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圖第一奇女/第33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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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夢鸞小姐尼庵養馬,這幾句話方才提過,不道也可。

言不著夢鸞小姐途中阻,聽表狂生伏士仁。好色貪花生惡計,全不怕觸怒蒼天動鬼神。循環報應加一倍,八兩原來換半斤。到後來嬌妻償了風流債,鄰裏人談笑破唇。暫擱後話休先講,逼真是人逢喜事長精神。伏士仁二十六日清晨起,打扮的花帽鮮衣一色新。還有個作夢的奴才更可笑,夜貓子想入鳳凰群。梳洗已畢出書室,要到那上房打探信合音。單等著早飯以後中了計,他好去拜堂合巹慶新婚。剛然走至儀門內,只見那丫鬟仆婦亂紛紛。人人口內說奇怪,是怎麽鎮國府內總丟人。狂生心下嚇一跳,連忙啟齒問原因。蜂兒說:「小姐青梅都不見,夫人後面去找尋。伏生聞言魂不在,兩腳如飛往裏奔。跑至繡閣擡頭看,瞧見他姑母低頭面似金。家奴院公全都在,就只不見了女千金。忙嚷道:「還不各處急急找!」夫人回言:「那裏尋?他往嶺南去找父,那不是個帖兒案上存?」伏準連忙觀仔細,字雖不多話語新。寫的是:「拙女夢鸞留字奉,幾句衷言稟母親。為兒家內難居住,怕的是惡犬毒狼把我吞。並非私逃明告稟,兒今遠害找天倫。有日回家重謝罪,再報萱堂慈愛恩。前朝得曉奸謀計,險把為兒氣壞心。有心劍下將他廢,可惜他,好容易托生一個人。閻王高興把人皮賞,就是那判官小鬼也操心。送你投胎好父母。最貴無如男子身。又有鼻子又有眼,又有眉毛又長唇。十九載的工夫剛長大,度過了萬寸光陰萬寸金。糧米吃了多少石,酒肉糟蹋幾千斤。但不知賴有何人助,那個相幫采過芹?《三字經》認熟了『習相遠,』描紅字渾忘了『上大人。』讀《詩經》止記得『窈窕淑女,』全不想『思無邪』君子立身。念『子曰』錯會了聖賢之意,喝墨水染成了著色的心。就只是《千字文》還有句『知過必改』,佛經上還許個悟後成神。金石言不過是勸君行好,也明知自無益對狗彈琴。」伏生看罷黃了臉。又羞又氣又難禁。眼似鑾鈴東西看,瞧見了小姐的妝匣案上存。裏邊放著一封字,帶怒的狂生把手伸。也是鄭昆該有難,事起因由作禍根。卻是那老爺的原書與小姐,為念天倫不忍焚,昨日夜間行的緊,不曾燒化尚收存。伏生一見心冒火,觸起無明十二分。圓睜二目,手指鄭昆罵:「老狗好哇,原來是你破我婚!暗透消息拆好事,就不該假意應承受我銀。」越說越惱一伸手,抓起支窗棍一根。照著鄭昆摟頭打,響亮一聲中頂門。冷不提防吃一下,仰面朝天躺在塵。梁氏一見沖沖怒,氣惱加攻橫了心。大叫:「狂生無道理,不思己過太心昏!我夫妻穿青衣來抱黑柱,怎敢忘恩背主人?既知陰謀與毒計,理當通報稟千金。小姐開恩饒不死,就該愧悔自回心。欺心打我老頭子,老命今朝合你拼!」身搖體戰朝前走,兩手來抓伏士仁,狂生一見紅了眼,單手斜揚把棍掄。照著梁氏又一下,老人家頂冒紅光鮮血噴。一跤跌倒連蹬腿,傍邊惱怒眾仆人。

