然一代治體畢竟寛大蓋立國之體未有不寛者也彼其少過於尊嚴雖與周家之忠厚不相似然大畧依舊只是寛所謂寛非曰委靡不振只是一箇寛大仲虺稱湯自說克寛克仁彰信兆民蓋可見矣
  爾惟踐修厥猷舊有令聞恪慎克孝肅恭神人予嘉乃徳曰篤不忘上帝時歆下民祗協
  此是稱微子之賢恪謹克孝肅恭神人深味此二句微子可謂賢矣想其為人必是一嚴恭儼恪至誠篤實之人有一毫之馳散乎有一毫之懈怠乎可謂不失其本心者矣曰篤不忘信乎其篤厚而不可忘人之徳貴乎厚誰無此徳積之不厚亦何足貴
  庸建爾于上公尹兹東夏欽哉徃敷乃訓慎乃服命率由典常以蕃王室𢎞乃烈祖律乃有民永綏厥位毗予一人世世享徳萬邦作式俾我有周無斁嗚呼徃哉惟休無替朕命
  此是成王所以命微子者蓋為上公之道當如此也徃敷乃訓𢎞乃烈祖曰敷曰𢎞如此等字皆當詳味蓋人君有命不但只遵守其所言而已又當廣而敷之前人之徳亦不但只持循勿失而已又當廓而大之夫微子商之後正處危疑之間而成王乃以成湯事命之曰𢎞乃烈祖曰萬邦作式是使之復為成湯之事業也蓋古人之心不與後世相似吾心以為當然當說便說更無疑忌在後世肯如此說乎於此可以見古人之心亦可以觀古今之變
  唐叔得禾異畝同穎獻諸天子王命唐叔歸周公于東作歸禾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
  天地間只是一箇和氣嘉禾之生和氣之所致也當成王啟金縢之書前日疑周公之心消散無餘而本心卓然著明當是時成王之心與周公之心一也所以異畝同穎分明是君臣間一徳一心之所感召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雲曰泰和其在唐虞成周乎觀書及詩温温乎其和可知也觀夫百獸率舞鳯凰來儀與唐叔得禾異畝同穎祥瑞至此真所謂和之至歟
  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餘民封康叔作康誥酒誥梓材武王既滅紂封武庚於朝歌朝歌紂國都之内也及武庚為亂既殺之乃以朝歌之民凡其强家大族遷之于洛使之近周家之都邑服周家之教化所謂毖殷頑民遷于洛邑密邇王室式化厥訓是也而其餘民之不遷者封康叔于衛以治之學者讀此處當觀古聖賢所以經綸斯世斡旋造化之妙易窮則變變則通天下事到窮處豈可不知通變且如當初武庚既是紂之子安得不封之以續商後管叔蔡叔既是周家骨肉安得不信而用之然到得他叛亂以危王室則如之何可以不知通變之道所以周公於此毖殷頑民遷于洛邑而又不復立商之後于朝歌乃國微子於宋而其餘民則使吾家之子孫治之蓋微子雖不至於為武庚然萬一有挾之以為亂者豈不可慮哉是以周公變而通之其慮事深逺矣使當時不遷其民固不可遷其民而復立商之後於朝歌亦不可封康叔一事而命書至於三篇蓋商民染紂之惡習深入骨髓豈易撫循所以不得不如此委曲詳切言之
  康誥
  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東國洛四方民大和會侯甸男邦采衛百工播民和見士于周周公咸勤乃洪大誥治
  此一叚說者多以為脫簡其實不然此事正與封康叔一事脉絡相貫當時雖命康叔而心在洛邑商之民既遷于此而吾於是乎命焉不特告康叔亦使商民聞之曉然知上意所在周公之意正是如此則作書者正當叙此一叚如何是脱簡乎侯甸男邦采衛間邦字于其中者以言九服之諸侯無有不至也不可得而盡見故所見者惟士焉咸勤者咸勞來之也
  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徳慎罰不敢侮鰥寡庸庸祗祗威威顯民用肇造我區夏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惟時怙冒聞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誕受厥命越厥邦厥民惟時敘乃寡兄勗肆汝小子封在兹東土
  此書周公奉成王之命以告康叔也曰王者謂成王也曰孟侯朕其弟者周公自言也成王扵康叔當稱為叔父今周公奉王命以告而稱弟蓋雖出於王命然周公自言却無縁以叔父稱也以人情觀之可見矣丕顯者有光也詩大明言文王有明徳這箇明徳人皆有之方其此心之存必有些光輝但甚微爾聖人之光明直是極於大所謂光於四方顯於西土堯之光宅天下舜之光天之下皆丕顯也明徳慎罰不敢侮鰥寡這是周公舉文王之心說與康叔明徳皆丕顯之意慎罰者於刑罰之用直是無一毫之或忽此其恭敬慈仁之心為何如哉庸庸祗祗威威此六字須當仔細㸔庸其所當庸祗其所當祗威其所當威㸔來甚易其實此事最易得差且如所謂庸庸者必是有十分之徳然後予之以十分官爵有九分之徳然後予之以九分官爵徳與位稱而無一毫之差方是庸庸若有十分之徳而予之以九分官爵這便不是庸庸爾祗祗者如鬼神如父兄尊長如賢者皆所當敬當敬而不敬豈是祗祗有當用威之時當威而不威豈是威威曰庸庸祗祗威威措辭如此蓋須是恰好相對始得有一毫差錯便不是了初不髙逺只是當如此便如此即是道理當如此而不如此即悖於理矣惟文王能順於理所以其道大顯於天下為天下君天之所覆地之所載凢有血氣莫不尊親其尊顯如何哉用肇造我區夏越我一二邦以修言其艱難積累之勤如此也當紂在上文王之肇造區夏直是難皆漸漸自一二邦做起怙冒者西土之人怙恃文王也革商者武王今稱文王而曰殪戎殷蓋當文王之時三分天下有其二其實商命於此已絶矣在太王已言居岐之陽實始翦商况又歴王季文王三分天下歸紂者一而已天命獨不在周乎寡兄以為武王固順但前盛稱文王如此尊顯不應稱武王只說寡兄勗三字於此未安只以為周公自稱古人不嫌於自稱我有這工夫便自言之亦何嫌之有這箇却不是矜伐况命其弟乎何嫌於自稱也勗者勉也言文王如此積累之艱難我又輔佐文王勤勞如此以得有天下而汝今日小子封得在東土言此者欲康叔之知所自來也大凡人安享現成莫患於不知所自康叔今日據孟侯之尊享富貴之奉可不知其所自耶周公言此所以警康叔者切矣此意學者當諷誦而玩味之孟侯諸侯之長方伯連帥之國也觀旄丘詩序言衛不能修方伯連帥之職黎之臣子以責於衛其國蓋侯伯之國也
  王曰嗚呼封汝念哉今民将在祗遹乃文考紹聞衣徳言徃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汝丕逺惟商耉成人宅心知訓别求聞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𢎞于天若徳裕乃身不廢在王命
  祗遹者敬述文王之所為也紹接續也衣佩服也言不徒聞之於耳必佩服於身如衣服之未嘗少離焉曰祗遹曰紹曰衣其間有工夫能紹聞衣徳言方是祗遹乃文考處聞與徳言在文王者紹與衣在我者文王既有所聞矣我又從而接續之是之謂紹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實有所得謂之聞今人誰不有耳而實未嘗有聞入於耳而不得於心非聞也文王有此徳我又須當佩服之佩服者不徒聞而知之便以為已也夫能祇遹文王如是亦足矣而以為未也又必徃敷求於殷先哲王所以康乂民者猶以為未也又必逺惟商耉成人所以宅心知訓者猶以為未也又必别求聞由古先哲王則是上自伏羲神農黄帝堯舜禹湯無所徃而不取也既求之又聞之又由而行之是之謂求聞由讀此一叚須仔細玩味古人所以無所不取之意孟子稱舜以為自耕稼陶漁至於帝無非取諸人者若如常人之見只是祗遹乃文考亦自了得而周公之言深切如此蓋不若是不可以治民古人内而修身外而建功立業若逺若近皆無所徃而不取如此方纔至當方纔契勘得是後世茍簡滅裂安能望古人之治古人之治光明雋偉乆而無弊後世之治卑汚蹇淺毫無足觀分於此而已矣學者為學亦當如是此周公於此做工夫故舉以誥康叔以上所言者皆𢎞於天也天天徳也有是天徳須當從而𢎞之𢎞者恢洪而廣大之也子曰人能𢎞道非道𢎞人孟子論人皆有是四端以為知皆擴而充之也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逹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曽子論孝以為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横乎四海施諸後世而無朝夕推而放諸四海而凖皆𢎞乎天之意也欲識此理但觀中庸所言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繫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寳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鼈生焉貨財殖焉知此則知所謂𢎞於天矣順我之徳至於沛然有餘於身是之謂裕裕者言其充足飽滿綽綽然有餘裕也曰𢎞曰裕此等字皆當仔細玩味大抵欲出而有為於世須是在我者有餘方能有所建立古人全盡此道特時出而用之耳其所用者蓋不能加毫末也如此方纔不廢王命不然皆是廢王命也
  王曰嗚呼小子封恫瘝乃身敬哉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見小人難保徃盡乃心無康好逸豫乃其乂民我聞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惠不惠懋不懋
  恫痛也瘝疾也言當常如疾痛之在身也且康叔以孟侯之尊處富貴之位豈使之逸豫以自奉其一已哉位愈尊而責愈重諸侯之所取法下民之所視傚也恐恐然常若抱疾痛於其身此意豈可少忘哉嗚呼非周公何以言之深切如此天雖明可畏而忱誠之人天必輔之民情雖大可見而難保莫甚焉以言民之難保甚於天之可畏也常人但知小人難保而已今周公直以為民之難保甚於天之可畏其言尤深切焉論至於此如何不是恫瘝乃身徃盡乃心即𢎞於天也人有此心不可不盡無康好逸豫即恫瘝乃身也盡心竭力而逸豫之念不萌如此方可以治民矣故曰乃其乂民不在大亦不在小言怨之大固不可怨之小亦不可無小無大皆不可也孔子告仲弓曰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人豈可有怨於人哉况為一國之君至於民皆怨其上是豈小事夫民之怨心易萌所謂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艱哉古人惟恐民有一毫怨其上之心故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徳蓋深知夫怨之必有也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太康之所以失邦亦只是結怨於民其初怨之亦小日復一日怨之愈大是以卒至於黎民咸貳吁可不懼哉惠不惠者常人之所不加惠吾從而惠之也懋不懋者常人至此不加勉吾愈知所自勉也人所不惠者惠之人所不勉者勉之果能此道矣豈復有怨於人故惠不惠懋不懋此止怨之道也
  已汝惟小子乃服惟𢎞王應保殷民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
  此指康叔以所服之事也人莫不有所服上自天子之尊下至一介之士皆有所服之事則為諸侯者所服果何事哉𢎞王應保殷命民助王宅天命斯其所服也應如丕應徯志之應民以懐保之道望於我我能應民心而保之是王之心也汝當𢎞而大之𢎞之一字其意甚逺不止於此而遂已更欲恢而廣之所謂𢎞於天是也周家之安危治亂係於商民康叔若能撫安商民不惟衛國可治王室亦有賴焉商民安則周家之天命亦可以常治而不亂常安而不危矣所謂宅也夫康叔所治者衛國爾而周家之安危去就繫焉則其責豈不甚重而其所服之事豈不甚難也哉此成王所以明指而告之也
  王曰嗚呼封敬明乃罰人有小罪非眚乃惟終自作不典式爾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殺乃有大罪非終乃惟𤯝災適爾既道極厥辜時乃不可殺
  怙終者雖小必刑過眚者雖大必赦所謂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是也此是唐虞三代之用刑異於後世之用刑矣後世之用刑也不過觀其迹古人之用刑也必深察其情後世罪大者加之大刑罪小者加之小刑其情之所在未嘗深究也古人原情定罪固有入於大辟之刑而情非怙終則從而赦之者亦有所犯不至於死而情非過眚則從而殺之者故曰此唐虞三代之用刑非後世之用刑也且唐虞三代之盛四方風動民協於中陶冶天下人人有士君子之行彼果何道以致之只觀其用刑一事便可見矣過眚者雖大必赦則人誰敢不遷善逺罪怙終者雖小必刑則天下誰敢故意為惡所以能使民協於中只是此道理人皆言古人尚寛不知此乃至嚴處觀其人有小罪非眚自作不典又自以為合於法度雖是小罪不可不殺非嚴而何至寛之中固有至嚴者存也後世嚴者皆非真嚴只如漢宣帝明帝非不嚴也然當時怙終為惡而刑反不加者何可勝計烏得為嚴古人之嚴所謂真嚴者也至於所犯罪大若幾不可恕矣而深究其情實非怙終適然冒法乃在可宥雖然既道極厥辜又須有這一句方可極厥辜者極其罪也既明正其罪矣而察其真情實是過眚然後從而赦之不然下之人並縁為姦凡有罪者孰不以為眚災而求幸免乎故必有此一句乃可
