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一

卷第十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卷第十一
宋 蘇軾 撰 宋 郎曄 注 景烏程張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卷第十二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十一

   迪功郎新紹興府𡹴縣主簿臣郎 曄 上進

  論

    續楚語論    續朋黨論

    正統論上    正統論中

    正統論下    思治論

   續楚語論囯語中有楚語

屈到嗜芰韋昭注云屈到楚卿屈蕩之子子夕芰菱也有疾召其宗老而屬

家臣曰宗老者謂宗人也曰祭我必以芰及祥祥𥙊宗老將薦芰

屈建命去之屈建到之子子木也君子曰違而道巳上皆見楚語唐栁宗

元非之曰屈子以禮之末忍絶其父將死之言且禮有

齊之日思其所樂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爲道柳文非囯

語曰門内之理恩掩義父子恩之至也而芰之薦不爲愆義屈子以礼之末忍絶其父将死之言吾未敢賢乎

尓也苟薦其羊饋而進芰於籩是固不爲非礼之言齊也曰思其所嗜屈建曽無思乎且曰違而道吾以爲逆

甚矣柳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賢者也夫豈不知爲

人子之道事死如事生况於將死叮嚀之言棄而不用

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奪其情也夫死生

之際聖人嚴之薨於路寢春秋莊公三十二年八月癸亥書公薨于路寢社預注云

路寢正寢也不死於婦人之手至於結冠纓左傳哀公十五年子路聞衛囯

太子蒯聵之難乃入太子使石乞孟靨敵子路以戈擊之断纓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結縷而死啓乎

足之末不敢不勉其於死生之變亦重矣父子平日之

言可以恩掩義至於死生至嚴之際豈容以私害公乎

曽子有疾稱君子之所貴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

學禮於仲尼左傳昭公七年九月孟僖子將死召其大夫曰礼人之幹也無禮無以立吾聞將有

逹者曰孔丘聖人之後也我(⿱艹石)獲没必屬說与何忌於夫子使事之而斈礼焉以定其位故孟懿子与南宫敬

叔师亊仲尼說即南宫敬叔何忌即孟懿子皆僖子之子管仲病勸威公去三孺夫

數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於道徳或訓其子孫雖所

趣不同然皆篤於大義不私其躬也如此今赫赫楚國

(⿱艹石)敖氏之賢聞於諸侯屈到即(⿱艹石)敖氏之後囯語云屈建命夫芰宗老曰夫子屬之子

木曰不然夫子承楚囯之政其法刑在民心而藏在王府雖微楚囯諸侯莫不譽夫子即屈到也身爲

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憂其爲陋亦甚矣使子木行

之國人誦之太史書之天下後丗不知夫子之賢而唯

陋是聞子木其忍爲此乎故曰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奪

其情也然禮之所謂思其所樂思其所嗜𥙊又云斉之日思其居処

思其笑語思其志意思其所楽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曽晳嗜羊

𬃷而曽子不忍食父没而不能讀父之書母没而不能

執母之器玉藻云父没而不能讀父之書手澤存焉爾母没而杯圈不能飲焉口澤之氣存焉爾

皆人子之情自然也豈待父母之命耶今薦芰之事(⿱艹石)

岀於子則可自其父命則爲陋耳豈可以飲食之故而

成父莫大之陋乎曽子寢疾曽元難於易簀曽子曰君

子之愛人也以徳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艹石)以柳子之

言爲然是曽元爲孝子而童子顧禮之末易簀於病革

之中爲不仁之甚也檀弓云曽子寢疾病楽正子春坐於床下曽元曽申坐於足童子隅

坐而执燭童子曰華而睆大夫之簀与子春曰正曽子聞之矍然日呼曰華而睆大夫之簀与曽子曰然斯季

孫之賜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簀曽元曰夫子之病革矣不可以変幸而至於旦請敬易之曽子曰尔之爱