男婦家丁見如此光景,一齊帶怒向前,左右攔住,叫聲:「大相公今日可大大的錯了!他乃有功於主人,就是千歲、夫人也不曾罵過他一句,今日將他這等毒打,到底是他有了什麽欺心作歹之處呢?」伏準怒目橫眉說:「我偏要打他,你們這個樣子,是要不依麽?」伏夫人把手望床上槌的一片聲響,說:「我的小老子,饒了我罷!你們快把他老兩口子擡過去,用些姜湯灌灌,把梁氏給他包好腦袋,叫他們將養去罷!」

當下眾人動手把他二人擡至前邊.梁氏哀聲不止,血流滿面,鄭昆還是昏迷不醒。眾人亂成一處,梁氏只要去找伏準與他拼命。王氏忽然想起,說:「鄭大嬸不要著急,大叔那葫蘆裏現有金丹,前者小姐得了那金丹,服下去就好了,你老夫妻何不各吃一粒?」說罷,連忙取丹與梁氏一半敷傷。一半服下,又與蒼頭灌了一粒,登時全愈。眾人甚喜。

正自議論,只見勞勤忙忙走來說:「張和、王平、李清、趙泰四位大哥聽真,夫人有命,叫你四人就此去趕小姐,趁他去的不遠,急急快去。」張和說:「我們縱然趕上,他要不回來,我們敢怎樣?」勞勤說:「夫人吩咐,帶著繩子,他若不回來,只管拿住捆綁而來。不然夫人縣中遞狀,告他背母私逃,那時飛簽火票捉他回來,成何體面?叫你們快去,拿不回來,一定重責。」四人聞言,面面相覷,只得說了一聲遵命。勞勤轉身出去。王氏咬著牙用手指著罵道:「忘八養的,欠殺了鬼魂!」張和低聲喝道:「你瘋了麽?他才出去,走之未遠,要叫他聽見,又是是非!」王氏說:「聽見就聽見,不怕咧!」孫氏說:「他螞那屎,聽見又是幾條腿壞棗兒搽的!」趙泰說:「大家且住,方才派的這差使,咱們到底去與不去呢?」

李清不語頭低下,王平不言心內焦。彼此躊躇多一會,張和也是皺眉梢。呼聲賢弟:「你細想,這件事兒頗費勞。咱是奴來他是主,怎麽敢繩栓鎖綁似捉逃。況且姑娘會武

藝,自來激烈性情豪。惹的千金生了氣,定是摟頭賞一刀。」王平說:「那是現成不用講,這件事有講究內中包。那裏倒是夫人命,分明是暗與伏家的去效勞。背主忘恩將他助,仔細思量合不著。捉獲姑娘咱不敢,趕不回來他不饒。鄭大叔我們如今怎麽好?你老何不設計較。」蒼頭未語先長嘆,傷心二目淚滔滔。說:「這般光景實難過,何苦的受他閑氣與煎熬。我今要去趕小姐,同上南邊把千歲瞧。但能得見恩主面,縱然就死樂逍遙。」梁氏說:「你去之時我也去,舍死忘生走一遭。」眾人異口同說好,「給他個各奔前程大散朝。大叔要走我也走,斬釘截鐵莫嘮叨。」孫王二氏齊拍手,說道:「比計妙的狠著。大家散夥由他去,不過是千歲遺留的那把糟。滿拼著抖擻十數載,短命鬼一定中空要抱瓢。還有個壞透了的蜂狗賊,提防著更比從前大放刁。要不趁早將他躲,每日饑荒怎麽熬。」鄭昆說:「既然要走莫留戀,就急忙打點行李共衣包。」孫王二氏連答應,開言有語問根苗。

「咱們如今幾時走呢?」張和說:「我們四人就此只說去趕小姐,先牽了馬出去,找下車輛,等初更之後來接你們遠走高飛。打聽小姐回來,再來伏侍。鄭大叔到了嶺南,見了老爺、姑娘,替我們稟復,並非忘恩背主,皆因勢出無奈。」說至其間,彼此泣下。