  王曰嗚呼封有敘時乃大明服惟民其勑懋和若有疾惟民其畢棄咎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
  敘倫敘也天下事豈能逃這倫敘吕刑曰惟齊非齊有倫有要所謂倫即此敘也臯陶方祗厥敘方施象刑惟明臯陶用刑亦只是一箇次敘何謂敘罪大者加之大刑罪小者加之小刑此敘也罪大而眚災者赦之罪小而怙終者殺之亦敘也用刑有序則能大明其所服服如上刑適輕下服下刑適重上服之服勑懋和者民皆相戒相勉以為和順而無有乖爭悖亂之風也不得己而用刑常如疾痛在身急欲去之吾設心如是民其肯犯我乎凡有過咎將畢棄之亦如疾痛之在身欲其速去矣古人用刑分明如疾痛之在身蓋以刑待天下豈是美事曽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乆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曽子哀矜勿喜之意即此所謂若有疾之意也大學曰若保赤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逺矣赤子口不能言而慈母能知其所欲心誠求之故也故曰民不求其所欲而得之之謂信民無求於上而上能求其民可謂信矣康叔保養斯民必如慈母之保赤子可也必曰若保赤子以言其愛民之篤切懇至如此夫然後民無有不康乂者也此三句一節時乃大明服亦未見刑之為不美至於若有疾則深以刑為不得已而去之惟恐不速至於若保赤子則刑將措而不用矣成王之望康叔豈不甚深
  非汝封刑人殺人無或刑人殺人非汝封又曰劓刵人無或劓刵人
  康叔擅一國之生殺則夫刑人殺人者非汝封乎然猶有刑殺不足貴也至於無或刑人殺人又非汝封乎劓刵人汝封也至於無或劓刵人亦汝封也不言非汝封省文也劓刵刑之輕者雖刑之輕者亦以無為貴有虞之治好生之徳洽於民心兹用不犯於有司成康之時刑措四十年不用蓋猶有刑罰終非盛世之美事措刑不用方是致治之極教化之行至於比屋可封人人有士君子之行雖有刑將安所施哉
  王曰外事汝陳時臬司師兹殷罰有倫
  如上所言告之既悉矣然此外更有事焉故謂之外事陳列也斷獄之際凡臬司皆陳列於此如周官所謂羣士司刑皆在欲其合衆論不專於一已之見也師兹殷罰有倫有倫即所謂有敘也師兹殷罰此意思甚好康叔為周之諸侯固當用周罰今乃使之惟商之罰是師蓋商周之刑罰大畧固同然一旦以周之刑罰治之則終扞格而難入以殷罰治之則皆其耳目之所習熟者於是乎民心安矣此可見古人為政知變通處若膠固不通遽律之以我周家之刑法固無有不可者而民蓋亦擾矣古者有九州之戎便以戎索治之左氏所謂疆以戎索是也無他正欲其安且便爾所以為治不可不知變通膠柱調瑟其可得而調哉
  又曰要囚服念五六日至於旬時丕蔽要囚
  要囚獄辭之已成者獄辭雖已成然不可便輕斷須當反覆思念之此處可以深見古人之心且念之五六日亦足矣而猶以為未也必至於旬日以旬日為未也甚者至於一時之乆焉其詳審謹重有如此者則刑罰之用安得有錯此所以民協於中也此成王周公之心也曽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乆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深味服念五六日至於旬時之言其哀矜惻怛愛民之心為何如哉學者玩誦此處以想像成王周公之用心古聖王用心端的處於此見之矣
  王曰汝陳時臬事罰蔽殷彞用其義刑義殺勿庸以次汝封乃汝盡遜曰時敘惟曰未有遜事
  臬事謂刑罰之事也罰蔽殷彝即師兹殷罰有倫之意義者理所當然也凡有刑殺皆當觀其理之何如不可以已與乎其間也次就也不可遷就汝之意古人治天下皆只是順行乎義理之當然未嘗以已參焉所謂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也先說臬司後說臬事臬司刑法之官也臬事刑法之事也此便見古人任人不專任法處吕刑多說得人亦是此意後世只縁任法而不任人所以胥吏得執其權順於理之謂遜無所不順之謂盡遜能如上之所言可謂盡遜矣可謂得其敘矣然不可以為足也必當常若未有遜焉此處皆可以見古人之心且如成王周公之告康叔既如是其詳且悉矣而猶以為未也又曰此外更有事焉既使之陳時臬司又使之陳時臬事又使之服念五六日至於旬時可謂盡遜而方且告之以惟曰未有遜事蓋纔說道如此而止即是有其善喪厥善矜其能喪厥功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徳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只這可已而不已便是聖人茍有一毫自滿之念豈古人之心也哉
  巳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徳惟乃知周公謂我遍察舉朝之臣無有若爾用心之善者大抵古人用人未論他外靣如何且要他心術端正康叔少年小子而成王周公便使之為方伯連帥居諸侯之長正縁察其心術之正爾深味此一句康叔之為人何如哉真所謂仰不媿於天俯不怍於人者也惟其心如是所以朕心朕徳惟汝知之
  凡民自得罪寇攘姦宄殺越人于貨暋不畏死罔弗憝王曰封元惡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子弗祗服厥父事大傷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于弟弗念天顯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于弟惟弔兹不于我政人得罪天惟與我民彝大泯亂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罰刑兹無赦不率大戛
  殺越人于貨者衆罔不憝之况不孝不友之人乎雖然元惡之人殺之而已父子兄弟之間無絶法也子弗孝而罪其子弟弗共而罪其弟則父子兄弟之間終身不可復合矣此事闗繫教化教化不明至於民彝泯亂此乃我為政之人有罪而致此方當自反之不暇而又何罪云乎哉若以其有罪便以文王之罰刑之是不率其常也戛常也文王之罰固無不善矣然民𢑴之泯亂却不可便用刑治之此處亦可見古人之變通處周官八刑有不孝之刑不弟之刑此固國家之常法然以為常法而便以其罪罪之豈不大傷父子兄弟之情大壊天下之風俗哉王制曰凡聼五刑之訟必原父子之親立君臣之義以權之又曰凡制五刑必即天倫孔子為魯司㓂有父子訟者拘之三月其父請止季孫以為言孔子曰三軍大敗不可斬也獄犴不治不可刑也罪不在民故也骨肉親戚之刑豈與其他事相似拘之三月而父子之天性終不可泯滅所以其父請止從而赦之則父子復合矣
  矧惟外庶子訓人惟厥正人越小臣諸節乃别播敷造民大譽弗念弗庸瘝厥君時乃引惡惟朕憝巳汝乃其速由兹義率殺亦惟君惟長不能厥家人越厥小臣外正惟威惟虐大放王命乃非徳用乂汝亦罔不克敬典乃由裕民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曰我惟有及則予一人以懌
  庶子訓人之官如周官諸子之官是也正人小臣諸節此衛國之臣僚如或不遵國君之號令而别有所播敷以要民譽之歸己弗庸其君而病其君所以致此者皆汝君長不能朕實憝之而汝乃速由兹義率殺不知汝為君長不能安厥家人此汝當自反者而可遽以刑殺加諸人哉小臣外正並為威虐大放王命亦汝非徳用乂之故不可以罪人也自凡民自得罪至此凡三節㓂攘姦宄殺越人於貨如此者固衆之所憝也至於父子兄弟之間不孝不慈不友不恭則事闗風俗民彝泯亂此又甚於㓂攘姦宄然民彝泯亂固是風俗不美至於臣下敢自為號令要求美名惟威惟虐大放王命則紀綱蕩然矣尚可為國乎此又闗係之至大者也故曰矧惟不孝不友又曰矧惟外庶子訓人觀二矧字可見矣然父子兄弟之不睦不可便以文王之罰刑之臣下之不遵教令亦不可便由兹義率殺既不可加之刑然則當如何曰汝亦罔不克敬典乃由裕民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曰我惟有及則予一人以懌此康叔之所當盡心也典常道也敬此常道以寛裕其民優而柔之厭而飫之漸摩撫育使斯民日入於善而不自知此所謂裕也文王所敬者徳所忌者刑忌言其畏忌也文王雖作為刑罰曷嘗敢輕用哉康叔而能取法於文王之敬忌務徳而不務刑則有以慰我一人之心而我其有懌矣今觀周公告康叔文王之罰則欲其不用文王之敬忌則欲其取法焉熟味此處可以識治道矣後世言遵祖宗之法者皆以為祖宗法令明具吾從而遵用之今於文王之罰周公則欲康叔勿用焉此便見古人為政與後世不同處若一以法令從事不孝不恭者有刑造民大譽者有刑惟威惟虐者有刑亦整齊矣然有甚意思故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耻道之以徳齊之以禮有耻且格亦必有徳禮以感動之可也政刑其可専用哉
  王曰封爽惟民廸吉康我時其惟殷先哲王徳用康乂民作求矧今民罔迪不適不迪則罔政在厥邦
  爽明也有以𨗳之則民皆吉康此理之至明者也我今亦惟取法於殷先哲王之徳用康乂斯民以作天下之求汝康叔今所治者商民可不惟商先哲王之是式乎故曰徃敷求於殷先哲王又曰汝丕逺惟商耉成人宅心知訓又曰罰蔽殷彝又曰師兹殷罰有倫諄諄以商為言者蓋紂自無道而絶滅商先王豈可不知取法哉成王周公既惟殷先哲王徳用康乂民康叔又可不知所取法乎民之良心無不可感動者有以𨗳迪之則必歸於道矣罔迪不適者有之無有迪而不適者也茍為國家而不知𨗳民為務其為無政也大矣
  王曰封予帷不可不監告汝徳之說于罰之行
  監監觀也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監於先王成憲其永無愆古人凡事皆有所監觀其得其失其是其非皆以前人為監則豈復有所過差監之一字不可輕㸔是心不存安能監觀不能監觀便是我之私意以之立政立事有多少病痛夫所謂監者固非規規然求合於前人也隨時損益固亦有之或有未善亦必更改但當常惺惺着以㸔前代之治亂得失如此叅而用之方可以無過矣告汝徳之說於罰之行所謂徳之說即罰之行是也大抵刑罰有行有不行罰施於上而人心皆服此罰之行也罰施於上而人心或有不服是罰之不行也罰之行由吾有徳以為之本也罰之不行由吾徳之不足故也夫有徳以為之本輕重各當人心咸服非罰之行乎罰一人而千萬人懼非罰之行乎教化所漸民將不犯於有司非罰之行乎後世非無刑罰而人心未必皆帖然服從此無徳以寓乎其間也
  今惟民不静未戾厥心迪屢未同爽惟天其罰殛我我其不怨惟厥罪無在大亦無在多矧曰其尚顯聞于天民心未有所止戾屢迪之而未至於大同蓋或有為善或有為惡未到這大同田地夫人主代天司牧使天下皆勿失其性是人主之職分也有一人未入於善便是曠司牧之職吾代天司牧而至於曠其職焉失天之心矣失天之心天必罰殛我我亦何敢怨哉成王周公言此所以深警康叔也謂我尚如此爾康叔當如之何是必前日沉湎之俗與夫强暴不識道理風俗翕然丕變無一人之不化則上有以合天之心而衛國可保矣不然失天之心天必罰殛之而國豈其國乎觀此處便見古聖賢求所以自盡其職分不敢有毫釐之不到如此且所謂迪屢未同又非民皆狃於惡習不過未至於翕然大同爾而古人便以為天其罰殛我蓋見得這道理甚明所謂代天司牧專在使之勿失其性茍不自盡其職天安不得罰殛之後世為天下者皆不知此理彼固以為便有未到亦未至於如何使其明見此理豈容有一人不歸於善者乎罰無在大亦無在多言其不可有毫釐之罪也易曰小人以小善為無益而勿為也以小惡為無傷而弗去也大抵善最不可以為小而弗為惡最不可以為小而不去且方其為善雖若甚小然當是時此心即千古聖賢之心方其為惡雖若甚小然當是時便是有罪但省察為善之時此心如何為惡之時此心又如何則可見其不在大與多矣不在大雖小亦不可也不在多雖少亦不可也小罪且不可有况於職分之不盡而顯聞于天者其罪為大天安得不罰殛之乎嗚呼成王畏天之心可謂至矣其所以警康叔者可謂切矣
  王曰嗚呼封敬哉無作怨勿用非謀非𢑴蔽時忱丕則敏徳用康乃心顧乃徳逺乃猷裕乃以民寧不汝瑕殄蔽斷也誠信之道斷然在所必行也後世之人雖心知善之在所當為然徃徃病於無斷所以徳之不進實由於此月攘一雞以待來年然後已此無斷者也當為便為既無疑惑更無等待是之謂蔽敏徳者日進無疆之意也夫欲速則不逹其進銳者其退速事固戒夫欲速也然敏徳與欲速不同又况丕則敏徳丕者大也既大能勉於進徳如何㑹退人之所以進銳退速非丕則敏徳也一時勇於為善而非有忠信誠慤之心以守之所以其終必退若是大能敏於進徳則其規模已大安得有退速之患哉學者須㸔蔽字與這丕字不是區區寸進寸益進時直是進此所謂丕周公告康叔一篇之書綱領處只在這兩句能如此則用此道以康乃心顧乃徳逺乃猷康安也如所謂安汝止宅厥心是也外物不足以動摇其心安然不擾此之謂康顧顧省也常常循省常常照管惟恐吾身有一毫之失正如明目以視之此之謂顧逺乃猷者謂長乆無窮之規模不止於僅了目前而已也這許多皆綽然有餘裕民始寧矣裕如若徳裕乃身之裕觧已見前康叔果能盡之豈有可瑕疵亦豈復至於殄滅也哉