我也不如彼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細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㪯扶而易之反席

未安而没中行偃死視不可含范宣子盥而撫之曰事呉敢

不如事主猶視欒懷子曰主苟終所不嗣事於齊者有

如河乃瞑左傳襄公十九年荀偃病二月甲寅卒而視不可含宣子盥而抚之曰亊呉敢不如亊主

猶視欒懐子曰其爲未卒亊於斉故也乎乃復抚之曰主苟終所不嗣亊於斉者有如何乃瞑受含宣子出曰

吾淺之爲丈夫也嗚呼范宣子知事呉爲忠於主而不知報齊

以成夫子憂國之美其爲忠則大矣古人以愛惡比之

美疢藥石曰石猶生我疢之美者其毒滋多左傳㐮公二十三年

云孟孫悪臧孫季孫爱之孟孫卒臧孫入哭甚哀多涕岀其御曰孟孫之𢙣子也而哀如是季孫(⿱艹石)死其(⿱艹石)

何臧孫曰季孫之爱我疾疢也孟孫之𢙣我薬石也美疢不如𢙣石夫石猶生我疢之美者其毒滋多孟孫死

吾亡无日矣由是觀之柳子之愛屈到是疢之美子木之違

父命藥石也哉

   續朋黨論

歐陽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國者必進朋黨之說歐陽文忠公五

代史唐六臣傳後云夫欲空人之囯而去其君子者必進朋黨之說孤人主之势而蔽其耳目者必進朋黨

說欲奪囯而与人者必進朋黨之說嗚呼國之將亡此其兆歟禍莫大

於權之移人而君莫危於國之有黨有黨則必爭爭則

小人者必勝而權之所歸也君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

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踈小人唯予言而莫予

違人主必狎之而親踈者易間而親者難睽也而君子

者不得志則奉身而退樂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則徼

倖復用惟怨之報此其所以必勝也盖嘗論之君子如

嘉禾也封殖之甚難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惡草也不種

而生去之復蕃丗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爲

最難斥其一則援之者衆盡其𩔖則衆之致怨也𭰹小

者復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竊國善人爲之掃地丗主

爲之屏息譬斷蛇不殊刺虎不斃其傷人則愈多矣齊

田氏魯季孫是巳齊魯之執事莫匪田季之黨也歷數

君不忘其誅而卒之簡公弑昭哀失國田氏自景公以來擅權用事及

簡公立寵闞山使爲政欲盡逐田氏庚辰田常執簡公于徐州甲午遂弑簡公魯昭公伐季氏平子清以五乗

亡弗許子家駒曰君其許之政自季氏乆矣爲徒者衆衆將合謀弗聽後三家共伐公公遂奔斉卒於乹侯乃

立定公定公卒乃立哀公哀公患三家將欲因諸侯以劫之後三家攻公公遂奔衛復如鄒越卒于有山氏並

見左傳及史記丗家小人之黨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漢黨錮之獄