話休煩敘。到了夜間,張、王四人各攜老小,悄悄私逃去了。那老蒼頭自服了仙丹,精神膂力勝似少年,那條瘸腿也忽然全愈。老婆兒十分健壯,遂拿了行李包裹,暗暗出來,曉行夜住,奔往江南。一路追尋小姐,不見蹤跡。那日到了仁和縣的地界,蒼頭說:「咱們何不進城找著翰林府,看看姑爺,與他送個信,豈不是好?」梁氏說:「倒也罷了。」遂奔往城中而來。只說看望姑爺,誰知那寇公子遭了一場殺身之禍。禍從何起呢?只得細表。

原來寇翰林自告病歸家之後,觀山玩水,縱情詩酒,日久月深,染成弱癥,竟至不起。海氏夫人也是個虛勞身體,不能操持,家事都是二房槐氏料理。夫人先期而逝。寇公臨終,將槐氏喚至面前,將家資帳目悉交與大公子掌管,還有素日積下的八百紋銀,取出二百兩預備自己的後事,那六百兩囑咐公子好好收藏,與他兄妹三人作婚嫁之用。公子的胞妹名喚瓊花,年方二八,待字未聘。二公子寇瀟,表字雲虎,年方六歲,乃槐氏所生。彼時寇公下世之後,公子遵父遺言,謹守度日。龍石橋南住著個名儒,姓康,乃進士出身,是寇公的契友。公子受教於彼,日日在那裏課讀,每日早去晚歸,午間買些點心在學中吃用。

這一日,天晚下學,在燈下正看文章,書童進喜向前稟道:「曹相公來了。」原來這相公就是曹文豹。寇公子見其進來,不覺大喜,連忙離坐,迎進房中,敘禮歸坐,書童獻茶。書生說:「兄長幾時回來?衛兄到家可好?」曹爺說:「好,不但衛兄為人義氣可交,就是他令正嫂嫂也是個灑脫出塵的,見人全無拘泥之熊,待我如骨肉一般。住了幾天,夫妻百般殷勤,我因記掛往南海進香,苦苦辭歸。」公子說:「如此看來,是一對賢夫婦了。」說話之間,曹爺又把路遇高公之事說了一遍。公子驚嘆不已。良久,又問道:「兄長南海進香,幾時起身?」曹爺說:「明日發信,後日起程。這一別還得好些時不會,故來與賢弟盤桓半夜,明日就不能來了。」公子說:「小弟奉敬一杯素酒,與兄發腳如何?」曹爺道;「敢好。」公子遂吩咐進喜到後邊取酒來,擺在桌上,公子制中不敢用酒,以茶相陪,二人對坐,慢飲談心。

他二人意合情投如骨肉,話至投機語不窮。講一回辟地開天盤古事,三皇五帝聖人風;論一回堯王訪舜傳天下,匹配娥皇與女英;嘆一回至禹德衰家天下,成湯相繼起刀兵。曹生說運敗商朝出紂主,岐山鳴鳳武王生。公子說幽王買笑失天下,妄起狼煙國祚傾。曹爺說平王以後春秋始,燕韓齊楚亂縱橫。公子說漢爭鋒秦乃滅,斬蛇起義漢乃興。曹爺說魏吳背漢皆賊子,劉氏終須是正名。公子說司馬滅曹曹滅漢,一樣葫蘆畫的清。曹爺說五朝二百單八歲,宋齊梁陳隨帝登。公子說大唐高祖除隋亂,太宗相繼整乾坤。曹爺說高宗以後多女亂,艷妃牝後辱皇宮。公子說官閹竊權蒙聖主,致有殘唐五代名。曹爺說陳橋兵變周禪宋,太祖龍飛我國興。二人說至得意處,彼此大笑樂無窮。直飲到花相弄影窗橫月,忽聽的畫鼓頻敲已二更。

曹爺說道:「天交二鼓,酒已過多,愚兄告辭。」公子說:「盡在此壺,兄長再飲一杯如何?」曹爺說:「明日發腳,行李還未收拾,歇息歇息,後日也好起早。」公子說:「此去幾時回來?小弟好備下接風酒。」曹爺說:「不過五月下旬也就回來了。玉板香芋乃南海所產,劣兄帶些回來奉送賢弟。」書生笑答道:「小弟恭候便了。」當下二人執手作別。次日曹爺南海進香,公於還是入學讀書。

