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进东坡文集事略 (四部丛刊本)/卷第十一

卷第十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 卷第十一
宋 苏轼 撰 宋 郎晔 注 景乌程张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卷第十二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第十一

   迪功郎新绍兴府𡹴县主簿臣郎 晔 上进

  论

    续楚语论    续朋党论

    正统论上    正统论中

    正统论下    思治论

   续楚语论囯语中有楚语

屈到嗜芰韦昭注云屈到楚卿屈荡之子子夕芰菱也有疾召其宗老而属

家臣曰宗老者谓宗人也曰祭我必以芰及祥祥𥙊宗老将荐芰

屈建命去之屈建到之子子木也君子曰违而道巳上皆见楚语唐柳宗

元非之曰屈子以礼之末忍绝其父将死之言且礼有

齐之日思其所乐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为道柳文非囯

语曰门内之理恩掩义父子恩之至也而芰之荐不为愆义屈子以礼之末忍绝其父将死之言吾未敢贤乎

尓也苟荐其羊馈而进芰于笾是固不为非礼之言齐也曰思其所嗜屈建曽无思乎且曰违而道吾以为逆

甚矣柳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贤者也夫岂不知为

人子之道事死如事生况于将死叮咛之言弃而不用

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夺其情也夫死生

之际圣人严之薨于路寝春秋庄公三十二年八月癸亥书公薨于路寝社预注云

路寝正寝也不死于妇人之手至于结冠缨左传哀公十五年子路闻卫囯

太子蒯聩之难乃入太子使石乞孟靥敌子路以戈击之断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缕而死启乎

足之末不敢不勉其于死生之变亦重矣父子平日之

言可以恩掩义至于死生至严之际岂容以私害公乎

曽子有疾称君子之所贵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

学礼于仲尼左传昭公七年九月孟僖子将死召其大夫曰礼人之干也无礼无以立吾闻将有

逹者曰孔丘圣人之后也我(⿱艹石)获没必属说与何忌于夫子使事之而斈礼焉以定其位故孟懿子与南宫敬

叔师亊仲尼说即南宫敬叔何忌即孟懿子皆僖子之子管仲病劝威公去三孺夫

数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于道徳或训其子孙虽所

趣不同然皆笃于大义不私其躬也如此今赫赫楚国

(⿱艹石)敖氏之贤闻于诸侯屈到即(⿱艹石)敖氏之后囯语云屈建命夫芰宗老曰夫子属之子

木曰不然夫子承楚囯之政其法刑在民心而藏在王府虽微楚囯诸侯莫不誉夫子即屈到也身为

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忧其为陋亦甚矣使子木行

之国人诵之太史书之天下后丗不知夫子之贤而唯

陋是闻子木其忍为此乎故曰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夺

其情也然礼之所谓思其所乐思其所嗜𥙊又云斉之日思其居处

思其笑语思其志意思其所楽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曽晳嗜羊

𬃷而曽子不忍食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母没而不能

执母之器玉藻云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尔母没而杯圈不能饮焉口泽之气存焉尔

皆人子之情自然也岂待父母之命耶今荐芰之事(⿱艹石)

岀于子则可自其父命则为陋耳岂可以饮食之故而

成父莫大之陋乎曽子寝疾曽元难于易箦曽子曰君

子之爱人也以徳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艹石)以柳子之

言为然是曽元为孝子而童子顾礼之末易箦于病革

之中为不仁之甚也檀弓云曽子寝疾病楽正子春坐于床下曽元曽申坐于足童子隅

坐而执烛童子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子春曰正曽子闻之矍然日呼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曽子曰然斯季

孙之赐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箦曽元曰夫子之病革矣不可以変幸而至于旦请敬易之曽子曰尔之爱

我也不如彼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㪯扶而易之反席

未安而没中行偃死视不可含范宣子盥而抚之曰事吴敢

不如事主犹视栾怀子曰主苟终所不嗣事于齐者有

如河乃瞑左传襄公十九年荀偃病二月甲寅卒而视不可含宣子盥而抚之曰亊吴敢不如亊主

犹视栾怀子曰其为未卒亊于斉故也乎乃复抚之曰主苟终所不嗣亊于斉者有如何乃瞑受含宣子出曰

吾浅之为丈夫也呜呼范宣子知事吴为忠于主而不知报齐

以成夫子忧国之美其为忠则大矣古人以爱恶比之

美疢药石曰石犹生我疢之美者其毒滋多左传㐮公二十三年

云孟孙悪臧孙季孙爱之孟孙卒臧孙入哭甚哀多涕岀其御曰孟孙之𢙣子也而哀如是季孙(⿱艹石)死其(⿱艹石)