後漢威靈之際諸常侍擅權恣横凡天下知名之士皆目之爲黨人屡起大獄至禁錮五族中平元年黄巾賊

起乃大赦之凡黨亊始自甘陵汝南成於李膺張儉海内塗炭三十餘年見黨錮慱廿陵謂周福汝南謂宗資

唐白馬之禍五代史唐六臣傳序云甚哉白馬之禍悲夫可爲流涕者矣然士之生死豈其

一身之亊哉𥘉唐天祐三年梁王朱全忠欲以嬖吏張廷範爲太常卿唐宰相裴樞以謂太常卿唐常以清流

爲之廷範乃梁客將不可梁王由此大怒是嵗四月彗岀西北宰相桞璨希梁王㫖歸其譴於大臣於是左僎

射裴樞獨孤損等皆以无罪貶同日賜死汙白馬驛凡縉紳之士与唐而不与梁者皆誣以朋黨坐貶死者数

百人朝廷爲之一空又李振傳云振甞㪯進士咸通乾符中連不中尤憤唐公卿及裴樞等賜死白馬驛振謂

梁太祖曰此輩嘗自言清流可投之河使爲濁流也太祖笑而從之忠臣義士斥死無餘

君子之黨其易盡也如此使丗主知易盡者之可戒而

不可除者之可懼則有瘳矣且夫君子者丗無(⿱艹石)是之

多也小人者亦無(⿱艹石)是之衆也凡才智之士銳於功名

而嗜於進取者隨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

未必皆君子也冉有從夫子則爲門人之選從季氏則

爲聚歛之臣唐桞宗元劉禹錫使不䧟叔文之黨栁宗元傳

云宗元善王叔文韋執𧨏及得政引内禁近与計亊俄而叔文敗貶邵州刺史不半道貶永州司馬刘禹錫傳

云時王叔文得幸太子禹錫与之交所言必從及叔文等敗禹錫貶連州刺史未至斥武陵司馬其髙

才絶學亦足以爲唐名臣矣唐史臣賛宗元等曰彼(⿱艹石)不傳匪人自易村猷不失

爲名卿才大夫惜哉昔欒懷子得罪於𣈆其黨皆出奔樂王鮒謂

范宣子曰盍反州綽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欒氏之勇

也余何獲焉王鮒曰子爲彼欒氏乃亦子之勇也杜預注云

言子待之如欒氏亦爲子用也亊見襄公二十一年嗚呼宣子蚤從王鮒之言豈

獨獲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變哉左傳襄公二十三年晋將嫁女于呉

齊侯使析歸父媵之以藩載欒盈及其土納諸曲㓇欒⿱⿵乃𰀁皿 -- 盈夜見胥午告之四月欒盈帥曲沃之甲因魏獻子以

昼入絳范宣子用楽王鮒謀奉公以如固宫欒氏乗公門范鞅用剱以帥卒欒氏退殺欒楽欒魴傷欒⿱⿵乃𰀁皿 -- 盈奔曲

沃晋人克之盡殺欒氏之族黨愚以謂治道去泰甚耳漢黄霸傳云凡治道去其泰甚

苟黜其首惡而貰其餘使才者不失冨貴不才者無

以致憾將爲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報乎人之所以爲

盗者衣食不足耳農夫市人焉保其不爲盗而衣食旣

足盗豈有不能返農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盗者開其衣

食之門使復其業善除小人者誘以富貴之道使隳其

黨以力取威勝者盖未嘗不反爲所噬昔曹參之治齊

曰謹無⿰扌⿳丆⺝⿱冖友-- 擾獄市獄市姦人之所容也曹參傳參去齊屬其後相曰以齊獄

市爲𭔃謹勿擾也後相曰治无大於此乎參曰不然夫嶽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擾之姦人安所容乎吾是以