  王曰嗚呼肆汝小子封惟命不于常汝念哉無我殄享明乃服命高乃聴用康乂民
  上帝之命何常之有汝康叔須當念之無殄絶其享上之義明其所當服行之事也前所謂已汝惟小子乃服惟𢎞王應保殷民是也人之聼不可卑汚聽徳惟聰必有徳之言方可聽聽無稽之言聴䜛謟靣諛之言則其聽卑矣故聽不可以不高如此而後能康乂民矣
  王若曰徃哉封勿替敬典聽朕告汝乃以殷民世享前告之以汝亦罔不克敬典故此告之以勿替典常道也道不可須臾離一日替敬典之心是離乎道也離乎道何以為人乃以殷民世享世世享有衛國也享之一字富貴亦在其中然不特富貴雖處貧賤亦有可享者顔子簞瓢陋卷不改其樂享孰大焉此天爵良貴富貴特外物爾


<經部,書類,絜齋家塾書鈔>



  欽定四庫全書
  絜齋家塾書鈔卷十一   宋 袁燮 撰
  酒誥
  讀酒誥一書須看飲酒不過一事周公何故專作一書周公之為此所以重其事也盖方紂在上天下皆化為沈湎之俗今將痛革其弊此豈易事若雜於他篇之中則言之不力所以專作一書反覆詳明事理都盡其用意深矣古之善治國家者正猶良醫之善用藥人之病也或在表或在裏良醫者察脉觀色灼知其病之所在然後投方七之劑藥與病對而人無不愈矣善治國者亦然須知其病之所在方有下手處周公灼然見當時之俗只在沈湎見之既明故直截只來理㑹他這事所以一篇之書反覆深切如此
  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乃穆考文王肇國在西土厥誥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祀兹酒
  妹邦紂之國都康叔之所治者也文王為方伯故能誥庶邦及於庶士少正御事朝夕諄諄而誥之使之毋得非時飲酒惟因祭祀而後可飲焉大抵古人飲酒自有時節盖一切禁之則是絶人之情而不可以通行於天下非道也然茍非時而飲沈湎是務則足以喪徳亦豈可哉所以惟祭祀則有酒惟燕饗則有酒祭祀而飲酒所以受福而飲酒焉非酒也飲福也若非祭祀非燕饗古人何嘗非時而飲詩所謂醉酒飽徳人人有士君子之行鄉黨稱孔子唯酒無量不及亂亦惟其時而已故詩曰𤼵彼有的以祈爾爵而記以為祈求也求中以辭爵也酒者所以養老也所以養病也求中以辭者辭養也盖將以養老養病而豈常用之物耶
  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亂喪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喪亦罔非酒惟辜
  夫所以制為酒醴亦只為祭祀之故盖神明藏於杳冥非酒則無以達吾心初非使人縱其私慾也天所以降威於民皆自我民惟酒之行大亂喪徳之故至於大小邦用喪亦罔非惟酒之辜曰罔非者盖言小而喪其身大而喪其國徃徃由酒所致也此是周公自説這道理以告康叔
  文王誥教小子有正有事無彝酒越庶國飲惟祀德將無醉惟曰我民迪小子惟土物愛厥心臧聰聽祖考之彝訓越小大德小子惟一
  此又述文王之事也誥教小子有正有事不得常常飲酒至於庶國其得飲之時亦惟因祭祀然又須以德將之方能無醉夫既因祭祀得飲而又將之以德不至於醉古人於酒致其嚴如此盖雖因祭而飲茍至於醉亦豈可哉我民迪小子盖使庶民皆訓迪其小子惟土物是愛而外此無他念焉則其心善矣觀此處須看文王所以教當時之人詳悉如此上自庶邦庶國與夫庶士少正御事下及小子與夫庶民之小子皆一一教他毋得沈湎于酒盖深見夫酒之為害故其委曲詳盡如此周公之心即文王之心也學者讀酒誥須看古人無所不教之意上自諸侯之士大夫下及於民無徃不教焉不特卑者在所教尊者亦有教不特賤者在所教貴者亦有教是故致治之極至於人人有士君子之行所由來逺矣聰聽祖考之彝訓小大之德皆歸於一記曰小德川流大徳敦化語曰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可也德固自有小大至於惟一則是小徳大徳一齊好了一者純一而不變也小大之徳皆歸于一則其不湎於酒可知矣惟酒是務則私慾紛亂一何在焉至於惟一自然不至有沈湎之患所謂一即是這臧字自土物之外他無外慕焉非一而何
  妹土嗣爾股肱純其藝黍稷奔走事厥考厥長肇牽車牛逺服賈用孝養厥父母厥父母慶自洗腆致用酒庶士有正越庶伯君子其爾典聽朕教爾大克羞耉惟君爾乃飲食醉飽丕惟曰爾克永觀省作稽中德爾尚克羞饋祀爾乃自介用逸兹乃允惟王正事之臣兹亦惟天若元德永不忘在王家
  此一段有三項自妹土嗣爾股肱純至自洗腆致用酒是説庶民自庶士有正至爾乃飲食醉飽是說士大夫自丕惟曰至永不忘在王家是說康叔為民者必竭其股肱之力接續不怠近則藝黍稷逺則為商賈用孝養父母至於父母皆喜悅然後可以飲酒矣為士大夫者必須進其德於老成為國老成之人以是事君然後可以飲食醉飽矣為康叔者亦必常自觀省檢點此身凡有所為舉足動步皆稽考中徳則庶幾能奉祀然後可以用逸矣盖人各有職子得本職則少自逸以無害不然職分之未能盡而可惟酒是務哉夫為諸侯而能奉祀亦甚難矣必能保其社稷然後始能奉祭祀康叔茍自檢其身至於可以羞饋祀兹乃信為王正事之臣矣天亦將順其徳永永不忘在王家矣到得如此是甚次第盖康叔為諸侯將以革商人沈湎之俗必須自律其身可也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已則不治何以治人
  王曰封我西土棐徂邦君御事小子尚克用文王教不腆于酒故我至于今克受殷之命
  所謂文王誥教小子非特庶民之小子也諸侯卿大夫士之子皆在其中凡為小子者爾𤼵然後禁則扞格而不勝時過然後學則勤苦而難成自幼而教之庶其易入也成湯三風十愆具訓于䝉士周家之教國子皆此意也所謂我民迪小子却是説庶民使民自訓迪其小子此之所言御事小子亦通上下言之也言我文王昔在西土之時自邦君御事至於小子無徃不輔助之徂者言其已徃也棐者輔助也棐上下通稱惟御事厥棐有恭是下輔其上也至於天棐忱辭則天固輔吾民矣人生於天地之間須得上之人輔助方能有立孟子舉放勲曰輔之翼之是也文王輔助昔之邦君御事小子而當時為邦君御事小子者皆克用文王之教不厚於酒故我今日所以克受殷之命而有天下者皆由文王昔日誥教之所致歸其功於文王也夫人主受天之命其事亦大矣而周公乃獨歸之於不腆于酒周公豈欺我哉學者於此須當致思知不腆于酒乃所以克受天命則知腆于酒者天命安得不絶滅故曰天降威我民用大亂喪徳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喪亦罔非酒惟辜小而喪一身大而喪其國皆由酒之故盖人只是這一心此心既昬安能有為且如人主為天下君羣下之所視傚茍惟酒是務沈湎不已喪國亡家常必由之周公之言豈可不鑒
  王曰封我聞惟曰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顯小民經徳秉哲自成湯咸至于帝乙成王畏相惟御事厥棐有恭不敢自暇自逸矧曰其敢崇飲越在外服侯甸男衛邦伯越在内服百僚庶尹惟亞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罔敢湎于酒不惟不敢亦不暇惟助成王德顯越尹人祗辟案此節註永樂大典原闕
  我聞亦惟曰在今後嗣王酣身厥命罔顯于民祗保越怨不易誕惟厥縱淫泆于非彝用燕喪威儀民罔不䀌傷心惟荒腆于酒不惟自息乃逸厥心疾很不克畏死辜在商邑越殷國滅無罹弗惟德馨香祀登聞于天誕惟民怨庶羣自酒腥聞在上故天降喪于殷罔愛于殷惟逸天非虐惟民自速辜
  民怨弗恤分明守之不肯變易古人兢兢焉求民之無怨而紂乃保其怨安得而不亡厥心疾很者大凡酣酒之人自是多疾很辜在商邑可見染紂之惡者只在商邑惟逸者言天之所以降喪于殷只為他安逸之故
  王曰封予不惟若兹多誥古人有言曰人無於水監當於民監今惟殷墜厥命我其可不大監撫于時
  人之監水但能見其妍醜若在民上看却可以見安危得失今殷墜厥命我是以大監于殷古人皆有所監殷監于夏周又監于殷所謂監于先王成憲予惟不可不監是也
  予惟曰汝劼毖殷獻臣侯甸男衛矧太史友内史友越獻臣百宗工矧惟爾事服休服采矧惟若疇圻父薄違農父若保宏父定辟矧汝剛制于酒
  毖者敬畏也劼者堅固也人不可無敬畏而敬畏之心又須貴乎堅固今人有過失而德不進皆縁無所敬畏之故若常能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則心何由而馳散徳何由而不進過失何為而生周公以劼毖二字告康叔此是教康叔律身行已至親切處且康叔宅衛將以丕變商人沈湎之俗則當先自正其身將以自正其身則豈可不常懷敬畏之念誠能畏敬方見兢兢業業凛然若不終日何縁去解湎于酒不然此心一放不能自律其身何以治人然則所當敬畏者何如下所言是也妹土之中殷賢臣盖多有之汝其可以不畏汝為諸侯之長居方伯連帥之職凡侯甸男衛之諸侯皆服屬於爾者也皆觀瞻於爾者也一德之失一事之非彼皆得而議之而其心不服矣汝其可以不畏嗚呼康叔而知夫責任之重如此所謂劼毖之心如何而可忘哉然不特此况汝之國又有太史内史於汝有賓友之道内史在周禮甚重以中大夫為之太史掌六典八灋八則冢宰之貳也諸侯之國亦有之此皆汝之賓友又可不畏乎前言殷獻臣盖殷家之獻臣也此言獻臣百宗工衛國之獻臣也亦不特衛國康叔既為諸侯之長凡他國賢者皆在其中服休在上之臣服采在下之臣皆服事於爾者圻父農父宏父此又汝國之三卿圻父薄伐愆違司馬之官也農父司徒之官也宏父司空之官也皆汝之疇類自獻臣百宗工服休服采之臣與夫三卿亦當無不敬畏之此是周公教康叔做工夫至深切處自上至下自小至大無所徃而不敬夫若是豈復有一念之自肆古人工夫直是精密今人讀酒誥不過以為周公教康叔區處這許多商民之沈湎爾孰知所以教康叔做工夫處乃在於此學者所當潛心玩索也矧汝剛制于酒酒大慾也天下惟有剛德者為能勝人慾夫人至於外物所誘心不能役物而反役於外物者無他不剛故也剛制于酒此是康叔職事康叔果欲剛制于酒可不敬乎惟敬則剛剛則不為酒所動矣雖然所謂剛又非徒勇於外之謂也撫劔疾視以為天下莫我當此特血氣耳血氣之剛外雖甚盛一旦誘之以聲色與夫紛華盛麗未有不動者剛安在哉
  厥或誥曰羣飲汝勿佚盡執拘以歸于周予其殺又惟殷之迪諸臣惟工乃湎于酒勿庸殺之姑惟敎之有斯明享乃不用我敎辭惟我一人弗恤弗蠲乃事時同于殺
  羣飲之俗最不可不治盖相聚成黨彼此以血氣相尚惟羣飲之為貴其害有不可勝言者所以不赦之當執拘以歸于周我其殺之此亦未是果然殺曰予其殺可見康叔以孟侯之尊生殺自專何必歸之于周特言有如是者我其當殺之爾又惟殷之迪諸臣惟工於殷家之舊臣若湎于酒却不可殺當且教之如此方明享國之道至於敎之不從却同于殺此亦非是果殺之也將以聳動商人使之知所畏懼其言不得不如是爾
  王曰封汝典聽朕毖勿辯乃司民湎于酒
  此書中多說這毖字毖者敬畏之謂也明辯乃司使之秩然有倫整然有叙紀綱修整是之謂辯爾不能辯乃司則民皆湎于酒矣此是周公告康叔臨終又將此二字聳動之言商民有一人湎于酒皆是爾身上事則康叔所以自盡其職分者當如何
  梓材案袁氏梓材篇解永樂大典原闕
  成王在豐欲宅洛邑使召公先相宅作召誥
  宅洛之舉盖以洛邑天下之至中也上可以應天道下可以便四方諸侯之朝貢當時實未嘗遷於洛但為行都使徃來其中平居則在鎬京或朝㑹諸侯則至于洛此意甚好唐自太宗以下明皇以上建都長安而徃來于東都盖深得周召營洛之遺意也然周召營洛而不遂都于洛者何故盖洛邑雖天地之中而論其形勢則不若鎬京鎬京與關中壤地相接關中天下之至險所謂其以下兵於諸侯譬猶居髙屋之上建瓴水也自古建都莫如關中漢唐所以強盛只為據得關中形勢之地爾惟宋朝都汴形勢無足恃遂以兵為險而養兵之害不可勝言至仁宗末年國用匱乏英宗之立已有變更之意然不四年而升遐神廟踐阼輔以荆公於是新法等事皆因養兵之故財用不足所以至此太祖常幸洛陽見其山川盛麗曽有留都之意使其當時果能都洛豈復用養兵然當時太祖都汴猶有榆塞方田之險足以限戎馬之來自後盡伐榆木方田亦壞於是敵人蕩然無所禁矣
  召誥
  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則至于豐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來三月惟丙午朏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于洛卜宅厥既得卜則經營越三日庚戌太保乃以庶殷攻位于洛汭越五日甲寅位成若翼日乙夘周公朝至于洛則達觀于新邑營越三日丁巳用牲于郊牛二越翼日戊午乃社于新邑牛一羊一豕一越七日甲子周公乃朝用書命庶殷侯甸男邦伯厥旣命殷庶庶殷丕作