何臧孙曰季孙之爱我疾疢也孟孙之𢙣我薬石也美疢不如𢙣石夫石犹生我疢之美者其毒滋多孟孙死

吾亡无日矣由是观之柳子之爱屈到是疢之美子木之违

父命药石也哉

   续朋党论

欧阳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国者必进朋党之说欧阳文忠公五

代史唐六臣传后云夫欲空人之囯而去其君子者必进朋党之说孤人主之势而蔽其耳目者必进朋党

说欲夺囯而与人者必进朋党之说呜呼国之将亡此其兆欤祸莫大

于权之移人而君莫危于国之有党有党则必争争则

小人者必胜而权之所归也君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

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踈小人唯予言而莫予

违人主必狎之而亲踈者易间而亲者难睽也而君子

者不得志则奉身而退乐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则徼

幸复用惟怨之报此其所以必胜也盖尝论之君子如

嘉禾也封殖之甚难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恶草也不种

而生去之复蕃丗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为

最难斥其一则援之者众尽其类则众之致怨也深小

者复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窃国善人为之扫地丗主

为之屏息譬断蛇不殊刺虎不毙其伤人则愈多矣齐

田氏鲁季孙是巳齐鲁之执事莫匪田季之党也历数

君不忘其诛而卒之简公弑昭哀失国田氏自景公以来擅权用事及

简公立宠阚山使为政欲尽逐田氏庚辰田常执简公于徐州甲午遂弑简公鲁昭公伐季氏平子清以五乘

亡弗许子家驹曰君其许之政自季氏久矣为徒者众众将合谋弗听后三家共伐公公遂奔斉卒于干侯乃

立定公定公卒乃立哀公哀公患三家将欲因诸侯以劫之后三家攻公公遂奔卫复如邹越卒于有山氏并

见左传及史记丗家小人之党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汉党锢之狱

后汉威灵之际诸常侍擅权恣横凡天下知名之士皆目之为党人屡起大狱至禁锢五族中平元年黄巾贼

起乃大赦之凡党亊始自甘陵汝南成于李膺张俭海内涂炭三十馀年见党锢慱廿陵谓周福汝南谓宗资

唐白马之祸五代史唐六臣传序云甚哉白马之祸悲夫可为流涕者矣然士之生死岂其

一身之亊哉𥘉唐天祐三年梁王朱全忠欲以嬖吏张廷范为太常卿唐宰相裴枢以谓太常卿唐常以清流

为之廷范乃梁客将不可梁王由此大怒是岁四月彗岀西北宰相桞璨希梁王旨归其谴于大臣于是左僎

射裴枢独孤损等皆以无罪贬同日赐死污白马驿凡缙绅之士与唐而不与梁者皆诬以朋党坐贬死者数

百人朝廷为之一空又李振传云振尝㪯进士咸通干符中连不中尤愤唐公卿及裴枢等赐死白马驿振谓

梁太祖曰此辈尝自言清流可投之河使为浊流也太祖笑而从之忠臣义士斥死无馀

君子之党其易尽也如此使丗主知易尽者之可戒而

不可除者之可惧则有瘳矣且夫君子者丗无(⿱艹石)是之

多也小人者亦无(⿱艹石)是之众也凡才智之士锐于功名

而嗜于进取者随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

未必皆君子也冉有从夫子则为门人之选从季氏则

为聚敛之臣唐桞宗元刘禹锡使不䧟叔文之党柳宗元传

云宗元善王叔文韦执𧨏及得政引内禁近与计亊俄而叔文败贬邵州刺史不半道贬永州司马刘禹锡传

云时王叔文得幸太子禹锡与之交所言必从及叔文等败禹锡贬连州刺史未至斥武陵司马其高

才绝学亦足以为唐名臣矣唐史臣赞宗元等曰彼(⿱艹石)不传匪人自易村猷不失

为名卿才大夫惜哉昔栾怀子得罪于𣈆其党皆出奔乐王鲋谓

范宣子曰盍反州绰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栾氏之勇