知此亦庻幾於善治矣姦固不可長而亦不可不容

(⿱艹石)姦無所容君子豈乆安之道哉牛李之黨徧天下

而李德𥙿以一夫之力欲窮其𩔖而致之必死此其所

以不旋踵罹仇人之禍也始李徳𥙿之父吉甫相憲宗牛僧孺李宗閔對直言䇿痛

詆當路條失政吉甫泣訴於帝有司皆得罪遂与爲怨由是牛李之黨更相磨軋凡四十年後徳𥙿爲仇人李

咸等所訐竟貶死崖州事見本傳姦臣復熾忠義益衰以力取威勝者

果不可耶愚是以續歐陽子之說而爲君子小人之戒

   正統緫論上

正統者何耶名耶實耶正統之說曰正者所以正天下

之不正也統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見歐陽子正統論不幸

有天子之實而無其位有天子之名而無其徳是二人

者立於天下天下何正何一而正統之論決矣正統之

爲言猶曰有天下云耳人之得此名而又有此實也夫

何議天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聖人於此不得已

焉而不以實傷名而名卒不能傷實故名輕而實重不

以實傷名故天下不爭名輕而實重故天下趨於實天

下有不肖而曰吾賢者矣未有賤而曰吾貴者也天下

之爭自賢不肖始聖人憂焉不敢以亂貴賤故天下知

賢之不能奪貴天下之貴者聖人莫不從而貴之恃有

賢不肖存焉輕以與人貴而重以與人賢天下然後知

貴之不如賢知賢之不能奪貴故不爭知貴之不如賢

故趨於實使天下不爭而趨於實是亦足矣正統者名

之所在焉而已名之所在而不能有益乎其人而後名

輕名輕而後實重故欲重天下之實於是乎名輕正統

聽其自得者十曰堯舜夏商周漢秦𣈆隋唐序其可得

者六以存教曰魏梁後唐𣈆漢周使夫堯舜三代之所

以爲賢於後丗之君者皆不在乎正統故後丗之君不

以其道而得之者亦無以爲堯舜三代之比於是乎實

   正統辨論中

正統之論起於歐陽子爲霸統之說起於章子章子名望之字

表民甞著明統論三萹以辨歐陽子之說其中篇云予今分統爲二名曰正統霸統以功徳而得天下者其得

者正統也堯舜夏啇周漢唐我 宋其君也得天下而無功徳者強而巳矣其得者霸統也秦晋隋其君也

二子之論吾與歐陽子故不得不與章子辨以全歐陽

子之說歐陽子之說全而吾之說又因以明章子之說

曰進秦梁失而未善也進魏非也章子曰歐陽永叔王統論与奪異於舊說

者四焉以前丗謂秦爲閏今載其功業之𥘉冝得三統以陳壽列三囯志鈞爲之傳而魏不立紀以統二方

以朱梁得唐而後唐以降皆絀爲僞梁故今並以王統進之予以謂進秦得矣而未善也進魏梁非也凡爲書

者將有𥙷於治乱也秦魏梁於統之得否未有損益焉可惜者進之無以别善𢙣也是章子未知

夫名實之所在也夫所謂正統者猶曰有天下云爾正

統者果名也又焉實之知視天下之所同君而加之又

焉知其他章子以爲魏不能一天下不當與之統章子曰魏

不有呉蜀猶呉蜀之不能有魏蜀雖見滅呉最後亡豈能合天下於一哉夫魏雖不能一天

下而天下亦無有如魏之強者呉雖存非兩立之勢奈

何不與之統章子之不絶五代也亦徒以爲天下無有

與之敵者而已章子曰朱梁挾力以耿君殺其子弟宗屬而得之幸而㪯乎大號以臨四方四

方雖有姦雄而莫之敢取者畏其強也令也不統魏魏安得無辭哉正統

者惡夫天下之無君而作也故天下雖不合於一而未

至乎兩立者則君子不忍絶之於無君且夫徳同而力

均不臣焉可也今也不幸而不合於一徳旣無以相過

而弱者又不肯臣乎強於是焉而不與之統亦見其重

天下之不幸而助夫不臣者也章子曰郷人且恥與盜