  周鎬京也文王都豐至武王遷於鎬京鎬京去豐二十五里朝𤼵而暮至豐乃文武之廟在焉成王欲營洛故至于豐告廟也古者作大事則必卜經營者如何處為朝何處為市宗廟在何所社稷在何所所謂經之營之是也攻位者治其位也水北曰汭五日而位成所謂庶民攻之不日成之者歟然亦未必屋宇皆完具但其規模定爾太保經營其纎悉周公特總其大綱故位既成周公特至洛觀焉用牲於郊祭天也社于新邑祭地也庶殷自妹邦遷於洛者侯甸男邦伯盖古者王朝作大事則諸侯之國皆遣人來助役周公以書命庶殷而庶殷鼓舞踴躍以趨事赴功故謂之丕作言庶殷且丕作則周人可知矣如前所謂太保乃以庶殷攻位于洛汭皆舉殷以見周也夫以妹土之民周家一旦遷之於洛使其離鄉井逺墳墓而乍到新邑凡室廬器用之類皆未便宐必相與咨嗟以怨其上今朝廷有大役而彼皆竭力盡心無一人有異志此果何道以致之這般處景象要看在後世無此等事大抵人心亦不難感只看在我所以區處其事者如何以聖賢之道徳固已足以丕變人心於不言之表况古者作事凡人稍衆便以軍法從事盖不如是不能整齊周禮以軍禮同邦國而曰大役之禮任衆也所謂五兩足旅軍師其法皆與軍禮同如凡起徒役無過一家一人之類想當時必皆用此法特書中不詳言爾觀此處亦可以考古人之役法
  太保乃以庶邦冢君出取幣乃復入錫周公曰拜手稽首旅王若公誥告庶殷越自乃御事
  此一段諸儒之説多不同東萊以為周公欲歸召公取天下諸侯贄見幣物獻之周公與召公之戒一併轉達于王其説信美矣然以禮觀之亦恐未必然此只是成王曽來洛召公面陳此戒謂營洛大事也召公既先相宅周公又達觀于新邑營其後成王又必來看一次不應國家舉此大事而王者不親來觀東萊之意盖謂序書只言成王在豐使召公先相宅不曾在洛然不可如此論當時孔子序書豈能一一具載亦只舉其大綱爾且如仲虺之誥序不過曰湯歸自夏至于大坰仲虺作誥未嘗說成湯有慙徳也若無此篇書何以知因有慙徳而作只以洛誥觀之召公既相宅周公徃營成周使來告卜序只以為使來告卜爾然自王拜手稽首以下皆周公成王面相答問之言序亦何嘗及此哉然則洛誥所謂使來告卜只到伻來以圖及獻卜召誥所謂使召公先相宅只到庶殷丕作自是以下皆成王在洛召公親對成王告戒無可疑者又况古人告戒人主非如後世作一篇書進之於君不是當面親説如太甲三篇說命三篇皆言於人主之前史官編之成書爾便如立政等書也只是面説觀其中嘗有周公曰嗚呼之言如此則史官之辭也盖惟是當面陳說方能感動若使召公作書達之於王則何縁稱成王為沖子然則成王在洛斷可知矣旅王若公庭實旅王之旅也陳列幣帛以旅王併及周公焉夫旅王而及公分明待周公以王者之禮盖當時周召雖一等是大臣然周公事體自别觀其朝諸侯於明堂之位抱成王以朝諸侯與夫朕復子明辟惟周公誕保文武受命七年當時攝政七年分明有王者之象所以流言有不利於孺子等語若使形迹無可疑安得如此説只觀號為周公便可見周國號也不敢以為一國之公而係之以周明其為天下之公也是以旅王而及公盖與王者敵體矣誥告庶殷越自乃御事御事只是治事之臣後所言王先服殷御事可見盖這許多言語亦欲衆人皆聞之也
  嗚呼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國殷之命惟王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恤嗚呼曷其奈何弗敬
  殷王天之元子也今天不以殷為子而以周為子今日之天命即前日大國殷之命也惟王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恤試觀此處玩其辭氣以想其用心古大臣所以感動人主者為如何夫當成王承文武積累之業營建洛邑四方民大和㑹致治之美無以復加可謂有無邊無限之休也然亦有無邊無限之憂百姓有過在予一人盖聖人此心真以天下為憂而不以位為樂也夫享崇髙富貴之極豈使之自安逸其身有大安逸其富貴即有大艱難大煩惱隨之後世人主但知其為無疆之休矣不知其為無疆之恤也既是責任如此之重則安可以不敬曰曷其奈何弗敬言其茍念及此如之何而可以不敬也言之懇切如此
  天旣遐終大邦殷之命兹殷多先哲王在天越厥後王後民兹服厥命厥終智藏瘝在夫知保抱攜持厥婦子以哀籲天徂厥亡出執嗚呼天亦哀于四方民其眷命用懋王其疾敬德
  天雖終殷之命然自成湯之下諸先哲王其英靈猶在天詩所謂三后在天是也越後王後民言其後以服厥命厥終是說紂忠智之士隠藏不出而在位者無非瘝病之人所謂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皆攜持出亡而紂又執之使之在此受其殘虐天憫吾民如此亦甚哀矣今眷命用懋王可不疾敬徳乎精神全在疾字上更無等待更無遲疑只今便下手觀此一字古人言語直是各别
  相古先民有夏天迪從子保面稽天若今時既墜厥命今相有殷天迪格保面稽天若今時旣墜厥命今沖子嗣則無遺壽耉曰其稽我古人之徳矧曰其有能稽謀自天嗚呼有王雖小元子哉其丕能諴于小民今休有夏傳子故天從之保之面稽天若考天之意向而順之也天迪格保盖言以誠意格天天從而保之此是形容疾敬徳之意天迪從子保天迪格保是天嚮我之意也故夏商之君必考天意之所嚮而順之今之眷命用懋猶前日之天迪從子保天迪格保也則王之疾敬徳亦當如夏商之君面稽天若可也夏商之君其能順天之意如此其後猶墜厥命今王不能疾敬徳竊恐天命又轉而之他然則王當如之何亦曰無遺壽耉而已矣壽耉之人能稽古人之徳又能稽謀自天是可違乎稽謀自天即面稽天若之意也今須看召公告成王以敬徳何故須首先説無遺壽耉這便見古人告君一句是一句如良醫用藥直是下得的當且向者成王疑周公其不能敬信壽耉也亦甚矣於壽耉之人而遺之何有乎敬徳當時不特周公如毛畢之徒皆文武舊臣國家元老成王若能聽信此等人安得而不敬厥德告之以敬德又下一疾字至言所謂敬徳者則又首及無遺壽耉其的當如此王今年雖尚幼然既居天子之位任了這般職事如何却說得小故召公說與成王王不可以我為小今為天子矣須是大能以誠信之道感動其民使只今便休始得看這丕字與今字古人告君直是與後世不同盖些少誠信亦不能感動要須無一念之不誠無一事之不誠大能以誠信動其民使目下便見這休乃可此即疾敬徳之意也
  王不敢後用顧畏于民碞王來紹上帝自服于土中觀此數句尤見得成王至洛分明言王不敢以此事為緩畏民之險來紹上帝服于土中看不敢二字分明是說成王孰謂成王未嘗至洛耶觀其語意自是可見古人直是見民之險所謂若蹈虎尾涉于春冰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後世但見一人之尊巍然在于民上孰以民為可畏殊不知稍有失徳民心去之豈不甚險乎
  旦曰其作大邑其自時配皇天毖祀于上下其自時中乂王厥有成命治民今休
  此是召公既說了周公又答召公之言正如禹臯陶陳謨於帝舜之前更進互說或者以為召公舉周公之言告成王君前臣名故稱旦曰亦不必如此說以人情觀之召公在周公面前縁何稱周公名然不言周公曰而稱旦曰者此史官筆之也盖前面旅王若公分明待周公以王者之禮故史官於此稱旦曰所以嚴君臣之大分而周公不敢當幣之禮盡歸之成王用供王祈天永命則旦曰之言亦史官探周公之意而書之也夫洛邑之作召公以為王來紹上帝周公以為其自時配皇天盖此國家之大事也所以繼天而出治者實在於此以大臣望其君而欲至於配天徳此其規模廣大豈與後世人臣比哉毖祀者謹祭祀之禮也洛邑天下之至中故曰自時中乂成命無一毫虧欠之謂也昊天成命二后受之在文武時天命故無有不成者也然成王茍恃其成而小忽焉則已成者其可常保乎故君奭曰我式克至于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于不怠文王之功夫安有不成者而今也方思所以成其功于不怠盖古人之心不敢自足如此
  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節性惟日其邁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德
  周公之營洛邑正縁商之臣民日夜漸染惡習不能自新故遷之於洛使之逺去沈湎之邦而密邇周家之教化盖所以變移其耳目洗滌其心志也周公經理商民可謂得其道矣此是周公之本意故又明以告成王先服殷之御事使與我周御事親比而無間焉盖不鄙夷之斥絶之而納之於君子長者之域使之薰蒸陶冶日改月化而不自知昔者舜之分北三苗正是此意所以三苗終於從此盖處之得其道矣節性者使之就䂓矩凖繩而不流於不善也夫性無不善焉得㑹流然無䂓矩凖繩則外物遷染亦能引而去之性猶水也節猶水之有隄防也水雖無有不下然隄防陵遲則必至於潰決性雖無有不善茍不知節其不蕩然無制乎然却非撙節此性性豈可撙節哉惟日其邁者日進於髙明逺大之域也雖然這箇根本又全在成王之身要須當以敬為所所猶居也如君子所其無逸為人君止於仁居天下之廣居皆是此意造次顛沛之間不曽暫離這敬是之謂得其所既曰敬作所又曰不可不敬徳言辭懇切再三丁寧之也三代大臣告君之言自是深切如曰曷其奈何弗敬如曰不可不敬徳一等是這許多言語而古人分外深切自漢以後說正當道理者有之矣辭氣懇切如三代王佐者則難得也
  我不可不監于有夏亦不可不監于有殷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歷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墜厥命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歷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徳乃早墜厥命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兹二國命嗣若功
  我不可不監言其湏當監也夏商之享國長乆與夫後來之墜厥命我都不敢知我之所知者惟敬徳則能受天命惟不敬徳則墜厥命爾在天者吾不得而知所可知者在人言以不敬徳而墜厥命則前日以敬徳而受命可知矣今須看不敢知惟不敬徳處夫周公豈不知天命周公不能不自知乃是不敢知盖天命未易知也規規然取必於天則所以自修者闕矣故周公謂夏商之或長或短或興或亡我都不知是如何但知其前日能敬厥徳後王不能敬厥徳敬徳則天命歸之否則天命去之所謂自求多福所謂禍福無不自已求之者初不計他事後世不知自盡諸已而妄欲言天命天命豈易言哉孔子罕言命至五十方知天命若但計較其在天者不亦失其本乎周公既歷陳夏商享國修短之由乃以為今王嗣受厥命則監觀其前代當如之何我亦惟兹二國命嗣續其功大抵功業湏當嗣續之嗣之為言常常接續更無間斷也
  王乃初服嗚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貽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歴年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
  方未營洛之前周公總天下之政成王猶未親政也至今日成王方臨政分明是方為君周公謂王今初服厥命如人之初生子人之生子須是自幼而教習之則耳目漸染後來不至於扞格而難入王者之治天下亦須從即位之始頭腦便教端正始得其初既正則其後將日進於髙明光大之域矣哲命者明哲之人天必命之此不在天而實在我故曰自貽所謂自求多福是也今天其命哲命亦有吉凶亦可以歷年乆逺夫既言命哲命歷年而間吉凶於其中何哉盖天命至無常所謂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恤有無窮之喜便有無窮之憂享天下之至樂便任天下之至難雖曰命哲命歷年然敬德則天命便吉否則天命便凶或吉或凶何常之有今我營洛邑做此般大事天必知之所謂上帝臨女無貳爾心當武王與紂戰之時上帝分明監臨于上則今日營建都邑正是上帝臨女之時上帝分明開着眼在上看王當如之何須疾敬徳更不容少緩可也王能惟徳之用則可以祈天永命矣
  其惟王勿以小民淫用非彞亦敢殄戮用乂民若有功其惟王位在德元小民乃惟刑用于天下越王顯上下勤恤其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歷年式勿替有殷歷年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
  此是說商民言王不可以民小之故遂用非法以治之至行威虐殄戮斯民王居莫大之位則亦當有莫大之德位為天下之至尊則徳亦與位同其尊所謂王位在德元也能如此則民皆刑用於天下矣若以刑罰治之民却未必刑用以徳先之則民自莫不取法如刑罰之不敢犯焉所謂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徳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民皆用刑王者之徳愈光顯於天下矣今湏是君臣上下一齊勤恤始得若一邊勤恤不濟得事譬如一家湏父子兄弟同心共力一家方㑹治周公此言盖言今只是臣下勤恤亦不濟事湏是上下皆知以勤恤為心乃可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此一句最要看夫受天永命而歸之於小民之身盖能治得這小民天命便歸之不能治得這小民天命便去之所係豈不甚大言小民者甚言其至微至弱不足道也然王不可以其至微至弱而忽之受天永命全在他身上此等議論後世不復聞矣
  拜手稽首曰予小臣敢以王之讎民百君子越友民保受王威命明德王末有成命王亦顯我非敢勤惟恭奉幣用供王能祈天永命