也余何获焉王鲋曰子为彼栾氏乃亦子之勇也杜预注云

言子待之如栾氏亦为子用也亊见襄公二十一年呜呼宣子蚤从王鲋之言岂

独获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变哉左传襄公二十三年晋将嫁女于吴

齐侯使析归父媵之以藩载栾盈及其土纳诸曲㓇栾⿱⿵乃𰀁皿 -- 盈夜见胥午告之四月栾盈帅曲沃之甲因魏献子以

昼入绛范宣子用楽王鲋谋奉公以如固宫栾氏乘公门范鞅用剱以帅卒栾氏退杀栾楽栾鲂伤栾⿱⿵乃𰀁皿 -- 盈奔曲

沃晋人克之尽杀栾氏之族党愚以谓治道去泰甚耳汉黄霸传云凡治道去其泰甚

苟黜其首恶而贳其馀使才者不失冨贵不才者无

以致憾将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报乎人之所以为

盗者衣食不足耳农夫市人焉保其不为盗而衣食既

足盗岂有不能返农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盗者开其衣

食之门使复其业善除小人者诱以富贵之道使隳其

党以力取威胜者盖未尝不反为所噬昔曹参之治齐

曰谨无⿰扌⿳丆⺝⿱冖友-- 扰狱市狱市奸人之所容也曹参传参去齐属其后相曰以齐狱

市为寄谨勿扰也后相曰治无大于此乎参曰不然夫岳市者所以并容也今君扰之奸人安所容乎吾是以

知此亦庶几于善治矣奸固不可长而亦不可不容

(⿱艹石)奸无所容君子岂久安之道哉牛李之党遍天下

而李德𥙿以一夫之力欲穷其类而致之必死此其所

以不旋踵罹仇人之祸也始李徳𥙿之父吉甫相宪宗牛僧孺李宗闵对直言䇿痛

诋当路条失政吉甫泣诉于帝有司皆得罪遂与为怨由是牛李之党更相磨轧凡四十年后徳𥙿为仇人李

咸等所讦竟贬死崖州事见本传奸臣复炽忠义益衰以力取威胜者

果不可耶愚是以续欧阳子之说而为君子小人之戒

   正统緫论上

正统者何耶名耶实耶正统之说曰正者所以正天下

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见欧阳子正统论不幸

有天子之实而无其位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徳是二人

者立于天下天下何正何一而正统之论决矣正统之

为言犹曰有天下云耳人之得此名而又有此实也夫

何议天下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圣人于此不得已

焉而不以实伤名而名卒不能伤实故名轻而实重不

以实伤名故天下不争名轻而实重故天下趋于实天

下有不肖而曰吾贤者矣未有贱而曰吾贵者也天下

之争自贤不肖始圣人忧焉不敢以乱贵贱故天下知

贤之不能夺贵天下之贵者圣人莫不从而贵之恃有

贤不肖存焉轻以与人贵而重以与人贤天下然后知

贵之不如贤知贤之不能夺贵故不争知贵之不如贤

故趋于实使天下不争而趋于实是亦足矣正统者名

之所在焉而已名之所在而不能有益乎其人而后名

轻名轻而后实重故欲重天下之实于是乎名轻正统

听其自得者十曰尧舜夏商周汉秦𣈆隋唐序其可得

者六以存教曰魏梁后唐𣈆汉周使夫尧舜三代之所

以为贤于后丗之君者皆不在乎正统故后丗之君不

以其道而得之者亦无以为尧舜三代之比于是乎实

   正统辨论中

正统之论起于欧阳子为霸统之说起于章子章子名望之字

表民尝著明统论三萹以辨欧阳子之说其中篇云予今分统为二名曰正统霸统以功徳而得天下者其得

者正统也尧舜夏啇周汉唐我 宋其君也得天下而无功徳者强而巳矣其得者霸统也秦晋隋其君也

二子之论吾与欧阳子故不得不与章子辨以全欧阳

子之说欧阳子之说全而吾之说又因以明章子之说

曰进秦梁失而未善也进魏非也章子曰欧阳永叔王统论与夺异于旧说

者四焉以前丗谓秦为闰今载其功业之𥘉冝得三统以陈寿列三囯志钧为之传而魏不立纪以统二方

以朱梁得唐而后唐以降皆绌为伪梁故今并以王统进之予以谓进秦得矣而未善也进魏梁非也凡为书

者将有𥙷于治乱也秦魏梁于统之得否未有损益焉可惜者进之无以别善𢙣也是章子未知

夫名实之所在也夫所谓正统者犹曰有天下云尔正

统者果名也又焉实之知视天下之所同君而加之又