者偶聖人豈得與⿱𫂁么 -- 簒君同名哉章子曰永叔之進魏特奬其能⿱𫂁么 -- 簒也夫謂以至

公得天下者堯舜禹以大義者湯武故二帝三王之得正統者不疑也乃進能⿱𫂁么 -- 簒君者与之同列聖人頋不恥

之欤今有郷人於此無異能也然未甞造非䧟於刑辟而与向之甞爲盜者羣飲酒焉則以並坐斉齒爲耻

矣郷人且耻与盜者偶聖人豈得与⿱𫂁么 -- 簒君者同名哉吾將曰是郷人與是爲盜者

民則皆民也士則皆士也大夫則皆大夫也則亦與之

皆坐乎苟其𫝑不得不與之皆坐則郷人何恥耶聖人

得天下⿱𫂁么 -- 簒君亦得天下顧其𫝑不得不與之同名聖人

何恥耶吾將以聖人恥乎⿱𫂁么 -- 簒君而⿱𫂁么 -- 簒君又惡能恥聖人

哉章子曰君子大居正而以不正人居之是正不正之

相去未能相逺也章子曰永叔以正統之論肇於春秋之斈故引公羊大居正大一統之文

爲據旣曰大居正而又以不正人居之是正不正之相去未能逺也且章子之所謂正者

何也以一身之正爲正耶以天下有君爲正耶一身之

正是天下之私正也天下無君⿱𫂁么 -- 簒君出而制天下湯武

旣没吾安所取正哉故⿱𫂁么 -- 簒君者亦當時之正而巳章子

曰祖與孫雖百嵗而子五十則子不得爲壽漢與𣈆雖

得天下而魏不能一則魏不得爲有統章子曰永叔直謂魏居漢晋之

間彼皆有統故連魏而㪯之也是不難明有白夫夫者其父百年而死其身五十而死以百方五十則壽爲多

矣他日其子亦百年得以其父子皆壽而謂大夫非短命可乎漢之㒷也兼天下而有之晋之㒷也武帝平呉

之後中囯莫不臣魏之㒷也兼天下而有之乎中囯莫不臣乎此三失也吾將曰其兄四十

而死則其弟五十爲壽弟爲壽乎其兄魏爲有統乎當

時而巳章子比之婦謂舅嬖妾爲姑章子曰今有爲人婦者姑死矣其舅

未娶焉謂之姑冝也(⿱艹石)特以嬖妾寵之爲其近尊者目以長妾礼之可也曰姑云者則惑也非正名之道也

吾將曰舅則以爲妻而婦獨奈何不以爲姑乎以妾爲

妻者舅之過也婦謂之姑蓋非婦罪也舉天下而授之

魏𣈆是亦漢魏之過而巳矣與之統者獨何罪乎雖然

歐陽子之說猶有異乎吾說者歐陽子之所與者吾之所

與也歐陽子所以與之者非吾所以與之也歐陽子重

與之而吾輕與之且其言曰秦漢而下正統屢絶而得

之者少歐陽子曰正統之序上自堯舜歴夏啇周秦漢而絶晋得之而又絶隋唐得之而又絶

其得之者少故其爲名甚尊而重也嗚呼吾不喜夫少

也幸而得之者少故有以尊重其名不幸而皆得歐陽

子其敢有所不與耶且其重之則其施於⿱𫂁么 -- 簒君也誠若

過然故章子有以啓其說夫以文王而終身不得以魏

𣈆梁而得之果其爲重也則文王將有愧於魏𣈆梁焉

必也使夫正統者不得爲聖人之盛節則得之爲無益

得之爲無益故雖舉而加之⿱𫂁么 -- 簒君而不爲過使夫文王

之所不得而魏𣈆梁之所得者皆吾之所輕者也然後

魏𣈆梁無以愧文王而文王亦無所愧於魏𣈆梁焉

   正統辨論下

始終得其正天下合於一是二者必以其道得之耶亦

或不以其道得之耶病乎或者之不以其道得之也於

是乎舉而歸之名歐陽子曰皆正統是以名言者也章

子曰正統又曰霸統是以實言者也歐陽子以名言而

純乎名章子以實言而不盡乎實章子之意以霸統重

其實不知實之輕自霸統始使天下之名皆不得過乎

實者固章子意也天下之名果不過乎實則吾以章子

爲過乎聖人聖人不得已則不能以實傷名而章子則

能之且吾豈不知居得其正之爲正如魏受之於漢𣈆

受之於魏不如至公大義之爲正也哉蓋亦有所不得

巳焉耳如章子之說吾將求其備堯舜以德三代以徳

與功漢唐以功秦隋後唐𣈆漢周以力𣈆梁以弑不言

魏者因章子之說而與之辨以實言之則徳與功不如