且說寇公之妾槐氏,當日寇公夫人在日,是他掌家,銀錢在他手中出入,又生來量宏喜飲,寇公常不在家,夫人有病懶於行走,他弄些酒肉在自己房中任意吃喝已慣。如今是公子掌家,遵父遺訓,凡事不敢浩費,妹子瓊花、兄弟雲虎與庶母槐氏每人一月二兩銀子,以為零用。槐氏娘兒兩個一月四兩銀子,那裏夠他吃肉喝酒?因此懷恨大公子,只要想法害了他,自己兒子好掌家產。錢不夠使,將些衣服首飾拿出來,煩隔壁鄒婆子與他典錢,買著吃用。自古道:「櫻桃小口,吃倒泰山。」不上三年,把些釵釧衣裙看看吃盡,肚子還是不滿。

這日正在房中發悶,鄒婆子提著花箱走進房中,槐氏連忙讓坐。婆子坐下,說:「這是洋船上發來的新翡翠戒指、玉簪、翠鈿、宮粉、頭油、牙梳、寶鏡,各樣俱全,二奶奶看看,留下幾件。」

槐氏開言長嘆氣,說:「如今那裏似當初?新當家的真會過,柴似金條米似珠。我終朝不過吃碗家常飯,額外零錢那裏出?除了每月二兩賞,一個雜邊腰內無。慢說買物無錢使,這幾天好酒難得吃個足。虎兒是乾鮮果品常吃慣,見了那不如意的東西就要哭。這兩錢那裏夠我娘兒用,憋的人兩手空紮瞪眼珠。」婆子聽了微微笑,說:「二奶奶不會享福枉聰明。」槐氏說:「我這福是從何想,如今居人檐下氣不平。」婆子說:「設想良謀生巧計,暗定機關把事圖。」槐氏說:「若要家財歸我手,除非是把那人除。」婆子點頭說:「不錯,紅土子為珍去了珠。」槐氏說:「要行此事須巧妙,走漏風聲禍便速。我早已想了一個除他法,飲食之中下暗毒。這件事必須鄒嫂幫著我。」婆子搖頭:「我不可,要作是你自己作,人命關天相反復。」槐氏聞言心下急,強笑開言把大嫂呼。

說:「鄒嫂子,你方才指引我暗中下毒,我手中並無毒物,還求你與我買買。」婆子說:「這買毒藥害人也是耍處?萬一事發,我就是個死罪。不去,不去!我要作買賣去了。」說著,站起要走。槐氏伸手拉住說:「你要與我買來,大大的謝你,好歹與我辦辦罷。」婆子遲了一回,說:「罷了,我與你買買便了。」槐氏歡喜,問道:「得多少錢?」婆子說:「好奶奶,一個毒藥,錢就買的來麽?一包至少也得四五兩銀子。」槐氏回身,開櫃取了兩個手鐲一對金釵,說:「這個足當十二兩銀子,你拿去當了買藥,剩下都是你的,權當謝意。」婆子滿心歡喜,接到手中,說:「我還告訴你個下藥的法子:他每日往河南裏讀書去,晌午不在家中吃飯,這就是個好機會,你把藥暗暗下在他點心之內,他拿在學房中吃死了,與咱何幹?還許你向康進士不依哩!訛他幾個錢兒,也未可定。」槐氏連稱好計。

當下婆子回家,把藥老鼠的砒霜包了一包,送與槐氏。次早公子上學去了,進喜買了一包糖糕放在上房桌上交與二奶奶看看,槐氏瞅空把砒霜藥未一層一層都夾在糕中。公子下學用了早飯,提起糕包又往學中而去。這正是:暗算無常人不覺,欺心先被鬼神知。未知此毒中了何人,且看下回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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