焉知其他章子以为魏不能一天下不当与之统章子曰魏

不有吴蜀犹吴蜀之不能有魏蜀虽见灭吴最后亡岂能合天下于一哉夫魏虽不能一天

下而天下亦无有如魏之强者吴虽存非两立之势奈

何不与之统章子之不绝五代也亦徒以为天下无有

与之敌者而已章子曰朱梁挟力以耿君杀其子弟宗属而得之幸而㪯乎大号以临四方四

方虽有奸雄而莫之敢取者畏其强也令也不统魏魏安得无辞哉正统

者恶夫天下之无君而作也故天下虽不合于一而未

至乎两立者则君子不忍绝之于无君且夫徳同而力

均不臣焉可也今也不幸而不合于一徳既无以相过

而弱者又不肯臣乎强于是焉而不与之统亦见其重

天下之不幸而助夫不臣者也章子曰郷人且耻与盗

者偶圣人岂得与⿱𫂁么 -- 篡君同名哉章子曰永叔之进魏特奖其能⿱𫂁么 -- 篡也夫谓以至

公得天下者尧舜禹以大义者汤武故二帝三王之得正统者不疑也乃进能⿱𫂁么 -- 篡君者与之同列圣人顾不耻

之欤今有郷人于此无异能也然未尝造非䧟于刑辟而与向之尝为盗者群饮酒焉则以并坐斉齿为耻

矣郷人且耻与盗者偶圣人岂得与⿱𫂁么 -- 篡君者同名哉吾将曰是郷人与是为盗者

民则皆民也士则皆士也大夫则皆大夫也则亦与之

皆坐乎苟其势不得不与之皆坐则郷人何耻耶圣人

得天下⿱𫂁么 -- 篡君亦得天下顾其势不得不与之同名圣人

何耻耶吾将以圣人耻乎⿱𫂁么 -- 篡君而⿱𫂁么 -- 篡君又恶能耻圣人

哉章子曰君子大居正而以不正人居之是正不正之

相去未能相远也章子曰永叔以正统之论肇于春秋之斈故引公羊大居正大一统之文

为据既曰大居正而又以不正人居之是正不正之相去未能远也且章子之所谓正者

何也以一身之正为正耶以天下有君为正耶一身之

正是天下之私正也天下无君⿱𫂁么 -- 篡君出而制天下汤武

既没吾安所取正哉故⿱𫂁么 -- 篡君者亦当时之正而巳章子

曰祖与孙虽百岁而子五十则子不得为寿汉与𣈆虽

得天下而魏不能一则魏不得为有统章子曰永叔直谓魏居汉晋之

间彼皆有统故连魏而㪯之也是不难明有白夫夫者其父百年而死其身五十而死以百方五十则寿为多

矣他日其子亦百年得以其父子皆寿而谓大夫非短命可乎汉之㒷也兼天下而有之晋之㒷也武帝平吴

之后中囯莫不臣魏之㒷也兼天下而有之乎中囯莫不臣乎此三失也吾将曰其兄四十

而死则其弟五十为寿弟为寿乎其兄魏为有统乎当

时而巳章子比之妇谓舅嬖妾为姑章子曰今有为人妇者姑死矣其舅

未娶焉谓之姑冝也(⿱艹石)特以嬖妾宠之为其近尊者目以长妾礼之可也曰姑云者则惑也非正名之道也

吾将曰舅则以为妻而妇独奈何不以为姑乎以妾为

妻者舅之过也妇谓之姑盖非妇罪也举天下而授之

魏𣈆是亦汉魏之过而巳矣与之统者独何罪乎虽然

欧阳子之说犹有异乎吾说者欧阳子之所与者吾之所

与也欧阳子所以与之者非吾所以与之也欧阳子重

与之而吾轻与之且其言曰秦汉而下正统屡绝而得

之者少欧阳子曰正统之序上自尧舜历夏啇周秦汉而绝晋得之而又绝隋唐得之而又绝

其得之者少故其为名甚尊而重也呜呼吾不喜夫少

也幸而得之者少故有以尊重其名不幸而皆得欧阳

子其敢有所不与耶且其重之则其施于⿱𫂁么 -- 篡君也诚若

过然故章子有以启其说夫以文王而终身不得以魏

𣈆梁而得之果其为重也则文王将有愧于魏𣈆梁焉

必也使夫正统者不得为圣人之盛节则得之为无益

得之为无益故虽举而加之⿱𫂁么 -- 篡君而不为过使夫文王

之所不得而魏𣈆梁之所得者皆吾之所轻者也然后

魏𣈆梁无以愧文王而文王亦无所愧于魏𣈆梁焉

   正统辨论下

始终得其正天下合于一是二者必以其道得之耶亦

或不以其道得之耶病乎或者之不以其道得之也于

是乎举而归之名欧阳子曰皆正统是以名言者也章

子曰正统又曰霸统是以实言者也欧阳子以名言而

纯乎名章子以实言而不尽乎实章子之意以霸统重

其实不知实之轻自霸统始使天下之名皆不得过乎

实者固章子意也天下之名果不过乎实则吾以章子

为过乎圣人圣人不得已则不能以实伤名而章子则

能之且吾岂不知居得其正之为正如魏受之于汉𣈆

受之于魏不如至公大义之为正也哉盖亦有所不得

巳焉耳如章子之说吾将求其备尧舜以德三代以徳

与功汉唐以功秦隋后唐𣈆汉周以力𣈆梁以弑不言