  周既革商則視商民盖讎也然商民之中亦有賢人故謂之百君子友民謂周之民也周公自任其責以為我當以商周之民保受王之威命明徳此亦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之意合商周而為一也召公以幣旅王而并及周公周公以為我不敢當此禮也故盡以其幣歸之於王用供王祈天永命幣帛盖禮神之物也史臣所以書旦曰其亦探周公之微意歟此一篇書既略不及成王來洛之意不以為成王曽來亦可但自太保乃以庶邦冢君而下分明是召公在成王前説既非成王來洛則必是以告卜而書中大半是成王周公相問答之言此周公後來歸于宗周而言也洛誥既然召誥何為獨不然
  召公既相宅周公徃營成周使來告卜作洛誥案袁氏此條解永樂大典原闕
  洛誥
  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復子明辟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予乃𦙍保大相東土其基作民明辟予惟乙夘朝至于洛師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澗水東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東亦惟洛食伻來以圖及獻卜
  復辟之事說者皆引說復于王有復于王者為證謂周公以明君之道復之于王有失然後有復成王未嘗不為君既不曾失何復之有其言信美矣然觀其辭氣則未必然復辟只是復辟初不必如此囘護况周公既無取天下之心何必曲為之說書曰惟周公誕保文武受命惟七年方成王㓜沖周公攝政天下事權皆在周公之手至今而成王壯矣然後以人君之政事歸之于王只如此而已夫何可疑况此書中自甚分明如曰予小子其退即辟于周如曰亂為四方新辟成王之為君乆矣至此乃始謂之新辟盖前日雖為王政事却自周公出今日周公既歸政政事始自成王出分明是為新君也由此觀之則復辟之言何獨不信却非是成王前日未為君成王之為王固乆矣但攝政七年之際事權在周公今始以人君之政事歸之於王故謂之復辟爾如後世霍光相宣帝宣帝既壯光稽首歸政君臣之分亦未嘗不明而况周公大聖其處此有道矣孔安國註以為復還明君之政此語甚好營洛邑大事本不當出于周召周公以為我看成王意思一如弗敢及天命之初基定這天命營邑則天命定矣我看成王不敢擔當此事故我繼太保而大相東土今王自此以後始為天下之明君矣觀此一句復辟之事豈不甚分明此是周公復辟之辭洛師師者衆也卜洛之事所以既於河朔黎水卜之又於澗水東瀍水西卜之又於瀍水東卜之如此委曲周旋者盖雖只是這一片地然建都之所宗廟朝廷之位却要的當故不敢輕如此卜必先以墨畫龜然後灼之灼之而兆見此食也灼之而其兆不見則不食矣
  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來相宅其作周匹休公既定宅伻來來視予卜休恒吉我二人共貞公其以予萬億年敬天之休拜手稽首誨言
  此是成王辭周公之復辟以為我不敢當此事須得你同共理㑹乃可故曰我二人共正我與周公當億萬年敬天之休觀此一句成王到這裏甚次第逺大直是要與周公相期於萬億年其規模之宏逺如此拜手稽首誨言致敬盡禮以謝周公之教誨也古者人君於臣下皆有拜禮舜拜臯陶禹亦拜臯陶太甲拜伊尹成王拜周公此是唐虞三代時事不可把後世看古者君臣之間只是朋友若太甲之於伊尹成王之於周公又不止於朋友皆以父師之禮待之舜之於臯陶分明待之以朋友之道所以一聞他嘉謀善論便至於下拜何嘗儼然自尊見得我是人君若見得我尊為人君有這一念便不是唐虞三代聖人之心在後世此等事皆不可得而見矣孟子曰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湏是有不召之臣方能大有為於天下後世如漢髙祖四皓便不能致叔孫通制禮采秦儀尊君卑臣者為之如何望他以三代事業髙祖且爾其他何望世道日衰則人主日尊臣下日卑今湏思量古人何故直至於以人君之髙下臣下之拜盖縁他好善篤切一聞其言不知不覺下拜他亦不自知其所以然也
  周公曰王肇稱殷禮祀于新邑咸秩無文予齊百工伻從王于周予惟曰庶有事今王即命曰記功宗以功作元祀惟命曰汝受命篤弼丕視功載乃汝其悉自教工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徃無若火始燄燄厥攸灼敘弗其絶厥若彝及撫事如予惟以在周工徃新邑伻嚮即有僚明作有功惇大成裕汝永有辭
  殷大也王今舉大禮祀于新邑雖祀典之不載者亦不可不祭此處要仔細看後世這事都錯了古人茍有功於民茍有神靈者無所不祭焉這意思極好甚次第廣大齊者整齊也周公言我一 一整齊百工皆賢人君子無一小人厠迹於其間故謂之齊我整齊百工使從王于周豈徒然哉盖庶幾欲治其政事云爾今王即命言成王曽有號令以為當記功之尊者以其功而作大祀古者祭祀先王功臣皆與焉所謂兹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凡有功者銘書于王之太常祭于大烝是也又曾專命周公汝當篤所以輔弼我者王之此意甚美矣然前日雖有是意而今日則有不然者我大視汝所載之功乃有出於左右近習之私而其所載容有不當者是爾所自敎之工得以參預於其間也夫人主當以天下之才為天下之用其所任用當用天下之所欲者豈可私於左右之臣後世如齊桓公之竪刁易牙開方漢元帝之𢎞恭石顯晉武帝之荀朂馮紞皆私人也此皆人主朝夕之所親近故世主徃徃溺焉寵之禄位聽其計畫為害有未易勝言者周公所以懇切以此戒成王謂爾之朋儔皆便僻使令之臣至載録功臣有出於左右之私意這便是爾之朋黨自今絶之猶易為力失今不治若火之始燃雖燄燄之微其所焚灼以敘而進將至於不可絶豈不大可慮哉周公之意可謂深切矣厥若𢑴彝常道也周公言成王若彝撫事茍欲如我則當用周工周工盖前日周公之所齊者也此是朝廷公當之人非王之私人以是人而分布於官僚為六卿者有六卿之職為大夫者有大夫之職各即乃僚各勤乃事使之踴躍奮發興事造業而無怠惰委靡之習是之謂明作有功雖然明作有功未可已也要必至於惇厚寛裕乃可明作有功不過能理繁治劇有能有為而已若夫寛大宏裕則進於徳矣有才而不進於徳區區徒能辦事亦何足貴哉惟夫二者兼盡用人如此則成王之聲聞傳於無窮矣
  公曰已汝惟沖子惟終汝其敬識百辟享亦識其有不享享多儀儀不及物惟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凡民惟曰不享惟事其爽侮
  大抵人君徒有其始不足貴要湏徹頭徹尾如一始得成王始親政事能委任周公能凡事皆合道理可謂有其始矣然須思量圖惟厥終可也諸侯之事上有享上者亦有不享者汝湏當敬識之敬識者惟敬故能識也不敢怠惰不敢放弛則此心清明自然不惑所謂享與不享却不在物之厚薄惟在其禮儀如何物雖有餘禮儀不足惟曰不享盖誠意不存而徒庭實旅百備物豐腆以是為享上與不享何異哉成王幼沖之君也於此處不能無惑周公深懼其視諸侯之享上惟在於物而不察其禮儀則天下諸侯皆將唯物是用而禮儀不足其為君心之害莫大於此故勤勤懇懇以為汝湏當敬識百辟之享與不享威儀不及於物是猶不享爾嗚呼周公之為成王心術慮何其深切若是哉如前靣孺子其朋與此間敬識百辟享皆是周公正君心處享上之說延及本朝為害不小自王荆公倡為此說以為諸侯皆當享天子後來花石綱等事至於窮天下之力皆荆公之說倡之其害豈淺所以周公懇切於此使成王知夫享與不享不在於物之厚薄也
  乃惟孺子頒朕不暇聽朕教汝于棐民𢑴汝乃是不蘉乃時惟不永哉篤敘乃正父罔不若予不敢廢乃命古人治天下直是不暇朝夕汲汲豈復有頃刻之暇周公以為汝當分我之所不暇言當與我共其憂勤也此亦是復辟之意我之所敎誨汝者皆輔民常性之道汝當敬聽之汝若不勉却恐其功不永正父武王也武王之徳汝當存勤篤之心以次序而行之罔不若予之言則我亦不敢廢乃命矣此書自周公曰王肇稱殷禮以下皆是周公歸于宗周面告成王之辭盖周公在成周使人告卜既來復命之後周公歸于宗周於是以此告之成王書序略不及此盖變體也召誥之序不言成王歸洛亦是變體惟此二書之序與他不同
  汝徃敬哉兹予其明農哉彼裕我民無逺用戾
  君道莫大於敬敬則無失徳今人所以有過失皆縁不敬之故何謂敬戰戰兢兢如臨深履薄此所謂敬也周公告成王敬哉只是教成王兢業茲予其明農哉此周公欲告歸也言我當退休田里講明農事不復與聞國政敬以裕民則汝成王之責也無逺用戾言當無所不及不可於逺者而或有違戾也
  王若曰公明保予沖子公稱丕顯德以予小子揚文武烈奉答天命和恒四方民居師惇宗將禮稱秩元祀咸秩無文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迓衡不迷文武勤敎予沖子夙夜毖祀
  周公有告歸之意故成王不許其去而留之此乃成王畱周公之辭公舉大明之德以我小子揚文武之烈今須看這稱字與這揚字皆振作舉揚之意文武之烈何嘗不在然又湏有人舉而揚之始得所謂以覲文王之耿光以揚武王之大烈中庸亦曰文武之道布在方冊其人存則其政舉揚即舉之意也天之命即文武之烈能揚文武之烈即所以奉答天命惟公徳明光于上下勤施於四方旁作穆穆迓衡觀此數句成王可謂深知周公矣周公心術之微皆被成王見得後說出來如此大明之徳足以昭假天地甚次第光明俊偉而無一毫厭倦之心方且勤施于四方觀勤之一字周公之心何如哉所謂昔公勤勞王家古之為宰相大臣者是直勤勤不已孟子形容此意而曰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夫有所不合則日夜以思忽然得之坐以待旦便欲出做其勤為如何後世為宰相大臣者只是不勤國勢之微弱民生之未安賢才之隠伏皆置而不問天下安得平治所謂勤却不是躬親簿書期㑹斷獄聽訟之間以是為勤也謂之施于四方盖施其事於天下使四海無不被其澤宰相職業要當如是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舜之澤若已推而納之溝中伊尹之相業也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迓衡周公之相業也為宰相大臣要必如是方可旁作穆穆者作起天下和順輯睦之心也迓迎也衡平也周公之心明徳雖足以昭假天地而常若未至不敢自以為是天下雖已大治而常若未足不敢自以為太平故謂之迓衡言不見其既已太平若方有太平之象從而迓之譬如人之未見則迎之若既見何迓之有周公之所謂迓衡正是此意不迷文武勤敎者文武亦不過只是一箇勤詩稱文王既勤止召公戒武王夙夜罔或不勤古之為天下者其次第勤勤不已周公之心即文武之心也嗚呼成王以幼沖之資嗣守大位而能知文武之心能知周公之心皆不出一箇勤字觀成王稱文武周公之勤如此則成王之勤可知矣方前日丕視功載乃汝其悉自敎工猶有私心焉至此敬受周公之敎見於辭氣者如此前日之私心雪消冰釋豈復有一毫存於胷中耶予沖子夙夜毖祀者言我小子只是恭己於上求所以奉祭祀而已大抵人君為天地宗廟百神之主莫大於奉祭祀能奉祭祀君道無餘藴矣且如人主誠知吾之職分莫大於奉祭祀豈復有一念之不兢業有一毫之少放肆又豈敢信用左右之言而所載之功或有不當者是以古之人主早夜兢業不敢少有怠惰少有障蔽惟求所以能奉祭祀焉爾成王日夜得周公周旋左右啟迪開𤼵此心清明無一毫之蔽塞是以深見得人君職業有在於是故其言之的切如此成王之意盖以為我但能恭己在上敬承祭祀至于施其澤于四方使四海無一夫失所者則周公之責也
  王曰公功棐迪篤罔不若時王曰公予小子其退即辟于周命公後四方迪亂未定于宗禮亦未克敉公功迪將其後監我士師工誕保文武受命亂為四輔王曰公定予徃已公功肅將祗歡公無困哉我惟無斁其康事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
  成王又言公輔迪我之篤厚罔不如此我今自此退後當即辟于周而命公之後于魯公却留以輔我盖不許周公之去而許周公以復辟也夫成王至此方以為即辟孰謂復辟之說非還政事於成王乎觀此處可見成王處事之妙夫不許周公之復辟是不遂周公之意也許周公之去則左右無人失所倚仗尤不可也今許其復辟任天下之大政於己而仍使周公留以輔助焉既不失己之助又不違公之意舍此之外更復有何策乎若非成王心地清明豈能處事之妙如此公無困我言公若去則我其困矣康民之事我不敢有厭斁觀無斁二字成王至誠不息之心為如何公勿替刑公不可替其義刑當留以輔我也
  周公拜手稽首曰王命予來承保乃文祖受命民越乃光烈考武王𢎞朕恭孺子來相宅其大惇典殷獻民亂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曰其自時中乂萬邦咸休惟王有成績予旦以多子越御事篤前人成烈答其師作周孚先考朕昭子刑乃單文祖徳
  恭先者以恭敬之徳先天下也孚先者使天下皆信之以誠信先天下也周公於成王言恭於己言孚盖人主處九重之上據崇髙富貴之極莫難於恭而為宰相大臣必湏舉天下皆信服乃可考朕昭子刑刑即公勿替刑之刑也言我之所示以典刑皆文王之徳也