徳功不如徳與功力不如功弑不如力是堯舜而不得

統者凡更四不如而後至于𣈆梁焉而章子以爲天下

之實盡於其正統霸統之間矣歐陽子純乎名故不知

實之所止章子雜乎實故雖𣈆梁弑君之罪天下所不

容之惡而其實反不過乎霸彼其𥘉得正統之虚名而

不測其實罪之所至也章子則告之曰爾霸者也夫以

弑君得天下而不失爲霸則章子之說固便乎⿱𫂁么 -- 簒者也

夫章子豈曰弑君者其實止乎霸也哉蓋取巳舉其實

者之名雖欲復加之罪而不可得也夫王者没而霸者

有功於天下吾以爲在漢唐爲冝必不得巳而秦隋後

唐𣈆漢周得之吾猶有憾焉奈何其舉而加之弑君之

人乎嗚呼吾不惜乎名而惜乎實也霸之於王也猶兄

之於父也聞天下之父嘗有曰堯者而曰必堯而後父

少不(⿱艹石)堯而降爲兄則瞽鯀懼至僕妾焉天下將有降

父而至於僕妾者無恠也從章子之說者其弊固至乎

此也故曰莫(⿱艹石)純乎名純乎名故晉梁之得天下其名

曰正統而其弑君之實惟天下後丗之所加而吾不爲

之齊量焉於是乎𣈆梁之惡不勝誅於天下實於此反

不重乎章子曰堯舜曰帝三代曰王夏曰氏啇周曰人

古之人輕重其君有是也以爲其霸統之說章子曰天下之人知

堯舜之爲君不在私於巳而在公於天下也相率而尊之曰帝堯曰帝舜及夏之㒷也舜命禹爲司空實平水

士功无与二舜以天下授之後丗以其有所授也故謂之夏后氏以其徳不及堯舜也故兼啇周而號之曰王

湯放桀武王伐紂而取之後丗以其取而得之耶故謂之啇人周人堯舜之徳也盛故曰帝夏啇周之徳也明

故曰王王之號名美矣因其時代也又爲之别曰夏后氏曰啇人曰周人占之人輕重人君有是也夫執

聖人之一端以藉其口夫何說而不可吾亦將曰孔子

刪書而虞夏啇周皆曰書湯武王伯禽秦穆公皆曰誓

以爲吾皆曰正統之說其誰曰不可聖人之於實也不

傷其名而後從之帝亦天子也王亦天子也氏亦人也

人亦氏也夫何名之傷(⿱艹石)章子之所謂霸統者傷乎名

而䘮乎實也

   思治論嘉祐八年作

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

厭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舉而無功則疑再則勌

三則去之矣今丗之士所以相顧而莫肯爲者非其無

有忠義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術謀慮不(⿱艹石)人也患在

苦其難成而不復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於不立

也今立而成矣今丗有三患而終莫能去其所從起者

則五六十年矣自宫室禱祠之役興大中祥符間建玉清昭應宫及集禧

等觀又東封泰山祀汾隂亳社錢幣茶鹽之法壞囯朝錢幣茶塩自張斉䝨増鑄陳恕立法

之後用凌䇿皮仲容李諮等議屡有変更加之以師旅而天下常患無財五

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游談一作族談而上之所以

變政易令以求豐財者不可勝數矣而財終不可豐自

澶淵之役北虜雖求和而終不得其要領眞宗景徳元年閏九月契

丹㪯囯入冦大臣冦莱公決䇿親征駕幸澶淵兵威大振十一月李継隆等射殺其大将撻覧虜惧遂求和朝

廷遣曹利用定議於是復通好前漢張騫傳騫從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領注云要要也領衣領也凡