魏者因章子之说而与之辨以实言之则徳与功不如

徳功不如徳与功力不如功弑不如力是尧舜而不得

统者凡更四不如而后至于𣈆梁焉而章子以为天下

之实尽于其正统霸统之间矣欧阳子纯乎名故不知

实之所止章子杂乎实故虽𣈆梁弑君之罪天下所不

容之恶而其实反不过乎霸彼其𥘉得正统之虚名而

不测其实罪之所至也章子则告之曰尔霸者也夫以

弑君得天下而不失为霸则章子之说固便乎⿱𫂁么 -- 篡者也

夫章子岂曰弑君者其实止乎霸也哉盖取巳举其实

者之名虽欲复加之罪而不可得也夫王者没而霸者

有功于天下吾以为在汉唐为冝必不得巳而秦隋后

唐𣈆汉周得之吾犹有憾焉奈何其举而加之弑君之

人乎呜呼吾不惜乎名而惜乎实也霸之于王也犹兄

之于父也闻天下之父尝有曰尧者而曰必尧而后父

少不(⿱艹石)尧而降为兄则瞽鲧惧至仆妾焉天下将有降

父而至于仆妾者无怪也从章子之说者其弊固至乎

此也故曰莫(⿱艹石)纯乎名纯乎名故晋梁之得天下其名

曰正统而其弑君之实惟天下后丗之所加而吾不为

之齐量焉于是乎𣈆梁之恶不胜诛于天下实于此反

不重乎章子曰尧舜曰帝三代曰王夏曰氏啇周曰人

古之人轻重其君有是也以为其霸统之说章子曰天下之人知

尧舜之为君不在私于巳而在公于天下也相率而尊之曰帝尧曰帝舜及夏之㒷也舜命禹为司空实平水

士功无与二舜以天下授之后丗以其有所授也故谓之夏后氏以其徳不及尧舜也故兼啇周而号之曰王

汤放桀武王伐纣而取之后丗以其取而得之耶故谓之啇人周人尧舜之徳也盛故曰帝夏啇周之徳也明

故曰王王之号名美矣因其时代也又为之别曰夏后氏曰啇人曰周人占之人轻重人君有是也夫执

圣人之一端以藉其口夫何说而不可吾亦将曰孔子

删书而虞夏啇周皆曰书汤武王伯禽秦穆公皆曰誓

以为吾皆曰正统之说其谁曰不可圣人之于实也不

伤其名而后从之帝亦天子也王亦天子也氏亦人也

人亦氏也夫何名之伤(⿱艹石)章子之所谓霸统者伤乎名

而䘮乎实也

   思治论嘉祐八年作

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

厌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举而无功则疑再则倦

三则去之矣今丗之士所以相顾而莫肯为者非其无

有忠义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术谋虑不(⿱艹石)人也患在

苦其难成而不复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于不立

也今立而成矣今丗有三患而终莫能去其所从起者

则五六十年矣自宫室祷祠之役兴大中祥符间建玉清昭应宫及集禧

等观又东封泰山祀汾阴亳社钱币茶盐之法坏囯朝钱币茶塩自张斉䝨増铸陈恕立法

之后用凌䇿皮仲容李谘等议屡有変更加之以师旅而天下常患无财五

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游谈一作族谈而上之所以

变政易令以求丰财者不可胜数矣而财终不可丰自

澶渊之役北虏虽求和而终不得其要领真宗景徳元年闰九月契

丹㪯囯入冦大臣冦莱公决䇿亲征驾幸澶渊兵威大振十一月李継隆等射杀其大将挞览虏惧遂求和朝

廷遣曹利用定议于是复通好前汉张骞传骞从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领注云要要也领衣领也凡

持衣者则执要与领言骞不能得月氏意𧼈无以持帰于汉故以要领为喻其后重之西羌

之变而𫟪陲不宁赵元昊叛西方转𢧐连年兵久不决故边陲不寕二国益骄

以战则不胜以守则不固而天下常患无兵五六十年

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

强兵者不可胜数矣而兵终不可强自选举之格严而

吏拘于法不志于功名真庿天禧中罢监当朝臣㪯官之制 仁庙康定中又罢常参

官属㪯而法益严考功课吏之法坏而贤者无所劝不肖者无

所惧太祖建隆三年以有司上言即申明考课之法其后曰干徳迄于嘉祐屡下诏令以革其弊