  伻來毖殷乃命寧予以秬鬯二卣曰明禋拜手稽首休享予不敢宿則禋于文王武王惠篤敘無有遘自疾萬年厭于乃德殷乃引考王伻殷乃承敘萬年其永觀朕子懷德
  秬鬯祭宗廟社稷之所用也成王以秬鬯二卣遺周公用安寧周公之心分明待之如神明尊之至也古者大饗之禮皆如宗廟之禮則以二卣寧周公不為過矣曰明禋拜手稽首休享此使者之辭使者之來成王拜以送之也周公不敢當此禮故即以禋于文王武王惠篤敘以下祝辭也
  戊辰王在新邑烝祭歲文王騂牛一武王騂牛一王命作冊逸祝冊惟告周公其後王賓殺禋咸格王入太室祼王命周公後作冊逸誥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誕保文武受命惟七年
  此一篇書自周公拜手稽首曰朕復子明辟至拜手稽首誨言是成王在宗周周公在成周使來告卜之辭卜洛者召公周公實未嘗卜而曰我卜河朔黎水者召公之卜也自周公曰王肇稱殷禮以下是周公使來告卜之後歸于宗周面告成王之辭使成王來洛邑做這許多事也如曰王肇稱殷禮祀于新邑如曰汝徃敬哉如曰孺子來相宅如曰徃新邑伻嚮即有僚皆是使成王徃兹新邑也至戊辰王在新邑則成王即來洛邑遂祭于文武之廟因以冊命魯侯也此書之節次盖如此方周公有明農之言分明有退歸之意至成王苦留之周公見其意之誠篤又見其即辟于周命公後處之得其當如此於是復為成王留觀其告王以作周恭先而自勉以作周孚先則與前日兹予其明農之言不同矣是周公復留以輔成王也誕保文武受命惟七年自此以上皆攝政七年間之事也



<經部,書類,絜齋家塾書鈔>



  欽定四庫全書
  絜齋家塾書鈔卷十二   宋 袁燮 撰
  成周既成遷殷頑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
  讀尚書須當考究他節目次第分明且如此一篇書所謂成周既成遷殷頑民是洛邑既成之後方遷殷民于此也而召誥之書所謂太保乃以庶殷攻位于洛汭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則是營洛之始庶殷已在洛矣以為先遷洛民洛邑始成則此書之序文勢不應如此以為洛邑既成方遷商民則又與召誥悖此甚可疑者或者不察乃謂多士之書當在洛誥之前編帙淆亂耳其實不然召誥所謂庶殷蓋經始洛邑之時所調發從役者爾是時未曾遷也其實遷民之時在洛邑一發既成之後蓋周既得天下則商人皆吾役也國家有大興作則皆調發以從周禮所謂凡起徒役是也及都邑既成然後盡遷其民周公營洛之次第蓋如此觀成周既成遷殷頑民兩句可見古聖人處事之妙且如盤庚當時遷都臣民弗從必委曲開諭待其聽從也然後始遷焉今周公遷民乃無一語誥諭之何哉此便見聖人必有道以處乎其中蓋既成而後遷則宗廟朝社之位定矣室廬疆埸之制備矣凡民生日用之具無有不足至是而遷民誰不欣然聽從所以當時營洛必調商民正緣要他親見區處經畫之備親見夫凡事之利便則其心服而其從之也輕不然以久安之民而一旦遷於新邑一動其怨嗟之心便足以召亂豈小事哉今而翕然聽從無一人敢有異志然後見聖人處事之妙蓋如此
  多士
  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王若曰爾殷遺多士弗弔旻天大降喪于殷我有周佑命將天明威致王罰勑殷命終于帝肆爾多士非我小國敢弋殷命惟天不畀允罔固亂弼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爲惟天明畏我聞曰上帝引逸有夏不適逸則惟帝降格嚮于時夏弗克庸帝大淫泆有辭惟時天罔念聞厥惟廢元命降致罰乃命爾先祖成湯革夏俊民甸四方自成湯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亦惟天丕建保乂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澤
  遷頑民於新邑作書以告之將使之奠厥攸居以為生生無窮之計告之如何第一且先曉之以天命之至公而破其疑周之心蓋當時商士皆以為周家弋取商命其心不服常有興復之意謂之商士其間多少忠義之人孔子序書謂之頑民者言其不知天命也周公不敢以民視之而待之以士蓋其涵濡商家數百年深仁厚澤入于骨髓豈肯一旦臣服于周所以常以報復為心雖不知天命其心蓋甚忠義矣既是忠義非士而何夫其心在忠義這箇最難調停所以周公先破其疑謂非我有心于取商之天下也天歸之民歸之吾不得已起而受之何嘗有一毫私心哉曰惟帝不畀則天棄商而歸周矣曰惟我下民秉為則民去商而為周也于是又引湯之所以革夏者而開諭之言我今日之革商即前日爾成湯之所以革夏者也天惟保乂有殷殷王亦無敢失帝天嚮商家商王亦能順天之心此所以自成湯至于帝乙傳世如此其君道無餘藴矣
  在今後嗣王誕罔顯于天矧曰其有聽念于先王勤家誕淫厥泆罔顧于天顯民祗惟時上帝不保降若兹大喪惟天不畀不明厥德凡四方小大邦喪罔非有辭于罰王若曰爾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靈承帝事有命曰割殷告勑于帝惟我事不貳適惟爾王家我適予其曰惟爾洪無度我不爾動自乃邑予亦念天卽于殷大戾肆不正王曰猷告爾多士予惟時其遷居西爾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寧時惟天命無違朕不敢有後無我怨惟爾知惟殷先人有冊有典殷革夏命今爾又曰夏迪簡在王庭有服在百僚予一人惟聽用德肆予敢求爾于天邑商予惟率肆矜爾非予罪時惟天命案永樂大典誤以多士書序解複載於此段之下而袁氏原解已佚今無可復考姑從闕文其複見者則刪去
  王曰多士昔朕來自奄予大降爾四國民命我乃明致天罰移爾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遜王曰告爾殷多士今予惟不爾殺予惟時命有申今朕作大邑于兹洛予惟四方罔攸賓亦惟爾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遜爾乃尚有爾土爾乃尚寧幹止爾克敬天惟畀矜爾爾不克敬爾不啻不有爾土予亦致天之罰于爾躬今爾惟時宅爾邑繼爾居爾厥有幹有年于兹洛爾小子乃興從爾遷王曰又曰時予乃或言爾攸居
  奄乃與三監同為亂者移爾遐逖遐逖皆逺也言我使爾逺去妹土之惡習而適兹新邑蓋欲汝比事臣我宗周多為遜順之行也此即比介于我有周御事之意故下文又以為亦惟爾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遜蓋遷之洛邑變前日傲慢之心皆為遜順之行也此周公營洛之本意也夫既委曲開諭以為我之有天下實天與之而非有一毫之私心又以為爾有徳者我皆聽用之所以慰安寛裕之道亦至矣然一味寛以待之亦不得故至篇終又有嚴威之言所以恐懼之使之聳然知所畏也言爾若克敬能兢兢業業天惟畀矜爾爾不能兢兢業業敢於為非我亦將致天之罰于爾躬商民聞此其不肅然有動于中乎大抵聖人說話皆是如此寛嚴未嘗或偏便如盤庚之遷既是如此委曲開導然亦有矧予制乃短長之命與夫其猶可撲滅之言蓋不如此無以聳動也
  周公作無逸
  為人君豈可有一日之逸樂然周公前乎此未作是書其說有二一則成王未親政事周公攝焉彼其以師保之尊朝夕於左右成王雖欲自縱有不可得者一則是時天下猶未甚安靜武王纔崩三監更叛周公三年于外罪人方得而頑民日夜反側為周之害所謂敵國外患頑民者周家之敵國外患也當此之時方且兢兢業業豈敢有逸豫之心所以無逸之書亦未須作至此三監既已誅矣洛邑既已成矣頑民又已遷矣而又作多士之書慰安之矣當治定功成之後人情最易得縱逸又况周公既已復辟成王始親政事尤不可頃刻自恣所以周公纔遷商民便作此書蓋方其芽蘖之將萌便從而遏絶之也學者讀此一書須當看周公作書之時節
  無逸
  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旣誕否則侮厥父母曰昔之人無聞知
  所其無逸以無逸為所也如所謂欽厥止居天下之廣居是一箇頓放身己處人心皆有其所其或為不善有過失皆失其所者也所其無逸蓋日周旋於中不敢自放於規矩法度之外召公戒成王以王敬作所周公戒成王以所其無逸一也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非謂先致其艱難便可以逸樂也蓋艱難之中自有逸樂存焉且如農夫沾體塗足終歲勤動耕耘收斂不失其時至於入此室處婦子嬉嬉足以卒歲這便是農夫逸處若謂艱難於其始而後適情縱慾荒淫無度寧有是理哉文武始於憂勤終於逸樂亦非常人之所謂逸樂也蓋俯仰無愧其中泰然自有可樂者此天下之眞樂也茍以為文武憂勤於其始及治定功成便恣為逸樂是乃唐明皇之徒所為爾尚足以謂之文武哉必不然矣蓋所謂逸樂者特不如其前日憂勤之甚爾小人之依言其所恃者惟稼穡也依字便與所字一般小人不知稼穡之艱難乃縱恣自逸為鄙俚虚誕之語以侮厥父母以為不知自享其安逸乃服勤於農畝之事妄誕虚高謂昔之人無所聞知徒為是自苦爾此小人之所以為小人也君子與小人為對小人不知艱難是以為小人為君子者其可不知乎今須看周公以無逸戒成王未說無逸底道理且先以稼穡為言何故周公極有深意何則天下之至勞苦者莫如農夫也春則耐寒以耕夏則耐暑以耘至秋則又刈穫如寇盜之至蓋極天下之勞苦無若農夫今試思日用之間那得一事不自農夫來人之所以得安居暇食優游生死農夫之力也茍無農夫人且莫之得食况其他事乎彼人主尊居九重所以敢於自逸只緣不知稼穡艱難之故且如崇尚侈靡使其果知農夫服勤田畝沾體塗足如此之勞且苦則我尚敢適情恣欲以為一時之觀美哉觀逸遊畋以極耳目之好使其果知農夫耕耘收斂不得避寒暑如此其勞且苦則我又敢於此縱其情意以事嬉戲哉知之既深則凡聲色貨利臺榭池沼如此等事皆不敢為矣周公到此方下這無逸一服藥而下得又如此切當豈若後世為是泛然之說哉然後世人主孰不知小民之艱難而敢為逸樂之是務者其所知非眞知故也所謂先知稼穡之艱難這箇非茍知之蓋眞知之則無緣敢於自逸矣龜山解孔子五十而知天命以為天命福善禍淫誰不知之孔子之知蓋異乎常人之所謂知也古人之知直是各別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昔在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讀無逸須看周公這許多嗚呼處嘆息而言之所以使人有所感動也無逸之理人誰不會說但周公自說得別只觀其反覆嘆息直是如此深切安得不使人感動嚴恭寅畏大略只是敬畏之意自度者自合度也這箇自度便是天命在天則謂之天命在人則謂之法度今果能周旋於規矩法度之中念慮純一私意不萌豈非所以事天乎觀大戊因桑榖之祥而一時君臣之間恐懼修省可謂能畏天者矣不敢荒寧須看這不敢二字蓋有一敢心何所不至古人直是不敢能如此畏懼斯其所以享國之長久也嘗觀古之聖賢往往皆享高夀堯舜皆百十有餘歲不特上之人為然下之人亦大槩多夀所謂父不喪子兄不哭弟蓋古人之所以自養者得其道是以其夀亦永後世戕其生者多矣安得不天折且如喜怒之非其時起居之失其節飲食之或不謹如此者皆足以傷生而損夀若是嚴恭寅畏天命自度如此等事皆無有矣兢兢業業常如臨深履薄念慮之間純一不雜安得不享高夀孔子所謂仁者夀是也
  其在高宗時舊勞于外爰曁小人作其卽位乃或亮陰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邦至于小大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
  所謂舊勞于外爰暨小人却非是躬親稼穡之事蓋使之處畎畝間與小民出入為侣而親見稼穡艱難忘其貴驕之習也此先王教世子之深意古者王世子與公卿大夫元士之適子齒於學故曰天子之元子士也天下無生而貴者所以古人處萬乘之尊而略無一毫驕矜之氣蓋其平日常處人下而未嘗自大也自後世生則貴驕便自尊大失古意矣嘉靖殷邦謂之嘉靖蓋非尋常之所謂靖也後世人主好靖者亦有矣然紀綱不立法度不修凡事皆委靡而不振豈得謂之嘉靖乎嘉靖者非不事事之謂也至于小大無時或怨言皆莫有怨其上者也無逸中多說這怨字如曰民否則厥心違怨如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蓋為天下豈可使民有怨其上之心古人所以兢兢業業撫摩斯民惟幸其無怨而已無時或怨則是舉天下皆心服這高宗更無有怨心者是甚次第
  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爲小人作其卽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