持衣者則执要与領言騫不能得月氏意𧼈无以持帰於漢故以要領爲喻其後重之西羗

之變而𫟪陲不寧趙元昊叛西方轉𢧐連年兵乆不決故边陲不寕二國益驕

以戰則不勝以守則不固而天下常患無兵五六十年

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

強兵者不可勝數矣而兵終不可強自選舉之格嚴而

吏拘於法不志於功名眞庿天禧中罷監當朝臣㪯官之制 仁廟康定中又罷常參

官屬㪯而法益𫿞考功課吏之法壞而賢者無所勸不肖者無

所懼太祖建隆三年以有司上言即申明考課之法其後曰乾徳迄于嘉祐屡下詔令以革其弊

天下常患無吏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

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擇吏者不可勝數矣而吏終

不可擇財之不可豐兵之不可強吏之不可擇是豈眞

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

而愈不立也夫所貴於立者以其規模先定也古之君

子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故其應也有候其成也有形

衆人以爲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爲理之必然如炊

之無不熟種之無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昔

者子太叔問政於子産子産曰政如農功日夜以思之

思其始而圖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

亊見左傳㐮公二十五年子産以爲不思而行與凡行而岀於思之

外者如農之無畔也其始雖勤而終必棄之今夫冨人

之營宫室也必先料其貲財之豐約以制宫室之大小旣

内決於心然後擇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

將爲屋(⿱艹石)干度用材幾何役夫幾人幾日而成土石材

葦吾於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

有石用材役夫(⿱艹石)干某日而成主人率以聽焉及期而

成旣成而不失當則規模之先定也今治天下則不然

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爲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

王好權者欲霸而媮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則治刑獄

而聚歛之臣則以貨財爲急民不知其所適從也及其

發一政則曰姑試行之而已其濟與否固未可知也前

之政未見其利害而後之政復發矣凡今之所謂新政

者聽其始之議論豈不甚美而可樂哉然而布岀於天

下而卒不知其所終何則其規模不先定也用捨係於

好惡而廢興決於衆寡故萬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廢者

有之矣百丗之患以小利而不顧者有之矣所用之人

無常責而所發之政無成効此猶適千里不賫糧而假

丐於塗人治病不知其所當用之藥而可藥皆試以僥

倖於一物之中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昔者太公治齊

周公治魯至於數十丗之後子孫之強弱風俗之好惡

皆可得而逆知之太公治斉㪯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丗必有⿱𫂁么 -- 簒弑之臣周公治魯親親而尊

尊太公曰後丗寖微矣見前漢地里志何者其所施専一則其勢固有以

使之也管仲相威公自始爲政而至於霸其所施設皆

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讀管子一書則

仲之所施設皆可按見咎犯之在𣈆范蠡之在越文公勾踐嘗欲

用其民而二臣皆以爲未可及其以爲可用也則破楚

滅呉如𭔃諸其隣而取之左傳僖公二十七年晋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

犯曰民未知義於是乎出定㐮王又將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於是乎伐原以示之信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