天下常患无吏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

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择吏者不可胜数矣而吏终

不可择财之不可丰兵之不可强吏之不可择是岂真

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厌之

而愈不立也夫所贵于立者以其规模先定也古之君

子先定其规模而后从事故其应也有候其成也有形

众人以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为理之必然如炊

之无不熟种之无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昔

者子太叔问政于子产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以思之

思其始而图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

亊见左传㐮公二十五年子产以为不思而行与凡行而岀于思之

外者如农之无畔也其始虽勤而终必弃之今夫冨人

之营宫室也必先料其赀财之丰约以制宫室之大小既

内决于心然后择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

将为屋(⿱艹石)干度用材几何役夫几人几日而成土石材

苇吾于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

有石用材役夫(⿱艹石)干某日而成主人率以听焉及期而

成既成而不失当则规模之先定也今治天下则不然

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为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

王好权者欲霸而媮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则治刑狱

而聚敛之臣则以货财为急民不知其所适从也及其

发一政则曰姑试行之而已其济与否固未可知也前

之政未见其利害而后之政复发矣凡今之所谓新政

者听其始之议论岂不甚美而可乐哉然而布岀于天

下而卒不知其所终何则其规模不先定也用舍系于

好恶而废兴决于众寡故万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废者

有之矣百丗之患以小利而不顾者有之矣所用之人

无常责而所发之政无成效此犹适千里不赍粮而假

丐于涂人治病不知其所当用之药而可药皆试以侥

幸于一物之中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昔者太公治齐

周公治鲁至于数十丗之后子孙之强弱风俗之好恶

皆可得而逆知之太公治斉㪯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丗必有⿱𫂁么 -- 篡弑之臣周公治鲁亲亲而尊

尊太公曰后丗寖微矣见前汉地里志何者其所施専一则其势固有以

使之也管仲相威公自始为政而至于霸其所施设皆

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读管子一书则

仲之所施设皆可按见咎犯之在𣈆范蠡之在越文公勾践尝欲

用其民而二臣皆以为未可及其以为可用也则破楚

灭吴如寄诸其邻而取之左传僖公二十七年晋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

犯曰民未知义于是乎出定㐮王又将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于是乎伐原以示之信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