  祖甲大略只是太甲或以為別自有一祖甲非也只看舊為小人一句便可見太甲即位之初慾敗度縱敗禮而曰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何也古者君薨百官總己以聽于冢宰三年是時嗣君猶未即位太甲方居喪之時尚未即君位也至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于亳太甲始即位矣是以周公之言如此然太甲世次當在中宗高宗之前今乃敘之於後者此以享國之久近論而不以世次先後論也說者但見太甲即位之初慾敗度縱敗禮而又序之中宗高宗之後遂謂其別自有一祖甲是特未嘗深考爾中宗之治民祗懼不敢荒寧高宗之不敢荒寧祖甲之不敢侮鰥寡大略只是一箇敬字今須看周公論三宗之無逸不說其他但說他不敢荒寧不敢侮鰥寡蓋古人之所謂無逸非謂於事為上必躬必親只此心致敬便是無逸處何則此心致敬則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惟恐有一毫之不到安得會去逸樂後世人主如衡石程書衞士傳飱皆是降君尊而代臣職以此為無逸不知此乃是元首叢脞何異於荒淫自縱者非古人之所謂無逸矣古人之無逸方是元首明哉大抵古人之無逸此心之無逸也後世之無逸事為之無逸也
  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讀無逸須看商先王所以享國長久者如何及至後王所以罔或克夀者又如何此無他分能敬與否而已夫茍能敬則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想像此時念慮有一毫之雜乎喜怒有一毫之私乎此心有一毫之放逸乎所以戕其生者既無有則自然有可延年之理
  周公曰嗚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卽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于遊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抑謙抑也畏戒謹恐懼也克自抑畏此太王王季之無逸也文王卑服此文王之無逸也卑其衣服不事侈靡而惟康功田功之即康功者安民之功也田功者稼穡之事也徽柔懿恭此一句畫出這文王徽與懿皆至美之辭柔而曰徽柔異乎常人之柔也恭而曰懿恭異乎常人之恭也此便是堯之允恭克讓舜之溫恭允塞夫子之溫良恭儉相同恭敬遜順聖人之心可見矣有一毫驕矜悖慢之氣便不是聖人之心以此徳而懐保小民無匹夫匹婦不被其澤蓋懐保小民不是傲然自大者所能為惟徽柔懿恭之人則視小人之微分明如慈母之保赤子所謂若保赤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逺矣惠鮮鰥寡者文王下膏澤於民而民皆有生意如時雨之降草木皆為之鮮明故謂之惠鮮自朝至于日中是不遑暇食其憂勤如是非屑屑然躬親細務也常持此心不敢一毫間斷一毫放逸如此方能咸和萬民蓋君者民之表儀也斯民視儀而動聽倡而應工夫少有不到在我者不知何以使民之和此文王之所以日昃不食也遊畋國有常制而文王則不敢盤焉上無過用則下無過取故庶邦之所供無非正者文王為西伯是以庶邦皆有貢獻
  周公曰嗚呼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淫于觀于逸于遊于田以萬民惟正之供
  觀逸遊畋人主所不能免者然至於淫則不可舉動既不是當為之又至於過此之謂淫人主荒淫則賦斂必重蓋用度既侈無以供其欲勢不得不取之民猶一家然為主者淫荒於上則財物必蠧於奴僕之手人主茍荒淫則無政事無政事則財用不足財用不足不取之民將何求乎於觀逸遊畋未嘗縱其慾則萬民之所供者自然皆正矣
  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時人丕則有愆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于酒德哉
  今須看一日之耽樂何害於事而周公便謂非民攸訓非天攸若何過禁之嚴如此學者須當體察兢業之時此心如何耽樂之時此心又如何則可以見周公之意矣且如兢業之時此心戒謹恐懼方是時即聖人之心也至於耽樂之時此心荒迷顚沛錯亂天下之人必皆以我為非豈所以訓民乎天人一心民既以為非天亦必以為非豈所以順天乎是其罪雖小而與大罪無異故君子之自檢其身善不可以為小而不為惡不可以為小而不去今人但謂其小而多於此忽焉不知善雖小而天人之心皆以為是惡雖小而天人之心皆以為非故曰爾惟德罔小萬邦惟慶爾惟不德罔大墜厥宗不德罔大何至於墜厥宗然方其不徳之時心下如何便有墜厥宗之理周公之言不為過矣因酒行凶曰酗酒德者以酒為徳也徳之為言得也實有諸己至於堅固而不可奪是之謂得為善之深者得也為惡之力者亦得也其他泛泛者皆非是有徳謂之酒德蓋荒於酒而成痼疾矣前輩多以為無若丹朱傲舜豈有是哉無若商王受成王豈有是哉其實不然此道亦何常之有蹈之則為君子去之則為小人成王雖賢一念不謹即商王也故曰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孟子曰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弟則為堯舜不弟則為桀紂何常之有哉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古之人猶胥訓告胥保惠胥敎誨民無或胥譸張爲幻此厥不聽人乃訓之乃變亂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則厥心違怨否則厥口詛祝周公言以古人之盛德君臣之間猶相訓告相保惠相教誨今其可以不然乎猶之為言可已而不已之辭也可已而不已此古人之所以盛也民無或胥譸張為幻蓋君臣之間誠意既交孚則下之為讒言惑亂人聽者自不能入矣大抵天下之理惟上之失道則下之人始敢肆為虚誕不根之談君臣既更相警勵彼亦豈能乘間而投其隙猶一家然父子兄弟間和睦無間為奴𨽻者雖有讒間之言亦豈得而行哉此厥不聽而君臣更相訓告以先王之正刑無小無大皆變亂之則民皆心怨之而口祝之矣蓋有道之世君臣交孚則讒言無自而入無道之世君臣失徳則下之人皆肆為怨詛其機存乎上而已矣
  周公曰嗚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時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聽人乃或譸張爲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則信之則若時不永念厥辟不寛綽厥心亂罰無罪殺無辜怨有同是叢于厥身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于兹
  迪哲者信能行此哲也明哲人皆有之踐履既到其哲常秉而不失是之謂迪不然未能躬行雖有是哲亦非吾有矣厥或告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徳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時不啻不敢含怒學者諷誦此處可以識古聖賢之心皇者大也夫以小人怨詈何常之有而古人一聞其怨則大自敬徳反躬内責以為我實致之蓋信其如此不但不敢含怒而已人固有外為自反之形而其中實蓄怒於此者古人豈惟不敢含怒直是不敢有一毫罪他人之心皆以為我之罪聖賢此心之端的於此處可見矣此厥不聽人乃有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汝便信之便加殺戮焉略不知自反則天下皆將同心怨其上舉天下之怨皆叢集于吾身矣人主而至於舉天下皆怨之其何以獨立於民上乎自古之人猶胥訓告至終篇雖分為兩章血脈實相通貫前章以為此厥不聽則人皆將違怨後章以為人之怨汝惟當自反却可以弭怨茍以為人之我怨而便加刑殺焉民怨愈甚愈不可遏矣周公作無逸於其末章反覆致意於怨之一辭蓋為民上豈可使民有怨心至於天下皆無怨方是無逸處天下猶有怨其上者焉必在我者猶有逸樂之心也故民之怨與不怨逸與不逸之驗也
  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說周公作君奭
  易曰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事功既就勢位既隆以理觀之自當求退此召公所以不悅不特召公為然周公當洛邑既成之後亦嘗告歸已而成王盡禮致敬再三留之周公遂翻然而改復為成王留至此召公又欲退周公遂專作一書反覆開諭挽留之此君奭所由作也周公所以留召公者其意無他蓋召公不與尋常人事體相似其去留繫國家之重輕若其他人去留猶未甚計利害以召公之大賢周家是少他不得用與不用周家之輕重係焉周公安得不留之今讀此書須思量周公之聖佐武王造周事業如此亦何假於召公之助當時又有毛畢之徒濟濟多士其間豈無可以輔相成王者而周公切切然獨留召公其故安在正緣召公不與尋常人相似故也
  君奭
  周公若曰君奭弗弔天降喪于殷殷旣墜厥命我有周旣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于休若天棐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終出于不祥
  天不可信從違向背吉凶禍福皆不可預計盡其在我一聽之天而已故夫基業之永休與否天心之輔誠與否皆不敢知大凡栽者培之傾者覆之災祥殃慶固各以其類至然天下亦有為善而未必便福者以孔子之聖而卒老於行以顔子之徳而不得其夀由此觀之如何便謂誠盡於我天必輔之記曰得之自是不得自是以聽天命要亦盡人事而已矣計禍福而必之非知天者也周公又謂我今日果能盡誠亦不敢知曰其終出于不祥而自棄於不可為也蓋為善固自有獲福之道亦豈可便以為天之不我福邪但福與禍皆非我之所敢知爾孟子曰夭夀不貳脩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其夭其夀固自有命皆非所當知但能脩身以俟之足矣亦是此意大抵古人用心眞是如此學者亦當如此脩身行已求盡其在我者窮達貴賤一聽於天烏可必其得失哉
  嗚呼君已曰時我我亦不敢寧于上帝命弗永逺念天威越我民罔尤違惟人在我後嗣子孫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家不知
  自時我至惟人皆是召公前日之言周公舉其言以信之也召公亦嘗曰此其事是誠在我矣凡天命之寧與否民心之從與違皆不敢必所當自盡者惟人事而已這般所在當先觀大意以意逆志不當以文害辭大意只謂天命之去就人心之從違皆無可必之理惟盡人事為先觀召公言天亦曰我不敢知與周公之意同則召公之言可推矣在我後嗣子孫至在家不知此周公挽留召公之辭也召公毋謂今日基業已成天命已固民心已安無可為者遽然便去萬一後來子孫大不能恭敬上下驕慢怠弛遏絶放佚祖宗之光明召公若不在朝於家何緣與知君若在其左右尚可以輔贊彌縫繩愆糾繆格其非心訓以正道於其事之未萌而正救庶幾能扶持而不底於敗若退處於家既不與朝政則凡國家之大計安得而與聞之人君之得失安得而正救之與其在家不知曷若相與挽留而扶持
  天命不易天難諶乃其墜命弗克經歴嗣前人恭明德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于我沖子又曰天不可信我道惟寧王德延天不庸釋于文王受命天命不易天難諶大略只是前意謂天命難保若其墜命則無能悠逺繼嗣前人之業以恭承前人之明徳在我豈敢謂自能有反正亦惟行前人之明徳以施之于我沖子爾天豈可便信惟是寧王之徳可以延洪庶幾不至於墜命又况昊天有成命文王受之天必不庸釋或者猶有所賴以慿藉扶持之也周公之意謂我何能之有所賴前人之德其合天心者足以垂裕後昆我惟遵而行之以啓佑後人爾歸其功於前人也自處以非克有正而歸其功於前人則退托求助於召公之意在其中矣
  公曰君奭我聞在昔成湯旣受命時則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時則有若保衡在太戊時則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在武丁時則有若甘盤率惟兹有陳保乂有殷故殷禮陟配天多歴年所天惟純佑命則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德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兹惟德稱用乂厥辟故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