未知礼於是乎大蒐以示之礼民聽不惑而後用之二十八年夏晋侯斉师宋师秦师及楚人𢧐于城濮楚师

敗績呉越春秋越王帰囯四年欲伐呉范蠡曰未可也五年而呉王信䜛喜SKchar憎轉逺弼又欲伐呉范蠡曰姑

待之六年呉王殺申胥又欲乗其間以伐呉范蠡曰姑待之七年而呉囯蟹稻不遺種又欲乗其間以伐呉范

蠡曰姑待之至二十年乃大㪯伐呉一𢧐而敗呉於囿𠕅𢧐而敗呉於泓又𢧐而敗呉於郊卒以滅呉

無他見之明而䇿之熟也今之丗亦與明者熟䇿之而

巳士爭言曰如是而財可豊如是而兵可強如是而吏

可擇吾從其可行者而規模之發之以勇守之以専逹

之以強日夜以求合於其所規模之内而無務岀於其

所規模之外其人SKchar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財

之不豐兵之不強吏之不擇此三者存亡之所從岀而

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獨擅而

兼言之則其所以治此三者之術其得失固不可知也

雖不可知而此三者決不可不治者可知也是故不可

以無術其術非難知而難聽非難聽而難行非難行而

難收孔子曰好謀而成使好謀而不成不如無謀蓋丗

有好劒者聚天下之良金鑄之三年而成以爲吾劒天

下莫敵也劒成而狼戾缺折不可用是何也知鑄而不

知収也今丗之舉事者雖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過

數人欲壞之者常不可勝數可成之功常難形(⿱艹石)不可

成之狀常先見上之人方且眩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

於收哉古之人有犯其至艱而圖其逺者彼獨何術也

且非特聖人而已商君之變秦法也攖萬人之怒排舉

國之說𥘉啇鞅欲変法甘龍杜摯皆以爲不可其他言令之不便者凡数千人勢如此其

逆也蘇秦之爲從也合天下之異以爲同聮六姓之踈

以爲親秦之合從先說燕趙次說韓魏後說斉楚遂爲從約長并相六囯計如此其迃

也淮隂侯請於髙帝求三萬人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

南絶楚之糧道而西㑹於滎陽亊見髙紀及信傳時韓廣據燕陳餘趙歇據趙

田廣據斉項羽據楚髙帝往來滎陽成皐間耿弇亦言於丗祖欲先定漁陽

取涿郡還收冨平而東下齊丗祖以爲落落難合後漢耿弇

傳弇從光武幸舂陵因見自請北收上谷兵未發者定彭寵於漁陽取張豊於涿郡還收冨平獲索東攻張歩

以平斉地帝壯其意乃許之後弇旣破張歩帝謂弇曰将軍前在南陽建此大䇿常以爲落落難合有志者亊

竟成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謀人國功如此其踈也然而

四子者行之(⿱艹石)易然岀於其口成於其手以爲旣巳許

吾君則親挈而還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

爲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逆於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

於人而後具也如有財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然

而政岀於天下有出而無成者五六十年於此矣是何

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歟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無所

收歟故爲之說曰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先定者可以

謀人不先定者自謀常不給而況於謀人乎且今之丗

俗則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於朝廷者不篤而

皆好議論以務非其上使人眩於是非而不知其所從

從之則事舉無可爲者不從則有所行者常多故而易

敗夫所以多故而易敗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賊之議論

勝於下而幸其無功者衆也冨人之謀利也常𫉬丗以

爲福非也彼冨人者信於人素深而服於人素厚所爲

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衆巳先成之

矣夫事之行也有𫝑其成也有氣冨人者乗其𫝑而襲

其氣也欲事之易成則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天下

之事不可以力勝力不可勝則莫(⿱艹石)從衆從衆者非從

衆多之口而從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眞從衆也衆多

之口非果衆也特聞於吾耳而接於吾前未有非其私

說者也於吾爲衆於天下爲寡彼衆之所不言而同然

者衆多之口舉不樂也以衆多之口所不樂而棄衆之

所不言而同然則樂者寡而不樂者衆矣古之人常以

從衆得天下之心而丗之君子常以從衆失之不知夫

古之人其所從者非從其口而從其所同然也何以明

之丗之所謂逆衆歛怨而不可行者莫(⿱艹石)減任子先是范仲

淹等所陳十亊其一請减任子慶曆三年降詔自宰相巳下皆行減降自是任子之恩殺矣然猶未大艾也至

加祐𥘉龍啚閣直斈士李柬之請更定選㪯䕃𥙷之法知諌院范鎮又申言之自是毎歳减入流者无慮三百

然不顧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嘗有一言何

則彼其口之所不樂而心之所同然也從其所同然而

行之(⿱艹石)猶有言者則可以勿䘏矣故爲之說曰發之以

勇守之以專逹之以強苟知此三者非獨爲吾國而巳

雖北取契丹可也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