未知礼于是乎大蒐以示之礼民听不惑而后用之二十八年夏晋侯斉师宋师秦师及楚人𢧐于城濮楚师

败绩吴越春秋越王帰囯四年欲伐吴范蠡曰未可也五年而吴王信䜛喜SKchar憎转远弼又欲伐吴范蠡曰姑

待之六年吴王杀申胥又欲乘其间以伐吴范蠡曰姑待之七年而吴囯蟹稻不遗种又欲乘其间以伐吴范

蠡曰姑待之至二十年乃大㪯伐吴一𢧐而败吴于囿再𢧐而败吴于泓又𢧐而败吴于郊卒以灭吴

无他见之明而䇿之熟也今之丗亦与明者熟䇿之而

巳士争言曰如是而财可豊如是而兵可强如是而吏

可择吾从其可行者而规模之发之以勇守之以専逹

之以强日夜以求合于其所规模之内而无务岀于其

所规模之外其人SKchar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财

之不丰兵之不强吏之不择此三者存亡之所从岀而

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独擅而

兼言之则其所以治此三者之术其得失固不可知也

虽不可知而此三者决不可不治者可知也是故不可

以无术其术非难知而难听非难听而难行非难行而

难收孔子曰好谋而成使好谋而不成不如无谋盖丗

有好剑者聚天下之良金铸之三年而成以为吾剑天

下莫敌也剑成而狼戾缺折不可用是何也知铸而不

知収也今丗之举事者虽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过

数人欲坏之者常不可胜数可成之功常难形(⿱艹石)不可

成之状常先见上之人方且眩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

于收哉古之人有犯其至艰而图其远者彼独何术也

且非特圣人而已商君之变秦法也撄万人之怒排举

国之说𥘉啇鞅欲変法甘龙杜挚皆以为不可其他言令之不便者凡数千人势如此其

逆也苏秦之为从也合天下之异以为同联六姓之踈

以为亲秦之合从先说燕赵次说韩魏后说斉楚遂为从约长并相六囯计如此其迃

也淮阴侯请于高帝求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

南绝楚之粮道而西会于荥阳亊见高纪及信传时韩广据燕陈馀赵歇据赵

田广据斉项羽据楚高帝往来荥阳成皋间耿弇亦言于丗祖欲先定渔阳

取涿郡还收冨平而东下齐丗祖以为落落难合后汉耿弇

传弇从光武幸舂陵因见自请北收上谷兵未发者定彭宠于渔阳取张豊于涿郡还收冨平获索东攻张步

以平斉地帝壮其意乃许之后弇既破张步帝谓弇曰将军前在南阳建此大䇿常以为落落难合有志者亊

竟成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谋人国功如此其踈也然而

四子者行之(⿱艹石)易然岀于其口成于其手以为既巳许

吾君则亲挈而还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

为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逆于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

于人而后具也如有财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然

而政岀于天下有出而无成者五六十年于此矣是何

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欤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无所

收欤故为之说曰先定其规模而后从事先定者可以

谋人不先定者自谋常不给而况于谋人乎且今之丗

俗则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于朝廷者不笃而

皆好议论以务非其上使人眩于是非而不知其所从

从之则事举无可为者不从则有所行者常多故而易

败夫所以多故而易败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贼之议论

胜于下而幸其无功者众也冨人之谋利也常𫉬丗以

为福非也彼冨人者信于人素深而服于人素厚所为

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众巳先成之

矣夫事之行也有势其成也有气冨人者乘其势而袭

其气也欲事之易成则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天下

之事不可以力胜力不可胜则莫(⿱艹石)从众从众者非从

众多之口而从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从众也众多

之口非果众也特闻于吾耳而接于吾前未有非其私

说者也于吾为众于天下为寡彼众之所不言而同然

者众多之口举不乐也以众多之口所不乐而弃众之

所不言而同然则乐者寡而不乐者众矣古之人常以

从众得天下之心而丗之君子常以从众失之不知夫

古之人其所从者非从其口而从其所同然也何以明

之丗之所谓逆众敛怨而不可行者莫(⿱艹石)减任子先是范仲

淹等所陈十亊其一请减任子庆历三年降诏自宰相巳下皆行减降自是任子之恩杀矣然犹未大艾也至

加祐𥘉龙啚阁直斈士李柬之请更定选㪯䕃𥙷之法知諌院范镇又申言之自是毎岁减入流者无虑三百

然不顾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尝有一言何

则彼其口之所不乐而心之所同然也从其所同然而

行之(⿱艹石)犹有言者则可以勿恤矣故为之说曰发之以

勇守之以专逹之以强苟知此三者非独为吾国而巳

虽北取契丹可也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第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