  以徧覆言之則謂之天以主宰言之則謂之帝天與帝一也猶之人焉總言之則曰人指其主宰言之則曰心心即人也人即心也格于皇天格于上帝惟有純全之徳者能之巫咸未進於此故只說乂王家雖有才者亦可為也看格于皇天格于上帝須當知此是三代輔相之徳業為宰相大臣須到得能感動上蒼斯其為宰相大臣矣三代輔相皆是如此只觀成王疑周公天大雷電以風成王迎周公天乃雨反風與夫代武王之死而王翼日乃瘳若非周公能格天何以致此分明與天為一了這其則亦不逺但在我者無一毫障塞此心即天心則精誠自然交通讀此處可以見三代輔相之徳業可以識三代輔相之心未至於此豈貴乎宰相大臣也哉這箇不是易事巫咸如此之賢只說得乂王家猶未進於格天格帝豈易事也伊尹伊陟臣扈巫咸巫賢甘盤此數人皆是卓然立於千萬人之上擅名一世者為天下國家須是這般人用之方可蓋此皆一世之英偉人若其他碌碌衆人何益於成敗治亂之數故曰堯以不得舜為已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為已憂大抵做人須當做這般人為天下國家須當求這般人用之自漢唐以後如此等人不復見矣其間可稱者亦有之如蕭曹丙魏房杜姚宋皆一時人物然望三代輔相格天格帝之事業何可同日語哉率惟兹有陳者其功烈皆昭然陳列于上也惟商家有這許多大賢故其理足以配上帝多歴年所古者郊祀天地則以其祖配之所謂配天也天惟純佑命則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徳明恤歴言商家賢人之衆多也惟上面既有許多頭腦人故天亦眷佑之而舉内外小臣無非賢有徳之士百姓百官族姓也王人如春秋所謂王人雖微序於諸侯之上者是也小臣侍御僕從之臣也侯甸在外之諸侯為藩屏者也奔走於四方所謂宣力四方者是也若内若外若小若大無非賢才無非惟徳是稱者稱舉也詩云徳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圖之惟仲山甫舉之人誰無此徳然有之而不能舉徳非吾有也黽勉奮𤼵自强不息是之謂舉蓋當時之人不徒區區小有才皆是進於徳者乂厥辟治其君也惟其賢才衆多知此是以一人有所為而舉四方信之有如卜筮到這裏方是用乂厥辟處夫人主欲有所為至於天下不信何以為治三代王佐輔相其君直是使天下皆尊信之這箇不是易事仲虺稱湯克寛克仁彰信兆民詩言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後世為人上者天下皆未必信之詔令之不信政事之變更上有所為天下皆曰是未必果行也是未必能久也惟上無以取信於人故人言不信其上三代盛時天下之尊信其君分明如卜筮人誰不信卜筮至於有事于四方如卜筮罔不是孚蓋眞能敬信其上矣周公之言深切如此
  公曰君奭天壽平格保乂有殷有殷嗣天滅威今汝永念則有固命厥亂明我新造邦
  平者平正也不偏不倚坦然正直是之謂平格者到田到地也平格之人天必壽之如伊尹臣扈之徒往往皆享上夀何以知之只看伊尹事成湯又事太甲豈不是有夀湯誥言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疑至臣扈是乃成湯時人也後來歴事太甲又歴事太戊豈不是有夀周公以為有商之盛賢人如此之衆多足以保乂有殷然其後至紂嗣天猶有滅亡之威今召公豈可以為周家天命已固便翻然欲退前日雖已好後日之事尚未可保也要須常常念之方能永固天命治明我新造之邦蓋周公拳拳留召公之意也
  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勸寧王之德其集大命于厥躬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閎天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顚有若南宫括又曰無能往來兹迪彝敎文王蔑德降于國人亦惟純佑秉德迪知天威乃惟時昭文王迪見冒聞于上帝惟時受有殷命哉武王惟兹四人尚迪有祿後曁武王誕將天威咸劉厥敵惟兹四人昭武王惟冒丕單稱德
  割割喪也割喪殷家而申勸寧王之徳寧王通文武而言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皆安天下之王也虢叔閎夭散宜生泰顚南宫括是五人蓋在當時卓然可稱繫國家之興亡理亂者觀周公不言他人而獨舉此五人則可見其非常人矣曰無能往來兹迪彝教文王蔑徳降于國人味此四句是五人者宜何如其人哉文王聖人之盛者也周家之治文王實致之也而文王則以無此五人往來於其中導迪常教我直是無徳降於國人熟味乎此可以識古聖人之心矣蓋君臣相須自是實理文王雖聖茍無賢人之助亦豈能自致天下之治舜稱臯陶以為俾予從欲以治四方風動惟乃之休君之有資乎臣從古而然也降即徳乃降之降人君下膏澤於民如萬物方枯而天降時雨勃然興起是之謂降王者必欲使其徳降於天下普天之下無不與被其澤可謂降矣漢唐以後為天下者其徳皆未嘗降其間賢主亦有能降者矣而視三代則有間也純佑秉徳天眷佑之而賢才無非秉徳之士也即前所謂天惟純佑命則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徳明恤觀此所謂秉徳則知謂王人秉徳為王者不秉其徳失之矣迪知天威者非徒知之眞能行之也天之可畏其誰不知然五人所知異於常人之知故謂之迪昭明文王之徳行於天下見於天下而升聞于上帝故謂之迪見冒聞文王雖未嘗稱王然在文王時天命固已歸矣故謂之惟時受有殷命五人虢叔先死至武王時四人尚有禄位故能輔相武王伐紂昭武王之徳覆冒於天下使天下之人無不稱頌其上謂之丕單稱徳言普天之下同然一辭也文王之事商武王之伐紂易地則皆然觀四人在文王時則迪彝教在武王時則將天威於此便可見矣
  今在予小子旦若游大川予往曁汝奭其濟小子同未在位誕無我責收罔勗不及耇造德不降我則鳴鳥不聞矧曰其有能格
  其濟小子小子謂成王也成王已為君矣然方周公攝政七年之際成王雖為君猶未謂之在位至於復辟之後始親政事始在位矣周公謂召公爾輔相成王當常如其未在位之時不可但責我以去蓋召公之意謂今成王既親政事非前日比所以浩然有去意周公之心則不然蓋成王天資既非剛毅英果能自强立之人須常得賢者左右之庶其可以無失徳此周公拳拳之心所以常如未在位之時也收斂也罔勗不勉也人主有不勉不及之心當收斂之蓋不勉不及之心易得放恣須是收斂不使之蕩然無制則是心常存矣此周公格君心之業也耇造徳不降言老成之人造徳不降鳴鳥且猶恐不得聞况其能感格皇天乎降即降于國人之降也古者以鳳凰為瑞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蓋國家將興必有禎祥此其一端也今須看這降字與這格字周公之規模必欲其徳之降于國人而上能感格皇天上帝王佐輔相之業豈後世所能及哉
  公曰嗚呼君肆其監于兹我受命無疆惟休亦大惟艱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後人迷
  我受命無疆惟休亦大惟艱即召公所謂今王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恤之意也大抵有莫大之休美便有莫大之艱難人主據富貴崇高之勢可謂無疆之休矣然亦有無限可憂可懼者蓋此事常相對未嘗只有一邊這邊有一分那邊便有一分隨其所處之不同位愈隆則憂愈重好處愈多則不好處亦多後世人主大抵只知有無疆之休不知有莫大之艱所以周召懇懇如此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後人迷古人須要到這裕處裕者綽然有餘在我常常宏裕也若自視迫窄豈所謂裕哉好問則裕自用則小大抵得人輔助自然是寛裕茍一已自用自然是不足周公以為召公茍去則在我者不裕矣要須勉為我留共輔成王之業則我綽綽乎有餘裕而人主亦不至於迷惑矣後人指成王言也其徳常聰明而無有惑亂是之謂不迷
  公曰前人敷乃心乃悉命汝作汝民極
  周官設官分職以為民極為人主是理㑹何事立極於上使天下皆有所法則皆知所取中焉是人主之職也故曰皇建其有極曰立我烝民莫匪爾極三代聖王所以治天下只是作民之極其委用輔相大臣亦是可以作汝民極者漢唐以後所用輔相不過辦一時之事求其作民之極則難矣王吉所謂公卿幸得遭遇其時言聽計從然未有建萬世之長策舉明主於三代之隆者也其務在於期會簿書斷獄聽訟而已三代之際雖斷獄聽訟固亦無非中道之所寓臯陶作士而能使民協于中非作民極而何但在後世則既失其本斯所以異於三代也
  曰汝明勗偶王在亶乘兹大命惟文王德丕承無疆之恤
  偶之為言匹偶也君為元首臣為股肱明其一體相待而成臣者君之匹也三代之際君臣之間相視如匹偶有一體之義秦漢以後凛然以勢分相臨而師友之道喪不見其為偶者矣周公告召公汝當勉勉不已為王之偶今一旦欲去則成王失其偶矣如偶之一字皆是三代時議論後世豈復有此等言語在亶乘兹大命信能乘此大命也大命即乃悉命汝之命乘猶乗舟乗車之乗周公言召公當服乗此大命今而欲去則為墜此命而不能乗矣丕承無疆之恤此承字是承當之承惟王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恤這箇無疆之恤須有人承當始得召公茍去其誰承當此事周公言此欲召公身任天下之重也後世國家大事為宰相大臣者皆莫能承當此亦可以見古今之變
  公曰君告汝朕允保奭其汝克敬以予監于殷喪大否肆念我天威予不允惟若兹誥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言曰在時二人天休滋至惟時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德明我俊民在讓後人于丕時
  周公告召公汝不可以不敬何謂敬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敬也周家之王業雖已固然正所當兢兢業業維持保守之時謂其已固而便欲去毋乃不敬乎既曰敬又曰敬德諄諄之辭惟欲召公不恃其功之已成常以敬存心也否者泰之反殷家之喪其否極矣我其可以不監恃功之已成稍有一念之怠則前日殷家之事得不為之懼哉我常以為輔相成王此事全在我二人汝召公之心與吾之心合亦曰在時二人舉召公之所自言者而喻之此周公之所以終能留召公也如前所謂君已曰時我要亦是此意周公以為這箇道理汝之心本自分明然汝以為天休滋至惟時二人弗戡這却不可蓋周至成王致治之極召公以為功成身退乃天之道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有所不可所以毅然欲去然周公之心初不見天休之滋至常若有所未足焉故謂召公汝不可謂天休之滋至如此便可已也汝須當敬已之德明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俊民更收拾人才而列之位至於功成業遂治道極隆如此之時汝却可讓之後人矣在今日豈求退之時乎夫以當時人才之盛而同列相勉方且更欲明我俊民三代輔相之心君子將於是乎觀焉周公復辟之後便有告歸之意蓋當時不求去不得及成王反覆留之周公便留蓋當時不留亦不得周公既為成王留所以亦勉召公為周家留也
  嗚呼篤棐時二人我式克至于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篤棐時二人言厚輔周家者在我二人而已我至于今日固已休矣然我更當成文王功于不怠夫文王之功豈有不成者而周公又欲成之蓋周公之心常見其不足未嘗見其為已成也嗚呼人以為天休滋至而我不見其已至人以為人才極盛而我方欲明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俊民文王之功既極於成矣而我方欲成其功於不怠周公之相業其於是見之矣豐鎬在極西出日之地在極東今必欲自天地之西極而到於天地之東盛徳無不丕冒蓋必如此方可謂致治之極所謂光被四表是也大抵古人修已做得十分好人不見其為好人古人治天下做得十分功業不見其為功業皆一心而已若自見得我已是好人我已有功業便非自彊不息之道
  公曰君予不惠若兹多誥予惟用閔于天越民
  前曰予不惟若兹誥此復曰予不惠若兹多誥言辭之繁非聖人之得已也理所當言只得反覆言之然其本心豈以多言為美事哉予惟用閔于天越民閔天命之無常與民心之罔常懐不可保也
  公曰嗚呼君惟乃知民德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終祗若兹往敬用治
  周公謂召公汝亦知夫明民德乎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其初無有不善而人心之初亦無不欲為善也但後來漸漸不好所以不能厥終汝今雖做得前面一段然若便欲去則無後面一段矣爾當祗我之言自此以往其敬用治周公告召公反覆乎敬之一辭蓋纔見功之已成便非所謂敬也讀君奭一篇可以見三代王佐之心可以見三代王佐之事業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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